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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別李家塘

      2014-03-24 01:32:20◎月
      雨花 2014年6期
      關鍵詞:團子李家母親

      ◎月 朗

      告別李家塘

      ◎月 朗

      經歷了許多年,麥影一直在學習微笑,終于變成不會哭的人。人生給予你的每一點痛或愛,都是人生的一部分,當你把痛變成淡然,痛也有痛的美好。

      “家華要結婚了?!蹦赣H說完瞟了麥影一眼?!芭叮丙溣白灶櫪C著手里的花,眉心卻狠狠地跳了一下,臉色還是如李家塘村的池水一般平靜。

      “你也該考慮一下自己的婚事了!”母親又說,然后定神看著麥影。麥影不說話,更加專注地繡花,她要為自己的古箏繡一個罩子。罩子是深藍色的料子,麥影選了白色的絲線,繡的是潔白的梅花。母親說,這顏色太素,不喜氣。麥影說,我覺得挺好,你就喜歡大紅大紫,俗。母親看了半天,麥影再沒個話,母親嘆口氣出門了。母親一出房門,麥影放下了手里的花繃子,繡了一大半的繡品,就那樣放下了,她知道,今天是無論如何也繡不下去了。

      母親出去掐毛鼻頭草了,昨天就說要做毛鼻頭團子給麥影吃。麥影卻想起了幾年前的毛鼻頭團子。那時,麥影從石城回家掃墓,這是父親的規(guī)定,學業(yè)再忙,清明前必須回家,祖墳上一個個祖先的靈魂在等著看看后人,清明不上墳,祖先不安。掃完墓那天的晚上,麥影去家華家有事,到了才知,家華的母親知道她要來,做了些團子,放在竹匾里,一對一對地偎著,鴛鴦一般。

      家華媽熱情地招呼:“麥影稀客呢,是要去城里的,長得雪白蓮花的,真好看!快吃團子啊,嬸剛做的?!奔胰A則已快手快腳夾了幾個團子送到麥影手里了。

      家華母親干凈利落,頭發(fā)梳得水樣滑。家華的清爽善良就像他母親。這些團子做得小巧玲瓏,碧綠爽青,這是毛鼻頭草的,最有意思的是,每個團子有著少女般窈窕的腰身,雅致而有趣。麥影坐下準備吃,家華母親就出門了。“麥影你坐啊,跟我們家家華說說,把你的讀書經教點給他,我們家就指望他考大學呢?!?/p>

      麥影是第一次來家華家,本來有些局促,家華媽一走,她就松了口氣,得以抬起頭來打量著這座老房子。這屋子真好,青磚灰瓦,雕花窗欞,每根木料都那么實誠,屋子高聳聳的,大氣??吹禁溣按蛄糠孔?,家華有些尷尬:“這屋子這么老了,哪有你家小別墅好看?”麥影笑笑,沒接話。八十年代末,麥影家是村里第一家蓋小樓的,兩間兩層樓上樓下,寬敞又明亮。麥影快樂地吃起了團子,這毛鼻頭團子最對她口味,糯軟水滑,加上野生鼠耳草的清香,好聞又好吃。

      “黃花麥果韌結結,關得大門自要吃,半塊拿弗出,一塊自要吃?!奔胰A聽麥影用家鄉(xiāng)方言吟著這兒歌不禁笑了:“什么詩???切呀切齒的?!丙溣罢f:“這是周作人《故鄉(xiāng)的野菜》里寫到的,原來這毛鼻頭草的真名叫鼠耳草?!奔胰A說:“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呢,下次把這文章找出來我讀讀??!”他的眼光清亮亮的,像屋頂明瓦上透下來的月光。家華拿來濕毛巾,讓麥影擦擦手。麥影擦完,把毛巾還給家華,家華還是看著麥影笑。麥影臉騰地紅了,她從來沒看到過家華用這種眼光看自己,有些調侃,有些欣賞。家華臉也熱了,但卻取笑道:“你也成貓鼻頭了,看看你的鼻子。”麥影用手摸一下,可不,鼻子上也沾了點團子粉?!拔?guī)湍悴粒 奔胰A想幫麥影?!安挪灰?!”麥影一把搶過毛巾自己擦了起來。擦完了,又把毛巾還給家華。家華說:“頭發(fā)上也有!”麥影想擦,幾番搜尋,總抓不準發(fā)絲。“別動,我來幫你擦?!奔胰A拈了幾根帶糯米粉的發(fā)絲細心地擦了起來。麥影像只小貓一樣地乖巧,連大氣也不敢出了,只是近距離地聽著家華的呼吸聲,心里頭說不出來的翻騰,說不清的感覺在血液里像水蛇一樣地游走。家華的手也有些抖動起來了。屋里一下子變得沉寂,有些異樣的味道在老屋里回蕩。

      麥影鎮(zhèn)定了一下,收回咚咚撞擊的心,無意間抬起頭,突然看到一條兩尺多長的青蛇在屋梁上無聲無息地向東廂房游動,麥影吃了一驚,但沒敢大叫,只是手指著蛇。家華說:“我媽說,家蛇是祖宗變的,不用怕。沒關系的。”一忽兒,那青蛇連影子也沒了。透過屋頂的明瓦,一輪圓月顫悠悠掛在高空,可見這屋子當日的繁華。麥影有些感慨,語調不由得響了:“要不是土改,說不定我也會跟青年時期的鄧小平一樣出國留學呢?!奔胰A笑道:“我們家在這屋子里住了好多年了,不也一窮二白?有些事是沒法改變的?!蓖蝗宦牭綎|邊房間里傳來猛烈的咳嗽聲,是家華的爹。家華說,他爹肺結核又犯了,床上躺著呢。家華家條件不好,讀書的費用全靠母親操持,親戚貼補。好在家華今年就要參加高考,考取大學,四年過后,就可以吃國家飯了,到時還能窮到哪里去?“給,我?guī)湍銕У膹土曎Y料。書店里的售貨員說,這是近年來最有價值的復習資料,我排了大半天呢。又請了一天假,急吼吼給你送回來。”“真好!多少錢?”家華問?!安挥?,我有生活費的。你抓緊時間做,做到一題,就多幾分,你一定能考取的?!薄澳俏沂裁磿r候還你錢?”“拿你的通知書還!我們李家塘讀書人不多,我就是想你能考取大學!給我們村爭點光啊?!奔胰A拿著書,一本本翻看著封底的價格:“天啊,十九塊多呢,可以買兩百多斤大米呢。”“不多,沒你的大學通知書值錢!”麥影說著,就起身了,“不耽誤你了,你趕緊做題吧!”

      “你放心,我一定能考取的!”家華看著麥影,眼眶濕潤了?!拔矣惺裁床环判牡模俊丙溣拜p輕啐了一聲,笑起來。家華的臉一下子紅了,馬上低頭翻起書來。麥影的心此時卻是四月里的紅花草開遍,快樂便像曠野里的繁華流進血脈。是的,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這個小村,除了爹娘,你就是我最親近的人了。我考取了,你也必須考取,我在遠方等著你。這些話,麥影這是心里想的,既不敢說出來,也怕干擾家華的高考。

      “如今,家華要結婚了,新娘不是我,不是我……”麥影的心痛得要迸裂了。雖然幾年前就甘愿接受了這個結果,可這一刻真的到來時,世界的黑暗還是鋪天蓋地向她壓下來了。這個小村住不得了。深夜,她夢游一般來到了村中間李家塘的塘埂上,這里可以看到家華家那三間高大的黑瞍瞍的舊瓦房,還是那樣直直地立著,但已人去屋空了。同樣的老柳樹,同樣的李家塘,同樣的老屋,里面再也沒有那個熱切莽撞的身影,麥影不由得走近了那座老屋。她扶著那些青磚,看著門楣上曾經精美的磚雕,也已經剝落,上面的雜草在夜風中簌簌地搖擺,兩邊高高的馬頭墻,也已經有一角倒塌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边@樣的詞句就這樣兜頭澆來。麥影正拭淚間,一個活物突然從門縫下面的狗洞里穿出來,一條青蛇,已有三尺來長,和麥影對視了一眼,眼光綠瑩瑩,劍一般地射進李家塘的蘆荻叢中去了。麥影逃也似地離了這座老屋。這活物是誰家的祖先變的?父親?老太太?還是家華的爹?無論是哪一個,他們都不希望麥影在這兒多作停留吧。麥影想,他們這是趕我走呢?;匕?,回到屬于我的地方去,回身的麥影又走到塘埂邊。她想起了也是一個月夜,也是這棵老柳樹下,那次冒冒失失的家華第一次向她明確表明了態(tài)度。

      那是八月里放暑假的一個晚上,家華來了她家,喜笑顏開的樣。看到麥影的爹娘,高聲大氣地打著招呼。然后隨麥影走上二樓她的臥室。家華還沒坐下,就高興地說:“麥影,知道我?guī)砹耸裁矗俊薄颁浫⊥ㄖ獣??”麥影跳起來搶過家華手里的通知書,是真的呢。真的考取了。家華成為村里第一個考取大學的人,此前麥影是村里也是鄉(xiāng)里第一個考取中專的人。

      “不過,我的第一志愿填的是石城,我以為能跟你到一個城里讀書,哪曉得被第二志愿的學校錄取了?!奔胰A被山東一所大學錄取,四年制的本科。“管它呢,錄取了就好!”麥影快樂地跳起來了,比自己當初拿到通知書還要高興。他們分別說著自己和同學們的開心事,兩顆年輕的心快樂地憧憬著未來。人逢喜事時光飛,夜不知不覺深了,樓梯上傳來了父親的咳嗽聲。“哦,不早了,我得回家了?!奔胰A說。真的,快十點半了,“我送送你吧。”麥影隨家華出了門,父親大聲叮囑:“太晚了,就回來啊!”麥影應了一聲,門在后面吱呀一聲關上,聲音傳出老遠。

      屋外月色如洗,天空藍得深不見底,村中間的李家塘也進入了夢鄉(xiāng),連魚兒也不愿弄出水聲來,偶爾三兩聲狗吠輕輕地傳來。兩個年輕人走著,一樣的腳步,一樣的快樂縈繞,一樣地突然不知說什么好。走到他們平時分手的塘埂上了,塘埂邊有一棵倒掛柳,長得極為茂盛,一大半枝葉拖到了池水里,也把月亮的光影都遮住了,螢火蟲在樹間游移,夢幻一般。

      “開了學,我去石城看你好不好?”家華停下了腳步,側身面對麥影說。

      “不好!路太遠,火車票太貴?!?/p>

      “再貴我也會去看你?!?/p>

      “不許,放了假,我們不就可以見面了嗎?”

      “對了,明天陪我到街上買開學用的東西吧?你有經驗,我也不知買些什么。”

      “好!”麥影欣然點頭。家華不語了,麥影聽到家華喘氣聲突然重了,自己的心也狂跳起來。是的,有些事要發(fā)生了。家華輕輕地捧住了麥影的頭,然后猝不及防地在麥影的額上印了一個吻,一個熱吻。突然,家華轉身飛快地逃了。麥影在這吻中癡了,傻了,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她曾經心里幻想過無數次的初吻就這樣不經意地出現(xiàn)。他沒有吻我的唇,只是吻了我的額。麥影一會兒撫摸自己顫動的熱唇,一會兒撫一撫自己的額,是的,家華他喜歡我,就如我一樣地喜歡他。哦,像多喝了桂花露酒一般地迷人呢。麥影看著家華的門打開,又迅速關上,自己則站在垂柳下,半天沒有動。她猜測著,家華飛快地進了自己的家門,會想些什么?我吻了她,我終于吻了自己心愛的姑娘,以后我會一直好好愛的,我考取大學了,我能給她幸福,我做得到的,他一定會這樣說的。是的,這是個有月亮的夏夜,這是個不一般的夏夜,這是兩個年輕人永遠不會忘記的鄉(xiāng)村夏夜。初戀就像夏日的閃電暴雨,不知何時就突然來臨,一來就把彼此的心空照得一片透亮,一片濕潤。

      “離開李家塘,離得越遠越好!”這是父親臨終前的話,麥影深深記得。麥影很想放聲痛哭一場,可小村里沒有給她痛哭的地盤。她知道,有些痛必須得咬牙挺過,畢竟還有母親,父親走了,她就成了母親的老屋,母親離不開她。

      此時,麥影和家華已經五年沒見面了。他們在不同的城市生活和工作,彼此之間再無牽連。即使過年回家,也幾乎見不到。五年,人生很短,思念很長。當然,麥影想的是自己對家華的思念,至于家華是否想麥影,沒人告訴她。那晚受了驚嚇的麥影雖然病了,還是毅然決然地告訴了母親搬家的事。母親雖然萬分不舍,也還是依了麥影。其實也沒啥可搬,門上一把鎖,鑰匙交給村上人照管,母親帶了點隨身的物品,就離了小村。這座建了沒幾年的二層小樓,也成了沒膽的人。以后,她和家華整整七年沒有聯(lián)系過,五年前的那一次,還算不得見面,但好歹也看了一眼吧。

      每年的大年初一,李家塘有“跳五猖”的民俗表演,本來麥影是不想去看的,但母親說“五猖菩薩”是這兩年幾個村聯(lián)合請出的大菩薩,看看消百病呢,看你都瘦成了啥樣,腰又疼,整天坐著算賬,那身子怎么好得了?迷信迷信,不可不信,說不定看看就好了。麥影在城里一家國有企業(yè)做財務,雖說已是城里人,想想自己不信歸不信,去也無妨。這年月,心里沒有一點寄托,空落落的,看母親,整日里勞作,每逢初一月半,虔誠地燒香拜佛,七十多歲的人,身子骨倒硬朗得很。

      “來了來了!”村里的孩童們歡呼起來。村前的水泥曬場上,早圍成了一個大大的人圈。一長列七彩云幡過來,鞭炮齊鳴,鑼鼓喧天,兩個魁梧的小伙抬著五猖神位過來了,其實就是一張雕花的紅漆太師椅,上面放著五猖神的神位,披掛著大紅的絲綢。據說“五猖神”就端坐在這椅上。抬神位的表情嚴肅,走幾步扭一下,既莊嚴又有些滑稽。村里的老年人一路虔誠地跪著,嘴里念念有詞。母親也跪在路邊,不停地禱告:保佑我家麥影私心快開,早婚早育。一聽這話,麥影氣得轉了身低著頭往人少處行去,才25歲,又不是嫁不出去,只不過“除卻巫山不是云”罷了??赡赣H不這么想,25歲的女孩子,在農村就是剩女。

      麥影正側身快走著,突然發(fā)現(xiàn)了人叢里冒出了一對清亮的眼睛,正注目于自己。哦,那不就是曾經的巫山嗎?五年沒見的家華,越加高大帥氣,白皙的臉上戴了一副銀邊近視眼鏡,穿著一套得體的藏青西服,顯得更加文質彬彬。淚水剎那間澆透了麥影的心。鑼鼓聲沒了,人沒了,五猖神也消失了。麥影的眼里只有那一雙眼睛,有關切,有傷感,有思念,更有埋怨。但埋怨是剎那間的,一閃而過的還是思念,決了堤的思念!這一剎那的家華就是一本書,讀了千遍也不厭倦。這眼神與那次剛下石城火車站看到的一樣。但麥影卻飛快地轉了身,當天就逃也似地離開了李家塘。聽說他這幾年平步青云,已經在政府部門有了個不低的職務。麥影想,只要你過得比我好,其他一切都不重要。家華再也不是我的家華,這小村唯一的牽絆是爹娘和他們的老屋。

      對爹,麥影一直是有愧的。爹對麥影是寵得上了天。從小,麥影的辮子都是父親扎,爹說,我家一個丫頭頂人家三個伢,丫頭伢不在多而在有用。夏日的夜晚,爹把竹床扛到院子里,一邊幫麥影扇風驅蚊子,一邊給她講故事。讀初中時,麥影熬夜寫作業(yè),常常疲倦得趴在桌上睡著了,爹每晚都泡杯茶,抽著黃煙默默陪讀,看到麥影睡熟了,再把麥影抱上床,掖好被子才離開房間。爹曾經讀過幾年私塾,看到麥影的作文得高分,爹得意地跟娘吹:瞧瞧我女女,文曲星下凡呢,咱得好好養(yǎng)著。爹對麥影的學習看得特別重。人家孩子放了學回家是先割羊草再做作業(yè),麥影回家第一件事做作業(yè),如果作業(yè)多,草就可以不割?!白x書的事比天大!”這是爹的口頭禪。但麥影沒想到,自己和家華好這件事大過了天。

      那晚回到家,爹就發(fā)飚了,爹說:“丫頭,家華那小伙是不錯,但你不能跟他好?!薄皯{什么?”麥影剛剛被初戀撞了一下腰,正醉得云里霧里,恨不得把這事拿出來跟爹娘分享,突然聽到爹這話,蒙了。“我是你老子!你就必須聽我的。”“家華有什么不好,人家還剛考取大學,這么多年咱李家塘就出了他一個大學生。我不聽,就不聽!”爹古銅色的臉閃著冷冷的寒光,他憤怒地舉起了他的大手。但麥影根本不理會,反而迎了過去。爹放下手,卻把房門啪地踢開了,那門撞了墻又反彈過去,砸在爹的頭上,發(fā)出“砰”的一聲山響。爹頓了頓,說:“早點睡吧,明天跟我出船,去上海?!钡P了房門,留給麥影一個堅毅的背影,爹有數,麥影想去上海的心幾年前就有了。

      第二天一早,麥影被爹拽上了鐵駁船,這船到了鎮(zhèn)上要跟別的十幾條船組成一個船隊,跟著他們一起送木材到上海。雖說上海一直是麥影做夢都想去的大都市,但這一去就要一、二十天,等他們回來,家華差不多已經開學去了泉城。爹這老姜,辣得夠沉!上了船后的麥影坐在船頭,看著爹把鐵錨收放在船頭,鐵纜繩也纏在了船幫上,跳板也拖上了船,發(fā)動機也突突地響了。做這一切,爹沒有表情,瞄也沒瞄麥影一眼。麥影覺得自己成了一塊被爹丟棄的破抹布,又像被爹攥在手里的小甲蟲。這世道講究生生相克,那爹又是誰手里的甲蟲?他這么強悍,在村里說一不二。他致富了,村里人想跟著他讓他給帶帶,除了心地善良的他會幫,其他哪怕有權的大隊和公社里的干部,他都理也不理,可誰也沒拿他怎樣,爹舍得資助好人,母親說這點像老太太,又好又不好。當然,爹也強悍地主宰著一家,一切都由他說了算。麥影知道這一去,與家華再見就要到寒假了,那心就一點點化作汪洋。不行,我不能上爹的當,我至少要跟家華說一聲的。

      “放我下去,我要回家拿一下開學的行李?!?/p>

      “你的行李一大早你媽就幫你整理好了?!?/p>

      “我的書還沒拿?!?/p>

      “要什么書爹給你到上海買?!?/p>

      “你放不放我下去?”爹只顧坐在船后扶著那個長舵,船突突突地朝前開了。

      “好你個老李頭,你暴君,你地主,你野蠻,你不講理,你當你是封建社會的皇帝呀!我偏要下去。你停不停?”老李頭更氣了,理也不理。“你不停我就跳下去!”老李雙眼像牛眼一樣地瞪著這個寶貝了十八年的女兒,那意思是,你跳呀,我看你敢跳!罵老子地主,那是你罵的嗎?麥影不管不顧飛身躍下了河。麥影生長在水鄉(xiāng),水性還行。但剛跳下水,船槳激起的旋渦把她卷入船底下去了。老李頭本來還冷眼看著這個被慣上天的丫頭,想著讓她吃點苦頭??吹禁溣罢娴奶氯グ胩鞗]浮上來,急了,馬上歇了柴油機也嗖一下跳下水營救。麥影是救到了,只不過嗆了幾口水。但螺旋漿的葉片因為慣性還在運轉中,抽打到了老李的胸口,老李覺得胸口麻木,悶得難受。運輸的事只好緩兩天再說。父女倆回到家,誰也不看誰,父親捂著胸口,麥影劇烈地咳嗽著,在麥影娘急切的詢問中,誰也不語,兩人渾身濕淋淋各歸各房。

      “伯伯,麥影在家嗎?”哦,家華來了,正換著衣服的麥影屏住氣,側耳細聽樓下動靜。“咳咳咳,她病了,今天早上落河里了,她不能陪你上街,她說讓你自己去?!笔裁?,陪家華上街的事,爹竟然也知道,他昨晚跟蹤我了!麥影的頭嗡地一下怒炸開來?!澳俏胰タ纯此??”家華在請求了,“不可以,你沒資格!”爹的話強硬起來了,喝斥道,“你這伢不懂事?。磕慊丶覇枂柲憷献幽阌袥]有資格!”要不是身上赤身裸體的,麥影早就沖下樓了。樓下好半天沒有聲音,家華想是走了。換好衣服的麥影幾步沖到樓下,指著爹大嚷:“你,你卑鄙,你跟蹤我!我?guī)图胰A怎么了,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你是我親爹嗎?”

      “你,你個不爭氣的混帳丫頭,你不是我生的,你不配做李家人!”爹氣得用手指著麥影臉急憤成豬肝色。“不做就不做,誰稀罕做你的女兒?”父親氣瘋了,一個耳光甩在了麥影的臉上。同時,一口鮮紅的血從老李的嘴里噴了出來,堂屋的白墻上碎布般掛了一片,還在一滴滴地往下落。麥影驚呆了,還犟著不動,卻發(fā)現(xiàn)爹已經像堆棉花般軟在了地下。麥影大喊道:“爹,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呀?”

      老李頭被送進鎮(zhèn)醫(yī)院,鎮(zhèn)醫(yī)院不接收,轉進了市醫(yī)院。急性肺結核,轉肺心病肺氣腫。醫(yī)生說,爹的胸部被鈍器打傷過,這次是雪上加霜了。這一搶救,就住了二十多天的醫(yī)院,麥影一直在無邊的懊悔中精心服侍爹,但爹的臉色一點點沉下去,鮮紅的血一口一口地吐。麥影悔啊,可再多的后悔也無法挽回當時的執(zhí)拗。家里好不容易存下說給麥影城里買房的錢,都被看病花掉了,再多的錢也挽回不了爹的命。爹在彌留之際說:“丫頭,對不起,別怪爹狠心,你隨便跟哪個小伙子好都成,就是不能跟家華好,你讓爹安心見你太太和你爺爺小爺爺他們,???”除了含淚點頭,麥影沒有別的選擇。

      父親病逝后,家華也趕到城里醫(yī)院來看過一趟,那時爹昏睡著。麥影心里難受,也沒多說什么,家華只說開學后再聯(lián)系,麥影也不置可否。九月初,爹走了,麥影一下長大了,陪著母親料理完爹的后事,她也回到了熟悉的校園。

      開學后,家華從每周一封信,到每周兩封三封,乃至一天一封,麥影一封不回。終于有一天,家華拍了一封電報來,說自己將坐火車來石城,希望準點到車站來接一下。為了把這事作個了斷,麥影找了個學弟陪著,讓她假扮男友。她知道,沒有什么比這個理由更具殺傷力。

      那天,家華穿一件白襯衣,一條牛仔褲,比暑假瘦了許多,背了個舊書包,但大學生的那種帥氣書生氣,隨著車流熱辣辣地撲面而來。從火車站臺一出來,他便看到了麥影,那眼里火一般熾熱,仿佛要一下子把麥影燒化掉似的。這些日子里,麥影經歷了生與死,流了不知多少淚,她終于知道,沒有什么比命來得重要,而她欠了父親一條命,此生無法償還,唯有用承諾來回報。麥影挽著學弟的手一起迎過去說:“歡迎你,家華,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好朋友王清明?!?/p>

      王清明是老家人,他父親是鄉(xiāng)長,人也長得帥氣,在學生會任職,說話老練,他知道自己扮演的角色,行事很知進退。家華愣住了。學弟伸出手去:“聽說你要來玩,我和麥影都很高興,歡迎你!”家華只得跟著到了麥影的學校。為了省錢,家華擠在王清明的宿舍睡了一夜,這一夜的悲傷失落,只有家華知道。這一次來的所有的開支,麥影都讓王清明先代付了,事后再歸還王清明。她知道,家華湊兩張往返火車票已經不易。

      返程的車票是第二天夜里十一點多的,王清明不愿意再做擋箭牌,讓麥影一個人送家華上車。臨別時,家華問:“你爹說讓我問我爹,為什么不讓我跟你好?可我爹什么都不愿說,如今他也走了。你能告訴我嗎?”“沒什么,他覺得你家條件太差,不想我跟著你過苦日子!”家華愣住了,好一會才說:“你也這么想?”“王清明對我很好,你也看到了!”家華無法不轉了頭,眼里已滿是淚水。過了好一會,家華輕聲問:“我可不可以再抱抱你?”這一問差點把麥影打垮。麥影強忍住涌出的淚水,搖了搖頭。家華第一次當著麥影的面蹲下身來失聲痛哭。麥影從來沒看到過一個男人如此哀慟,那一刻,她又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痛徹心肺。

      “從此后,我會好好闖事業(yè)的!”家華說。麥影拼命搖頭,卻又要控制奔流的淚水,心里卻在嘶喊:“從此后,我要守著這份情老成回憶!”

      如今,家華也將結婚,這個村還有留的必要嗎?是到了離開的時候了。麥影沿著村邊的白魚溝往南邊走,往事一幕幕拉開?!袄罴姨晾锖苫[,白魚溝里知了叫”,兒時的歌穿云度月而來。割草、釣田雞、采桑椹,甚至捉了活蛇抖著玩,這些童年的美好都像電影一般在面前反復播放。

      不知何時,來到了父親的墳前,墳上的荊條又長滿了,把一座墳裹得綠意森森。麥影坐在父親的墓碑前,絮絮地跟父親說起話來:爹,家華結婚了,這下你該放心了。他家那個老屋,不,應該說我們家的老屋還在,沒拆也沒賣。女兒沒有做對不起家族的事,但最對不起的是您。

      父親去世后,母親的一席話解開了麥影的疑惑:麥影的曾祖母是個極能干的女人,靠著兩頭母牛,兩只母豬起家,帶著兩個兒子,勤儉起家,置了幾十畝田地,蓋了兩幢好房子。哪知土改后,被評為地主,房產被分,良田沒收。分就分了吧,這些東西也是身外之物。但爺爺和小爺爺因為是地主,經常被打被斗,先后給折磨死了,奶奶也改嫁了,爹帶著曾祖母等一家人抱著兩床破棉絮,搭了個草棚子過了好些年。因為窮,草棚子四面通風,一個哥哥一個姐姐,災荒年又病又餓也死了,那位勤儉持家的曾祖母因為是個老地主婆,經常被罰跪,腿也被打斷,還要掃村道,背語錄,后來也得了肝腹水,沒錢醫(yī)治后活活痛死。這些施暴的人中,帶頭作惡的就是家華的爹。家華的爹是招女婿,為了在村里立住腳,對上面的干部言聽計從,也因為表現(xiàn)積極,還把我們家最好的三間屋分給他們家住。文革中,爹又被打成特務,被打得癱在床上一個多月。這些折磨,你爹都忍受過來了,但是,讓他自己的女兒嫁給仇人的兒子,你爹怎么受得了?這些恨,你爹一直放在心里,不能說,也不敢說。你跟家華好,村里人說啥?人家說:老李家就這點出息,幾代人都是造房子給別人家住,這剛造的二層小樓,又要送給家華家了。你叫你爹那臉往哪擱?家華小伙確實不錯,對你也好,可誰叫他有那樣一個爹?你就是跟他結了婚,也要被村上人指著脊梁骨罵的呀。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你爹是想為你太太、爺爺他們爭口氣呢。

      麥影突然想起家華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有些事是沒有辦法改變的,那真是一語成讖。自己的痛是替父親擔的,家華的痛也是替他父親擋的。上代的恩怨下代償還,誰都不是這世上的圣人。但這個時代的痛又有誰來擔?

      每年清明菜花金黃的季節(jié),麥影回家掃墓,總會不自覺地看看家華父親的墳前有沒有變化,哦,飄了錢紙,燒過紙錢,雜草除了,是的,家華回來過了,很好。那一場年輕時的夢,就這樣慢慢消逝,消逝在菜花里,消逝在毛鼻頭團子的香味里。那個小村,那些老宅,那些離去的人,他們是否知道,似乎都不重要。菜花開得晃眼,桃紅柳綠,好一派江南春色。經歷了許多年,麥影一直在學習微笑,終于變成不會哭的人。人生給予你的每一點痛或愛,都是人生的一部分,當你把痛變成淡然,痛也有痛的美好。

      十年后的清明節(jié)成了國家法定假期,作為公益組織領頭人的麥影開著車帶著母親和收養(yǎng)的女兒回村掃墓,驀然發(fā)現(xiàn),父親的墳上已經有人燒過紙錢,墳上的雜草也已清理過了,最奇怪的是,碑前的平臺上還有一盤毛鼻頭團子,那團子做得很精致,有著女孩子般細細的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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