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暢
樂哥是我的大學同學,來自四川山區(qū),長得特像張涵宇,性格卻像許三多。笑的時候,一口白牙像是夜幕下的彎月亮,淳樸得像一張白紙。他學習拔尖,很招女生喜歡??伤哪昀铮麖臎]在這所北京生源當時超過90%的大學里談過一場戀愛。
大學畢業(yè)時,他和老鄉(xiāng)小宇相戀了。這位性格文靜的川妹子,鼻梁上掛著點點雀斑,很俏麗。她比樂哥大一歲,大專學歷,已工作一年,兩人是小學同學,都是農(nóng)家子弟。此外我只知道,一次樂哥錢包被偷,身無分文,沒跟我們一幫哥們兒說,最后是小宇大老遠給他送過來500塊錢。
2011年10月份,兩人住進北大西門附近的某處集體公寓里。那個小小的房間里,寫字桌1平米,衣柜2平米,床4平米,屋子里剩下的就都是過道了。房租700塊,幾十人公用一個廁所。樂哥貓在屋里,準備脫產(chǎn)考研。經(jīng)濟來源,是小宇做房屋中介的3000多元工資。除了復(fù)習,他每天的任務(wù),就是早晚騎自行車帶小宇往返于汽車站,接送她上下班。
小宇很少說工作上的事兒。樂哥記得她隨口提過一句,冬天天天站在屋外的信息牌前招攬客戶,很冷。他有時候覺得“自己很沒用”,一度打算放棄考研找份工作,被女友勸住了。當時小宇說,你得堅持,我雖然辛苦點,但為了咱倆的未來,我覺得很幸福。
春天,小宇常坐在那輛小自行車的后座上,摟著樂哥的腰,去頤和園兜風。一次,樂哥興起,脫得只剩下內(nèi)褲,從橋上跳進河里游泳,小宇笑他游得難看,兩人打起水仗。后來,樂哥執(zhí)意買了一個5、6塊錢的冰激凌,她還有點舍不得吃。
樂哥一輩子都忘不了那段時光,生活拮據(jù),可兩人相依為命,精神上很快樂。
太純了,我當時覺得,這簡直是童話里的愛情。我腦海里甚至浮現(xiàn)出很多古代傳說,比如妻子含辛茹苦,供丈夫考取功名,最終皆大歡喜的愛情故事。
沒想到,樂哥提出分手了。
這可不是陳世美的故事,樂哥提出分手的背景,是他考研失敗,又弄丟了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
樂哥考研失敗后開始求職,可屢遭碰壁。那段時間他學會了抽煙。跟哥幾個一聚會,喝點酒煙就一根接一根,兇得嚇人。
后來,他去了某品牌空氣凈化器的代理公司實習,每月拿1000多元,老板是樂哥親戚的朋友?!?012年年初,中高端空氣凈化器在中國還不算大眾化的產(chǎn)物?!彼貞洝5敃rPM2.5這個概念,已經(jīng)逐漸成為微博上的熱詞。樂哥覺得,放低姿態(tài),努力做下去,把產(chǎn)品“推廣到全中國”也不是沒有可能。
2012年,“PM2.5”開始在中國火爆起來。中國人從美國大使館了解到的這個詞,越來越普及。人們才知道,原來那一個個霧天,對健康影響那么嚴重??山稚洗骺谡值娜诉€不是很多,我也沒想到,凈化器生意會在一年后變得那么火爆。
兩人搬到了西苑的小平房里。房租1200元,寬敞些,有廚房,還是沒廁所。晚上得樂哥陪著,小宇才敢去胡同外的公廁。倆人每天就買點蒿子稈、土豆和茄子吃,偶爾會買5塊錢的肉開葷。眼巴巴盼著發(fā)工資,才能下頓館子?!熬退忝刻熘怀砸粋€饅頭,她也會把多的那一半給我?!睒犯缯f。最艱難的時候,他搬到了公司東四環(huán)的免費集體宿舍,讓小宇邀一位同事合租,省下了一半房租。后來樂哥轉(zhuǎn)正,工資也拿到3000,才又搬了回來。
要知道,樂哥大學各門專業(yè)課成績都是拔尖的,他有一堆想法打算運用在產(chǎn)品的推廣和營銷上??墒撬麕缀踅佑|不到核心信息,就連一些日常會議都很少能參加。
我推測,這可能是“同行是冤家”的心理在作祟吧。當時,推薦樂哥來公司的那位親戚,也在做同一個產(chǎn)品的代理,更何況,這是一個前景廣闊、準入門檻并不算高、競爭將會很激烈的新興市場。在自尊心的驅(qū)使下,樂哥辭職了。他告訴我自己很理解老板,后來倆人還是好朋友。
2012年的冬天,北京求職市場也是寒冬。他在中關(guān)村找了份空調(diào)銷售的工作。正值銷售淡季,城市市場已經(jīng)飽和,他跑遍了北京的遠郊區(qū)縣的農(nóng)村,收入不比之前,而且越來越少。很快,他又失業(yè)了。而此前,小宇做了一段時間教育機構(gòu)的活動推廣,后來跳槽到一家金融機構(gòu),做融資助理,天天忙得不可開交。工資多少,樂哥沒告訴我,總之比他賺的最多時還要多。
蛇年春節(jié)前一個月,樂哥突然打來電話,說暫時沒地方住,打算和我們擠一擠。見面時我得知,他和小宇分手了,他自己提出來的。
那時候,我和另一個哥們住在五道口一間8平米的小黑屋里,上下鋪,房租還得800。搬完行李,我請他吃午飯,牛肉面加生煎包子。期間,樂哥接了好幾個電話,電話里面的女生好像在哭,央求些什么,但樂哥語氣堅定地拒絕了。我問是誰,他說,是小宇。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事兒,他不愿說,我也沒法問。
吃完飯我趕著去上班,上公交車前我回頭看了一眼。剛才還招手道別的樂哥,此時貓腰扶著電線桿,一手捂住臉似乎在抽泣。
那是我見過最悲傷的背影。
晚上睡覺是個麻煩事,三個人,兩張床,都是大小伙子,擠都不好擠。
當天晚上,我睡上鋪,樂哥睡下鋪,另一個哥們以玩魔獸世界為由一宿沒睡。第二天晚上,我和樂哥擠在下鋪。哥仨夜聊大學時光,聊夢想,聊妹子,幾乎一宿沒合眼,但誰都沒提小宇的事兒。第三天,我回到郊區(qū)的家里,春節(jié)前都沒回出租屋。也許這樣會傷及樂哥的面子,可沒辦法,三個大老爺們兒連臉盆都沒處放了,這樣至少都能舒服些。
我心里一直為樂哥鳴不平,這么努力善良一人,命運為何如此不公平,伐克!
春節(jié)后,我們得到了好消息,樂哥和小宇和好啦!
樂哥請我們吃飯。他倆剛剛搬到了昌平某個荒涼的群租公寓里,房租500元,號稱“青年白領(lǐng)平民窟”,出地鐵昌平線坐半個小時公交,再步行二十分鐘才能到。
那晚在他家吃四川火鍋,小宇不停給我們夾菜,樂哥喝得有點高。他說,他要去深圳,小宇一個人在北京不容易,兄弟幾個得幫忙照顧她。
我們根本看不出來,兩人曾經(jīng)分過手,他們就像多年的老夫妻那樣淡定而默契。
原來,前一個月,那時候正值北京霧霾天氣高發(fā)期,樂哥的一位朋友所在公司正好需要采購一批凈化器,得知樂哥做過這一行,便幫他拿到了第一筆空氣凈化器訂單。這樣樂哥賺到了“一大筆錢”。
接下來半年多的時間里,我很少再聽到樂哥的消息。再后來,小宇辭了北京的工作,去了深圳,和樂哥一塊做空氣凈化器的生意。
最近一次電話聯(lián)系時,我才知道,樂哥牛逼大發(fā)了。當初他去深圳,是幫那位做空氣凈化器生意的親戚發(fā)展業(yè)務(wù),做未來的籌備。誰都沒想到,他們公司能發(fā)展得這么快。
我問他,現(xiàn)在業(yè)務(wù)做得怎么樣。他說:“保守點說,一個月平均能盈利一百多萬吧?!比缓蠛┖┑匦α艘魂?。樂哥最近忙著跑北京、上海、南京(他說南京這段時間空氣質(zhì)量很差),還有杭州和成都,因為這些地方的需求量大幅提升。
他們代理了多家國外品牌空氣凈化器,銷量都不錯,占了公司總收入的90%以上。
作為家族里唯一的本科大學生,他是公司的市場部總經(jīng)理,其實親戚已經(jīng)只管投資,把公司的業(yè)務(wù)都交給他來打理了。此外,小宇負責公司的融資業(yè)務(wù)。兩人終于告別了蝸居的生活,在深圳住上了兩室一廳,房租1800元,經(jīng)濟上無壓力。兩人已經(jīng)在考慮,不久的將來把婚結(jié)了。
逆襲。聽罷我滿腦子都是這兩個字??捎终f不清,他到底逆襲了誰,空氣、愛情還是命運?我問小宇,你當初到底看上樂哥身上哪一點了?她也說不清楚具體的,“人好”。
我問樂哥,如果沒做空氣凈化器這行,你覺得跟小宇最后會怎樣?
“人生很多事兒不能猜的,你永遠不知道,未來會遇到什么神奇的事兒?!?/p>
他的回答,讓我想起了電影《阿甘正傳》的開場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