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天

虛幻

那時的四月，你還小

凍土漸漸松軟，你繞著它們走

來到甸子上，仍然有雪

拒絕融化躲在陰涼處

山坡上，落閑的馬匹

在啃食干草，而天邊的烏云翻滾出

各種式樣，早晚你會明白這些

暗示。自云層縫隙泄露的

陽光，撫摸著遠處的樹冠

你向更遠處走過去，而傍晚正在降臨

毛茸茸的巨手，一絲絲抽走

大地的經(jīng)緯。你在模糊

邊線慢慢消逝

一扇木門突然打開

仍然是四月，油菜花漫山遍野地開著

你張開中年的雙臂，仰首

向上舉著，野蜂

撞在你的手背上，那么不真實

清明

油菜花四處開著

那么漫不經(jīng)心，那么放肆

在里下河四月的霧霾中

去年，銀杏樹下焚化的

衣物，不見了灰燼，而雜草

撥開，岳母尋了一把小根蔥

河邊的、樹下的

墻縫里的、田埂上的那些

野生的妹子，她叫得出它們的名字

而移栽的兩棵桂花樹

枯黃了葉子，但是山茶花

還活著，火紅的一朵正在變冷

像是上午的火焰

你不知道這些

當然，你不知道這些

當那注定的時刻降臨，我會醒來

此刻，那必定的星辰垂直于我的屋脊

我會醒來，你仍在酣睡

背對著我，身體緩緩地起伏

若是亮燈會驚醒你，那就算了吧

何況亮起燈來翻書，何況

打開電視，即便是把音量調(diào)到最小

你也會嘟囔著起身，去洗手間

然后把自己埋得更深

哦，那在夏夜的欄桿邊為我

打著蒲扇的雙手，那在自行車后座

圍攏了我腰身的雙手，如今抱緊著自己

時間并沒有磨損，是我們自己

在流逝。我把手伸過去

撫摸你的頭發(fā)，你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

輕輕地，你的臉

夏夜

濕草制造的濃煙，一點點

稀薄在夏夜里，我在二樓的陽臺上

吹風，遠處農(nóng)家的燈光

還亮著，但是它們太微弱

不足以照見我，何況我沒有打開廊燈

躲在陰影里。藿香葉搭在杯沿上

蛙鳴和了蟬鳴，更加張大了

寂靜。踢踏踢踏的聲音樓梯那邊傳來

紅梅她剛洗過澡

發(fā)髻挽在頂上，越來越靠近我

越來越近，濕漉漉地在我身邊坐下了

那些光影是什么

那些光影是什么？九月

草原上的綠色慢慢向泥土退縮

而早晨，還是急匆匆地趕來了

脖頸上的露珠掛在草尖上，透過

窗玻璃，覆蓋我的眼瞼

纏繞著敖包的薄霧，過不了多久

會消逝。馬兒，突然揚起四蹄奔跑

毫無征兆地又停下來，躲在陰影里吃草

可那些光影意味著什么？

傍晚，沉淀了一天的城市終于清澈

夕光明確了樓頂鴿舍的存在

讓護城河邊林木的一側(cè)燃燒

星夜

夕陽梳攏了最后一縷頭發(fā)

自江邊匆匆趕來的涼風，樹梢上

緩和了身形。而待熄燈以后

漂浮的灰塵回歸了泥土

地窖掀去棚頂，唯一的

橫木上蕩著白天的秋千，泛青的

西紅柿，黑暗里默默地成熟

而星空仍在回旋，繞著土坯房的屋頂

因為澄澈，它們泄露了更多的

秘密：村莊的小路夜里醒來

攀上墻頭，夠著伸向草甸的枸杞

熏黑的煙囪向玉米地里尋找著

去年遺失的一截草繩，小泡子那里

突然停止了蛙鳴，是誰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