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決權拘束契約若干法律問題研究
——以封閉式公司為視角

李丹丹

（黑龍江省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哈爾濱150080）

表決權拘束契約若干法律問題研究
——以封閉式公司為視角

李丹丹

（黑龍江省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哈爾濱150080）

股東的表決權是重要的股東權利之一，盡管我國公司法中尚無明確規(guī)定，但表決權拘束契約在我國公司法實踐中頻頻出現，是封閉式公司中爭奪公司控制權的常用工具。表決權可以成為合同的客體，具有有效性。大多數國家對于表決權拘束契約的態(tài)度基本上都經歷了從禁止到認可的過程，這也成為我國建立該制度的依據之一。

表決權拘束契約；封閉式公司；意思自治

“真功夫”曾是中式快餐的領軍品牌，首創(chuàng)中餐標準化模式。2007年，蔡達標引入今日資本和中山聯動兩家風投，蔡、潘各占41.74%股份，雙種子公司10.52%（二人各占一半）股份，兩家風投各占3%，蔡、潘兩人所占股權始終平分秋色，并列第一大股東。但從2009年開始，這種平衡出現了微妙的變化，為上市做準備的蔡達標通過間接控股中山聯動，實際控股達到50%，股權比例反超潘宇海［1］。此舉引起潘宇海的強烈不滿，于2009年將真功夫訴至法庭，這也導致其后2011年時任真功夫董事長蔡達標因涉嫌經濟犯罪被捕。2013年12月12日，廣州市天河區(qū)法院做出一審判決，認定蔡達標職務侵占1515萬元，挪用資金1800萬元，兩罪并罰判處其有期徒刑14年。蔡達標遂向廣州中院提起上訴，2014年5月9日，二審結束，案件將擇日宣判［2］。

真功夫之所以走到今天，拋開私人恩怨不說，除了蔡潘二人對公司的發(fā)展理念不同，家族企業(yè)的股權結構的不規(guī)范是導致公司命運多舛的重要原因。在這場公司控制權爭斗的過程中，導火索之一就在2007年引入兩家風投之時，各股東曾簽署了《合作框架協(xié)議》，其中第7.7條約定：總經理由蔡達標方委派，副總經理由潘宇海方面委派。但是，當潘宇海根據協(xié)議委派新的副總經理赴任時，蔡達標單方違反該契約，拒絕其進入公司總部大樓。當時公司法律事務部給出的解釋是，根據真功夫董事會章程，高層任免必須經過董事會表決，并有半數以上股東的確認才能生效，因此潘國良持有的委任書應當屬于無效文件［3］。

雙方爭議的焦點在于，當各股東簽署確認的《合作框架協(xié)議》與《董事會章程》發(fā)生沖突時，應當以誰為準的問題。這個問題包含如下層次，首先，股東之間是否可以就表決權的行使達成契約或協(xié)議？其次，如果可以達成，其效力如何，其效力的邊界又在哪里？最后，如果承認表決權拘束契約的有效性，在它與公司章程發(fā)生沖突的時候，應該如何處理二者的關系？

一、表決權拘束契約的有效性辨析

表決權拘束契約，也稱股東表決權拘束協(xié)議（Voting A-greement）、表決權合同，是就表決權的行使所達成的協(xié)議，是股東之間或者股東與其他第三人之間約定表決權行使的契約，是獲得公司控制權的一種有效手段［4］。在英美法系，表決權拘束契約最早產生于有限責任公司。這類公司規(guī)模較小、利潤分配無法完全保證，而管理利益卻較為可觀，導致股東們竭力追求這種管理利益，途徑之一即為彼此簽訂表決權拘束契約［5］。我國公司法中并沒有表決權拘束契約的明確規(guī)定，但是在司法實踐中卻頻頻使用。正是因為該制度的靈活與便捷，很多國家業(yè)已形成較為完善的體系，成為股東們獲得話語權的常用工具。

本文研究的對象僅限于狹義的股東之間（排除了股東與公司外部的非股東之間），且以封閉式公司（排除了開放式的股份公司）為主。

（一）表決權能否成為契約（合同）的客體

股東間可以對股東大會或董事會的議事規(guī)則、公司的經營管理等事項進行約定，當然也可以對如何行使表決權進行約定，股東之間關于董事選舉和高管人選的表決權拘束契約是特別重要也是最為典型的一種股東間契約。股東們通過交易對價的形式使自身表決權行使承受某種限制，表決權本身已從股權中分離出來，被現實地、單獨地看作一項股東的財富，股東可以對其自由支配，將其作為某種對價與他方交換利益［6］。

從法理上分析，學界有肯定說和否定說兩種學派。反對者認為股東權是人身權，而作為股權重要組成的表決權與股東身份密不可分，在行使時不能與人身分離；它還是一種民主權利，不應該通過契約加以限制?？隙ㄕf則認為，第一，表決權性質上屬于私法上的民事權利。第二，股東可依私法自治原則自由決定表決權如何行使［4］。至于該類契約可能對第三方利益的影響，這是契約效力的另一層面的問題，也是我們在其后要探討的?？傊F在各國的司法實踐表明，各國公司立法都傾向于肯定說，至少在封閉式公司中，董事基本上就是股東的情形較多，因此，在此種類型的公司中，與股東大會上的表決權一樣，董事會上的表決權也可成為股東間契約的客體［7］。

（二）表決權拘束契約的內容

表決權的內容應該是股東有權表決的事項。參見美國Mcquadev.Stoneham一案的判決，不難發(fā)現，法院認定該契約無效的原因就在于該契約是超越了股東權限范圍的事項所形成的表決，而實際上該公司股東表決權的權利僅限于董事的選舉，而不及于以確定的報酬選任代理人。成文法國家一般在公司法中都會對股東有權在股東大會中進行表決的事項進行明確的規(guī)定，因此比照股東大會的權限，即可判斷出表決權拘束契約是否越權。

（三）表決權拘束契約的效力范圍

股東的表決權既然是私法權利，也可以成為合同（契約）的客體，當然應當符合現代合同法判斷合同是否有效的一般規(guī)則，即股東間表決權拘束契約應該能自由地約定各方的權利義務，且雙方的約定不得與合同法和公司法的強行性法律規(guī)定、法律原則及公共利益相違背。

1.表決權拘束契約與強行性規(guī)定。表決權拘束契約在董事選任時應用最多，董事選任契約實際上是將股東大會選舉董事的權限通過契約轉讓給特定股東。按照我國《公司法》第38條的規(guī)定，股東大會的職權之一就是選舉和更換董事。該條款一般被理解為強行性規(guī)定，如果此時訂立表決權拘束契約，并在股東大會上按契約選舉的話，形式上并不違反選舉董事的程序。事實上，在多個企業(yè)或自然人組建公司的情況下，或者數方出資建立合資企業(yè)等情況下，股東各方都有獲得股東名額的需求，而如果僅依照通常的表決權行使程序，這種合理的需求就很難被滿足。因此，在封閉式公司中，由各方董事委派董事其合理性更為明顯。

高管人選的確定在封閉式的公司中也會通過表決權拘束契約來安排。我國《公司法》第47條規(guī)定，總經理與副總經理應當由董事會決定。因此這種股東間契約是將董事會選任高管的權限轉讓給特定的股東。但該條是否具備強行性還存在不同認識。在開放式的股份公司中，該類契約會使得部分股東直接干涉公司的運營，與現代公司制度相違背。而在封閉式的有限責任公司中，股東直接參加經營管理，擔任公司重要職務的情形反而十分普遍，股東表決權拘束契約的應用恰恰迎合了封閉式公司的運營特點，也并不必然導致對《公司法》規(guī)定的違反。北京法大律師事務所劉云雷律師認為：如果說真功夫各股東簽署確認的《合作框架協(xié)議》與《董事會章程》有沖突，那么就要看該協(xié)議簽署的目的是否在合同中有明確，若該協(xié)議是對《董事會章程》的補充，那么當發(fā)生沖突時，《合作框架協(xié)議》中所規(guī)定的各項內容應該被認為是有法律效力的。

2.表決權拘束契約的期限。表決權拘束契約的效力存在一些限制，時間的限制是其中之一。美國的公司立法一般對表決權拘束契約都有期限限制的表述，如《美國標準公司法》規(guī)定，除非另有規(guī)定，委托投票協(xié)議的有效期為10年且協(xié)議可以被修訂，但要由修訂時的全體股東所同意。德國學者也反對無期限的表決權拘束契約，因為若沒有期限限制，就相當于把表決權進行了買賣交易。

綜上，表決權拘束契約與公司法的基本精神并不沖突，尤其是在封閉式公司中，一些具體條文上也可以變通處理，因此這樣的契約原則上應視為有效。

二、表決權拘束契約對公司的影響

公司章程原本是公司實現自治所遵從的公司憲法，但實踐中股東卻又大量使用股東間契約去補充甚至是突破公司章程，那么如何在法律上應對這種現象呢？在契約一方違反有效的表決權拘束契約而行使表決權的情形下，據此成立的股東會決議及董事會決議是否因與契約沖突而無效或可撤銷呢？也就是說，股東間的表決權拘束契約是否可以及于公司，對公司意志有何影響？

按照傳統(tǒng)民法理論及公司法，德日的早期學者認為，表決權拘束契約在性質上應該屬于“債權性的合同”，根據合同相對性原則，該契約的效力只及于當事人，而不會對公司或其他第三人產生效力。因此，即使股東違反表決權拘束契約行使了表決權，該表決權行為依然有效，股東會決議不會帶有瑕疵。這種考慮主要出于保護第三人利益。

那么，如果承認股東間契約可以及于公司的話，那么又如何理順表決權拘束契約與章程的法律關系呢？

（一）表決權拘束契約與章程并不矛盾

按照公司自治原理，章程是公司內部的憲法，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為了保證章程內容的相對穩(wěn)定與合法，公司章程的變更必須到工商局辦理變更登記。如果更改后而未做變更登記的，則不得以變更的內容對抗第三人，這是章程的對外效力。而對于章程變更后的對內效力，即對股東、公司、董事、監(jiān)事及高管而言，在股東會決議通過后，即對其發(fā)生效力［8］。因此，變更登記并非變更章程的生效要件。也有人主張，變更章程需要經過股東大會的決議通過，日本公司法給出了另一個做法，如《日本公司法》319條規(guī)定，如果全體股東書面同意某提案，視為通過了關于該提案的股東大會決議。而這恰恰是封閉式公司表決權拘束契約的特點，劉少勇老師認為此時的表決權拘束契約與章程變更的區(qū)別僅在于是否履行變更登記手續(xù)以及名稱的不同而已。更何況，章程的變更僅要求代表資本多數的股東通過即可，而由全體股東參加的契約是集體意志的新體現，與公司利益和意志應當視為一致。

（二）表決權拘束契約對第三人利益不會造成損害

傳統(tǒng)理論以合同相對性原理看待表決權拘束契約的出發(fā)點是為了保護合同之外的第三人，但實際上這種損害是幾乎很難出現。合同之外的第三人包括公司自身和公司以外的第三人。本文的討論僅限于封閉式公司，如果該契約是全體股東參加，其意思表示就是公司的意志，在二者一致的情形下，公司自身利益不會因此受到損害。而對于交易對方的第三人，可以依照其他法律規(guī)范得到保護。比如，表決權拘束契約是關于總經理選派，即使董事會決議因瑕疵而被撤銷，從而導致總經理的選任無效，那么與該總經理交易的對方也可以依商業(yè)登記的效力或者表見代理制度而主張交易有效，從而達到保護自己利益的目的。

三、國外司法實踐梳理：從禁止到認可

我國公司法律制度中尚未建立表決權拘束契約制度，但在公司運營當中已經實際存在，那么如何建立一套適合我國的表決權契約制度，從他國已有理論與實踐中總結觀察，可以少走很多彎路。

從兩大法系的主要代表國家美國和德國的法學理論和主要司法判例來看，兩者對表決權拘束契約基本上都經歷了從禁止反對到贊成許可的過程。

（一）美國

美國早期的一些判例對表決權拘束契約是持否定態(tài)度的，但是經過紐約上訴法院就其受理的四件相關案件闡發(fā)的意見促使美國法院的司法態(tài)度有了轉變，認為只要該協(xié)議沒有欺詐小股東的情形或其他不法目的且不違反成文法的規(guī)定，或者即使超出上述程序，但對成文法規(guī)定的違反屬于輕微，且不損及債權人、公眾或股東利益，應認可其有效［9］。在成文法上，美國一些州的公司法也明確規(guī)定股東表決權契約原則上屬于有效。

（二）德國

德國有關表決權拘束契約制度的最早判例出現于1904年。該案涉及一個家族公司內部的兩個家庭間簽訂的有關選任監(jiān)事的表決權拘束契約，其效力在當時并未得到法院的支持［10］。此后，經歷了一段時間的反復，德國法卻逐漸向認可表決權拘束契約的方向發(fā)展。例如，在1916年的判決中，法院就認可了對表決權拘束的約定作為履行出資額轉讓契約中的附隨義務，無須監(jiān)事會承認和變更公司章程［4］。1923年之后的德國法已經基本承認了表決權拘束契約。二戰(zhàn)以后，德國理論界基本持肯定態(tài)度，討論的對象也從公開股份公司逐步轉向了封閉式公司。

四、結語

表決權拘束契約是股東意思自治的體現，也是合同法與公司法的碰撞結晶。作為公司控制權爭奪工具的表決權拘束契約在公司運營過程中廣泛存在，其法律效力經歷了從禁止到許可的過程［11］。在封閉式公司中，股東參加經營管理的現象十分普遍，即使有些股東不參加經營，也會監(jiān)督或者間接參與經營?，F代公司治理結構無法完全滿足這部分股東的需要，而表決權拘束契約恰恰因為其具有靈活、簡易的特點而頻頻出現，成為股東自治的重要手段。為保證契約的有效性，我國司法和立法可以考慮承認該契約的有效性。在真功夫事件中，家族企業(yè)只有不斷“去家族化”才能建立現代化的治理結構，但欲速則不達，不能操之過急，尊重表決權拘束契約并承認其效力可以更好維護公司人合運營的穩(wěn)定，也間接維護了公司的利益，不失為一種較好的制度選擇。

［1］羅亦丹.股權結構硬傷考驗公司治理［N］.新金融觀察報，2013－12－23.

［2］佚名.真功夫股權或生變，三年內斗多次錯失上市機會［EB／OL］.財經－騰訊網，http：//finance.qq.com／a／20140514／020909.html.

［3］佚名.“真功夫”高層內訌：“新副總”率眾沖擊總部［EB／OL］.南方都市報，［2009－08－13］http：//news.163. com／09／0813／10／5GJE30N 90001124J.htm l.

［4］梁上上.表決權拘束協(xié)議：在雙重結構中生成與展開［J］.法商研究，2004，（6）.

［5］LewisD.Solomon＆AlanR.Palmiter.Corporations［M］.Little Brown＆Company，1994：423.

［6］李慧.論表決權拘束協(xié)議［D］.中國政法大學，2012.

［7］［日］森田果.株主間的契約（二）［J］.法學協(xié)會雜志，2002，（6）.

［8］趙旭東.公司法學［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182.

［9］卞耀.當代外國公司法［M］.北京：法律出版社，1996：4.

［10］梁上上.論股東表決權——以公司控制權爭奪為中心展開［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5：125.

［11］張蕾.論表決權拘束協(xié)議［D］.北京：中國政法大學，2006.

［責任編輯：劉曉慧］

Research on Several Legal Issues about Voting Agreements ——View of the closed companies

LI Dan-dan

The voting right of shareholder is one of the important rights of shareholders.Although there is no specific provision in the company law in our country, voting agreements have frequently appeared in China's company law in practice,and it is a commonly used tool for control of the company in Close Companies.Voting right is effective and can be the object of the contract. The attitude for the voting agreements basically has gone from prohibition to sanction inmost countries,which is one of the bases of establishing the system of our country.

voting agreements;closed companies;autonomy

DF922.91

：A

：1008-7966（2014）05-0093-03

2014-04-11

李丹丹（1976-），女，山東萊州人，副教授，法學博士在讀，從事民商法及知識產權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