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 寧
(揚州市檔案局,江蘇揚州,225002)
清代康乾時期,揚州占漕運、鹽務、河務三大要政之利,迎來了經濟發(fā)展的第三次高峰,并成為我國南方重要的商業(yè)文化中心,其中又以乾隆朝最為鼎盛。但乾隆在位60年,既有開疆拓土、發(fā)展經濟之功,也有閉關鎖國、文化專制之過。其中,屢興文字獄便是其過之一。根據(jù)《清代文字獄檔》記載,乾隆朝文字獄發(fā)生數(shù)量多,有近80起,遠遠超過康熙朝的11起和雍正朝25 起。這使得其在位期間的一大文化盛舉——編修《四庫全書》,也被一些史學家們認為是修書毀史的罪行。本文試從《清宮揚州御檔》所記載的一件發(fā)生在當時揚州府的文字獄大案——“徐述夔《一柱樓詩》案”,一窺乾隆朝文字獄與《四庫全書》編修之間的關系。
《現(xiàn)代漢語詞典》解釋“文字獄”一詞意思為:“統(tǒng)治者出于鞏固專制權力的需要,有意從文人學士的著作、言論中尋章摘句,羅織罪名,制造冤獄的案件。”
發(fā)生在乾隆四十三年(1778)的“徐述夔一柱樓詩案”是一件具有較大影響的案件。臺灣著名人文學者柏楊將其列入“清朝最著名的一些文字獄”。《清宮揚州御檔》收錄關于此案兩則奏折,分別為第2291件曉諭“徐述夔悖逆詩詞并揚州府知府謝啟昆革職事”和第2298件“奉旨查徐述夔悖逆詩詞事”。第2291 件奏折的具體內容是這樣的:
乾隆四十三年九月十六日,內閣奉上諭據(jù)薩載等參奏徐述夔悖逆詩詞一案,請將東臺縣知縣涂躍龍、藩司陶易、揚州府知府謝啟昆革職訊究等語。徐述夔身系舉人,乃敢編造詩詞,肆其狂悖,實為罪大惡極!雖已伏冥誅,亦當按律嚴懲……其孫徐食田,久匿伊祖逆詞,且有賄囑縣書、捏控為首情節(jié),其罪不止于大逆緣坐……涂躍龍接據(jù)呈控逆詞,不即通詳嚴究……陶易接據(jù)……并不立時嚴究……顯有袒護消弭情節(jié);知府謝啟昆接奉司批,不即通詳審究,其罪亦無可逭。陶易、謝啟昆、涂躍龍俱著革職……隔別押解來京交大學士九卿會同該部嚴審……
該份奏折顯示,乾隆帝在詳細了解該案的來龍去脈以后,龍顏大怒,他在奏折中對涉案人員的行為予以了定性,給出了初步的定罪量刑意見。
第2298件奏折的主要內容是:
乾隆四十三年十月十八日奉上諭徐述夔逆詞一案……陶易并不立時稟詳嚴辦,轉批其呈詞云“與爾何干”……朕初閱之即,疑必系劣幕有心袒護開脫,而陶易與之商同舞弊,欲圖消弭。今陶易解到,朕親加鞫訊,據(jù)供,此稿系幕友陸琰所改,伊并未寓目……陸琰敢于舞文玩法,有意消弭,情節(jié)可惡……將該犯嚴行鎖押解京……
該奏折可視作對江寧藩司陶易幕僚陸琰的逮捕令。因本案,受到處罰的官員中,以陶易最重。陶易在此案辦理過程中,忙于天旱求雨,未仔細過目相關詩稿,也未親自擬審文稿,甚至都未細看陸琰的批辦意見,即“畫‘行’批發(fā)了”,陶易固然要承擔領導責任,而陸琰也因此賠上了性命。
這兩件奏折形成之時,已到了此案的尾聲。從《清代文字獄檔》一書中可以得知,“徐述夔《一柱樓詩》案”起初只是一樁的普通民事糾紛案件,后逐步升級,轉化為刑事和行政案件。東臺栟茶的徐、蔡兩家因地產買賣發(fā)生糾紛,蔡家因處于不利境況,便向官府告發(fā)徐家藏有其祖父所著禁書。但東臺知縣、揚州知府和江寧藩司并未按其所愿及時查辦,于是蔡家又托人向江蘇學政劉墉呈上了徐家禁書。劉墉翻閱詩集后覺得其中“語多憤激”,即刻上奏乾隆,乾隆閱后大怒,下旨徹查,結果釀成血腥大案。為了能清楚了解此案的來龍去脈,筆者將涉案主要人物的情況列表。
《四庫全書》的編修始于乾隆三十八年(1773)。是年三月,乾隆正式下令編纂《四庫全書》,“命為《四庫全書》,俾古今典籍薈萃無遺,永昭藝林盛軌”。但《四庫全書》的編修過程也是查辦禁書的過程,尤其是四十二年(1777)至四十八年(1783)年,“在這短短的七年中間,見于記載的文字獄多達五十九起。這是清代文字獄,乃至中國古代文字獄的空前高峰?!倍靶焓鲑纭兑恢鶚窃姟钒浮闭前l(fā)生在1778年,即《四庫全書》編修的特定歷史背景下,具有一定的必然性。
1.《四庫全書》編纂具有保存文獻和銷毀禁書的雙重目的?!端膸烊珪返木幾胧乔r期文化事業(yè)繁榮的突出標志,全書共收錄經史子集四大類圖書3457 種,共計79070 卷。但“開館編纂《四庫全書》的過程,就是一個禁書、焚書的過程……禁毀的書籍達幾千種,其中全毀2453 種,抽毀402 種,銷毀書板50 種,銷毀石刻24 種。”揚州作為收藏《四庫全書》的文匯閣所在地,是很以此為榮的。《清宮揚州御檔》收錄的有關《四庫全書》的9份奏折,如乾隆三十八年的“曉諭編纂四庫全書征集民間舊書事”、乾隆三十八年四月十九日兩淮鹽政李質穎所奏“為揚州商人馬裕家藏書事”等,只與征書有關,對于禁書、毀書活動未見收錄。倒是在乾隆四十六年有查禁違礙戲曲的兩件奏折,即“奏為遵旨查辦違礙戲曲等封交兩淮鹽政圖明阿斟酌妥辦事”和“奏為遵旨酌擬查辦戲曲章程事”。
乾隆三十九年八月初,乾隆帝曾公開闡明趁采訪遺書之機銷毀違禁圖書之目的,他是通過查辦禁書達到徹底消滅部分漢人中的反滿思想。誠如其子嘉慶帝所言:“此等人犯,生長本朝,自其祖父高曾仰沐深仁厚澤已百數(shù)十余年,豈復系懷勝國?”《四庫全書》的成功編纂,也從一個側面說明了當時社會的安定和人心的向背,揚州學派代表人物任大椿、王念孫就以經學家、小學家的身份入選四庫館。
2.乾隆因江浙查辦禁書不力而從重處理《一柱樓詩》案。繼上文所提到的乾隆三十九年八月的“寄諭各督撫查辦違礙書籍既行具奏”后,同年十一月初九、初十日乾隆又迭下上諭,查禁違礙各書:“寄諭各督撫再行曉諭如有違礙書不繳后經發(fā)覺以隱匿治罪”、“諭各督撫再行曉諭如有悖謬書不繳日后發(fā)覺不復輕宥”。盡管乾隆帝三令五申,各省尤其是江浙兩省仍成績平平。乾隆帝認為,原因在于地方官員查辦不力,這一不滿在乾隆四十一年十二月十三日寄諭兩江總督高晉、江蘇巡撫楊魁、浙江巡撫三寶的上諭中顯露無疑:“江浙為文物所聚,藏書之家,售書之肆,皆倍于他省,不應購獲各書,轉不及江西……江浙兩省自呈繳數(shù)次后,即未見陸續(xù)呈繳……皆因該督撫視為無關緊要,徒以具文塞責,並不實力查辦,如此番查辦之后,民間尚有違禁潛藏者,將來別經發(fā)覺,除將本人治罪外,仍惟該督撫是問,恐不能當其罪也!”一年多后,從東臺縣縣令到揚州府知府,再到江寧布政司,均因徐述夔一案而被革職,獲罪不等。原兩江總督高晉受到嚴旨譴責,署理兩江總督薩載也為爭取主動,自請交部嚴議。所以,乾隆嚴辦徐述夔逆詩案的本意是在于推動查辦禁書,而《一柱樓詩》案中的徐述夔等人成為文字獄的犧牲品。
此案發(fā)生地的栟茶鎮(zhèn),現(xiàn)屬南通如東,是一座千年古鎮(zhèn)。案件發(fā)生時栟茶鎮(zhèn)屬于揚州府的東臺縣。徐述夔在世時,栟茶鎮(zhèn)尚屬揚州府的泰州。直到乾隆三十二年(1767),也就是此案發(fā)生前11年,兩江總督高晉提請吏部以東臺、何垛、角斜、栟茶、丁溪(含小海場)、草堰(含白駒場)、安豐、梁垛、富安等十場為基礎設置東臺縣。乾隆三十三年(1768)10月,吏部批準以泰州東北120 里析出十場建東臺縣,縣治在東臺場區(qū)域設東臺鎮(zhèn)。無論是屬泰州,還是屬東臺,栟茶鎮(zhèn)在乾隆一朝都是在揚州府的管轄范圍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