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髻”考辨

摘 要：《漢語大詞典》中“?髻”條釋義為古代婦女裝飾用的套網(wǎng)的假發(fā)髻，該義項并不能解釋明清小說中多次出現(xiàn)的“?髻”一詞?！?髻”本義為真發(fā)髻，“?髻”本當為同義復詞，但隨著時代的演變，其詞義也發(fā)生了變化。

關鍵詞：“?髻”；首飾；釋義；考辨

“?髻”在現(xiàn)代漢語詞匯里并不常見，但是自元朝以來，卻是漢語中一個重要的生活常用詞?！稘h語大詞典》（以下簡稱《大詞典》）：“?髻，古代婦女裝飾用的套網(wǎng)的假發(fā)髻?！惫P者認為《大詞典》對“?髻”條釋義并不完善，且明清小說中出現(xiàn)的“?髻”一詞與出土文物“?髻”，訓詁界與考古界的見解也尚有分歧?！?髻”一詞的釋義模糊影響我們閱讀古籍，以致不能正確理解文學作品中的意思，甚至錯誤引用。本文擬探知“?髻”一詞的本義和引申義，探究“?髻”的首飾義的名物形制，同時訂補字典?！?髻”究為何義？在下文中再詁正其義。

1 “?髻”為何義？

1.1 “?髻”本義

孫機（2001）考證出“?髻”原指發(fā)髻：賈仲名《荊楚臣重對玉梳記》中妓女顧玉香稱自己：“都是俺個敗人家油?髻太歲，送人命粉臉腦兇神?！庇帧跺\云堂暗定連環(huán)計》一劇，王允在唱詞中說貂蟬是：“油掠的?髻兒光，粉搽的臉道兒香。”則起初?髻指的是挽成某種式樣的發(fā)髻。視關漢卿《感天動地竇娥冤》中稱老婦人蔡婆婆“梳著個霜雪般白?髻”，可知元代說的?髻就是發(fā)髻本身。（《明代的束發(fā)冠、?髻與頭面》，文物，2001年第7期）

而揚之水在《明代頭面》（2003）一文中指出“?髻”最初只是假發(fā)，“?”應即從髢字而來。（《明代頭面》，文物，2003年第4期）

按：筆者贊同孫機的觀點。“?髻”在古文獻中始見于元朝戲曲，最早當指真發(fā)髻而非假發(fā)髻，是婦女頭上的頭發(fā)所盤成的發(fā)髻。“?”在《漢語大字典》（以下簡稱《大字典》）“?髻”條中釋義為“發(fā)髻或假髻，單用義同”?！镑佟北玖x指挽在頭上或腦后的發(fā)髻?！墩f文解字新附·髟部》：“髻，總發(fā)也。古通用結?！薄队衿圆俊罚骸镑?，發(fā)結也。”“?”“髻”連用做“結發(fā)”義。蓋“?髻”本為已婚婦女的一種挽在頭上或腦后的結發(fā)發(fā)式，正如劉敬林在《“?髻”辭書釋義補正》（隴東學院學報，2005）所說：“舊時女孩子梳丫形發(fā)髻，出嫁時才能把丫形髻改盤做‘?髻?！庇纱丝芍?髻”本為真發(fā)而非假發(fā)，“?”從“髢”而來此說無據(jù)，因而由此可知揚說之錯。

1.2 筆者從已掌握的有限的歷史文獻來看，“?髻”的詞義經(jīng)過了兩次變化

第一次變化，“?髻”由真發(fā)髻義轉為假發(fā)義，而古假發(fā)亦為冠，為古代婦女首飾的一種。明·郝敬《周禮完解》卷二：“追，冠名。夏冠曰牟追，一作母追，撮小之狀，故婦人冠以名。即今?髻?！薄夺屆罚骸澳沧?，牟冒也，言其形冒發(fā)追追然也。”《大詞典》牟追條釋為：古冠名。形如覆杯，前高廣，后卑銳。也寫作毋追?！吨芏Y·天官·追師》“追師掌王后之首服”鄭玄注引漢鄭司農曰：“追，冠名。《士冠禮》記曰：‘委貌周道也，章甫殷道也，牟追夏后氏之道也?！眳㈤啞锻ㄖ尽て鞣弧贰澳沧饭凇薄奈墨I中可以得知，“?髻”即冠，由牟追而來，是為小撮?！洞笤~典》“撮”第14條義項釋為指婦女之髻。然而在黃侃《蘄春語》中所記：“漢魏之際，謂婦人假髻為撮。”再看《文選》張平子（衡）《西京賦》：“乃使中黃之士，育獲之儔，朱鬕髽，植發(fā)如竿?！弊ⅲ骸巴ㄋ孜脑唬骸恩僭?。以麻雜為髻，如今撮也?！笨梢姟按椤笔侵赣寐樽龅募侔l(fā)?！洞笤~典》對“撮”的釋義不夠確切，當補。再看明·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卷二十五：“[俚語]......京師稱婦人所帶冠為‘提地，蓋‘?‘髻兩字俱入聲，北音無入聲，遂訛至此。又呼‘促織為‘趨趨，亦入聲之誤，今南客聞之習久不察，亦襲其名誤矣?！睆奈墨I中可知，“?髻”和“提地”都為冠之屬，“提地”之名因入聲之誤而得?！洞笤~典》：“提地，古代婦女裝飾用的套網(wǎng)的假發(fā)髻。”與“?髻”條釋義同。

“?髻”為假發(fā)義的用例很多。例如明·陸粲《庚巳編》卷九《人妖公案》：“犯人桑沖......到大同南關住人王長家尋見谷才，投拜為師，將眉臉絞剃，分作三柳，戴上?髻，妝作婦人身首，就彼學會女工，描剪花樣，扣繡鞋頂，合包造飯等項?！鄙_戴上“?髻”，畫婦人妝以掩人耳目逃避追捕。顯然這里的“?髻”指的是假發(fā)髻，男人戴上可裝作婦人。再看明·李化龍《平播全書》卷十牌票：“但念用人之際，姑再立限……定限三月二十日同道白田壩會哨，三軍并集，八道其功，入虎穴必得虎子，搗龍囤定斬酋頭，如仍前畏怯逗遛，不行入關者，該道以婦人?髻一頂，女衣一身，用鼓樂迎至總兵營內。”“?髻”詞在此書中多次出現(xiàn)，再如卷十三書札：“諭參將吳文杰，永寧兵稱雄勁，地近播州，今日大征，是汝唾手功名之日……永寧士官士兵，宜鼓舞使之，用命自有賞罰，毫不失信，其分兒周兒等頭目，若不擒賊成功，便每人戴一頂?髻來見我，我說與知之。特諭。”是二例是將軍為鼓舞士氣之語，“畏怯逗遛，不行如關者”和“若不擒賊成功”，便要戴鬏髻，穿女衣以示羞辱。此用法與前兩例一樣，指假發(fā)。明·陸人龍《型世言》第二十五回：“復身到了城里，尋了原媒張篦娘，是會篦頭絞臉、賣?髻花粉的一個老娘婆?！笔抢械摹?髻”作為一種商品進行買賣。

因中國婦女佩戴假發(fā)的歷史已是分外悠久，所以戴假發(fā)也有其文化內涵意義，場所不同戴假發(fā)亦有嚴格規(guī)定。明·申時行《大明會典》卷六十一禮部二十：“洪武三年定......凡中宮供奉女樂，奉鑾等官妻，本色?髻，青羅圓領提，調女樂服黑漆唐巾，大紅羅銷金花圓領，鍍金花帶，皂靴?！笨梢姟?髻”是有顏色之分的，且相當嚴格，是一項典章制度。既然有本色“?髻”，即黑色的假發(fā)，那自然就有其他顏色的。例如明·沈璟《博笑記》卷上：“[前腔]吾細訪伊夫許我商船上。[小旦]有這等事奴家實是不知。[旦]幸商人頗富，嫁也何妨。[小旦]呀，姆姆情愿了么？[旦]但前日何不明言，卻慮催妝在一晌。[小旦]怎么處呢？[旦]難把兇服往，欲借你黑髻飾，不勝祈望。[小旦]姆姆若果真有喜事，這?髻兒何足掛齒，只是奴家更沒有得戴了。[旦]你有伯伯的孝服，就戴白?髻也是相應的。[小旦]言得有理?！笨梢妺D人有喜事便戴黑色?髻，有喪事則戴白色?髻。

第二次變化，“?髻”冠具有多樣性。明·呂坤《實政録》民務卷三所記：“今商賈工農之家，一概穿著已為僭分，又有混戴珠冠及金銀，四圍花?！?《大字典》：“，同‘?髻?！薄掇o源》：“?髻，古代婦人頭上裝飾用的套網(wǎng)的假發(fā)。也作‘?！鄙藤Z工農在古代的地位是不夠高的，穿著僭分，把本不能戴的珠冠或是金銀也戴在頭上，可想而知“”，即“?髻”，為身份高貴的人才能戴。是書卷三中還有一處提到：“二線金梁，便有品級，三鑲云履，原是朝靴，俱非未仕者之服。近日不系縉紳，金梁亂戴，而吏承門快鑲履亂穿，甚屬僭踰。今后但有仍前亂穿妄戴，及男冒高過八寸，女髻高過五寸，及婦人?髻或比照梁冠式樣，或無喪亂戴白色，及不系袍服女，衣過膝三寸者，俱違?！庇蓵兴隹梢缘弥敃r的人有亂穿妄戴之現(xiàn)象，婦人的“?髻”有的僭越做成梁冠式樣，或沒有喪亂也戴白色“?髻”。明·姚旅《露書》卷九：“婦人戴?髻天下同然，獨莆中既嫁猶如曲中佳人裝束，即新嫁娘有髻，亦為簪花之姿，越七日即棄去矣。”是例可見當時婦人戴“?髻”天下皆同，成為一種日常生活用品。在《陜西通志》卷四十五：“總兩拜拜畢授書：婦人之髻即冠也，明季只以鐵絲為之，覆以烏紗；士民之家無異同。其后士夫秀才之家漸用五梁髻，以金飾之，百姓家不敢僭也。今則五梁髻徧國中野外矣。”中已經(jīng)把婦人之髻直接稱為冠，那么是否可以認為時下婦女已不常把真發(fā)髻露之于外，人人都家常帶著“?髻”呢？此說法還有待考證。

在上文《實政録》例已舉出“?髻”有金、銀和梁冠式樣，下面列舉幾條加以論證。明·蘭陵笑笑生《金瓶梅》中便有多處描寫，如第十一回，曰玉樓、金蓮“家常都帶著銀絲?髻，露著四鬂，耳邊青寶石墜子?！庇值谑?，說李瓶兒“夏月間帶著銀絲?髻，金鑲紫瑛墜子”。是二例都是描寫家常穿戴，用“都”和“夏月間”起強調，似乎有炫耀之嫌，正說明“?髻”是一種很體面的妝飾。又第二十四回李瓶兒嫁入西門慶家，“李瓶兒教西門慶拿與銀匠替她做一對墜子，又拿出一頂金絲?髻，重九兩?！币騿栁鏖T慶其他諸房婦女，西門慶答：“他每銀絲?髻倒有兩三頂，只沒編這?髻?！笨梢娊鸾z者需十分高貴人家才戴，而一般?髻，也是有身份之婦或妓者的專用物。

到清代“?髻”依然是有身份的象征物或是在盛裝時所戴之飾物。清·吳敬梓《儒林外史》第三回：“到第三日上，老太太起來吃過點心，走到第三間房子內，見范進的娘子胡氏，家常帶著銀絲?髻?！?清·周亮工《閩小紀》下卷：“?髻，婦人戴?髻天下通然，獨福州興化，既嫁仍如未嫁處子，絕不戴?髻，有則亦為簪首餙之具，見舅姑之后，即藏去矣?！?清·陳弘謀《五種遺規(guī)》訓俗遺規(guī)卷四：“南方之人，田與佃種，坐享其成，致令子孫游惰，五谷不分，豈得為成家之器。又如北方婦女，脂粉不施，衫裙布素，首飾不過?髻簪戒而已，南方婦女金珠釵釧，有余者不吝千金，合一家女媳妯娌計之，豈不損許多資本?！庇梢痪洹笆罪棽贿^?髻簪戒而已”，可以看出北方婦女首飾插戴極少。

由以上幾條例子可以推翻筆者前面的斷語，“?髻”并非一般婦女家常之冠，而是有身份之婦的首飾。

2 “?髻”形制及用法

那么“?髻”具體形制如何、用法如何，此可從以下二端考察：

其一，前面已考察出“?髻”有“冠”義，《大詞典》：“冠1.帽子的總稱?！抖Y記·曲禮上》：‘為人子，父母存，冠衣不純素?！都本推肪砣骸趲爵⒒山Y發(fā)紐。 顏師古 注：‘冠者，冕之總名，備首飾也。” 冠即帽子，亦為首飾。帽子大家都知道，戴在頭上，有保暖和裝飾的作用，古代的冠也有很多種，還有區(qū)別身份的作用，“?髻”亦如此。

其二，清·李百川《綠野仙蹤》第三十二回：“金花也不回答，領三千人馬，殺出南門。管翼帶將佐出營觀看，但見：盤頭?髻，上罩飛鳳金盔；耳帶云環(huán)，斜嵌攀龍珠墜?！鼻濉ぁ痘浳鲝妮d》卷二十四：“婦?髻上銳下廣，撮發(fā)貫出其上，絡珠鬢后為飾?！笔嵌赏瞥?髻盤頭，上銳下廣如錐形。

3 結論

綜上所述1、“?髻”本義為發(fā)結也，為真發(fā)髻。隨著詞義的擴大，也有假發(fā)義；后來演變到可泛指上銳下廣的冠，可金制或銀制抑或布制、紙制等；且“?髻”非一般婦女家常之飾，而是有身份的婦女的首飾。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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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黃玉麗（1986—），女，漢族，江西南昌人，碩士學歷，江西師范大學研究生院學生，研究方向：訓詁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