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獅
josh是個美法混血,說得一口流利的中文。
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來中國八年了,把自己的家定在了西安,在我們的微信群里沒事還秀一下西安話。至于為什么選擇西安,他給出的理由是:秦始皇在這里。
至于他為什么在中國呆八年,按照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完全被大中華的美食征服了。”
起初我們也并不是很熟,但后來我在群里問有沒有人想去漠河的時候,他跳出來了。后來我們相互加了微信,準備了一個星期,決定在哈爾濱集合。
我從長沙到哈爾濱,他從西安到哈爾濱。
在哈爾濱見面的時候,Josh比照片里看著年紀大,他說:“微信頭像是他四年前拍的?!比缓髵吡藪呶?,對我說:“你也比我想的要瘦啊?!?/p>
我們倆寒暄了一下之后,在哈爾濱買了車票。
漠河交通不算發(fā)達,唯一能到達那里的就只有火車。
當我們在火車上的時候,Josh就一路問我有什么好吃的。作為一個南方人,其實我也不大知道的,不過好在車上有幾個當?shù)厝烁纳狭恕?/p>
漠河位于大興安嶺北麓,在黑龍江上游的南岸,是整個中國最北端的地方。它與俄羅斯只隔著一條黑龍江,在江口最窄的地方,完全可以看清楚對岸房子里活動的俄羅斯人。
驍勇善戰(zhàn)的女真族后代們扎根在這里幾百年,它也是清朝滿族文化的發(fā)源地。作為中國最北部的村鎮(zhèn),它是中國境內(nèi)唯一可觀賞到北極光和極晝現(xiàn)象的地方。
火車的窗戶上結(jié)起了厚厚的冰,我哧溜哧溜吃泡面的時候,Josh在那用地道的中文跟沿途的陌生人侃大山,說話的時候,還帶著點東北口音。
車停了的時候,我拍拍Josh的肩膀:“到了?!?/p>
漠河的站臺不大,我背著包,跟Josh兩個人一塊下車之后,呵出的第一口氣在空氣中凝成了一團白霧。
放眼望去,無邊無際的大雪鋪天蓋地。
此時,我被震撼住了。
這里的冬天,下午四點就開始天黑,七點商店陸續(xù)關(guān)門,我和josh踩著齊腿的大雪,深一腳淺一腳地找旅館。
從來沒有遇到過那么大的風(fēng),路上幾乎沒有人,我的臉被風(fēng)刮得已經(jīng)沒有了知覺,直犯困。josh這個大話嘮一直在大聲和我說話,我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著他。他說如果幸運的話,可以看到極光。
我問他:“你看過么?”
“看過啊,在芬蘭Saariselka,看到過。”Josh說這話的時候一臉得意,“北歐都走遍了呀?!?/p>
我問他:“那是什么樣子的?”
他笑呵呵地說道:“很美,用英語和法文我都可以說給你聽,但是中文就不行?!?/p>
就在這時候,我們終于找到了一家合適的旅館,是一個帶著東北火炕的民屋。
這一晚上睡得非常舒服。
熱情淳樸、操著東北話的老板娘送過來的熱湯,干凈的被褥,溫暖的火炕,以及Josh的閑聊,讓我在那一刻真想一直就留在這,從此之后哪兒都不去。
但,我也只是稍微地想了一小下,因為我知道,我還是屬于城市。
等到第二天的時候,Josh提議去滑雪,我們倆在熱情的老板娘的推薦下沿著小鎮(zhèn)里唯一的一條主干道一路向下,走到頭就是滑雪場了。
對于滑雪,Josh又一副自己很在行的樣子。
“我在赫爾辛基呆過幾個月,那邊的滑雪場比這里大很多。”
光聽聲音的話,真的感覺不到Josh是個外國人。
Josh曾經(jīng)跟我說,他賣掉了巴黎市中心的房子,帶了點錢在中國邊走邊花。當時一個熟人笑他是土豪的作風(fēng),他卻特別正經(jīng)地說道:“我就是想看看世界,跟世界擁抱一個?!?/p>
朋友笑他:“一個老外這么文藝干嗎?”
他則嘿嘿笑著。
Josh特別向往自由,自由到認識他的人都覺得他像一匹野馬一樣,根本不屬于任何草原。他可能今天還跟我們一塊吃飯,明天可能就在尼泊爾,又或者我就是在微信圈里隨便說了一句想去漠河,他就第一個跳出來然后跟了過來。
Josh的滑雪技術(shù)很不錯,跟生在南方很少見到雪的我比起來真是好太多了。
就這樣,我跟Josh在漠河呆了三天,沒有見到北極光,倒是見到了很多新奇的東西,比如狍子君。
它的眼神無辜懵懂而有些呆。它就那樣被不知道是誰的人系在了一顆大樹上,呆呆地看著我和Josh,眼里是很少能在人的雙眼中見到的純真。
我還看到了騎著高頭大馬、穿著動物皮毛做成的衣服、身后背著弓箭的鄂倫春族人。他們唱著本民族的歌,一路優(yōu)哉游哉地走過,在山腳下采購食品。
路上行人除了我跟Josh會看他們以外,其他的人似乎都習(xí)以為常了。Josh偷偷跟我說:“我們倆過去打個招呼,看看能不能跟他借會馬騎下?!?/p>
還沒等我說話,那個鄂倫春族的漢子把手里的白酒打開,撒在路上,嘴里的歌聲更加高亢起來。
后來,我們也沒跟那個鄂倫春族漢子說上話,因為他騎著馬已經(jīng)走遠了。
Josh一臉崇拜地看著鄂倫春族漢子遠去的背影,然后說道:“我爸爸是美國人,媽媽是法國人,兩邊的人都在按部就班地生活。小時候我兩國跑,有很多玩伴正在麻木地過著自己不想要的生活,我多Luck,能選擇自己想選擇的生活?!?/p>
我不想像他一樣四海為家、浪跡天涯,我還是覺得那樣心無歸屬、身無所依,不管是文化差異還是成長背景,都讓我覺得我得有根,這根還得扎得牢而穩(wěn),我注定無法做古龍筆下的浪子。
我愛我的家人,愛我的工作,也愛我的城市。旅行是一種學(xué)習(xí)方式,讓我能夠更遠離無知,重新認識我所不知道的領(lǐng)域,讓我靜下來思考。
但我無法離城市太久。
看著Josh深邃得如海水一般的眼,我忽然明白了用腳步丈量世界的Josh。
每個人都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無論是自由還是束縛,離開還是堅守,只要我們喜歡。
在這個年代,世界恩賜給我們最好的禮物,就是自由。
在漠河,我給自己買了一張明信片,就是北極光。我把它寄回長沙,上邊寫了一句話給自己:太遺憾沒有看到極光,不過沒關(guān)系,走過就好了。
后來,有兩個月左右,Josh又在微信群里發(fā)自拍給我們看,他現(xiàn)在正在景德鎮(zhèn)。
照片上,他端著一個當?shù)氐母G中出產(chǎn)的巨大的碗,笑容中帶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