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惠
青磚、黛瓦、粉墻,狗尾巴草在春風中,在上了歲數(shù)的老墻頭上搖曳(yè)出滄桑又輕柔的風情。隔著72個春夏秋冬,我靜靜地佇(zhù)立在老泰州城這個巷口,仿佛目睹這位叫王志芳的女子,25歲,身懷六甲,手中攜著6歲的小女兒,一步一步凜(lǐn)然決然地走進這條古巷子,走進刺刀林立、懸掛著紅膏藥旗的日軍司令部。
女子決絕無比的口氣令日軍司令南部襄吉一震?!拔沂顷愔兄鶎④姷姆蛉?!我來要我丈夫的人頭!”
南部襄吉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沒有想到這個女人竟敢來索要陳中柱的人頭。陳中柱是南部襄吉為之畏懼又恨之入骨的抗日將領(lǐng),南部調(diào)集了大批日偽軍終于在興化武家澤一戰(zhàn)中勝了陳中柱部。但此時的南部忽然沮(jǔ)喪至極,他覺得自己敗了,敗在這個叫王志芳的小女子面前,敗在陳中柱剛毅的頭顱面前。香案上一個大木匣里,放著一尊大口瓶,將軍陳中柱的頭顱泡在藥水中。撥開親人額前的黑發(fā),王志芳的淚水決堤而出。不就幾天嗎,就這樣陰陽兩隔?!
1933年,出身于官宦之家的南京姑娘王志芳,嫁給了濃眉大眼、英氣逼人的國民政府中央大學軍事教官陳中柱。嫁給軍人就是嫁給顛沛(pèi)流離,王志芳攜著兩幼小的女兒追隨著丈夫艱難跋(bá)涉,無怨無悔。
1941年6月5日凌晨,丈夫陳中柱匆匆來到妻子的小船前向她告別?!爸痉?,我是個軍人,保民衛(wèi)土是我的天職。志芳,我要走了,不管生男生女,都取名陳志,要他繼承父志……”陳中柱與妻子緊緊相擁,他的淚水與她的淚水交織匯流,濕了面龐淋了衣襟。他派人將妻子和女兒送上岸,藏身在一個農(nóng)民家的大草垛中??粗煞騻グ兜纳碛斑h去,她一遍遍地在心中呼喊:“你一定要回來??!”
1941年,中日戰(zhàn)火交織最為密集的時期。6月初,日偽軍由蘇北泰州、興化、東臺、海安、高郵五路調(diào)兵2000余名包圍了陳中柱部。十幾艘日偽敵軍汽艇來勢洶洶,機槍彈炮“突突突”呼嘯而至,陳中柱大吼:“給我打!狠狠地打!”將軍氣壯山河的呼喊是召喚將士們奮不顧身的號令,將軍偉岸高大的身軀是指揮士兵們拼死戰(zhàn)斗的旗幟?!皣}噠噠”一梭子子彈兇狠地橫掃過來,將軍的白衣在初夏清晨的微風中,在武家澤的坡地上輕輕一揚,濺起飛天的血花。魯蘇皖邊區(qū)游擊總指揮部第四縱隊少將司令陳中柱,在率部斃傷日偽軍600余人后,身中6彈壯烈殉(xùn)國,年僅35歲。兇殘的日軍割下將軍的頭顱,帶到泰州向日軍指揮官南部襄吉請功。
看著一言不發(fā)只是流著淚注視著丈夫頭顱的王志芳,南部作了送客的手勢,可王志芳秀目噴火:“我要帶走丈夫的頭顱,否則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南部終于雙手作捧送狀:“我們是兩個國家,陳司令為他的國家,我為我的國家。但我們崇敬他的英勇,要學習他的精神。”看著王志芳肚大腰圓快要生產(chǎn)的樣子,南部又說:“希望你生個男孩?!蓖踔痉紝⒀b有中柱將軍頭顱的木匣緊緊地捧至胸前,昂然走出了日軍司令部的大門。
當晚,在昏黃的燈光下,心若刀絞的王志芳將丈夫的頭顱與遺體一針針一線線地縫合起來:“你疼嗎?忍著點?。∥业男谋饶氵€疼??!我的親人??!”25歲的王志芳將丈夫完整的遺體重殮(liàn),請人葬在了泰州西門外西倉橋下,橋下的第十根電線桿下面。
抗戰(zhàn)勝利后,國民政府在南京為陳中柱召開追悼會,追授陳中柱中將軍銜。共和國更沒有忘記這位為國捐軀、錚錚鐵骨的抗日英雄,追認陳中柱為革命烈士。1987年,陳中柱將軍的墓地遷往鹽城烈士陵園,回到了故鄉(xiāng)。
時隔70年,獨自將三個兒女撫養(yǎng)長大的王志芳女士已是95歲高齡,遠在澳大利亞的老人見到故國來客,唱起了丈夫部隊的軍歌:“國民黨,共產(chǎn)黨,現(xiàn)在站在一條線上,抗戰(zhàn)高于一切,他們貢獻了全部的力量……”老人的歌聲激越高揚,老人的淚水恣意縱橫,老人流著淚唱著,將今生今世的生死愛戀盡情揮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