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曉莉
(南京樹人國際學校,江蘇南京,210003)
“作品分析從哪里開始”是語文教學的重要課題。閱讀不僅是為了讀懂文字,還要讀懂作品,讀懂作者的精神、情感,而精神和情感都滲透在非常具體、非常靈活的語言中。當前,由于文本分析知識和分析方法缺位,導致的作品解讀膚淺和僵化較為常見,語文教學中對“什么導致作品解讀存在困惑”的觀點頗多。
筆者認為文學語言的語義通常帶著非常強烈的個人感情色彩,尤其在特定的語境中,表現(xiàn)出的更多是作者或作品中人物瞬時的感情。正是從語言文字個人化的運用中,我們能夠辨認出作者潛在的深層情感。這就是語言的人文性,也是它所承載的人的精神。這個“人”是個別的、特殊的人,是在具體語境中的人。因此,作品分析多數(shù)時候應(yīng)該從語言文字開始,從語詞構(gòu)建出發(fā),一步一步地去探尋,才能回歸其本質(zhì)。
帶著這種思考,筆者帶領(lǐng)學生一起解讀人教版七上第五單元《風箏》一文。
不是在所有語句中都充滿了超越常規(guī)的、瞬時的語義。如果所有的詞語都是個人化的,都是作者在特殊語境中賦予臨時意義的,我們讀者就很難理解了,作者和讀者之間也就無法進行心靈和思想的溝通。在散文里,這種超常規(guī)的情況,只是在一些關(guān)鍵詞語中表現(xiàn)得特別明顯。正是在這些關(guān)鍵詞語,隱藏著作者和人物的心靈密碼。
比如,在《風箏》一文中,一開頭,“遠處有一二風箏浮動,在我是一種驚異和悲哀”一句中 “悲哀”一詞,也許在一些人看來,可能覺得沒有什么可講的,因為在他們心目中,“悲哀”就是一種含義,就是寫在字典里的那種意思,沒有什么矛盾可以分析的。但是,若沒有矛盾,就無法進入分析的層次,就沒有了分析的必要。那么關(guān)鍵就在于如何把矛盾揭示出來。因為,一切文本從表面看來都是天衣無縫的,矛盾也往往不在表面,不是現(xiàn)在的。得有一種方法,最好具有可操作性,讓我們把矛盾揭示出來。
首先,要從文學語言中“還原”出它本來的、原生的、規(guī)范的意義。其次,把它和上下文,即具體語境中的語義加以比較,找出其間的矛盾,從而進入分析的層次。
按原生的語義,“悲哀”令人想到傷心的事情,或者是令人傷感的事物??墒牵髡呖吹降氖翘炜罩懈拥囊欢L箏。導入時,為了強化這種矛盾,筆者特意設(shè)置了一個問題:“同學們,提到風箏,你想到什么?”有同學回答說:“我想到春天,暖暖的柔和的春風下,一群孩子在放風箏,天空中風箏形態(tài)各異,漂亮極了?!庇型瑢W說:“我想到在公園里,常看到老人放風箏,很悠閑的樣子?!币灿型瑢W說:“我想到一句古詩,‘兒童放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筆者又接著問:“那能告訴我,提到風箏,你的心情如何嗎?”同學們紛紛說出“高興”“愉悅”之類的詞。于是在讀完文章以后,筆者就順勢提問:“作者看到風箏時是怎樣的心情?”“驚異和悲哀!”同學們異口同聲地回答。“我們提到風箏,心中感到的是高興和愉悅,為什么作者看到風箏,卻感到悲哀呢?”就這樣,矛盾被揭示出來了。
可以說,文中的“悲哀”一詞,就是關(guān)鍵詞,它不僅具有工具性,更重要的是具有人文性,包含著矛盾,有可分析性。找出了這個關(guān)鍵詞,學生的情感和思維就會被激活起來,就不愁沒有話可說了,課堂也不愁沒有活躍的對話氛圍了。
可講性、可分析性和可對話性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關(guān)鍵要在學生忽略的,沒有特別感覺的,以為是不言而喻的,甚至是平淡無奇的地方,發(fā)現(xiàn)十分精彩的內(nèi)涵,而且揪住不放。
后面的課堂提問,筆者就一直扣住“悲哀”這一關(guān)鍵詞語,緊緊抓住矛盾,設(shè)置了一連串的問題,幫助學生理解它的不同層面,使之一步步走進作者的情感世界,理解作品的深刻內(nèi)涵。
在篇首出現(xiàn)“悲哀”后,筆者揭示出了文章的第一組矛盾:為什么看到一二風箏浮動,“我”感到“悲哀”呢?這一矛盾比較容易“還原”,課堂解決也比較順利。但是,文章后面的矛盾就不是那么容易理解了。“我年幼時傷害了弟弟,毀壞了他的風箏,后來明白了自己的行為是對弟弟的精神虐殺,想要補過,去向弟弟討寬恕,弟弟說:‘有過這樣的事嗎’?”弟弟對這件事情已經(jīng)全然忘卻了,文中說“我還能希求什么呢?我的心只得沉重著”。第二處顯著的矛盾出現(xiàn)了,弟弟已經(jīng)全然忘卻,“我”的心為什么還只得沉重著呢?
這一矛盾的揭示更激發(fā)了學生思維,作品解讀也在這一問題的提出中更加深了一層,但是深層的解讀還沒有結(jié)束,筆者又在文末緊緊扣住“悲哀”,提出了第三處矛盾。
文末有這樣一句話:“現(xiàn)在,故鄉(xiāng)的春天又在這異地的空中了,既給我久經(jīng)逝去的兒時的回憶,而一并也帶著無可把握的悲哀?!惫P者將開頭的文字和這最后一節(jié)文字連讀,向?qū)W生提出了第三處矛盾:開頭看到風箏時感到悲哀,這會兒再抬頭看著風箏,這悲哀怎么又無可把握了呢?你是如何理解這份無可把握的悲哀的呢?
作者的思想,就在這一系列的關(guān)鍵詞語組成的字里行間,在行文的邏輯和理性邏輯的矛盾之中,形成一種反差。作者的心靈、情感就在這字里行間躍動。作為一名教師,要有一顆發(fā)現(xiàn)矛盾的慧心,尋找矛盾的慧眼,將文本中這個關(guān)鍵詞語找出來,進而設(shè)計一系列的問題,找出矛盾、分析矛盾,理解作品的深刻內(nèi)涵,完成對作品的深層解讀。
找到了矛盾,如何分析矛盾呢?筆者采用了“還原分析”的方法來引導學生分析。
通常還原的對象有兩種:一種是把原生的語義、字典上的語義想象出來,這叫做語義還原;還有一種,還原的不是語義,而是作品所表現(xiàn)的對象(人物和景物),將其原生態(tài)的、未經(jīng)作者心靈同化的狀態(tài)和邏輯想象出來,讓它和文本中的形象形成對比,矛盾就不難揭示出來了。
人的心靈、人的情感,往往是變動不定的,還原也就不容易。但是,既然有矛盾存在,要分析它就不是不可能。
結(jié)合下文,筆者追問到:看到風箏時,作者想到的是什么?學生回答說想到的是小時候不許弟弟放風箏的事。筆者順勢把解讀的重點放到了第三、四兩節(jié)上,于是要求學生自己朗讀第三、四節(jié)文字,畫出文中描寫“我”和弟弟的動作和神態(tài)的詞語,用一個詞概括“我”的形象。
學生讀完后,結(jié)合文中相關(guān)的詞語,用了“粗暴無禮”“蠻橫”“兇神惡煞”等詞語來形容作品中的“我”,筆者又追問:“作者為什么要對自己的弟弟這么兇,看到他在做風箏這么生氣?”很顯然,因為“我”認為放風箏是沒出息的孩子作的玩意兒?!澳遣皇菫榈艿芎脝幔繛槭裁醋髡攥F(xiàn)在想到這件事感到悲哀呢?”學生很快找到了第五節(jié)文字,“我后來人到中年時,看到外國的一本講論兒童的書,說游戲是兒童最正當?shù)男袨椋婢呤莾和奶焓埂?。作者意識到自己曾經(jīng)充當了一個精神虐殺者的角色,至此,學生理解了“悲哀”的第一個層面:精神虐殺者——扼殺天性。
這是解讀文本的關(guān)鍵所在,如這個難點突破不了,則可以說整堂課是失敗的。為此,筆者還是遵循從文本出發(fā)的原則,結(jié)合“還原分析”的方法,與生活邏輯相聯(lián)系,逐步突破這一難點。
“我去向弟弟討寬恕的時候,我希望得到怎樣的回答?而事實上弟弟是怎樣回答我的?”學生非常迅速地回答到:“我希望得到的是‘我可是毫不怪你呀’這樣的回答,而事實上弟弟回答的是‘有過這樣的事嗎’?!薄斑@兩者有何不同?”學生有些納悶,筆者讓他們聯(lián)系生活,想想這兩者有什么區(qū)別,學生認識到前者是認為對方是錯的,但愿意原諒他;后者是認為對方是對的,所以根本就不曾記得。于是悲哀的第二個層面的理解就顯現(xiàn)出來了——被虐殺者渾然不知。
在第二層面的解讀中,學生已經(jīng)明顯感覺到魯迅作品思想的深刻,也在心理上做好了進一步解讀的思想準備,所以第三個層面的理解不是非常困難。筆者問完后,有學生立刻說:“因為只要看到風箏,作者就會想起這件事,所以只要有春天,只要有風箏,作者的悲哀就沒有辦法結(jié)束,所以這份悲哀無可把握?!边@種解讀當然不能算錯,但無疑有些膚淺。怎么將他們的解讀引向更深的層次呢?
筆者繼續(xù)結(jié)合文本激發(fā)學生思維,提醒他們注意第五節(jié)文字中的“我不幸偶爾看了一本外國的講論兒童的書”中的“偶爾”一詞,學生立刻心領(lǐng)神會,紛紛舉手發(fā)言。只是提醒了注意一個詞,他們就理解了作者文末的悲哀已經(jīng)不僅僅是為自己和弟弟而悲哀,更是為整個民族至今仍不覺醒而悲哀。
閱讀經(jīng)典文本的目的,并不只在文字或記憶佳句,還在于心靈的熏陶,思想的啟迪,在于拓展我們的情感和思考的領(lǐng)域。細細品味這樣的經(jīng)典,我們的情感和思想都會得到升華。而身為教者,所要做的,就是引領(lǐng)學生去進行深層次的解讀,回歸到閱讀的本質(zhì)上去。永遠不要把學習語言僅僅當作工具,因為語言本來就是和人的情感世界、人的思想境界水乳交融的。
[1] 孫紹振.如是解讀作品[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7.
[2] 孫紹振.名作細讀:微觀分析個案研究[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9.
[3] 王榮生.聽王榮生教授評課[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