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在文具盒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紙條。
她的文具盒,用了好多年,涂在面上的一層漆,早已磨得破敗不堪。她不能換,因為家里窮。
因為窮,不得不忍受同學們嘲笑的目光;因為窮,對很多東西慢慢失去了信心。
可那張紙條卻是不同的,帶著精致的暗花紋,躺在她的文具盒里,像一個走錯了家門的孩子。紙條上面用黑色鋼筆剛勁有力地抄了一首小詩——林徽因的《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她默默地嘆了口氣。
在那個物質(zhì)匱乏的黑白年代,她找不到向陽的四月。
二
她的父母是一對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
她剛回家,他們便迎上來噓寒問暖。她淡淡地回應,嘴上不說但心里還是忍不住埋怨。
埋怨他們沒有給自己更好的人生。
躺在床上的時候,她在想,這張字條是誰寫的?那無疑是一首愛的禮贊,叫她現(xiàn)在想起來還不禁臉頰發(fā)燙。
她想到了同班的一個男孩,他總是在她被欺負之后,默默地在她的抽屜里塞一顆糖。他穿著白色襯衣,剪干凈的板寸,看著她的眼神同情又憐惜。
她又想到了她的英語老師,那個留過洋,面目溫和的謙謙君子。他總是鼓勵她走出自己的殼。他給她帶奧黛麗·赫本的卡片,那個美麗的女人在舞臺上光彩奪目。
思緒飄浮之際,她透過老舊的木窗, 看到那一夜的月光柔柔地照在自己身上。無論寫紙條的是誰,她都覺得自慚形穢。月光太亮,滿屋的狼藉被照得清清楚楚。
月光太亮,她看到父母在夜色中依舊忙碌的身影。
她的胸口隱隱有些疼痛。
三
她的生活并沒有因為那張紙條而改變什么。
她依舊被同班的女生排擠、嘲笑,男生也不愿同她說話。她沒有朋友,只是在孤獨的時候,她會把那張紙條握在手心里。它讓她明白,這個世界上是有人關(guān)心自己的。
有一天上室外課,她把那張紙條夾在了書里。
那天的風真大,那張紙條不小心被風吹走,掉落在地上。
回班的時候,女孩子們議論紛紛。她們都想知道這張紙條是給誰的。班里最漂亮最有錢的女生說,能寫出這么漂亮的字的男生,長得一定不賴。
話音剛落,她正巧走進教室,看見了那個女生手中的紙條。她跑過去一把搶過來。
這是我的。
她的一句話再度引得全班哄笑,最漂亮的女生瞪圓了她的大眼睛,你憑什么這么說呢?
是啊,她憑什么這么說呢。她不漂亮,她也不聰明,而且,她很窮。
她垂下眼簾,用余光瞄到那個送她糖的男生,他站在一旁用很同情的目光看著她,而英語老師這時也走進來,靜靜地看著這出鬧劇。他們并未為她說任何一句話。
她終于體會到了什么叫做傷心欲絕。
四
她回到家和父母大吵了一架。
她從未這樣失態(tài)過,她甚至大聲地質(zhì)問他們,為什么自己會是他們的女兒,為什么他們要給自己這么糟糕的人生。
她終于絕望,用最惡毒的語言中傷了最愛自己的人。
她看見父母的眼眶微微地紅了,父親囁嚅著,最終什么也沒有說。那張紙條握在她的掌心里,已經(jīng)快被揉爛了。
從那之后,她變得更加沉默,終日沉溺于學海來逃避現(xiàn)實的痛苦。她的成績扶搖直上,幾年后便拿了高額獎學金出國留學。再然后,她干脆移民,在外國工作、生活,不再回這個曾讓她傷心的國度,不再回那個記憶里灰色的小城。
五
年初,父母雙雙去世,她這個不孝女終于不得不再次踏上家鄉(xiāng)的土地,為父母奔喪。
收拾父母舊物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上了鎖的小木盒。她打開鎖,發(fā)現(xiàn)里面只放了一個小鐵盒,她依稀辨認出那是她曾經(jīng)用過的文具盒,里面還放著當年那張紙條,紙條已泛了黃,墨跡不清。鄰居大哥解釋說,你父母真有意思,當年非逼我寫這張紙條塞進你的文具盒里,想鼓勵你。
她聽了這話,如遭雷劈,險些暈倒在地。
她捂住臉,哭得不能自已。原來縱使時光流轉(zhuǎn),紙條泛黃,那生來就追隨著的愛,亙古不變,像月光照在她的心間。
記敘文,故事固然重要。
但最重要的,不是拼故事,而是拼敘述。
這篇作文,故事“看上去”很簡單,一個司空見慣的丑小鴨的故事。
但這個簡單的故事,“看起來”很舒服。
這是敘述的功勞。
一篇作文,有一個恰當?shù)臄⑹?,已?jīng)很好了。
作者不滿足于此,還額外送了一個出人意料的結(jié)尾。
讀畢,不得不回頭,把故事“看進去”。
(祁 智)
李欣悅,天性浪漫,隨遇而安,嗜好文字,摯愛幻想。喜歡古典文學的珠玉之輝,喜歡當代文學的理性之光。渴望在自己與他人的文字中尋覓感動,渴望在感動中尋覓靈魂的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