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凝瑤
口述史的意義在于,它對同一事件的多元敘述呈現(xiàn)出與“過去”不同的多個側面。不同的聲音之間,有“共存、互擾、矛盾”;不同的聲部之間也常有“遮掩覆蓋”;也許還有人試圖將自己的聲音作為獨唱,而將歷史簡單畫上句號。我曾為此迷惑不解,現(xiàn)在則越發(fā)清晰地認識到,這種“羅生門”式的歷史真實,才是歷史的至少一種意義所在。 ——傅光明
永康人趙飛云有門獨到的手藝——鑲牙,他靠著這門活一直在泰國過得有滋有味;同樣有一門絕活的永康人施錦春,正在為找不到徒弟來繼承鑿花技術而苦惱;更多的身懷絕技的永康手藝人,則丟下了曾經已經不再風光的手藝,過著自己孤單的晚年……
浙江省社會科學院浙江省歷史文化研究中心選取了被譽為“百工之鄉(xiāng)”的永康,先后尋訪30多位老手藝人,記錄下他們日常生活和學藝過程的口述歷史,總共七十萬字。這些珍貴的文字資料經過整理后結集成冊,名為《永康手藝人口述史》。
很少有人把目光專注于此。那些有別于官府工匠的傳統(tǒng)手藝人,幾千年來生活在底層,以自己的專門技術給百姓提供種種看來并不起眼卻是必須的物件或服務。艱難謀食,頑強圖存,他們的生存之道與折射出來的精神,可稱得上工藝中的偉大者。在傳統(tǒng)社會身份的階梯排列中,“工”始終列于“農”之后,只要有田可種,很少人愿意離鄉(xiāng)背井,去憑手藝謀生的?,F(xiàn)代產業(yè)工人,盡管只是機器的附庸,倒在若干近代思想體系與社會操作中被歸為領導階級,盡管有虛言的成分,事實上,至少比農民獲得了更大的發(fā)言權和影響力。
因為其無,才顯珍貴,用這句話來形容“百工之鄉(xiāng)”的手工藝生存現(xiàn)狀,最恰當不過?!叭昵拔腋S幾位編者一起開始口述史的收集、整理工作,記得當時就有很多手藝人告訴我,因為無人傳承、經濟效益差等原因,將不再從事手工藝?!背錾?994年的胡肇滄,負責對口述人的拍攝、錄音工作,他曾在這三年里多次走訪同一位手藝人,“第一年還找得到,第二年就大門緊閉,杳無音訊了?!?/p>
同樣,主編盧敦基調查發(fā)現(xiàn),在手藝人不再吃香、依靠手藝不能維持生計的背景下,許多手工藝門類都無法招到傳承人,于是這些手藝人只得選擇其他的生存手段,祖?zhèn)骷妓囍荒茏鳛闃I(yè)余愛好了。永康手藝人群體目前正趨向于老齡化,《永康手藝人口述史》中提到的手藝人里,年紀最大的已94歲,最年輕的也有近50歲了。“上世紀60年代出生的人還會去學門手藝養(yǎng)家糊口,70年代的人根本不會再從事這一行業(yè)了?!北R敦基遺憾地說,永康的“百工之鄉(xiāng)”名片,會隨著這批老手藝人的逝去而遠離人們的視線。
做漆、鑿花、交椅、串蓑衣……每一門手工藝的歷史,都刻畫出一幕幕生活百態(tài)。今人再看這些早已不再使用的竹篾、打蠟,只余下流轉的歲月鐫刻其上,讓人無限感慨。為永康手藝人編輯一本口述史,正是希望以更豐富的群體記憶來充實歷史,“許多手藝人在口述時都表達了對生活的美好向往,而向社會傳達這一情感,才是本書的核心?!?/p>
本書從人物由師徒關系、在家與出門兩類不同的謀生方式、如何工作及收錢、日常生活包括衣食住行、性與婚姻狀況以及與國家的關系諸方面入手,力圖展現(xiàn)與揭示永康各類手藝人個體的生存狀態(tài)以及在充滿變化的當代社會的處境。
《永康手藝人口述史》采取田野調查的方法,訪問了30多位不同行業(yè)的老手藝人,從社會學的視角來設計問題,以科學方法搜集材料并加以整理,由于研究人員多是永康本地人,有的自己就做過手藝,與采訪對象原本就熟悉或是鄉(xiāng)親,彼此溝通全無阻隔,且有一種深切的同情乃至感同身受,加上學術背景與深厚的社會責任感,結果出人意料地精彩。
“我們心中非常明白:永康手藝人在極為艱難的條件下,僅僅是為了更好地生活,就用非凡的勇氣,錘煉行業(yè)的專業(yè)智慧,以十分的勤勞和踏實,創(chuàng)造了一個超越身邊水準的世界,盡管這個世界是如此的局部和脆弱。不僅如此,他們還從這個世界起步,抵達了更為美好的人間奇境。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永康手藝人的口述讓我們感慨,讓我們嘆服,讓我們充滿信心:一個民族,只要有這樣的勇氣和韌勁,他的存在與發(fā)展,難道還需要抱有任何一點點疑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