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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禾

      2014-04-17 01:25:02何大草
      十月 2014年6期
      關鍵詞:小禾罐子婆婆

      何大草

      小禾有支三尺長的毛筆,斜掛在門后,像一柄劍,是書法大賽的獎品。每天晚飯后,她提了毛筆和一桶水,到逸夫樓前邊的小廣場練寫字。她南大碩士畢業(yè),留校教大學語文,住單身宿舍,吃學生食堂,穿紅色套頭衫,背雙肩包,額前一排劉海,鼻尖略翹,帶點兒天生的淡淡微笑,常被人誤以為還在念大二。廣場上寫字的人,大多是退休教師,也間雜有附近敬老院、農(nóng)貿(mào)市場的婆婆大爺,和諧、駁雜的灰藍。小禾是例外?!把绢^,咋看起來那么小?。扛痴f,是不是萬事不操心?”一個老婆婆說小禾。

      “不是不操心,是沒肺又沒心?!毙『淘谑迳蠈懥藗€魏碑的“心”字,很快風干了。

      那婆婆也是個例外,東北漠河人,濃密的白發(fā),不染不燙,風一吹,像托起一大蓬晶瑩的蠶絲。小禾心里暗叫她銀婆婆。銀婆婆住在隔壁一個門禁森嚴的樓盤,叫峨眉國際,樹蔭濃郁,靜謐冷清,一套大房子,是她兒子孝敬的,而他卻常年在深圳做證券。

      “談場戀愛,人就長大了……還沒談過戀愛吧?”

      小禾還沒談過戀愛。然而,她結過一次婚。研三時,一個老閨蜜的男朋友來找她,跟她商量個事。閨蜜大學畢業(yè)就去了美國,男友卻陷在國內(nèi),辦簽證多次被拒,理由是移民傾向太嚴重。這男友叫周勇,泛泛而言,也可算小禾的師兄,他論文答辯時,被一個外校請來的老先生揪出二十幾個錯別字,大大挖苦一番,封他是“當代活倉頡”!從這天起,他聲名小噪,被稱作了周倉。周倉脾氣好,不慍不怒,笑說,“過關就是王道?!敝軅}問小禾,聽說已婚男人辦簽證,順利得多,而小禾重情義,又俠氣,能否幫個忙?小禾很疑惑,我能幫啥忙,美領館我連方向都摸不到。周倉就解釋,是想請小禾和他悄悄辦個假結婚,他出去后,再通過略為復雜的渠道,辦個真離婚。小禾很吃驚,甚至很生氣,咋能這樣呢!周倉就笑了笑,勉力克制住就要溢出的淚水?!拔視缘梦业恼埱蠛軟]有道理,雖然對你并無大傷害……可還是很沒有道理,就當我沒說過?!彼幻装说膫€頭,英氣、瀟灑,居然要哭了!小禾受不了。老閨蜜比小禾年長小半歲,長得像小S,也可能像小喬,有人說丑,有人說乖,但都說她跟周倉很般配,略似小喬配周郎。小禾玩笑時還叫過周倉姐夫呢,咋拒絕得了。

      從民政局出來,周倉突然把小禾摟在懷里,小禾猝不及防。他身子寬廣、熱烘烘,她一下子就軟了。周倉喃喃說,“你真好,”用嘴堵住她的嘴。只一秒,可能還要短,她把他推開了。

      紅色結婚證在小禾枕下放了幾個月,之后,就換成了綠色離婚證。她本想扔了的,后來還是沒有扔。她一時有點兒發(fā)怔,離婚證的綠,和老閨蜜、周倉的綠卡,都是同一種綠色吧?只不過,一個是盡頭,一個是起點。

      假結婚的主意是老閨蜜出的,這之后,她卻再也沒有理過小禾了,沒有信、沒有郵件,就當小禾已經(jīng)死了。

      南方大學建在穿城而過的桃花江畔,依水勢而彎彎曲曲,林蔭道東拐西拐,就像神秘的盤陀路,小禾剛來念書時,常走迷。她是個有點迷糊的女孩子。不過,越近、越小的事物,她卻很有興趣去觀察。譬如,樹葉的葉脈,自己手掌的紋路,飛到窗臺的斑鳩,流浪的小貓和小狗……校園里流浪的貓狗不少,那是校園愛情的一部分:作為愛情的見證而寵養(yǎng),愛情一旦終結,見證也就相忘于江湖了。小禾曾收養(yǎng)過一只小黑狗,賴皮,還跛腳,常受同類的欺負,也受人類的白眼。它被小禾收養(yǎng)后,過了幾天好日子,突然失蹤了。小禾難過了好一陣。

      小禾姓夏,老家云南建水夏家巷,距本城兩千公里遠。已故的祖父,在藥鋪坐堂一輩子,屬小城名醫(yī),活人無數(shù),字也寫得好,臨過三十年漢碑《石門頌》,寫得最好的,是“順”字。別人求字,他大多寫、“順道”“順路”“順生”“順手”;求醫(yī)的,則多開順氣之藥。家風沐浴,小禾拿毛筆比拿鉛筆還早兩年,她的字,祖父說,沒有小女子氣。她的專業(yè)是文藝學,碩士論文曾起念研究書法藝術。晚上做夢,碑林坍塌,全壓在她身上,嚇得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汗出如漿。第二天就改了主意,避重就輕,寫了《博物學與文學——以法布爾(昆蟲記)為例》,順利通過。《昆蟲記》就放在枕邊,是大三時一個男生送她的,用來夾情書。小禾把書留下,把情書燒了。原因是,他文字滾燙,字寫得太差,看起來太不順眼了。那男生如今在北大念博士,研究視覺藝術學。彼此再沒有聯(lián)系過。小禾也再沒收到過情書,因為沒男生自忖字比她寫得好,何必討沒趣。

      她任教的第一堂課,是散文欣賞,給生物系學生講郁達夫的《故都的秋》。她親自讀了一遍,此前已在家對墻壁演練了三回,然后簡要講了講郁達夫其人,隨后請同學們自由發(fā)言,談談感受。同學們的眼睛沖著她,可沒有人舉手。她說好吧,我來點一個。

      頭排有個唯一埋頭玩手機的女生,小禾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猛地站起來,又高又胖,臉蛋兒黑紅,嚇了小禾一跳,不覺就退了兩步?!罢f啥呢?”女生笑笑,睡眼蒙嚨。

      “隨便說,你的感受?!?/p>

      “空洞!”女生撇了撇嘴角。

      小禾又嚇了一跳?!澳闶钦f這篇文章空洞?”

      “是啊,可空洞了。他寫的是北平,換成西安、太原、濟南、開封,還有俺家洛陽……凡是北方的古城,都差不離,都成,全是抒情的句子,其實俺不去北平,也能寫成這樣。老師,你說這老男人咋這么抒情呢?”全班哈哈大笑。

      小禾也跟著假笑了兩聲,不然,就沒風度了?!澳悄阏f說,文章要咋寫才算好呢?”

      “寫出差異吧,世上沒有兩棵完全相同的樹,也沒有兩個完全相同的手掌。”她把手掌攤開,像兩大張剛出爐的大餅,紅彤彤的,冒著熱氣和自得。

      “那,舉個好文章的例子吧,照你的標準?!?/p>

      “《烏篷船》,周作人的?!?/p>

      小禾的屋子很小,一丈見方,她曾戲稱自己是女方丈,放了衣柜,就放不下書柜,沒幾本書。她當晚就去圖書館把《烏篷船》讀了。從前是讀過的,這回又靜靜讀了兩遍,如飲甘醇,再比較《故都的秋》,嘴角浮出絲絲冷笑,不是嘲笑郁達夫,是自嘲。

      過了一年,從前的同學、朋友來往都少了,長日無聊,小禾就去逸夫樓前寫字玩。婆婆大爺見來了個小姑娘,紛紛圍過來指點她,等她寫出第一個字,他們紛紛就散了。她的字,跟他們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小禾在一群老人中,還是孤單的。幸喜還有一個銀婆婆。

      銀婆婆問她,“咋不去讀個在職博士呢?”

      小禾反問:“讀來做啥呢?”

      “評職稱啊,多少人都在讀?!?/p>

      “我倒是想讀個生物學博士,可我考不上;從生物系大一讀吧,我又太老了?!?/p>

      清明前出了幾天太陽,天氣燥熱,小禾換上了湖綠起碎花的絲綿裙,去上了一下午的課?;貋頃r天陰了,雨水唰唰落下來,把她淋了個半濕。到了家,她擦把頭發(fā),倒床就睡了。當晚就發(fā)了低燒,頭昏昏的??噶巳欤€是去了校衛(wèi)生科。一個正埋頭玩手機的中年男醫(yī)生,用藥棉簽當壓舌板,察看了下她的扁桃體。他問,“你說嘛,你得了啥子???”她說好像是感冒。他又問,“你說嘛,你想吃啥子藥?”她就盡自己所知,報了幾個藥名。回家吃了藥,她猛喝水,又壓了兩床被子,發(fā)了大汗。又扛了一周,感冒好了,卻一直嗓子痛,咳嗽,半夜被自己咳醒,坐起身來,背上墊了枕頭,繼續(xù)咳,咳得掏心掏肺的。

      上課成了問題。她就每堂課帶一張盜版碟去放,從韓國言情到好萊塢的驚悚,都有。她頗懷歉意,學生卻很樂得,看得笑嘻嘻。銀婆婆不停地給小禾送上偏方,川貝蒸雪梨、枇杷葉熬黃連……每回小禾都用劇烈咳嗽以示謝意,但每回都不管用。后半夜,她咳著咳著想起祖父,淌下兩行細淚。她曉得,自己病在氣不順。

      早晚起霧,霧中有霾,她不敢再去逸夫樓前寫字了,沒課就窩在一丈見方的小屋中,翻幾本翻爛了的書,打打瞌睡,連電視也沒得看,空間太小,電視機無處安置。好在時間依然沒聲息地流走,夏天就在濕漬漬中來了,她的咳嗽漸漸松了下來。有天給數(shù)學系上課,為了討好這些孩子,她舉羅素為例,說明優(yōu)秀的數(shù)學家可以獲諾貝爾文學獎,可最牛的文學家,卻連數(shù)學及格都很難,錢鐘書數(shù)學考零分,魯迅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這時候,末排角落里,有個人舉了手。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

      小禾一進教室就注意到了他,以為是教務處的人來檢查工作?,F(xiàn)在他舉手,她也就順手朝他點了一下指頭。他起身發(fā)言,普通話,帶點東北的口音?!吧蚶ㄊ且粋€例外,他起初是個文學家,后來卻以科學名著《夢溪筆談》聞名后世?!?/p>

      “是嗎?”小禾假笑了下,他的話連同他的身份,這會兒都讓她吃不準?!拔矣浀?,他首先是個科學家,其次才說得到《夢溪筆談》具備一定文學性?!?/p>

      “那可能就是老師記錯了?!苯淌依镆黄澎o。

      “我記性好得很!”她一字一頓,堅定道。

      “凡事都有例外。”他表情十分淡定。

      小禾閃過一個念頭:這個人是來踢館的?她正在搜索字句,下課鈴響了,學生們哄然亂了起來。她收拾杯子、講義,心有不甘。

      那人卻徑直走到她跟前,很禮貌地叫了聲:“夏老師好?!毙『堂嫔徚讼聛?。他敦敦實實,鬈發(fā),看得出是絡腮胡,卻刮得臉頰發(fā)青。他說,“我剛從美國回來,周倉拜托我來看看你?!?/p>

      小禾像猛嗆了一口冷風,說不出話,突然大咳,咳得眼淚都出來了,半晌止不住。他掏出紙巾遞給她。她擦了眼睛、鼻子、嘴巴。走到教學樓外一大架紫藤下,他告訴她,自己姓史,美國朋友叫他史密斯,中國朋友叫他史密達,都是亂彈琴,她叫他老史就行了。小禾問他跟周倉什么關系。他說,先后同學,周倉正在西太平洋大學念博士。小禾笑了笑,笑得很勉強。老史也笑了笑,是善解人意、包容的笑。

      “那家伙就讓我代他看看你,也沒捎禮物,也沒捎句話……”他揮了揮手,“讓我們把他忘了吧?!?/p>

      “不是你想的那回事……”小禾很想跟他解釋,卻無從說起,只得又咳了幾聲,由他去了。

      他們?nèi)ケ贝箝T外的巧合咖啡館坐了會兒。老史給小禾點了杯愛爾蘭咖啡,小禾連連擺手,只要了杯白開水。老史笑笑,也只喝了杯袋裝的立頓紅茶。他說,他在國內(nèi)學油畫,到美國后改學設計,再改學統(tǒng)計學和金融,這個月才回國,做資本運作。小禾不懂資本運作是什么,他就舉例說,我如果要投資一部兩千萬的電影,可我只有一百萬,咋辦?我就去融資,找個地產(chǎn)商投三百萬,礦老板投五百萬,制藥公司投七百萬……風險共擔、利益共享,搭班子,找好編劇、好導演,就把事情做成了——好萊塢就是這么干的。

      小禾還是不懂,但她曉得電影和好萊塢很神秘,原來如此,她有些佩服地點點頭。

      老史拿了份薄薄的小畫冊給她看,印得很精致,封面是個很性感的女子,很像蘇菲·瑪索,也許就是她本人,她茫然地看著前方,一個男人憂傷地看著她。上邊全是法文,小禾一個字也看不懂。老史說,這是他剛投的一部中低成本言情片,正在做后期。小禾要說什么,卻又咳了起來,這回是真被水嗆了下。

      老史伸出手,彎了下,在她背上很體貼也很得體地拍了幾下。“咳了多久了?”

      “一兩個月吧,我都快記不清了……”

      “別咳成慢性支氣管炎了,”說著,他身子挪過來,用耳朵貼在小禾的背上,示意她深呼吸?!昂粑至它c,但還好……別吃抗生素了?!?/p>

      “……”

      “吃點中藥吧……我有個同學的老外公就在同仁堂坐堂,中醫(yī)還真是老先生才靠得住。”

      “……”

      老史抬腕看看表,說他還要去辦個事,改天再聊,隨后就叫服務生,“埋單!”小禾爭著把錢付了。她說你是遠客,當然是我請你嘛。他大大方方地笑笑,友好地接受了。

      小禾一個人走回宿舍去。再次走過那一大架紫藤下,她感覺背上有點兒癢癢的,怕是掉進了毛毛蟲,彎手過去摳了摳,卻沒有。是老史剛才貼過耳朵的緣故。她想起老史的呼吸,均勻,有力,很男人。

      兩天后的下午,小禾歪在床上打盹兒,門拍響了。

      老史站在門口。小禾疑惑他咋能找到這兒。他不解釋,遞上一大包中藥。他說,是請那位老外公開的,不治急癥,調(diào)心養(yǎng)氣,已經(jīng)煎熬妥當,分為九個小包,一日三次,一次一包,在開水中燙熱,剪開小口子倒入杯子,緩緩喝下即可。小禾連連道謝,自忖該請他入屋坐會兒,但房間太窄,而且很亂,而且有點兒犯疑,他憑啥對我這么好?正躊躇著,他卻說我走了,還忙呢,你多保重,有空我們再聚。他擺擺手,在樓道中消失,留下一串匆匆下樓梯的聲音。

      藥汁濃濃的,深棕色,燙了之后,有股好聞的熟草味,令小禾想起自己的祖父。除了祖父,還從沒人給自己煎過藥。藥杯嘀答響了一下,她落了一顆淚。她不是個容易落淚的女孩子。

      三天后,藥吃完了,她嗓子似乎清爽了一些。但老史沒有再出現(xiàn)。

      過了夏至,陽光透亮,氣溫大熱,小禾早晨起床,洗漱、如廁、吃早點、喝杯白開水、備課,到中午,發(fā)現(xiàn)自己競一聲也沒咳,陡然神清氣爽。下午去上課,經(jīng)過濃蔭森森的紫藤下,又恍然若有所失。

      晚飯后,她恢復了去逸夫樓前小廣場寫大字。銀婆婆見了她,喜滋滋的,說她長漂亮了、白嫩了。她臉一紅,銀婆婆又說,看嘛,還白里透紅呢,好乖。那天傍晚,她用清水在石板上寫了《詩經(jīng)·風雨》的全文。寫到“既見君子,云胡不喜”時,前邊的詩句已在風中消失了。她背心、腋下出了汗,臂腕發(fā)痛,痛快的痛。

      小禾參加了高考閱卷,領到幾千元閱卷費。銀婆婆問她閱卷啥感受?!皳]汗如雨,殺人如麻。”她想也不想,脫口而出,把銀婆婆嚇了一跳。

      她把閱卷費存入銀行,加上父母、哥嫂的資助,再加上這兩年的積蓄,存款已有九萬七千元,足夠買一套小戶型的首付了。她計劃放暑假后去看看樓盤,把期房定下來,然后回老家住半個月,再去西安或曲阜走一走,訪訪那兒的碑林。她感覺自己寫字又有心得了,卻也有點兒寫僵了,不曉得該咋找到一條新路子。

      就在這個時候,老史跟她不期而遇了。他站在紫藤下,懷抱一口帶耳環(huán)的青花瓷罐,襯衣的袖口挽得老高,風托起他的鬈發(fā),笑吟吟,滿是愜意,還有一點兒疲憊……這是下午的五點四十六,也許還稍早一點點,因為,五點四十五剛下第八節(jié)課,小禾捧著教材、講義,與他相距一丈,學生們流水般從他倆身邊流過去。

      老史說,他去北京折騰了兩個月,累得像牲口,剛回來,飛機晚點三小時,肚子空空,沒胃口,可是心情好,路上經(jīng)過廢品收購站,看見這口水罐,價錢論斤賣,十元一斤,想起小禾,就買了給她抱過來。

      “水罐跟我有啥關系嗎?”

      “周倉說,你字寫得好,不遜書法家,給你做筆洗。”

      “要那么大的筆洗嗎?像只水桶了。我又不畫畫?!?/p>

      “一輩子長得很,說不定你哪天就畫畫了?!?/p>

      小禾不說話。

      “是吧?”他問。她不應。他再問,“是吧?”她咬咬嘴唇,不答。他把罐子遞給她,她不接。

      他倆坐在紫藤下邊的長椅上,罐子就放在兩人中間的腳下。罐子是青花,但蒙了灰塵,灰溜溜的,不起眼,很普通,有點兒像農(nóng)家盛水的器具,小禾用指頭勾起罐耳,放下去,當?shù)囊宦暎故智逶?,罐口嗡嗡響著,宛如有人對著深井喊了一聲?/p>

      小禾終于說話了,可是跟罐子沒關系?!澳闶窃诒本┟Y本運作吧?”

      “是啊。”

      “籌拍好萊塢模式的大片?”

      “不,這回是策劃一個大畫展?!?/p>

      “齊白石還是徐悲鴻?或者,陳丹青?陳逸飛?”

      “不不不,我不搞畫家的畫,太俗套了。我搞一個全球范圍的名人畫展,譬如,丘吉爾、希特勒、乾隆皇帝、毛澤東,活著的有蘇菲·瑪索、索菲亞·羅蘭,還有張曼玉、章子怡……都在搜羅中?!?/p>

      “王維也畫得非常好?!?/p>

      “對,他也在我們的搜羅范圍內(nèi)。”

      “他只留下一幅《江山雪霽圖》,好像在日本人手上,好像,還很可能是假的?!?/p>

      “哦……你知道得真多,難怪周倉說你是才女?!?/p>

      “我就曉得這么一點點……我請你吃晚飯吧,食堂咋樣?有點兒委屈你?!?/p>

      “食堂?不如去你家?!?/p>

      “那更不好意思了,我門外就一只煤氣爐,只能煮面條……”

      老史抱起罐子?!盎丶野伞!?/p>

      進了家門,屋里窄得沒處放罐子,小禾把它擱在地上,用腳踢到床下。

      “就像踢在我身上?!崩鲜沸Φ?。

      小禾有點兒臉紅,干咳兩聲來掩飾。

      “咳嗽還沒好?”

      “好了。”

      “我不信,嘴張開?!?/p>

      小禾把嘴張開。老史順手從白瓷杯里拿了小勺,插進她的嘴里,壓住她的舌頭?!罢f‘啊——”

      小勺是不銹鋼的,亮晶晶,冰浸浸,有金屬的質感和力量,她感覺很不舒服,然而又很舒服?!鞍 彼犜挼匕l(fā)出長音。

      他把眼湊到她嘴邊很近?!笆呛昧??!?/p>

      “真好了?”

      “是啊,好了?!?/p>

      小禾抿嘴一笑。

      “你,真乖?!?/p>

      “我……乖嗎?”

      老史把嘴壓在她嘴上。很長的一個吻。但又不像吻,像吮吸,就像要把對方吸干了似的。

      小禾沒有做愛的經(jīng)驗,興奮,也驚慌,但老史很老練,也很體貼。他進入的時候,她感覺就像那只金屬勺,有力量,然而更溫暖,她的身體,整個地都被溫柔地撐開了……事后回憶,她依然有無限的驚訝,做愛,沒想到會是這樣的。

      老史在小禾屋里住了七天。七天中,還有兩天去了趟重慶,通過英國領事館,聯(lián)系勃朗特姐妹的水彩畫?!笆菍憽逗啞邸贰逗魢[山莊》的夏洛蒂·勃朗特和艾米莉·勃朗特三姐妹嗎?另外那個我總忘了她的名字……”小禾說?!笆前材荩龑懥恕稅鄹衲萁z·格雷》。她們還有個兄弟勃蘭威爾是畫家,落魄、倒霉的畫家?!崩鲜放呐乃哪?,“等著我回來,?。俊薄班??!?/p>

      第二天晚飯后,老史回來了,兩眼紅紅的,是疲憊中的亢奮。他說一切都成了,英國人對文化輸出很熱心,還主動要替他聯(lián)系弗吉尼亞·伍爾夫的素描。

      “一切都妥當了?”小禾快樂得不敢相信。

      他摟住她,食指彎著在她鼻梁上刮了下?!爱斎?,妥妥的!只是……”

      “只是啥?”

      “前期運作經(jīng)費還差一小截……不過,會有辦法的?!?/p>

      “我爺爺常說,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差多少?”

      “不多不多,十一二萬吧。我到了北京想法去銀行再貸點。”

      “不用了,我剛好有這個數(shù),哦,是略差點。”

      “不……”

      “我不是白給你,你要連本帶息還給我?!?/p>

      “要多少?”

      小禾不吭聲,閉了眼,臉燒得通紅。

      兩個人上了床,通宵做愛,直到老史累得在黎明的曙光中沉沉睡去。小禾也累,卻趴在他身上舍不得下來。后來,忽然擔心他死了,把耳朵貼在他毛茸茸的胸口,聽到均勻、踏實的心跳,這才松口氣,莞爾一笑。

      老史飛到北京去了,帶著小禾的銀行卡和密碼。三個多小時后,她收到他的短信:“順利到京,想你。”小禾有好多話要說,沉吟良久,只回了三個字:“也想你?!卑頃r,再次收到他的短信:“萬事齊備,東風和煦。謝謝你,想念你?!毙『袒兀骸霸缧┗丶??!卑l(fā)送前,又改了一個字:“早些回來?!?/p>

      當晚老史沒有音信。大約是跟朋友小慶喝多了。第二天早晨小禾去上課,走到那架紫藤下,忍不住,給他發(fā)了個短信:“你好嗎?想你?!敝钡较抡n經(jīng)過紫藤下,還沒有收到回復。她給他撥了電話,通了,但沒有接。下午又撥,已經(jīng)關機了。接下來三天,她撥打了不止幾十次,但都是關機狀態(tài)。又撥了三天,還是關機。她明白了,他是個騙子。

      小禾默默難過。然而,連她自己都奇怪,她沒有上當受騙的感覺。她重溫著她和他在一起的六個晚上,她記得他倆做愛的每個細節(jié),每一瞬都是美妙的。她覺得,她可以這樣重溫很多年。

      她沒有報警,報了警又該如何說?也沒有對任何人講,不能增添父母哥嫂的擔憂,又沒有適合傾訴的朋友。

      沮喪、失落……是有的。這之中,包含著她沒錢去支付小戶型首付了。而且,也沒錢去西安、曲阜看碑林了。氣溫一日日升起來,小屋熱似蒸籠,顯得更逼仄了,這是天氣加了憋屈造成的。她想自己搬不了新屋,至少可以把床轉個方向吧。

      小禾挽了袖子就干。床下傳來咚的一聲,滾出個東西,是老史留下的罐子。

      灰撲撲的罐子,她用清水洗干凈,再用棉布擦拭過,青花就亮眼了,白如象牙,青是豆青,豆青中還有幾抹朱紅,泛一層瑩瑩的光,她看著,是好看的。晚飯后,她再給罐子盛了水,用紅褲帶,還是本命年系過的,穿過罐耳朵,就提了毛筆和罐子,到逸夫樓前寫字去了。

      銀婆婆雖然人老耳背,但眼睛還很尖,一眼就盯上了小禾的罐子。

      “古董吧?你真舍得啊?!便y婆婆笑道。

      “古董?”小禾也笑,是三分苦笑、七分自嘲。她掐頭去尾,把古董的真實來歷說了一番。

      銀婆婆蹲下去,把罐子摩挲了幾把,眼里漾出些歡喜?!鞍尘腿敝徊羼R蹄蓮的花瓶呢……俺買只漂亮水桶跟你換吧,丫頭?”

      “婆婆喜歡?送您吧。水桶我有的?!?/p>

      “這哪成?”

      “我屋小,這罐子是累贅,送出去,好比卸了塊石頭呢?!?/p>

      “呵呵,照俺兒子的話說,就是解套了是不是?”

      小禾愣了愣,傻笑,連連點頭。

      暑假中,小禾回了故鄉(xiāng)建水。家人問起買房、談戀愛的事,她答說都還沒有合適的。建水古風猶存,屋頂長草,井水清冽,高原氣候,陽光透亮而又微微缺氧,小禾這次返鄉(xiāng),特別嗜睡。睡醒了,吃一碗紫米獅子糕,坐在門前臨街的一棵巍巍黃杉下,喝茶、寫字。鄰居、路人圍過來看她寫,嘖嘖稱贊,把她寫的“順氣”“順道”“順利”一一撿回家去。她寫累了,躺在馬架上瞇眼歇息,驀然想起老閨蜜、周倉、老史……宛如前塵往事了。

      文化館的老館長來請小禾去書法班教課。她教了一個月,掙的錢,給父親買了好煙好酒,給母親買了一條圍巾,還買了食品把冰箱塞滿,就登上了回程車。回家鄉(xiāng)是回、回南大是回,從念大學起,她就弄不清自己到底屬于哪兒了。

      開學就是雨水淅瀝,一直下到中秋節(jié)后。終于雨水收了,秋風正變得硬朗,沿著桃花江,颯颯突入,草尖泛黃,落葉飄飛。小禾星期六睡了懶覺起來,看見窗臺上梧桐葉堆了一疊。她去了小西門外找吃的,那兒蒼蠅館子成堆,排成一字至少幾里長,有幾家賣滇味的,從汽鍋雞到過橋米線,統(tǒng)統(tǒng)不地道。她挑個小旮旯兒,吃了碗賴湯圓、兩塊葉兒粑粑出來,正遇上銀婆婆。

      銀婆婆提了活殺的兩只仔雞和一兜蘑菇,熱情邀請小禾去她家吃晚飯。小禾自然推辭,但銀婆婆非常堅持,不像是客套,她也就點了頭。

      小禾下午在家洗衣服,洗被單、枕套和被套。一塊綠皮證書從枕頭下跳出來,她沒認出是什么,翻開了才清醒,是跟周倉的離婚證。照片上的女孩劉海烏黑,目光淡定……不是淡定,是麻木,無所謂……似乎也不是,是學雷鋒做好事的坦然?好像也不像,應該再多一點點,該是自嘲吧??勺猿笆裁茨??小禾把離婚證撕成幾塊,扔到窗臺上。

      她出門時,陽光還很亮堂,一跨入峨眉國際,忽然就像夜幕已然低垂。這是她頭一回進這個樓盤,梧桐、黃葛、香樟樹、油麻藤……蔭天蔽日,陰慘慘的,滲入皮膚,她打了個哆嗦。銀婆婆住花園洋房的一、二層,提了筷子來給小禾開門,腳趿繡花紅綢緞拖鞋,臉上化了淡妝,白發(fā)、酡紅,喜滋滋的??蛷d空曠,旋轉樓梯通向上邊,枝形吊燈亮得刺眼,長長的紅木西式餐桌,中央放了一束龍爪菊,金燦燦的。小禾愣了愣,才認出那盛花器物,正是自己的水罐。

      菜端上來,一缽熱騰騰的小雞燉蘑菇,兩盤薺菜大包子,還開了幾聽大馬哈魚罐頭?!岸际前衬拥募亦l(xiāng)菜,在這兒做一頓不容易,薺菜是俺在花園里種的,比種玫瑰還難伺候……”銀婆婆指了指窗外帶白色柵欄的園子。小禾正要說給添麻煩了,樓上下來一個年輕人。

      “我兒子阿牧,回來看看俺,昨晚到的家?!便y婆婆說。

      阿牧沖小禾很有禮貌地點頭,微笑。但小禾看得出,他是個嚴肅的人,很黑,很瘦,矮個,臉也很小,黑框眼鏡幾乎占了他臉部的一半,而且,他走路時還有一點兒瘸,他走得很慢,以把這點瘸降到最低。

      小禾心里有點兒難過,刻意抬高下巴,不去看他的腳。

      吃飯時,她問阿牧,“阿姨說你是做證券的?”他點點頭。銀婆婆替兒子補充,“他是哈工大畢業(yè)的,本該去造核潛艇,他改了行。俺說學門本事不容易,咋說丟就丟了?他說,沒改行,證券業(yè)就是世界的潛水艇。你說逗不逗!”銀婆婆被自己說笑了,小禾也禮貌地笑了笑。阿牧吃著包子,沒表情。小禾暗想,這話他說不出來。她又想,他真是銀婆婆的兒子嗎?那么矮小,都說東北大漢呢。

      銀婆婆像知道小禾在想啥?!鞍⒛涟职质菑V州人,‘反右那年正在中山大學念哲學,多說了幾句不該說的話,就成了右派發(fā)配到漠河教小學了……世間的事咋說得清?沒‘反右,也不會有阿牧……可憐他死得早?!?/p>

      小禾瞟了眼阿牧,他正在吃第三個包子,就像沒聽見。

      晚飯吃完,銀婆婆堅決不讓小禾幫忙收拾?!澳銈兡贻p人多聊聊。”

      聊啥呢,小禾暗笑,他就像一個啞巴加半個聾子。兩人相對沉默是很難熬的,她沒話找話?!白鲎C券,很不容易吧?”

      “還好,跟數(shù)字打交道。”他嗓音很低。

      小禾立刻想到鋪天蓋地的數(shù)字,頭皮發(fā)麻?!拔易钆聰?shù)字了,小學起,只要考數(shù)學,頭天準失眠?!?/p>

      “每個人都有怕的,怕的不一樣。”他輕聲笑了笑。小禾聽出,笑聲里有友善和包容,心里不覺熱了熱。

      “那你怕啥呢?”小禾問。他不吭聲,像在思索,良久,說,“怕我媽不開心。”

      輪到小禾沉默了。自己的爸媽開心嗎?從來沒想過。一周通一次電話,只有媽在嘮叨,“注意身體哦,凡事高興些?!?/p>

      說話像一只球,這回擲到了阿牧手上。然而,他堅決不擔負起義務。小禾只好再次開口了?!澳?,你媽媽開心嗎?”

      “你說呢,她跟你在一起時間多。”

      “……”銀婆婆說過,漠河冬天冷到零下五十度,這兒是南方,暖和得多了,可兒子又去了更南邊。小禾想換個話題了。“除了證券、數(shù)字,你還做點別的嗎?我說的是愛好,比如,我會寫寫字?!?/p>

      阿牧瞟了眼桌上的菊花?!澳愫芰瞬黄稹!?/p>

      “哪里,我寫得還很一般呢。”

      “我是說你的眼光?!?/p>

      “……”

      “這罐子……”他伸出一根指頭,黑而干縮,如一截烏木筷子。指頭敲在罐子上,幾乎沒聲音。他下手非常輕。

      “這件假古董?”

      “是古董。我業(yè)余就是玩古董的……里邊水很深?!?/p>

      小禾覺得是個笑話,可阿牧根本不像個講笑話的人。

      “值錢嗎?”

      “很多錢?!?/p>

      小禾哈哈大笑,也不曉得為啥笑,笑聲在客廳中嗡嗡回響。“夠買小戶型的首付嗎?”

      阿牧久久不吭聲,就像受到了觸犯?!八懔耍 毙『逃X得無趣,拍拍桌子,站起來就想告辭。這頓飯吃得累。

      “買套別墅,也夠了……”他盯著桌面,輕聲,像在認錯,吞吞吐吐?!耙苍S,還有剩?!蔽ㄆ淙绱?,他的話,不像是謊話。

      小禾扶住桌沿,穩(wěn)了穩(wěn)。“憑啥呢?”

      “我昨晚研究了很久……”

      “你?”

      “我在這一行泡很久了?!?/p>

      “哦……你說這里邊水很深?”

      “你忘了,我的專業(yè)本來就是造潛艇?!边@是他頭一回幽默吧?

      銀婆婆早已無聲無息回到客廳,拍拍小禾的肩,讓她坐回去?!鞍⒛吝€想在大理開家古董店,說讓我管理,我哪懂!”

      小禾搖搖頭。“這種事,我還是不相信?!?/p>

      阿牧把菊花抽出來,扔在桌上,把罐子舉過頭頂?!澳憧纯?,這兒還燒了枚朱砂印,是明代成化官窯出品的。”

      “看了我也不懂。”菊花根部的水在桌上流,就像一汪汗。

      銀婆婆說,“阿牧眼神準,從沒看錯過,不然,不會做到公司總監(jiān)了?!?/p>

      小禾瞟了眼阿牧,阿牧的眼睛在黑框眼鏡后,靈火般閃爍了一瞬。“阿牧的意思,如果你要賣,過兩天你就可以搬進來,還有尾款要補你?!卑⒛咙c點頭,以示他母親所言是實。

      “是讓我跟您做伴嗎?”

      “不,俺過兩天就去深圳,還是想跟阿牧一塊兒過……那邊就是熱得很。”

      “哦,是去抱孫子吧,管它熱不熱。”小禾笑了笑。自己也覺得,有點兒像假笑。

      “俺倒是想抱孫子,可兒媳婦還沒影子呢?!便y婆婆也笑起來。

      “夏老師如果不賣,也可以搬進來,罐子還是你的,今后要賣,請首選我。”阿牧說了,銀婆婆又補充,“你過來,就算幫我拾掇拾掇園子,那些菜多水靈,我放不下?!?/p>

      “我……”小禾頭暈暈的,有點兒回不過神,“我想想吧?!?/p>

      國慶節(jié),小禾搬進了峨眉國際。兩口蛇皮袋,就把她的全部家當塞了進去。銀婆婆隨阿牧走了,但就像沒走一樣,屋里陳設如舊,小禾樓上、樓下地跑動,仿佛會忽然看見她從某個房間走出來,笑盈盈的。明代的青花罐子還擺在餐桌上,但沒再插花了,小禾把自己的長毛筆插進去,正合適。還買了許多長長短短的毛筆,掛在一個筆架上。又買來一塊大氈子,每晚伏在餐桌上寫字,很過癮。再沒去逸夫樓前寫字了。這跟合群、寂寞與否沒關系。

      銀婆婆隔兩三天會來一個電話,所說主要跟園子有關,提醒小禾澆水、鋤草、噴農(nóng)藥……園子有百余平方米,種的全是菜,除了薺菜,還有花生、扁豆、絲瓜、苦瓜、青椒、西紅柿,有些小禾還叫不出名字來。她愛上了這些菜蔬,早晨起床趿了拖鞋就去菜園子。她喜歡扒開葉子,用鼻尖去嗅濕漬漬的黑土,還用手指去撥弄蚯蚓和螞蟻。每天,都能看見細微的變化。

      阿牧只來過一次電話。他可能怕小禾誤會,首先說明自己不是催她賣罐子。隨后告訴她,他已在深圳文化街開了家小小的古玩店,試試水,雇了個剛畢業(yè)的歷史系女生,專業(yè)是對口的,但人胖、嘴笨,還坐不住,成天玩手機,幸好母親常過去看看,幫忙打理?!澳赣H常念起你,說你在就好了?!?/p>

      “我也挺笨的啊?!毙『陶f。阿牧在電話里說話,比面對面健談。

      阿牧笑笑,并不反駁,話鋒一轉,說想請她寫個店牌,現(xiàn)在是電腦出來的美術字將就用,難看死了。

      小禾謙遜一陣,答應試試,又問店名。

      阿牧說,“順字號古賞?!睅c日本味和忽悠味。

      小禾心里咚了下,他也喜歡“順”?她繼承祖父的書藝,寫“順”字最拿手了。

      小禾新買了一刀上好的夾江生宣,寫了一晚上,卻沒一張是滿意的,地上扔滿了紙團,宛如白慘慘的雪球。寫到后半夜,筆毛發(fā)叉,已是廢筆,而人也累得半癱,剩不了幾口氣。她不甘心,咬了嘴皮,拿紙團擰了又擰,擰成一個紙蛋,浸了墨汁,惡狠狠抹了五個字。

      睡到中午起來,小禾先去菜園轉了一圈,回客廳小心看那五個字,實在是平生寫得最丑的,全無風情,要說風骨,倒是硬如枯枝?!叭ニ模瓦@樣了?!迸萘艘煌敕奖忝?,小禾用順豐快遞把題字寄了出去。

      第二天早晨還沒睜眼,聽到手機丁零一聲。收到短信:“夏老師,筆法古奧,無比喜歡,不盡謝意……阿牧?!彼铝艘豢跉猓又置院?。

      后來,她做了一個夢,夢見老史回來了,和她在床上做愛,極盡纏綿。

      醒過來,她掐掐手心,是痛的,抹抹眼角,并沒有淚水。她光著腳板走出臥室,走到餐桌前,把那只青花罐子凝視了很久,伸手把它抱在懷里,心里掠過一陣強烈的沖動,想把它摔得一地碎片。

      責任編輯 宗永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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