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藝帆
無論哪種藝術形式,在一個國家或地區(qū)得到發(fā)展,都有它的理由。藝術就像一顆種子,只有找到適其生長的土地和氣候才能成長壯大。中國接納禪畫藝術并使它在這片土地上茁壯成長不是偶然的,這豐富的養(yǎng)料和適宜的氣候就是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和中國文人獨特的審美情趣。
1中國傳統(tǒng)文化與禪宗的結(jié)合
禪宗是佛教的中國化,這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以儒家思想為支柱,道家和禪宗起著輔助的作用,禪宗受到道家、儒家文化影響,成熟后的禪宗又豐富了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1]
以先秦老莊為代表的道家思想是一種自然主義哲學,發(fā)展到魏晉又衍化出玄學。不管是先秦道家思想,還是魏晉玄學,對禪產(chǎn)生了極大影響。[1]作為佛教之一的禪宗,繼承了印度佛教大乘“性空”“中觀”“涅槃佛性”等基本理論,以“無”“空”“唯心”“真如佛性”為宗本,又受到老莊三無論、三忘說的影響,宣稱不可言說。禪宗主張以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在參究禪道時,要求心無一物,不假外求,不立文字,直截心源,見性成佛,自然任運。在修行的過程中也含有魏晉玄學的“忘言得意”“得意忘象”相近的含義。中國的老莊哲學,以“道”為中心,構(gòu)成了一種注重內(nèi)心世界而不注重外在為特征且主觀隨意的哲學思維方式。禪宗把這些思想都納入了內(nèi)心反思的框架中,以對空靈澄澈的“本心”的體驗為中心,形成了獨特神秘的直覺主義為特征的非理性的思維方式。[2]
禪宗和老莊思想有相近和融通的一面,儒學思想中的理學和心學也與禪宗有著淵源,當時代表官方文化的理學就源于禪宗的“本心”說,王陽明的心學更是如此。儒家思想自漢代以來一直是中國文化的主流思想,儒家入世的人生觀在歷代文人心中都起著重要的作用,入世精神通過新理學的“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最高理想一直頑強地占據(jù)著士大夫的社會觀念與倫理觀念。但是儒家的這種入世進取的人生觀卻忽略了個人生活情趣的一面,正因此禪宗文化成了士大夫生活的第二支柱,補充了儒學思想的不足。[2]禪宗從某種意義上講,是一種宗教倫理哲學,是重在出世間的。禪宗講求忠實于自己的本心,注重內(nèi)心性情的發(fā)掘。這就與儒學思想相反了,人的行為是需要調(diào)節(jié)的,努力和享受是要同時進行和互相補充的,儒學教育人們積極入世,勤奮努力,但在積極的人生追求背后總有疲倦和受挫的時候,這就需要禪學思想注重內(nèi)心的教義調(diào)節(jié)了。所以,代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儒學和禪宗一直活躍在文人士大夫心中,互為補充,缺一不可。
2禪宗對中國繪畫的接納和反哺
禪畫的形成是禪宗與繪畫互相接納影響的結(jié)果。繪畫是修禪的一種方式,藝術品對于畫家和欣賞者的修禪起到了積極的作用。另一方面,禪宗對中國畫的影響也是深遠的。在我看來禪宗思想最巧妙的表達方式就是繪畫。繪畫具有可塑性和表現(xiàn)力,一直承擔著抒發(fā)情感表達思想的任務,繪畫的這種特性使其成為禪宗解釋禪意的媒介。禪畫是禪意的圖像性表達,十分符合禪宗不立文字的傳教習慣。但是“以畫喻禪”的難度是非常大的,需要用有限的形象去發(fā)掘形象背后的含義,禪畫藝術的魅力和內(nèi)涵是巨大的,這就對欣賞者有了更高水平的要求,禪畫便于啟發(fā)欣賞者對禪意的追求和頓悟,是欣賞者的一種特殊的修禪方式。
繪畫語言的巧妙運用,也是修禪的一個重要方面。墨色可清、可重、可淡、可深的效果非常有利于表現(xiàn)虛無縹緲,清幽逸遠的禪境,而且作畫者在創(chuàng)作作品時,往往在心中構(gòu)思禪境和禪機,這種過程其實也是一種另類的修禪方式,藝術構(gòu)思同樣也需要禪學的知識和悟道,以及參透禪機并表達的能力。正是基于繪畫與參禪的微妙關系,禪宗理智而又主動的接納了繪畫這種藝術形式。
禪宗對繪畫是具有反哺性的,體現(xiàn)在禪對繪畫的影響:
(1)心靈。禪宗強調(diào)“心”的作用,藝術創(chuàng)作也離不開心靈。禪宗思想凈化了作畫者的心靈,使其在心靈上達到一種澄明心凈的狀態(tài)。禪的自性論理論,在哲學上是唯心的,在藝術上卻符合創(chuàng)作規(guī)律,對文人畫的影響是十分深遠的,表現(xiàn)心靈,抒發(fā)心靈的繪畫,成了禪畫甚至文人畫的主題。[3]
(2)筆墨。在筆墨上,禪畫相對于文人詩意畫更自由,放縱。如梁楷的《潑墨仙人圖》和《李白行吟圖》,寥寥幾筆就勾畫出人物的性情。這種對筆墨的處理是深受禪宗思想影響的。禪宗講求內(nèi)心的修行,不以外在具體的形式來局限內(nèi)心的頓悟,個性而自由。
(3)深靜。深靜是中國文化和藝術的獨特美學品格。煙云供養(yǎng),山水凄迷,引導藝術家在一個廣闊的空間里,“滌煩襟,破孤悶,釋躁心,迎景氣”,也就是在深靜的境域里消解在世的煩憂。所以中國文人畫即便是如徐渭般狂肆潑灑生動,也須以天遙地遠、余音裊裊的深靜境界為最終旨歸。深靜的來源是需要畫中沒有繁復狂肆而生的“火”氣,作品中沒有燥火之氣,呈現(xiàn)清寒之境,是很多藝術家難以企及的境界。禪的思想正是滌蕩了畫家的內(nèi)心,使其歸附到清凈,無欲,自然。[4]
3禪畫藝術背后的文人審美情趣
禪畫藝術在中國得到興盛和發(fā)展,這與同是為創(chuàng)作主體和欣賞主體的士大夫的審美情趣不無關系,可以說禪畫以及禪宗的藝術發(fā)展思想契合了士大夫的審美追求和藝術思維方式。
東晉以來,士大夫把名分,祿位看得很輕,在老莊玄學的影響下,十分推崇一種自然適意、無拘無束的生活,極力追求一種輕松自由、淡泊空靈的心理狀態(tài)。這是老莊“虛靜恬淡,寂寞無為”的生活情趣和“因其固然”的養(yǎng)生哲學的付諸實踐。[2]這樣的生活情趣為禪宗打開了大門,自六祖慧能之后禪宗不再以苦修為修禪唯一方式,更多講求頓悟的禪機理解,使其與老莊玄學的人生觀一道,成了士大夫們最為歡迎的人生哲理,其中《維摩詰經(jīng)》還在南北朝時期士大夫不離手的小玩藝兒,標志著超塵脫俗的高雅。禪宗在士大夫那里留下的,是追求自我精神解脫為核心的適宜人生哲學與自然淡泊,情景高雅的生活情趣。
人生哲學、生活情趣與審美情趣往往是相連的。中國士大夫追求的是內(nèi)心寧靜、清凈恬淡、超塵脫俗的生活,這種以追求自我精神解脫為核心的適宜人生哲學使中國士大夫的審美情趣趨向于清、幽、寒、靜。自然適宜,不加修飾、渾然天成、平淡幽遠的閑適之情,乃是士大夫追求的最高藝術境界。無論在唐宋詩詞,還是元明清繪畫中,我們都可以領略到,士大夫面對著這靜謐的自然、空寂的宇宙抒發(fā)著內(nèi)心淡淡的情思,又在對宇宙、自然的靜靜的觀照中,領略到人生的哲理,把它溶化到內(nèi)心深處。這種由個人內(nèi)心與外界單線條的往復流通,乃是士大夫與宇宙、自然之間的情感的融合和心靈的對話,這種精神與物質(zhì)的合一、情感與物象的交融,自然地從胸中瀉出,寫成詩,做成畫,凝聚了一剎那間的心靈感悟。于是,凝結(jié)著這些情、景的詩畫就成了中國士大夫所認為的無上藝術品。有人把這種包含了自然、恬淡的感情與靜謐、空靈的物象的藝術境界叫作有“禪氣”、有“禪思”。[2]正是基于中國士大夫的這種審美情趣,促成了禪畫藝術在中國的發(fā)展和鼎盛。參考文獻:
[1] 劉長久.中國禪宗[M].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
[2] 葛兆光.禪宗與中國文化[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
[3] 張立文.空境——佛學與中國文化[M].人民出版社,2005.
[4] 王新.詩、畫、樂的融通[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