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迪

這個話題是在偶然間談到的——關于老人摔倒“扶”與“不扶”的問題。

我們德育課的第一個環(huán)節(jié)是 “時政播報”，即讓學生自己收集本周新聞，在講臺上播報，供全班同學討論。這么做的目的是開闊學生的視野，培養(yǎng)他們的思辨能力，避免“兩耳不聞窗外事”。

這是一個深受學生歡迎的課堂環(huán)節(jié)。

2013年11月28日的“時政播報”， 講的是之前廣東汕頭兩名高三學生扶起騎電動車摔倒的老人反被訛詐的故事。一石激起千層浪，同學們一時變得義憤填膺，紛紛起立發(fā)言，首先談到達州小學生攙扶摔倒的老人卻被訛詐的事，又聯(lián)想到彭宇案、許云鶴案，還有近年來屢屢發(fā)生的、老人在公交車上因為沒人讓座就打罵女孩子的事……

最后同學們感嘆：“現(xiàn)在的老人是怎么了？”

“是現(xiàn)在的老人變壞了，還是壞人變老了？”

群情激昂中，時政播報員不失時機地總結、提問：“看到這種以怨報德的事件，我都迷惑了。我們以后看見老人摔倒，是扶還是不扶？”

學生異口同聲：“不扶！”

我嚇了一跳——今天的“時政播報”竟讓學生得出一個“老人摔倒了不扶”的結論，我該怎么去引導？在網(wǎng)上關于這個話題已經有很多辯論。2013年鄭州市中招考試的政治試題就有一道是：老人摔倒了你扶還是不扶？據(jù)說標準答案是要扶的。同學們都知道怎樣回答不被扣分，但為什么他們現(xiàn)在卻異口同聲說“不扶”？

他人危急之時，你幫還是不幫

我請大家少安毋躁，說：“今天，我也來給大家播報一個發(fā)生在2011年9月的真實故事。武漢88歲的李爹爹在離家不到100米的菜場口仰面摔倒后，圍觀者無人敢上前扶他。1小時后，李爹爹因鼻血堵塞呼吸道窒息死亡。”

教室里一片嘆息聲，同學們都在為李爹爹的死而感到惋惜。我繼續(xù)說：“兩年前，教你們舞蹈的張老師因為喝了一瓶變質的綠茶導致拉肚子、虛脫，在趕往醫(yī)院的路上暈倒。她在地上躺了好久，沒有一個人去幫助她，直到她自己恢復一些體力后給學校打了電話，才被送往醫(yī)院……”

同學們沒想到自己熟悉的老師曾這樣無助，一個個目瞪口呆。我又問大家：“為什么路人不扶李爹爹和張老師？”

“還是擔心被訛吧？”

我點頭：“是的。李爹爹不會訛人，張老師更不會訛人，卻因為以前有人以怨報德，導致我們這些無辜的人需要幫助時，沒有人愿意伸出援助之手。那些訛人的人被查出來后，最多是一個道歉、幾日拘留，但他們對社會造成的負面影響卻何其大！所以我們說那種人壞，壞就壞在他們的行為對整個社會的污染，他們傷害了社會上一大批熱心人?！?/p>

這時，又有學生說：“我難過的是，憑什么讓無辜的李爹爹和張老師為這些訛人的人買單？”

我點頭：“真正的悲劇就在于此。一個平凡的人（比如李爹爹、小悅悅），他們沒有特別做好事，也沒有故意做壞事，卻因為世風、環(huán)境、命運等，陷入了無助的困境。這種情況，會讓我們產生兩種感情：一是憐憫，因為他們沒有做壞事，下場卻很悲慘，所以我們憐憫他們。二是恐懼，因為發(fā)生在他們身上的事，極有可能會發(fā)生在我們自己或親人、朋友身上?！?/p>

學生沉默著。

良久，有人嘆息：“是啊，這些事情可能發(fā)生在我們身上……”

我點頭，說：“所以，老人摔倒了，我們必須去幫，這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自己。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會有年邁的時候，我們每個人都有需要別人幫助的時候。如果是自己的親人摔倒，你是否希望他們得到周圍人的幫助？”

同學們點頭。

“如果我們看見老人摔倒袖手旁觀，那么自己的親人摔倒后，又怎么可能得到幫助？”

這時，教室前排一個女生說：“老師，我媽媽曾經遇到過這種事。兩年前，她膽囊炎犯了，暈倒在我家門前的馬路上……”說到這里，她已經泣不成聲，“后來，她被路人送到了醫(yī)院……”

另一個女生也迫不及待地站起來，說：“我也曾經暈倒在我家附近的菜市場上，是急性闌尾炎發(fā)作，幸好被及時送到醫(yī)院做了手術，否則后果不堪設想。那些送我的人，也并不認識我?！?/p>

我說：“可見，盡管社會上有以怨報德的人，但見義勇為的人更多?，F(xiàn)在我們再來回答，以后看見老人摔倒，幫還是不幫？”

如何做一個聰明的好人

經歷了這樣的討論，我以為大家會異口同聲地回答“幫”，卻不料同學們的反應還是很遲疑，只有少數(shù)女生小聲嘀咕：“畢竟是生命，還是要幫助他們的吧！”

馬上有反駁的聲音出現(xiàn)：“萬一被訛了呢？”

一個女生說：“一般不會被訛。而且，就算被訛，我也認了?！?/p>

教室里再次議論紛紛，我讓一個同學站起來回答我的問題，她說：“這個問題太難回答了！扶摔倒的老人萬一被訛，不僅僅是被冤枉、受不得這樣的窩囊氣的問題，要是法院真的判我們賠人家十幾萬，我們賠不起?。　?/p>

我說：“這個同學的顧慮有道理。所以，這就需要我們身后的政府、法律來為這些熱心人撐腰。我們盼望有更完善的法律及醫(yī)療保障制度出臺，約束或避免那些人以怨報德。”

學生點頭：“但是這樣的法律和醫(yī)療保障制度還沒有出臺??！我們等制度完善了再幫老人吧！”

我笑了，說：“這可不能等?，F(xiàn)在我們要討論的是怎么做一個聰明的好人？怎么在幫助他人的同時保護自己？讓我們再來看《河南商報》報道的一件事。

25日（2013年11月）早上7點多，浙江金華市區(qū)后城里街和迪耳路交叉口的非機動車道上，一位八旬老人突然臉朝下摔倒在地，傷勢不明。孫女士恰好經過，馬上撥打了120，同時擋在了老人前面，指揮過往的電瓶車和自行車繞道。其他守在邊上的市民，也很有默契地圍成一個圈，將老人護在中央。有人跑到街頭，叫來了協(xié)警。了解情況后，協(xié)警將在地上躺了五六分鐘的老人，慢慢攙了起來……”

接下來，我讓大家暢談對這件事的看法。

有學生說：“孫女士挺聰明的，既幫助了老人，又沒有被訛的風險。”

“這個社會還是好人多，那么多人都自覺圍成圈保護老人呢！”

我說：“老人摔倒，原因很多，我們貿然去扶并不可取，說不定會好心辦壞事，因為我們不知道老人患了什么病。有的人因病摔倒，是不能輕易移動的。就算移動，也有很多講究。所以，保護現(xiàn)場、撥打120求助，應該是不錯的選擇?，F(xiàn)在，我們把‘扶換成‘幫。我要再次問大家：如果在路上看見老人摔倒了，我們幫不幫？”

學生異口同聲地回答：“幫！”

我點頭：“做一個聰明的好人，需要注意很多事項，請大家在課下查閱資料，下節(jié)德育課我們繼續(xù)討論、分享……”

從為學生解惑做起

走出教室，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人們總在感嘆“道德滑坡、世風日下”，作為教育工作者，難道我們就沒有一點責任嗎？

中招考試的試卷上，同學們對于“老人摔倒扶不扶”的回答那么一致。但在內心深處，他們卻有截然不同的答案。為什么？

我們在課堂上總喜歡高舉道德旗幟，動輒進行道德歸因、是非判斷。歌頌舍己為人不錯，但不要忘記，其前提是要承認每個人都有不可剝奪的個人權利。個人權利在幫助別人后難以受到保護，我們怎么去說服學生伸手幫人？所以，針對這種情況，與其高喊道德口號，不如從各自的切身利益出發(fā)，問學生：“如果是你的親人摔倒了，你是否希望他們得到路人的幫助？”“我們都會有年邁的一天，將心比心……”讓學生明白，主動地幫助別人，并營造助人為樂、見義勇為的社會環(huán)境，其實受益的是自己，這是內在的需求，不是外在的束縛。當然，我們更希望有完善的法律法規(guī)、醫(yī)療體制做保障。

但最讓我震驚的是學生的感嘆：“是老人變壞了，還是壞人變老了？”

算起來，這些老人多數(shù)在70歲左右，即使沒有生在新中國，也是長在紅旗下，接受著我們新的教育。但是，且不說那幾個訛人的老人，僅僅公交車上因無人讓座而毆打少女、坐在少女腿上等事件，就讓人很奇怪：為什么這些老年公民屢屢做出令人痛心之事？

也許是缺乏信仰所致吧——無論是宗教信仰，還是政治信仰，人總要有信仰才好。如果一個人既不知道感恩別人的幫助，同時又不講仁義、誠信，對生命、道德、法規(guī)沒有任何敬畏，難免會做出以怨報德的事。我們該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我們該做、能做的，絕不僅僅是傳道、授業(yè)，還要分析社會不良現(xiàn)象背后的深層原因，在課堂上用有效的方式為學生解惑，做一個“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的班主任。

（責 編 盧麗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