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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風(fēng)從湖面掠過

      2014-04-18 06:17李燕蓉
      黃河 2014年1期
      關(guān)鍵詞:陳總李勇張軍

      李燕蓉

      車開得很快,風(fēng)急速地往車?yán)锕啵L(fēng)景很快就在倒退中模糊了,有一瞬間,秦默看見向紅的臉像水波紋似的抖動著,如同多年以前。那天,失戀的向紅也是這樣,哭泣過后長久地抽噎著,當(dāng)時她就發(fā)現(xiàn),向紅的臉像極了水波紋,正以鼻子為中心臉頰為湖面,一漾一漾地擴散開。

      向紅像所有婚姻中人一樣過著熱鬧、混亂卻有軌跡可循的生活。秦默每次聽向紅訴說她家庭里小姑婆婆一干人等復(fù)雜繁瑣的關(guān)系就替向紅難過,這樣的生活,過個什么勁呢。一點自己的空間都沒有,還有孩子,你努力地培養(yǎng),誰知道將來是什么,就算成才,也不知道在哪兒飄著呢,還能顧得上養(yǎng)你嗎?或許是在婚姻生活里浸泡久了,向紅總是說歸說,過歸過,每次和秦默說完了,整件事就算落幕了,似乎并不十分難過。倒是秦默,每次聽向紅嘮叨完總需要好幾天才可以平復(fù)心情。所以,向紅的婚姻在秦默眼里完全就是個反面教材,有了這一出戲,婚姻對她只剩下打擊,再沒有任何美好的幻想。秦默和向紅相處了近三十年,除了父母沒有人比她們待在一起的時間更長。即使后來,和男人有了更親近的關(guān)系,她們?nèi)耘f是最親近的。只有她們才會在洗完澡后溫柔、憐惜地給彼此抹身體乳,從脖勁開始,一直推到后腰,雖然那種時刻,她們在對方的身體上更多地看見了自己,仍舊年輕,卻終將不再年輕的身體。即便如此,秦默依舊是孤獨的。那種孤獨,像她家里的窗簾,夜深人靜拉開了,才可以看見全貌。向紅結(jié)婚后的某天夜晚,秦默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孤獨,像窗簾一樣懸掛在臥室。徐徐展開后,有著細膩卻無法詳盡陳述的紋路和波折。孤獨這么坦然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讓她多少有些吃驚,這之前,她一直以為孤獨只是一種情緒,只是瞬間的事情,沒有來由亦不知所終,從沒有想到它們在某個時刻居然可以如此具體地掛在面前,她開始哭泣,那次哭泣持續(xù)了很久,這是她自少年時代結(jié)束后第一次一個人這么隨心所欲地哭。那之后,又有過幾次這樣的情形出現(xiàn),她一次比一次熟悉,所以不再驚奇,只是安靜地哭泣,然后就是等待,因為她知道,早晨,當(dāng)?shù)谝豢|陽光出現(xiàn)的時候,這一切都會消失。生活還是生活。

      關(guān)于哭泣的這一幕她從來沒有和向紅說起過。向紅結(jié)婚是她們關(guān)系的一個分水嶺,向紅結(jié)婚前,她們無話不談,像連體嬰一樣有著共同的感受、共同的喜怒,也有著共同的敵人和朋友,她們從來不會對彼此有什么異議和指責(zé)。因為她們就是對方的一面鏡子,指責(zé)對方就等于是指責(zé)自己,她們說話總愛用“我們”這個詞,以此來表明她們確實是一體的。向紅結(jié)婚后,她發(fā)現(xiàn)向紅嘴里的“我們”已經(jīng)在第一時間更換了內(nèi)容,換成了她老公張軍。對她開始用“你”這個稱呼。最初,秦默有過刺心的難過,但很快就過去了,她們?nèi)耘f會在一起洗澡,仍舊比別人要親密,但秦默心里明白她們之間有些關(guān)系,是從向紅結(jié)婚這天起就畫上了句號。

      四月下旬,秦默終于順利告別區(qū)二院,來到期盼已久的市一院,成了呼吸科的一名護士。雖然干的還是和以前一樣的工作,但她仍舊有一種重生的快樂。向紅對她這次調(diào)動一直持反對意見,因為對護士而言,從來就沒有大醫(yī)院更好這樣的說法。如果是醫(yī)生,到更高一級的單位會有更好的手術(shù)設(shè)備和更好的團隊也會有更多的學(xué)習(xí)機會,當(dāng)然也有更好的薪水。護士到了哪里都是一樣的工資一樣的工作,大醫(yī)院只能更累。向紅說,你就為了躲一個男人就離開工作了十年的單位,你真是個傻子。只有秦默自己最清楚,她不是在躲男人,她是在躲自己,在這場感情里放不下的從來就只有她自己,糾纏不清的也只有她自己。她需要對過去的生活有這樣一次徹底的告別,這樣一個儀式,才能徹底放下,或者說是逼著自己放下這段感情。過去,無數(shù)次下決心離開,但只要李勇進入她的身體,她就覺得自己的靈魂被一點點頂了出去,他進得越深,她的靈魂就飄得越遠,直到完全看不見自己,也沒有了自己。而李勇呢,他有自己的家。她已經(jīng)厭倦了孤獨像幽靈似的在屋子里不斷出現(xiàn),更厭倦了自己不停地哭泣。有他在,她只有更孤獨,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臨走前,他們又見了一面,想象中親熱的一幕并沒有上演,空氣里彌散著分手前淡淡的難過和即將成為陌路的尷尬。話說了很久,但彼此都沒有說到點上,繞來繞去,最后李勇問,恨不恨他?秦默搖著頭說:

      “不恨,有什么可恨的……”隨即又補充道,“但也別沒事老聯(lián)系,那樣,對誰都不好,大家都好好過吧……”

      見面前,秦默以為自己一定會痛哭,因為分手對她來說,是如此難過。她以為自己會像過去無數(shù)次發(fā)生過的情形一樣,哭到?jīng)]有力氣,然后他抱著她最后做一次愛。之后,以此為界限從此陌路,他們的愛情會因戛然而止而變得永恒、璀璨,變得與眾不同又刻骨銘心。但真實的情形卻令她大失所望??傊?,平淡至極,也無聊至極。那天,他們一直很平靜地說話,臨出門還客氣地互相祝福,和普通同事沒有任何差別。這就是她六年的感情嗎?雖然她是這么渴望結(jié)束這段讓她喘不過氣來的感情,但這么平靜地結(jié)束,讓秦默還是多少有些沮喪甚至失望,懷疑他們似乎根本就沒愛過,愛情或許只是個詞語而已,用在相應(yīng)的句子里就有了光芒四射的意思,一旦換了句式,也就不復(fù)存在。

      分手不是秦默能預(yù)料的,生活也不是。對新生活所有的美好向往還沒來得及展開就迅速被醫(yī)院繁瑣而忙碌的工作淹沒了。一院呼吸科共有15個病房,其中1個重癥監(jiān)護室,4個特護室,5個大病房,5個小病房。大病房6個床位,小病房3個床位。特護一個人住帶著衛(wèi)生間??评?5個床位幾乎天天爆滿。但科里的護士不連實習(xí)的才5個,再加上倒班,科里常在的護士也就3個,有一個還要常在重癥室待著。那里算是個清閑活,這樣好的差事一開始是絕對輪不到像秦默這樣一個初來乍到的新人頭上的。秦默平均每天要監(jiān)護20多個病人,光換液體來回跑就跑個半死,每天還要挨個做皮護。過去工作的那個醫(yī)院,規(guī)模小、資質(zhì)低,去的人很少,也就是感冒發(fā)燒了去看一看,稍微重一些的病人都會往一院和二院送。有時候她們科里一天也沒有一個病人,本來應(yīng)該是清閑的,但那時有李勇,她的心沒有一刻不被感情煎熬著?,F(xiàn)在李勇終于離開她的視野,她卻開始終日腳不離地在病人中穿梭,有半天假的時候,就只想躺著,再沒有心情去想任何的事。秦默悲哀地發(fā)現(xiàn),自己就是個困獸,不是被困在感情里就是被困在醫(yī)院里,總之,是要被困住的。不到一個星期,她就開始懷念過去。和向紅訴苦,向紅怪她把一切都看得太重,尤其是男人。向紅的經(jīng)典理論是,男人,是不能簡單劃分在人里面的,確切地說,男人只是一種尚未轉(zhuǎn)化徹底的動物。一切思考建立在這個基礎(chǔ)上,男人的行為,你就會覺得好理解得多。否則,只有自己吃苦頭。向紅說起理論來從來都是一套一套的,但遭遇實際生活的時候,也常常是沒有任何頭緒。最近,向紅的老公在競聘電信部門一個經(jīng)理的職位,向紅一直嘮叨著要送禮,但送什么怎么送,卻一直猶豫不絕。秦默只要一看到向紅一副結(jié)婚后居家過日子的模樣,就忍不住奚落她:

      “又要省錢又要好看還要管用,哪兒有這么好的事兒呢!結(jié)個婚變得這樣會算計?!?/p>

      “就得算計啊,我們都是自己辛苦攢的,能有多少錢?哪像你,只想想感情就夠了,但感情能想一輩子嗎?”

      向紅對于年紀(jì)一把還不結(jié)婚的女人,骨子里既羨慕又鄙視,就像秦默對結(jié)了婚的女人心底老會冒出老婦女這個詞一樣。對于不相干的人,她們都能把這些話擱在心里,最多也就是背后議論議論,面子上從來都是和氣的。但對于彼此,這方面的話題一旦扯開,誰都恨不得一針見血地把對方置于死地,不見血滴出來絕不罷休。過后她們也會沉默也會短暫的尷尬,但這對她們而言,真的算不了什么,因為她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她們之間真正的心意。無論話說得多么重,吵得多么兇,那種類似血緣的擔(dān)心和期盼在兩個人身體里從來沒有停止過,即使關(guān)系最冷淡的時候,它們依然存在。

      一院科里雖然護士少,但因為是大醫(yī)院,實習(xí)生從來不問斷。秦默很少用她們干活,都是自己親力親為,干了一段時間,發(fā)現(xiàn)別的護士多數(shù)時候只負責(zé)配藥、扎針以及皮護,換液體這些跑腿的活都交給實習(xí)生去做,即使這樣,她們也不輕松,只是不像她那么累罷了。實習(xí)生雖然沒有任何經(jīng)驗但有的是新知識和空前高漲的工作熱情。工作對于她們來說就像初次談戀愛,既新鮮又刺激。她們積極地想給任何人留下好印象,所以態(tài)度也出奇地好,讓她們閑著反倒變成了一種折磨。很快,秦默也開始效仿了。果然,跟著她的幾個實習(xí)生跑得樂顛顛的。早晨做皮護,秦默熟練地掀開被子,用鑷子裹了棉球給病人的下體消毒,她看見實習(xí)生小張把頭微微往過偏了偏,盡管帶著口罩,她還是感覺到了小張的不好意思,而且還極力掩蓋著。作為護士,大多數(shù)都不用訓(xùn)練就能克服“臟”這關(guān),但羞恥心的克服卻需要很久,尤其是對性器官直視,無論是同性還是異性,那么私密的地方,突然需要你直視和清洗,在心里無疑是一個坎。秦默不記得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克服的,最初,她給病人做完皮護總是不能吃飯,甚至不能想,會惡心,但過了一段時間,某一天,秦默突然就過了那個坎了,覺得它不過是人身體上的一個物件,和眼睛、鼻子、口腔沒有任何區(qū)別。從那天起,秦默再沒有過任何惡心的感覺了,腦子里看到的想到的就只是消毒兩個字。她把鑷子遞給小張,讓小張幫她,小張用手接過鑷子遲疑地按在病人大腿根處,眼睛仍是閃躲的。從別人身上再一次看到了自己過去的影子,秦默突然生出了許多感慨,類似年華早逝之類的詞又一次涌了出來,每一次感慨生活的同時也都會涌動出想要把握生活的某種沖動。而她的現(xiàn)狀里此刻唯一能把握的也不過是一場戀愛罷了,但真的能把握嗎?

      這幾個月來,秦默會偶爾想起李勇,但只有失落沒有難過,她認為他們的一切已經(jīng)徹底過去了。直到再次談戀愛,被另一個男人擁著,那一瞬,李勇居然一下子從她面前穿心而過。她又絞痛了,身體里再一次浮現(xiàn)出他的手觸摸過的痕跡,她又開始想念那個充滿消毒水氣息的男人了。秦默一腔千折百轉(zhuǎn)的柔情沒有辦法向任何人陳述,無論是李勇還是向紅。李勇自從分手后,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雖然是她說過的不聯(lián)系,但真不聯(lián)系了,依舊有些怨恨李勇,話是她說的沒錯,可未必是她的真心意思。別人不打電話,出于自尊她是絕對不可能再回頭的。自尊或許是個無關(guān)緊要的甚至是可恥的東西,但畢竟要追隨自己一輩子,所以不可能輕易說拋棄就拋棄。向紅連日來除了聊家庭的瑣碎煩惱,就是和她商量送禮的事,雖然知道商量不出任何結(jié)果,但還是忍不住要和她嘮叨。與向紅老公的前途比起來,秦默的愁腸不但有些微不足道,簡直就不值一提。就在一切一籌莫展的時候,向紅急匆匆地跑來,告她說,有好消息了。

      張軍直系領(lǐng)導(dǎo)陳總的母親大腿骨折住院了,向紅描述這個消息的時候,整個臉都泛著紅光。秦默很快就明白了向紅高興的原因。她也替向紅高興,這的確是個好理由,母親病了下屬探望,既不唐突還顯得有人情。她們都覺得陳總的母親病得很及時。向紅說,已經(jīng)買了營養(yǎng)品和花,就等著陳總?cè)嗽诘臅r候,讓張軍送進去,要不,看了也是白看。就是不知道陳總什么時候在。秦默說,這簡單,我去那兒轉(zhuǎn)轉(zhuǎn),和護士打個招呼,陳總來了讓她們打電話給我,你再去。向紅點著頭,這是向紅自結(jié)婚以后,秦默第一次看見她這么興奮,幾乎都有了待嫁的心情了。

      沒過幾天向紅又來找秦默,但這次完全沒有了上次的興奮。原來張軍回去說,單位大大小小的人已經(jīng)都去醫(yī)院看過了,這都看過了就和沒看是一樣的,如同孩子上興趣班,十年前彈個琴畫個畫還算特長,如今所有人都在學(xué),你學(xué)了,只能說明你沒落在大眾后面,哪里還再算是特長呢。秦默說,要不你再送點錢?向紅看著秦默說:

      “昨天也這么想過,但送多少合適,拿不定主意。”

      “這,不好說,多少都有,每個人情況不同,幾百、幾千、幾萬的都有?!?/p>

      向紅一聽那么多錢就急了,眼睛瞬間耷拉了下來。秦默笑了:

      “我覺得你就先給兩千吧,這個數(shù),也能拿得出了。你們能想到給錢,大家都能想到,但我覺得多數(shù)應(yīng)該就給個五百、一千的。你打出些富余,要不,轉(zhuǎn)眼和別人給的一樣,不是又白給了嗎?”

      向紅點點頭,覺得醫(yī)院的事還是秦默更懂些,她決定聽從秦默的。

      向紅最近頻繁地找秦默,不斷和她匯報陳總母親的情況,雖然已經(jīng)送了兩千,可她仍舊不踏實。她和張軍總覺得別人送了不少,沒準(zhǔn),比她們還要多。秦默只好安慰她:

      “老太太不在我們科,要在我們科,我天天給你盯著,也幫你孝敬孝敬。你擔(dān)心她的這勁兒都趕上擔(dān)心你親媽了。”

      向紅聽后撇著嘴說:

      “親媽也沒這么擔(dān)心的,該做什么做就是了,心不會這么累。自從他們陳總的母親住了院,我這心啊,就只在聽到消息的那天高興了一下下,這幾天比我生孩子還要擔(dān)心。”

      向紅瞪大眼睛比劃著,眼睛里逐漸顯出賭徒的影子來,仿佛看著賭盤已經(jīng)下了注,還在觀望著隨時準(zhǔn)備繼續(xù)下注,似乎人生就此一搏。

      老太太住院一星期后,肺感染了,手術(shù)只能推后。拍了片子的第二天,陳總協(xié)調(diào)了醫(yī)院的關(guān)系轉(zhuǎn)到了呼吸科專門治肺。向紅高興的心情立刻全寫在了臉上,一看見秦默就使勁擠眼睛,沒人的時候和秦默小聲說,上天太眷顧了,想什么來什么。又雙手合十說,她沒有咒老太太的意思,只是希望能多獻點殷勤而已。秦默還從來沒見向紅這么虔誠過,作為護士她清楚年紀(jì)大的人骨折臥床久了,首先就是肺感染,來呼吸科根本用不著上天眷顧,完全就在意料之中。老太太一住進來,向紅就拉著秦默去見了陳總,向紅介紹說,這是她的好朋友,有什么要求盡管提千萬別客氣。秦默聽到向紅這么說很有些不好意思,她只是個小小的護士,能幫什么忙呢?但任何人無論身份高低,只要進了醫(yī)院都會覺得自己矮了三分,眼前黑茫茫一片,看著穿白大褂的都覺得像救星。陳總也不例外,一直點著頭謙和地笑著說謝謝。老太太轉(zhuǎn)到呼吸科的那天,特護病房沒有空位,所以老太太只好搬進了三個床位的小病房。說是三人間,加上照顧的人也就成了六人間,這還是人少的時候,如果人再多,簡直就是在擠了。來了醫(yī)院,有時候拼的不光是錢還有關(guān)系,有了錢和關(guān)系還要有運氣,誰也不能把已經(jīng)躺在床上的病人直接攆下床去。就算你是天大的關(guān)系也不能,除非在床位空著的時候提前給你留著,但生病又不是生孩子,哪里是有日子可掐算的,所以,來了醫(yī)院很多時候就只能等。因為向紅的緣故,秦默一直留心著幾個特護室的情況。特護三室的病人已經(jīng)完全靠呼吸機呼吸,心衰也很嚴(yán)重,看情形就一兩天了,雖然陳總也找了關(guān)系進特護,但大家誰沒有點關(guān)系呢。如果關(guān)系有大的差別還好說,如果關(guān)系的遠近差不多,誰也不會做得罪人的事,只能是誰搶先就算誰的。這種時候就只有靠護士了,因為只有她們最清楚誰命懸一線,也只有她們能守著看著人從生命的這一端滑向另一端。在秦默的努力下,陳總的母親終于在前任病人跨入陰陽界四個小時后搬進了特護三室。此時的向紅又一次看到了曙光,那曙光微紅、晶亮,就等著太陽跳出的那一刻了。為了鞏固成果,張軍又和她商量了一夜,他們決定,讓向紅請了假專門伺候老太太幾天,反正還有老太太的家人,向紅也只是和他們倒倒班,不會太累,也不會太長。醫(yī)生都說了,要趕緊消炎,趕緊做手術(shù),這“趕緊”不就是快的意思么?只要張軍提了經(jīng)理也就有望更進一步往上提拔。想想這些,兩個人都覺得前途又光亮又清晰,簡直抬手就可以觸摸到。

      秦默每天都可以看見向紅,中午沒空,向紅還會打了飯等著她,這讓她恍惚有一種回到十幾年前,兩個人一起吃飯,一起下學(xué),一起回家的感覺。那段時光,在她們完全不懂得留戀的歲月里頭也不回急匆匆地走了。后來,秦默每每想起,記憶里就總會出現(xiàn)一個類似舞臺劇的燈光打下來的光圈,那里面有兩個小人一直在旋轉(zhuǎn)。她和向紅描述這個無數(shù)次在夢里出現(xiàn)過的熟悉場景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竟然相當(dāng)混亂并且辭不達意,在她混亂的敘述里向紅卻瞇著眼笑了,整個下午,向紅臉上一直都浮現(xiàn)著持久而遙遠的笑意。但這次在醫(yī)院里,對于秦默感懷往昔的心情,向紅不但沒有絲毫回應(yīng)的意思,甚至表現(xiàn)出了相當(dāng)大的不耐煩。在最初的一星期里,向紅像所有剛伺候病人的親人一樣,表現(xiàn)得又耐心又積極。秦默說,那種一次性的尿不濕全都是化學(xué)的,墊久了沒有棉布舒服,向紅就跑回家拆了一個舊被套帶到醫(yī)院給老太太換。老太太的確是舒服了,陳總來了,也一直夸向紅細心,唯一麻煩的是,總需要洗,向紅只能好事做到底,把洗的活也包了。秦默看見向紅這樣忙,有些后悔自己多嘴。但向紅倒不埋怨她,再糊涂的人也看得出秦默在老太太的事情上有多賣力,如果說她忙碌是為了他們這個家,那秦默忙碌就只是為了她。在醫(yī)院,她雖然沒有任何心情去回顧兩個人的美好過去,但對秦默卻是感激的。向紅的耐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消失不見,剩下的只有焦慮、更焦慮。在醫(yī)院這四個星期,向紅覺得比過去十年還要漫長,每天,都窩在病房里,空氣不好,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吃得差,也可以忍耐,主要是伺候人、陪笑臉。她的初衷就是來陪人的,自然一切以別人為主,向紅還從來沒有這樣圍著一個人團團轉(zhuǎn)過。伺候老太太,每天都要擦身體,換尿布,向紅臉上笑著,心里卻抑制不住地惡心。這些天,她只有晚上回去才能好好地、痛快地吃飯,平時只是到了飯點,本能地打飯,然后吃一口就全部倒掉。她看著秦默麻利地給老太太換尿布時也問過秦默,心里惡心不?秦默笑了:

      “就算惡心也早惡心過去了,每天干的就是這些,要惡心還活得下去嗎?你看哪個護士不是叼個空吃飯?吃,就得往飽里吃,誰知道下一頓在哪兒呢。趕上病人急救,一拖三四個小時是常事,你吧,就是不餓?!?/p>

      除了忍著惡心,向紅還得陪老太太說話,可一個她過去完全不認識的老人,能和她聊出什么呢?向紅只能陪著笑,裝出很感興趣的樣子。老太太只要身體稍好一點兒,就和向紅說個不停。這些天,向紅覺得自己的耳朵里像放進了幾百只蜜蜂,就算回了家,也還是嗡嗡響個不停。第四個星期的周末,陳總的弟弟終于從上?;貋砹?,向紅滿以為,她終于可以解脫了,誰知老太太主動提出讓她留下來,說男人不方便伺候。向紅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來,還是陳總的弟弟陳志謙打了圓場,說可以的,可以的,怎么好老麻煩人家呢。老太太搖了搖頭笑著說,不麻煩,不麻煩,向紅最喜歡和我聊天了。向紅啊,是不是?老太太這句話讓向紅臉上的表情徹底失去了方向,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徑了。回到家,向紅看見自己的臉上居然還掛著笑意,和張軍吵了一架又哭了一通,第二天一早還是到了醫(yī)院。為了這個家,她知道她只能忍,她不能讓一切在她手里前功盡棄。陳志謙看著她夸了半天,她發(fā)現(xiàn)上海人總是好脾氣的,陳志謙不止夸她,看見秦默也笑嘻嘻地夸,說這么有耐心的護士現(xiàn)在不好遇到了。在得知陳志謙沒有結(jié)婚后,向紅開始用力盤算著,如果秦默和陳總成了親家,那張軍的事豈不是更保險了?況且,陳志謙這樣的人也算是才貌兩全了。于是和秦默說,秦默卻把頭快搖斷了,那么遠的,怎么行呢?向紅說:

      “遠怕什么?護士最好找工作了,你可以去他那邊呀。人家可是高工資,養(yǎng)兩個你都沒有問題?!?/p>

      秦默仍搖著頭說:

      “不行不行,你們家張軍提拔搭上一個你已經(jīng)夠可以了,怎么還要搭個人嫁過去?。亢螞r人家也沒有要找我啊。”聽到秦默最后一句話,向紅詭異地笑了,起身回病房去了。

      秦默和陳志謙在向紅的拉攏下終于約會了。兩個人很正式地坐在西餐廳里,面對面看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笑了。天天病房里見,本來應(yīng)該算是熟悉,但都是一個工作服,一個睡衣,還從來沒有見過彼此穿正裝的樣子。

      陳志謙說:“我穿睡衣除了家里人還沒有人見過。”

      秦默說:“我們不是家人,勝似家人唄?!?/p>

      說完兩個人都笑了,都清楚他們是不可能成為戀人的,不止是因為距離,現(xiàn)在對陳志謙來說,根本就不是談戀愛的時候。母親躺在病床上,他哪有心思考慮自己的事。秦默也一樣,她從來不期望能和病人家屬擦出什么愛的火花,在醫(yī)院這個特定環(huán)境下,一切都會變得有些奇怪,或是感恩或是討厭,沒有中間路可選,她寧愿什么事都不發(fā)生。他們也就是礙于向紅的面子出來罷了。彼此有了這樣的心思,反而沒什么負擔(dān)了,自然也不必裝什么,聊得倒比平時專門相親的男女要放得開。這頓飯成了秦默和李勇分手后與異性吃得最開心的一頓。陳志謙也很開心,他們談到了向紅,雖然都心知肚明,知道向紅是有目的的,但他還是對秦默說,他們一家子很感謝向紅。秦默也說了向紅許多的好和不容易。說起向紅兩個人又笑起來,聊了一陣兒向紅的原話。陳志謙聽到向紅說他的工資可以養(yǎng)兩個秦默時,說:

      “不止兩個啊,更正一下,可以養(yǎng)你四個,我看出來了,你吃不了多少飯?!?/p>

      說完,自己哈哈笑了。秦默也笑得直拍桌子罵他臉皮厚。那天他們很晚才回到醫(yī)院。從那之后,再見面兩人都沒有了之前的客套,像熟識多年的朋友一樣,有時間了開開玩笑,沒時間了點個頭就算??吹竭@一幕,向紅從心里高興著,這簡直成了緩解她煩躁情緒的一味安慰劑。老太太已經(jīng)住院快一個半月了,拍了三次片,做了若干次化驗,肺的感染控制住了,但血凝性差一些,又要輸液補血凝因子。面對一個和自己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病人,每天都要貼身伺候、笑臉相迎,向紅覺得自己快要到極限了。秦默一直安慰她說,快了,快了。但向紅沒有感覺到任何“快”的腳步,從進醫(yī)院就聽到說“快”,但眼看見的只是緩慢,更緩慢,哪兒還有“快”的影子?;氐郊遥鎸堒?,向紅也是沒有一點兒好臉色。張軍陪著笑臉說,主要是老板的媽,要是爹,他就去了。話是這么說,但時間久了,張軍心里也生出了許多別扭,自己的老婆去伺候人,臉上到底不是光彩的,只能證明自己沒本事,但他什么也不能說,難過也只能在心里難過一下。

      又過了一個星期,醫(yī)院終于說老太太很快就能做手術(shù)了,但向紅還是擔(dān)心,她擔(dān)心做完手術(shù)還要讓她護理。最近她就只剩下?lián)牧恕:蛷堒娬f,張軍也發(fā)愁,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覺得自己完全是拿了個燙手的山芋,拿著燙,可一放手眼看著就摔壞了,自己又實在舍不得。商量了半天,兩個人決定手術(shù)完再堅持伺候一個星期,之后就說向紅單位忙。做到這個程度,應(yīng)該也算可以了吧,張軍說完看了看向紅,向紅疲憊地點點頭,接著又搖了搖頭。

      秦默給向紅打電話的時候,向紅正拖著沉重的身子準(zhǔn)備去醫(yī)院,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一個星期對她來說比一年還要漫長。

      老太太終于還是走了,死于血栓賽。雖然之前,向紅聽醫(yī)生說,骨折后容易血栓賽,但從來也沒有想過會這么快。昨晚還好好的,早晨她還發(fā)愁以后幾星期怎么度過,沒想到伺候人的日子一下子就走到了盡頭。雖然她早就厭倦了伺候,但老太太去世,還是讓她有些緩不過勁來,甚至懷疑是自己的厭倦導(dǎo)致了老太太死亡。接了秦默的電話,有那么一瞬間,她是輕松的,人死了,她終算是解脫了,但是那一瞬太短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鈍器戳傷的沉重。張軍和單位的同事一起忙碌著,根本顧及不到向紅,給秦默打了兩次電話,秦默只說過兩天再聊就掛了電話。后來,向紅的難過簡直變得有些虛無了。本來就是有目的地去伺候,一切圓滿結(jié)束只有高興,哪兒來的難過。但她的確是難過的,那種難過甚至已經(jīng)超過了哭泣,但一切又無從說起。

      陳總給母親辦了隆重的喪事,剛剛辦完,就被人告發(fā)收受賄賂,據(jù)說已經(jīng)開始審查了。秦默告訴向紅這個消息的時候,向紅已經(jīng)從張軍嘴里聽說好幾遍了。那幾天,張軍一直安慰向紅,只是審查而已也許沒事的。聽張軍不停重復(fù)著說這句話,她就知道,張軍是在安慰他自己,重復(fù)的次數(shù)越多,不安的感覺就越大。

      秦默陪著向紅吃了飯,又陪著向紅說話,直到看見向紅開始哭泣,她才稍稍放下了心。以她多年的經(jīng)驗,眼淚其實就是女人身體的另一個出口。女人只要還能哭、還會哭,那么一切就可以隨著眼淚的逝去而逐漸煙消云散。向紅一路面無表情,到了車?yán)?,在街燈的反射下,她才看見向紅的臉像水波紋一樣不可控制地抖動著。后來,車速慢了下來,車窗外的樹、房子、還有人群,一切模糊的景象重新又清晰了起來。是的,一切還是又變得清晰了……

      責(zé)任編輯:劉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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