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燕
(湖北文理學院 文學院,湖北 襄陽 441053)
一
雖然完整的魯迅只能由他生活于世間的五十七年的歷史所鑄就,每一年都具有不可取消或替代的特殊意義,但在魯迅研究中,通過找尋時間上的節(jié)點或者原點來探究魯迅思想和創(chuàng)作的變化仍不失為一種有效的方法?!八^魯迅研究的‘原點’,實際上是指對魯迅有著決定一生意義的某一時期或某一經(jīng)歷或某一文化背景等,也就是魯迅生平思想和創(chuàng)作的新的發(fā)生點,或者說是真正的魯迅的形成點?!瓘恼軐W上說,實際上是尋找‘部分質(zhì)變’點?!盵1]在探尋時間節(jié)點的研究中,階級論的“1927年”曾經(jīng)是影響最為持久的觀點之一,其以1927年為界碑的兩段論雖然充滿線性時間觀的明快簡潔,但無疑是對復雜的魯迅做了意識形態(tài)的簡化。日本學者竹內(nèi)好提出的“北京蟄伏期”也是影響頗大的結論,他認為1912—1917對于魯迅來說是“最重要的時期”,“我想像不出魯迅骨骼會在別的時期里形成”,[2]其帶有“玄學”意味的天才洞見奠定了“竹內(nèi)魯迅”在研究界的至高地位。如果說以上尋找的都是對于魯迅一生思想和創(chuàng)作具有根本意義的時間原點的話,那么此后也陸續(xù)有學者發(fā)現(xiàn)了對魯迅影響頗大的時間節(jié)點,如汪衛(wèi)東對于1923年魯迅“第二次絕望”的發(fā)現(xiàn),[3]中井政喜對于廚川白村與1924年的魯迅關系之研究,[4]郝慶軍、姜異新對于魯迅1933年的關注等。[5]以上研究或者從宏觀上把握魯迅整體思想狀態(tài)的變遷,或者從微觀上辨析某一時間節(jié)點之于魯迅創(chuàng)作的特殊意義,對于魯迅研究的發(fā)展都起到過相應的推動作用。
受這一思路與以上研究成果的吸引,筆者在研讀魯迅編年集時發(fā)現(xiàn),1925年之于魯迅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時間節(jié)點。在這一年最后一天寫下的《華蓋集·題記》中,魯迅戲稱自己正交著“華蓋運”:“這運,在和尚是好運;頂有華蓋,自然是成佛成祖之兆。但俗人可不行,華蓋在上,就要給罩住了,只好碰釘子?!盵6]3-4這一年他所碰的釘子真可謂不?。耗瓿蹙鸵蛑鲝埱嗄辍耙佟蛘呔共弧粗袊鴷倍疖幦淮蟛?,接著又因反對以百家姓翻譯外國人名而遭到反駁;5—8月更因支持女師大“驅(qū)楊運動”而遭到了正人君子派的圍剿,以此為誘因,還招來了教育總長章士釗對他的免職。然而,“華蓋運”卻沒有“罩住”魯迅勃發(fā)的創(chuàng)作激情與豐碩的創(chuàng)作成果,這一年他迎來了堪稱二十年代之最的創(chuàng)作實績:完成了《彷徨》集中的7篇小說、《野草》集中的15篇散文詩、3-7月與許廣平的19封通信大部分編進了《兩地書》第一輯,還譯介了廚川白村、鶴見佑輔等人的著作共計18篇;更為引人注目的是這一年他創(chuàng)作發(fā)表的70多篇雜感,分別編進了本年度結集出版的《華蓋集》(共計33篇,其中11則分別發(fā)表的“忽然想到”在編集時被壓縮為4篇,故實則收錄了40篇),余下的近30篇后來分別被編進了《集外集》、《集外集拾遺》、《集外集拾遺補編》,其中大部分都是膾炙人口的進入各種選本的名篇。而就在前一年他一共也才有寥寥十來篇的雜感創(chuàng)作,名篇就更少了:收進《墳》里面的除1924年11月《未有天才之前》的演講之外另有三篇:《論雷峰塔的倒掉》、《說胡須》、《論照相之類》,且都作于年末的11-12月份;收進《熱風》的只有1篇《望勿“糾正”》。這至少表明從1923年到1924年年末,魯迅尚沒有做好向外部世界發(fā)言的充分準備。梳理1925年這一年魯迅的創(chuàng)作,可以說有兩條較為明顯的線索,一條是延續(xù)1924年開啟的清理內(nèi)在世界的小說與散文詩,另一條則帶有“新生”之后的凌厲與銳氣:向他所在的文化場域中一切不合理的現(xiàn)象開戰(zhàn),這是主動出擊的姿態(tài),而且是頻頻出擊,毫無懼憚。如果說1918年“新文化運動”催生出的《狂人日記》使魯迅率先獲得了小說的自覺,在虛構的世界中直擊黑暗,那么1925年在“女師大風潮”等一系列介入現(xiàn)實的活動中,魯迅獲得的是雜感的自覺,在現(xiàn)實世界中直擊黑暗,這條道路成了他擺脫時代的奴役之后再度確立自我形象的必然選擇,并最終形塑了魯迅在文學史上的主要面相。
二
如果說雜感最能體現(xiàn)出1925年之于魯迅轉型的具體形態(tài),那么,首先有必要考察的是1925年的雜感之于此前的雜感出現(xiàn)了哪些新的變化。與收集1918—1924年雜感的《熱風》相比,1925年的雜感編年《華蓋集》與《墳》中收錄的創(chuàng)作于1925年的雜文有以下幾方面值得注意的變化。
首先,從一般社會經(jīng)驗層面的泛論到立足于特殊策源地的論戰(zhàn)。魯迅是從《新青年》的“隨感錄”專欄走上雜文創(chuàng)作之路的?!缎虑嗄辍窂?918年4月第四卷第四號起,發(fā)表關于社會和文化的短評,總題為“隨感錄”。魯迅從1918年9月第五卷第三號的《隨感錄二十五》開始,到1919年11月該刊第六卷第六號的《六十六 生命的路》為止,共計發(fā)表文章27篇,從數(shù)量上來說,僅次于陳獨秀。這27篇與1921—1922年發(fā)表在《晨報副刊》上的短論14篇都收在《熱風》中。這些內(nèi)容豐富駁雜的文字,用魯迅在《題記》中的話來說“評論的多是小問題”,“除幾條泛論外,有的是對于扶乩,靜坐,打拳而發(fā)的;有的是對于所謂‘保存國粹’而發(fā)的;有的是對于那時舊官僚的以經(jīng)驗自豪而發(fā)的;有的是對于上海《時報》的諷刺畫而發(fā)的。”[7]307-308這些作品所記錄和評述的現(xiàn)象和問題,雖然大都不離新舊文化激烈交鋒的場域,“但它們都沒有涉及也沒有被設定在專門的思想學術或理論探討范疇,而是相反地都停留在了一般社會經(jīng)驗層次。”[8]引起感想作文的緣由大多是信手拈來,沒有整體的規(guī)劃,有從自身日常生活經(jīng)歷出發(fā)的,如由買鞋事件而寫《事實勝于雄辯》,買巧克力遭遇伙計的提防而作《無題》;有從教育部職業(yè)生涯的經(jīng)歷出發(fā)的,如“隨感錄”三十七由教育界一些人提倡、支持“打拳”而作,“隨感錄”三十三則直接針對自己的頂頭上司蔣維喬的“偽科學”;由看書看報而引發(fā)的短論相對較多,余下的則都是“泛論”:包括生物界的進化、人之“文”的出現(xiàn)、表面維新實則守舊或既維新又復古的二重思想、對偶像崇拜的批駁。其中不少篇章,在脫離了五四具體語境之后,不能不說顯得有些空泛。如作者在這一時期論述頗多的“進化”,在“隨感錄”四十九、六十三“與幼者”、六十六“生命的路”等篇目中均有涉及,“但進化的途中總須有新陳代謝。所以新的應該歡天喜地的向前走去,這便是壯,舊的也應該歡天喜地的向前走去,這便是死;各各如此走去,便是進化的路?!盵7]355將“進化”做了極其簡單化的處理,樂觀雖是樂觀,卻失掉了最具魯迅個性特征的深度,這種深度在1907—1908年間的長篇文言論文中以其對摩羅詩人呼喚、對文化偏執(zhí)的批判及對科學與藝術的互補關系等問題的論述即有體現(xiàn)。相對此一時期陳獨秀高舉的“科學、民主”大旗,周作人標舉的“人的文學”、“人道主義文學”,胡適提出的“國語的文學、文學的國語”,魯迅“并未提示任何取而代之的東西或者改革的具體方案,只是一意催促思想的覺醒和改革的決心”,他并未為“人”、“進化”、“世界”、“科學”、“愛”這些詞語“注入應有的內(nèi)容而予以充分的闡釋”。[9]在《新青年》同仁開辟的破舊立新的文化斗爭場域中,魯迅在反封建和啟蒙主義的集體目標下,也如《吶喊·自序》所表白的那樣不自覺地在聽“將令”,為此他甚至有意無意回避了他在《摩羅詩力說》、《文化偏執(zhí)論》、《破惡聲論》等早期論文中曾經(jīng)抵達過的思想深度。
如果說《熱風》集中的雜文魯迅是站在《新青年》這一穩(wěn)定而富有凝聚力的根據(jù)地與同伴們朝著同一目標而發(fā)出的吶喊,那么隨著《新青年》陣營的分化,他必須重新為自己定位并選擇立場。讀者發(fā)現(xiàn),1925年伊始,在他頻頻發(fā)表的雜文中,先前的泛論大大減少,幾乎都是圍繞本年文化界的熱點問題而集中火力予以抨擊:關于翻譯、青年必讀書、導師、女師大風潮、陳西瀅的“閑話”、章士釗的“讀經(jīng)”,及林語堂的“fairplay”,致力于揭開每一事件遮掩之下的文化心理及其隱藏的權力關系。??略谡務撝R分子與權力的關系時曾指出反抗權力斗爭的第一步通常是:“每場斗爭都圍繞權力的一個特殊策源地展開(那些不計其數(shù)的小小的策源地可能是一個小頭目,H.L.M的一個門房,一個獄長、一名法官,一個工會代表和一份報紙的總編)。如果指明這些策源地,揭露它們,公開討論,就是一場斗爭?!盵10]魯迅選擇的正是這樣的道路。他從五四時期“決不輕易追逐社會熱點事件和熱點現(xiàn)象”到主動投身于時代漩渦之中,[8]決不是一時的意氣用事,而是深思熟慮的抉擇,他以公開討論、揭露不合理現(xiàn)象的方式不僅站在了守舊派的對立面,也決絕地站在了某些維新派的對立面?!稛犸L》時期的魯迅,在評論時政時很少在文中直接提到所涉事件人物的姓名,1922年之前幾乎從未出現(xiàn),他總是很謹慎地以“某省的老先生”、“一位大官”、“一位神童”、“民國的教育家”這樣含糊的稱謂來指稱對方。1922年的雜文中才開始出現(xiàn)吳宓、胡夢華、汪原放、馮省三等幾位談論對象的名字。但在1925年的雜文中,被他點名批駁的不下百人,且大多為教育界、文化界的知名人士。僅《“公理”的把戲》一文中就有楊蔭榆、章士釗、劉百昭、陶昌善、石志泉、査良釗、李順卿、王桐齡、蕭友梅、蹇華芬、馬寅初、燕樹棠、白鵬飛、陳源、丁燮林、周鯁生、皮宗石、高一涵、李仲揆、高仁山、王世杰等二十多位教育界名流。[6]176-179在女師大風潮中,他們成立了貌似公允、實則迫害進步學生的“教育界公理維持會”,覺得這名目不妥之后又更改為“國立女子大學后援會”,魯迅在文中以詳實的證據(jù)揭開了他們利用自身的文化資本使“公理”歪邪的非正義行徑。
雖然批判的針對性更強,但就表達和修辭而論,卻比《熱風》時期的“質(zhì)直”多了婉曲,即魯迅自己所說的“意見大部分還是那樣,而態(tài)度卻沒有那么質(zhì)直了,措辭也時常彎彎曲曲?!盵6]這并非是為了避禍,而是對于雜感美學價值的自覺追求。《熱風》特別是“隨感錄”體受尼采影響,很多精辟的格言,但其中幾乎列舉不出對于那一時期社會某類人物或現(xiàn)象的類型。1925年的雜感為讀者提供了一批具有高度概括力和普遍社會意義的“類型”,譬如“戰(zhàn)士和蒼蠅”、“羊與兇獸”、“導師”、“長城”、“叭兒狗”、“碰壁”、“鬼打墻”等。魯迅后來將他這種從個體中提取類型的方法總結為“砭錮弊常取類型”,即通過比喻、象征的手法,根據(jù)所揭露對象或現(xiàn)象的本質(zhì)及其表現(xiàn)形態(tài)的特征,將不易為一般讀者理解的事物本質(zhì)或內(nèi)在權力關系用具體鮮明的形象傳達出來。“蓋寫類型者,于壞處,恰如病理學上的圖,假如是瘡疽,則這圖便是一切某瘡某疽的標本,或和某甲的瘡有些相像,或和某乙的疽有點相同。例如我先前的論叭兒狗,原也泛無所指。”[11]這種對于雜感語言表達、篇章修辭更高的追求與魯迅1925年譯介廚川白村《出了象牙之塔》中有關“Essay”的特征與寫法不無關系。他認為:“在Essay,比什么都緊要的要件,就是作者將自己的個人底人格的色采,濃厚地表現(xiàn)出來”,“文字里面也有美的‘詩’,也有銳利的諷刺。剛以為正在從正面罵人,而卻向著那邊獨自莞爾微笑著的樣子,也有的。那寫法,是將作者的思索體驗的世界,只暗示于細心的注意深微的讀者們?!盵12]日本學者中井政喜通過細致地對比與考證,也認為魯迅是從1924年末的那幾篇雜文開始才具有廚川白村所說的Essay的特征,“與所描寫的對象有一定的距離,文中也包含著幽默和感憤?!盵4]
三
“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滅亡?!?925年這種井噴式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與1923年的沉默、1924年的創(chuàng)作“熱身”是息息相關的。就像有學者已經(jīng)指出的那樣,1923年之于魯迅也是一個特殊年份,他先是于1922年匆忙收束了《吶喊》,然后進入了封筆的沉默期。不少論者都認為1923年的兄弟失和是導致魯迅沉默的主要原因,但應當注意的一個細節(jié)是:兄弟失和是在當年的七月,魯迅七月十四日“日記”記曰:“是夜始改在自室吃飯,自具一肴,此可記也”,七月十九日日記“上午啟孟自持信來,后邀欲問之,不至?!盵13]也即在兄弟失和之前的七個多月里,魯迅就由于某種內(nèi)在的原因暫時失掉了創(chuàng)作的熱情。丸山昇在《辛亥革命及其挫折》中認為“辛亥革命的敗北從根本上顛覆了魯迅之前對于中國變革的設想,甚至可以說,他在這兒迷失了自己的方向”,因為“辛亥革命是他自身的事情,辛亥革命的敗北就是他自身的敗北?!睂τ隰斞竵碚f,“寂寞也罷、絕望也罷,一切都無法片刻離開中國革命、中國的變革這一課題?!盵14]能夠解釋何以在兄弟失和之前就已輟筆的緣由也只能從魯迅彼時與中國社會場域之間的關系去探索,也即魯迅與五四新文化運動的關系。關于“新文化運動”這一稱謂,魯迅看到的是:“但那時革新運動,表面上卻頗有些成功,于是主張革新的也就蓬蓬勃勃,而且有許多還就是在先譏笑、嘲罵《新青年》的人們,但他們卻是另起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名目:新文化運動。這也就是后來又將這名目反套在《新青年》身上,而又加以嘲罵譏笑的……”[7]4411925年的這段追述文字流露出的是對那些穿著“擬態(tài)的制服”的投機分子的不滿與厭惡,也有對那場自己曾經(jīng)參與的革新運動實質(zhì)上并不成功的惋惜。有資料顯示,在新文化運動和文學革命的初興階段,魯迅是多少有些漠然地保持著一個局外人的冷眼旁觀態(tài)度。個中原因,《吶喊·自序》有十分深婉含蓄的交代,雖然在錢玄同的勸說下,“決不能以我之必無的證明,來折服了他之所謂可有,于是我終于答應他也做文章了”,但出于“聽將令”、“用曲筆”、不愿將自以為苦的寂寞傳染給“如我那年青時候似的正做著好夢的青年”等多重考慮,此一時期的魯迅并未以“真面目”示人。他以公開的寫作活動塑造的自我社會形象,“最奪目的是一種強烈認同和堅決捍衛(wèi)新文化運動及文學革命宗旨的、以社會改革和歷史進步為旨歸的整體化的理性思辨激情,而帶有個人特征的意緒情緒,則表露得相當有限。”[8]與日本留學后期以文言長篇論文進入到社會公共空間的青年魯迅形象相比,此一時期的理想主義與樂觀主義也多少蒙上了一層灰色的面紗,那是他所體驗到的多重失敗的投影。應該說,新文化運動隊伍的最終分化給魯迅帶來的失敗感相較創(chuàng)辦《新生》的失敗、婚姻的失敗、辛亥革命的失敗,其程度都會相對輕一些,一是如他在文章中表露的原本就不抱多大希望,再則此時魯迅其實也是擁有一定的文化資本、社會資本、符號資本等多重資源的作家、講師、教育部僉事,無論是外在的社會身份,還是與此相匹配的社會閱歷與專業(yè)素養(yǎng),都賦予了他較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多、更強且更加有回旋余地的主動性。所以當他面臨后來《新青年》團體的解散,“有的高升,有的退隱,有的前進,我又經(jīng)驗了一回同一戰(zhàn)陣中的伙伴還是會這么變化”的時候,至少還收獲了“作家的頭銜”。[15]與此前的失敗經(jīng)歷不同的是,他尚可以在“作家的頭銜”之下做出多重選擇:是周作人式談論花鳥蟲魚的隱士作家,是依附于政治當局為之強化合法性的依附作家,還是把自己的生命一起燒在其中、“不取媚于群”的介入型作家。這里涉及到的不僅僅是趣味的差異,而是政治選擇的不同立場,是一個“知識分子如何通過其對文化生產(chǎn)場域的參與而被分層化”的問題,[16]這有些類似于布爾迪厄在法國當代知識分子研究中發(fā)現(xiàn)的兩種沖突:“文化的監(jiān)護者”與“文化的創(chuàng)造者”之間的斗爭,再生產(chǎn)并傳播知識的合法形式的人與發(fā)明新的知識形式的人之間的斗爭。[16]魯迅選擇的無疑是后者。以《華蓋集》為代表的“雜感”這種文體從形式到修辭、語言到其文學功能無不是他獨特的創(chuàng)造。這是最適合他那個時代也最適合他個性氣質(zhì)的選擇,就如他在《華蓋集》題記中所談到的那樣:“也有人勸我不要做這樣的短評。那好意,我是很感激的,而且也并非不知道創(chuàng)作之可貴。然而要做這樣的東西的時候,恐怕也還要做這樣的東西……”[6]這是生命進入成熟中年期之后做出的審慎選擇,褪去了青年時代的理想主義色彩,也洞穿了集體主義的虛妄,所以,直至去世,魯迅1925年為自己選擇的自我形象——以雜文參與社會和文化場域斗爭的創(chuàng)造性知識分子——一直沒有再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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