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小來

兒子小天略大一點的時候，他對小天的約束也越來越繁多，因為我沒想到，小天的性格、愛好和生活方式，完全出離了他的意愿。作為父親，他一直希望小天可以長成這樣的孩子：堅持但不倔強，勇敢但不莽撞，簡單但不粗糙，活潑但不任性……

可是事與愿違，小天卻恰恰朝著他不喜歡的路子一天天成長起來。

首先，小天非常倔強，只要他認準的事，不管他這個當(dāng)老爸的怎么哄勸、說服甚至“恐嚇”，小天都不屈服，一定堅持自己的想法。比如，他一直希望男孩子可以健壯些，所以鼓勵小天假期去學(xué)學(xué)跆拳道或者去游泳，但小天偏偏喜歡女孩子氣的畫畫甚至二胡；還有，小天不喜歡穿短褲和涼鞋，那么小的孩子，大熱天一定用長褲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另外，小天莽撞，從幼兒園開始便每天“惹是生非”，要么和其他小朋友打架，要么就是砸了玻璃、弄壞玩具，家里的水杯，不知道被他摔了多少個。至于小天的粗糙和任性，例子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

總之，小天不是他想要的那個孩子，不僅不夠完美，簡直是“漏洞百出”，讓他這個當(dāng)?shù)某３：軟]面子，常常情不自禁地要發(fā)怒。他覺得他有義務(wù)也必須改造小天，讓小天慢慢變得完善、完美起來，變成他想要的那個孩子。

于是，一個想改造，另一個不想被改造，30歲的大男人和5歲的小男人之間，便開始戰(zhàn)爭不斷。小天從來不畏懼他的身份和體形的高大，永遠一副“打死不服輸”的表情。而最讓他氣憤的，是小天竟然學(xué)會了搬救兵，動輒跟他的老爸、小天的爺爺告他的狀。

天下所有的爺爺都毫無道理地偏向?qū)O子，于是乎，他怎么訓(xùn)導(dǎo)小天，隔天就會被同樣訓(xùn)導(dǎo)一次。并且，小天敢反抗他，他卻不敢反抗自己的老爸。

對小天的改造便陷入了僵局，不僅沒有成效，有了爺爺這個堅強的后盾，小天的個性更加張揚起來，朝著他不想要的路子越走越遠。

他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決定找個機會，和自己的老爸好好談一談對小天的教育問題。他希望老爸可以理解，他所做的一切是為了小天好。

于是那個周末，買了兩瓶好酒，他單獨去拜訪老爸，哄著老媽炒了幾個菜，他開了酒，和老爸小酌。

喝著喝著，他便別有用心地把話題轉(zhuǎn)到了對小天的教育上。他說，爸，我其實只是希望小天……

老爸卻打斷了他，反問，你希望把小天變成你想要的樣子，是嗎？

他一愣，然后點了點頭，想，原來老爸知道他想說什么。

老爸笑起來，慢悠悠地說，可是，你也沒長成我和你媽想要的樣子啊，我們可沒有固執(zhí)地去改變你。

他沒想到老爸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愣住。

這時老媽接過話來，半開玩笑地說，你當(dāng)初比小天差遠了。你膽小怕事，遇到事情就逃跑，還愛找老師告狀。你爸說你沒出息。你還懶惰，不講衛(wèi)生，最不愛洗臉、洗澡。并且，你爸一直盼你能有大志向，飛得遠一些，但這么多年，你一直就圍著家門轉(zhuǎn)，30年都沒離開過這個巴掌大的小縣城。你倒是不倔強、不莽撞，可是也不勇敢、不擔(dān)當(dāng)……

他愕然，這么多年，他從來沒有細細分析過自己是個怎樣的人，但老媽說的話他無從辯駁，因為，這的確是真實的他。而更讓他愕然的是，他記起來，這么多年，父母真的沒有像他約束小天那樣約束過他，他們從不責(zé)備他的不足并強迫他去改變，只是盡可能地愛護和照顧他，修補他人生的小缺失和大缺陷，尊重他的個性和性格。

父母做到的，他并沒有做到，雖然現(xiàn)在，他的身份也已是父親。

這時，老爸才慢悠悠地說，雖然不是我們想要的，可上天給我們的，就是你這樣的孩子。也許，世上根本沒有完美的孩子吧。不管怎樣，對我們來說，你依然是獨一無二的。

說完，老爸輕輕碰了碰他的酒杯，兒子，喝酒。

他端起杯子，手抖抖的。酒至唇邊，卻無法下咽，只覺得心口被什么牢牢地堵塞住了，那么潮濕、那么暖。

從那天起，他才學(xué)會了做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