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非影
上期回顧:等慕容七把衣服扒開,只來得及聽到數(shù)十人的腳步聲消失在小院外,而眼前除了一個帶著面具的男人,就剩了一把琴。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慕容七隨便拱了拱手:“公子請自便?!?/p>
誰知剛跳下圍欄,便被人握住了手腕,慕容七看著素白衣袖中露出的骨節(jié)分明的五根手指,有些愣怔:“公子,事實證明我不是你們的對頭,你還抓著我做什么?”
“曇華不在,你可以保護(hù)我嗎?”
溫柔多情的聲音,聽著十分勾人。
方才手掌相接,慕容七已經(jīng)探知對方內(nèi)息虛弱,沒有半點武功,若剛才站在院子里的那個人是他,肯定早就被扎成了刺猬。真要是再有人來尋仇,憑他一己之力,絕對抵擋不住。
原來北宮曇華臨走時那句“這位姑娘留給你”,是拿她當(dāng)臨時保鏢的意思。
可惜,她又不是傻子,才不會給不認(rèn)識的人當(dāng)擋箭牌使。
不過如果他肯付錢的話——她瞄了一眼男子手中價值不菲的古琴,有償勞動她倒是可以接受的。臨來遼陽京之前,慕容久那個渾球把她的銀兩和首飾全順走了,害得她現(xiàn)在不得不寄居在季澈籬下,靠借錢度日,丟臉至極。
可她還來不及提出交換條件,原本空蕩蕩的院子里突然多出了一個人來。
一個紅衣蒙面女子正俏生生地站在月下,雙手各握一把彎刀,寒光四射的眸子對著亭中二人看了一圈,最后牢牢鎖住了身著白衣臉戴面具的那人,顯然他才是她的目標(biāo)。
慕容七饒有興味地看著她,嘀咕道:“雙手胡刃,這可是北夷刺客的風(fēng)格?!闭f罷蹲下身,往白衣人后背上戳了戳,低聲道:“公子,你們的調(diào)虎離山之計不靈啦,要我?guī)湍銌???/p>
白衣人回過頭來,面具后的眼睛里閃過探究的波光,嘴角卻微微彎起:“怎么幫?”
慕容七伸出手一一算來:“救你一次五十兩,幫你把她打跑……”
話說到一半,那個紅衣刺客已經(jīng)雙刀一絞撲上前來,刀光凜凜地砍向白衣人的胸口。慕容七急忙抓著他的衣裳往后一扯,將他硬生生地從凳子上扯下來,刀刃從他高挺的鼻尖劃過,只差毫厘。
“兩百兩!”
她這才有機(jī)會把剩下的話說完。
白衣人半躺在地上,卻并不顯得狼狽,只是嘆了嘆,似乎十分傷心:“我的命只值二百兩嗎?太便宜了……”
“是……是嗎?”慕容七愕然,早知道就多要一點了……
不等白衣人回答,女刺客的刀又砍了過來,下手狠辣。慕容七不得不抓著他的衣領(lǐng),繞著木亭躲來躲去,還沒有談妥價格便已救了他無數(shù)次,大感吃虧,不滿道:“公子,你們?nèi)堑某鸺胰绱穗y纏,我要加價!”
“好啊?!陛p如柔羽的一聲笑,夾雜在刀風(fēng)中幾乎聽不清楚。下一刻,慕容七就感覺腳下一空,腰間被人用力摟住,她剛想一肘子敲過去,便看到白衣人水汪汪的一雙眸子,手里一猶豫,便被他拽著一起掉了下去。
第三章 寡婦兇猛
腳下的陷阱并不深,慕容七剛剛提氣,腳尖就已經(jīng)碰到了地面,她急忙穩(wěn)住身形,順手扶住身邊的人,另一手小心地往四周摸了摸,感覺到上下左右都是冷冰冰的石塊,竟是個窄小之極的地窖。
她不由得嘖了一聲:“公子你不厚道,明明有密道可以逃走,還誆我替你抵擋仇家?!?/p>
“是密室,不是密道?!卑滓氯说?,“此處無糧無水,不能久待。”
慕容七奇道:“那你下來做什么?”
白衣人卻不回答,凝神看了看她額上細(xì)密的汗珠,又微偏過頭在她鬢邊輕輕嗅了嗅,道:“你中了桃花醉?”
“什么桃花醉?”
“曇華府上用來招待貴客的蜜蠟中都摻了‘桃花醉用來助興,若席間喝了宮廷秘釀,催情的效用更佳?!彼穆曇魷厝?,慕容七卻聽得一身冷汗。難怪她一直覺得身子不對勁,軟綿綿酥麻麻的,又熱又渴,還容易走神,原來是北宮曇華干的缺德事!
小石窟里只有幾縷從石縫里透進(jìn)來的昏暗月光,但慕容七料想自己此刻的臉色必定十分難看。這種微帶致幻效果的香料發(fā)作起來并不猛烈,但綿綿密密的十分磨人,尤其此時被人一語點明,之前因為頻發(fā)的事態(tài)而被忽略的燥熱又一絲一點地涌上來,緊挨著白衣人的那部分皮膚也敏感異常,即使隔著衣料,也散發(fā)出陣陣灼熱。
她運(yùn)功強(qiáng)壓下悸動的脈息,咬牙道:“你……你離我遠(yuǎn)點!”
聽到這句話,白衣人非但沒有退開,反倒離得更近了一些,原本就摟在她腰間的手也慢慢收緊,撫上她的后背,聲音低沉而多情,眼中帶出一絲迷離的炫彩。
“姑娘明明已經(jīng)去過中庭宴會,而且待的時間不短,為何騙我們說還沒去過,嗯?”
四周彌漫著清冽淡雅的男子氣息,如同毒藥一樣滲進(jìn)慕容七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里,將她最細(xì)微的感官也一一打開。她背靠著墻壁直挺挺地站著,心里就像被貓爪撓著一般,又癢又麻,掙扎道:“公子,實不相瞞,我其實是個寡婦……”
“?”
“而且我力氣比你大很多……”
“所以呢?”
“所以我如果忍不住撲倒你,你豈不是太吃虧了?為了你的名節(jié),公子還是打開機(jī)關(guān)讓我出去和你的仇人一較高下吧,錢的事咱們好商量?!?/p>
白衣人愣了愣,笑道:“多謝姑娘替我的名節(jié)著想。”
多謝的話就放我出去??!
“可是……”他的手指已經(jīng)滑過她的背脊落在耳畔,輕輕摩挲著她的耳垂,溫?zé)岬臍庀⒘鬓D(zhuǎn)拂動,“若我有辦法替你解開‘桃花醉的迷香呢?你是要,還是不要?”
要什么要啊,不會好好說話嗎?
慕容七欲哭無淚,緊繃著嘴角蹦出兩個字:“不要!”
對方卻像是沒有聽到似的,手指突然用力,一下子揭開了她隨便按在臉上的面具。
蠟黃皮膚的大餅?zāi)樛蝗徊灰娏?,面具下露出的真容讓白衣人一瞬間失神,隨即慢慢地彎起嘴角,眼神幽深,輕笑道:
“我叫鳳淵,你呢?”
公子,這不是互通姓名的好時機(jī)吧?
慕容七半捂著臉,微怒道:“你太失禮了!”
鳳淵卻笑:“不說的話,可就要留在這里陪我了。”
“我叫嫣然!”慕容七答得飛快,“現(xiàn)在可以讓我出去了嗎?”
“嫣然……”這兩個字在他舌尖上慢慢滾過。他悠悠笑道,“好,我記住了?!?/p>
余音未落,慕容七的手便被拉了下來,隨即一個柔軟微涼的事物覆上了她的嘴唇,等她驚覺那是什么的時候,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了。
鳳淵唇上的涼意帶著醉人的清雅氣息,一瞬間仿若飲了醇酒,讓她不由自主地卸去了周身的防備,原本推拒的雙手也軟了下來,被他緊緊地扣在掌心。
輾轉(zhuǎn)不過片刻,他便已察覺到她的青澀,動作更加放肆。慕容七明明知道自己正被人輕薄,身體里卻像燃著一團(tuán)小小的火焰,燒得她四肢一陣陣發(fā)軟,只想隨著他沉溺下去。
幸好這種猝不及防的混沌只持續(xù)了很短的時間,很快,她從小修習(xí)的“融雪化香”護(hù)體心法便因為體內(nèi)血行的異常自動流轉(zhuǎn)了起來,頓時將身體的燥熱慢慢驅(qū)散。她的神志逐漸清明,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的心跳——即便是如此纏綿親昵的時刻,他的心跳也依舊平穩(wěn),唇上的溫度也不熱烈。
當(dāng)那種奇怪的綿軟完全消失的時候,鳳淵的唇正在她的脖子上流連,如蝴蝶翩舞。慕容七頓時大怒,想也未想便抽手扇了過去。
鳳淵不會武功,被她這樣一扇,頓時站不住,往后連退幾步,側(cè)身撞在石壁上,覆面的銀色面具吧嗒一聲掉落在了地上。
他捂著被她一掌擊中的胸口,低頭輕喘了一聲,嘆道:“嫣然,你下手好重。”
嫣什么然,我跟你很熟嗎?
慕容七余怒未消,扯了扯滑落的領(lǐng)口衣襟,哼道:“你活該!”
這一次他沒再說話,小小的地窖里只剩壓抑的喘息聲,顯然被她打中的地方甚是疼痛。
過了一會兒,慕容七見他還是靠在石壁上不肯起身,反倒有些擔(dān)心起來,走上前去扶住他的肩膀,道:“你沒事吧?我只用了兩分功力而已,你也太弱不禁風(fēng)了吧?!?/p>
鳳淵隨著她的動作直起身來,遮住臉龐的長發(fā)隨之滑落,露出一直被面具遮蓋住的面容。
慕容七只看了一眼,便呆住了。
那張臉自額頭至兩頰,竟布滿了猙獰交錯的傷痕,幾乎看不出原來的容貌。
鳳淵卻是神色平靜,伸手揀起面具重新戴上,淡淡道:“嚇到你了?”
慕容七點點頭,又急忙搖頭,胡亂道:“其實你戴著面具的時候還挺好看的?!?/p>
鳳淵頗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她急忙改口:“你不戴面具也沒那么丑……”
鳳淵干脆不理她了。
她憋了好一會,才又小心翼翼地問道:“說實話,你……是不是因為臉長成這樣,所以平時沒有女人愿意理你?”
鳳淵正在理頭發(fā)的手一停,抬眼看著她,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欲求……不滿什么的,可以理解,但……隨便對陌生人下手是不對的!”她的臉色還是很難看,卻勉強(qiáng)壓下心頭的怒氣,語重心長地說道。
鳳淵頓時失笑:“你在同情我,所以決定原諒我?”
他的笑容看起來很愉悅,慕容七有些摸不透他究竟是真的無所謂,還是佯裝無所謂。她向來不擅長應(yīng)付這類人,只好伸手摸了摸頭頂?shù)氖?,道:“算了,你讓我出去,我?guī)湍銓Ω冻鹑?,條件是剛才的事就當(dāng)沒有發(fā)生過,怎么樣?”
鳳淵盯著她看了片刻,突然笑了笑:“也好。”
說罷從懷里掏出一只碧綠的翡翠環(huán)放進(jìn)慕容七的懷里,說道:“給你?!?/p>
“這是什么?”慕容七瞧見玉環(huán)上面雕琢著繁復(fù)的花紋,光澤柔和水色隱隱,顯然是成色極好的寶貝。
“報酬?!兵P淵道,“你說過,收二百兩就幫我趕走她,可我身上沒帶那么多錢,這個你拿去,當(dāng)了換錢,算是我付給你的報酬。”
說罷也不等她有所表示,伸手在石壁上摸索一陣,頭上的石板立刻裂開了一道縫。
他在她肩上推了一把,道:“快上去吧,小心別讓她發(fā)現(xiàn)我?!?/p>
慕容七:“……”
過河拆橋這種事真的好嗎公子?
重新回到亭中,紅衣女刺客還沒走,正盤腿靜靜地坐在院子正中。
慕容七隨手拾起方才北宮曇華丟下的錦緞長袍披在身上,紅衣女刺客見狀,慢慢站起身來,伸手拔下插在地上的兩把刀,其中一把刀指著她的面門,聲音寒冷如三月融冰。
“你是鳳游宮的人?”
正在綁頭發(fā)的慕容七聽到這話,疑惑道:“什么鳳游宮?”
女刺客冷哼道:“裝什么?不是鳳游宮的人,為何如此維護(hù)鳳公子?”
“不知道你說的是什么?!蹦饺萜哂行┎荒偷爻鸱讲砒P淵所坐的凳子,掂了掂,隨即用力扔了過去,人也閃電般飛躍而出。
“本姑娘只是收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而已!”
一盞茶過后,慕容七和紅衣女刺客漸漸分出了高下。
雖然雙手胡刃兇狠詭異,但終究只適合暗殺不適合決斗。慕容七所學(xué)龐雜,怪異招式層出不窮,時間一長,女刺客便有些拙于應(yīng)付。眼看時間不早,慕容七決定速戰(zhàn)速決,迎著刀式身形一閃,冒險躲過一擊,順手奪去女刺客左手的刀,反手朝著對方胸口刺去。
這一招化刀為劍,快如閃電,避無可避。
可招式才遞到一半,耳邊風(fēng)聲呼嘯,一個黑影飛掠而來打在刀背上,內(nèi)勁甚大,竟震得她虎口發(fā)麻,胡刀脫手飛出,掉落在地。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釘在腳邊的兵器——一柄一尺七寸,玄鐵黑纓的短槍。
“雷……雷椎……”她心虛地抬起頭來,看到不遠(yuǎn)處的墻頭上,熟悉的頎長身影正站在幽暗的月色下,黑色的衣襟迎風(fēng)而動,右手握著一桿一模一樣的短槍,戒指上的寶石映著月光,閃著幽幽的光芒。
“阿……澈?”
季澈怎么回來了?
慕容七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糟!糕!
第四章 宮闈秘辛
一個時辰之后,慕容七跟著季少幫主,走在臨近午夜空無一人的京城街道上。
春夜寒涼,她身上只穿著單薄的一件長衣,順手牽羊拿來的外袍早在打斗中落地,離開的時候匆忙,都來不及撿回來。
慕容七望著季澈的背影,反復(fù)思量著此事雖然起因是北宮曇花那要命的“桃花醉”,但在別國使臣家里打架確實是自己不對,不如先伏低做小認(rèn)個錯,卻又不知怎么開口。不知哪里吹來一陣小風(fēng),她渾身一寒,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順口嗚咽了一聲:“好冷……”
走在前面的人果然停下了腳步,轉(zhuǎn)過頭。
慕容七趕忙快走幾步,眨了眨眼睛,可憐兮兮地說道:“阿澈我餓了……”
季澈冷冷道:“剛才那個女人,是禁衛(wèi)軍十七營的副統(tǒng)領(lǐng),而十七營是有名的皇家暗殺營,直接聽命于皇族,追捕之人都是關(guān)系重大的要緊人物。方才你那一刀若是砍了下去,遼陽京這個地方,你以后就別再回來了?!?/p>
慕容七不服氣,嘟了嘟嘴:“有那么嚴(yán)重嗎?我知道你是不想惹皇族的麻煩事,但我也是有分寸的,又不是真的要傷她……”
“但萬一有什么損傷,后果難料?!彼麤]有絲毫讓步,伸出修長的手指準(zhǔn)確地點在她的眉心,“別忘了你現(xiàn)在是誰。我不管兩年前你和太子慕容錚有什么私下約定,但‘慕容七已經(jīng)從皇室消失,‘慕容久卻還沒有。新皇還沒有登基,這種時候在皇室的秘密行動里摻一腳,對你們兩個沒有任何好處?!?/p>
“你……你想得太多了……”雖然這么說,但她的聲音已經(jīng)低了不少,顯然內(nèi)心深處已經(jīng)接受了他的批評。
“是嗎?”季澈的手指從她眉心離開,最后又停在她的脖子上,語氣越發(fā)冷得掉碴,“‘桃花醉的滋味可好?這個也是我想多了嗎?”
他的手指有點涼,慕容七有些心虛地問了一句:“什么‘桃花醉?”說完突然想起方才在地窖里的那一幕,當(dāng)她體內(nèi)迷香去盡之前,那個叫鳳淵的奇怪的面具人似乎正在啃她的脖子。
她急忙從懷里掏出小鏡子,借著路邊破舊的燈籠查看,只見自己后頸上赫然有一枚淡淡的紅印,仔細(xì)看,依稀像是朵用胭脂畫上去的花。
“啃了一下而已,怎么會變成這樣?”她忍不住嘀咕。
“啃?”季澈收回手指,淡淡一笑,“誰?”
好……好可怕,這種時候為什么會笑……他果然還是板著臉比較和善……
“一個不認(rèn)識的女人,大概是小久的老相好?!贝蛩浪膊粫f這是被男人啃的。
季澈臉色稍霽,點點頭道:“什雅奇技淫巧的東西太多,你和北宮曇華還是保持一定距離比較好?!?/p>
“好……好的?!?/p>
他不說她也會保持距離的,她看著他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的背影,忍不住懊惱地?fù)崃藫嶙齑?,白白被人占了便宜卻討不回來,真有夠倒霉的?;仡^一定要打聽一下“鳳游宮”究竟是個什么地方,所謂的鳳公子到底犯了什么事,竟然惹來禁衛(wèi)軍十七營的追殺!
慕容七一邊想著一邊跟在季澈身后,沒走幾步便轉(zhuǎn)過一個街角,眼前出現(xiàn)了一盞暖黃的燈,燈光下一對賣餛飩的中年夫妻還沒有收攤,一口大鍋冒著騰騰的熱氣,寥寥的幾個客人正在喝湯。
季澈和老板交代了幾句,一回頭,慕容七已經(jīng)坐在桌前,握著雪白的袖子擦筷子??此?,慕容七十分諂媚地把手里那雙已經(jīng)擦好的筷子遞了過去,一雙鳳眼笑成了彎彎的月牙。
“我就知道阿澈你對我最好了,肯定不忍心看著我挨餓受凍?!?/p>
“碰巧而已?!彼⒉活I(lǐng)情,可眼底卻閃過一絲不自然。
慕容七當(dāng)然不會注意到,她正扯著嗓子朝老板娘遠(yuǎn)遠(yuǎn)喊道:“大嫂,我那碗不要放香菜,蔥花、榨菜、辣椒多放一點……”
“是是是,這位公子剛才已經(jīng)交代過了?!崩习迥镄呛堑貙⑼敕旁谒媲?,特意多看了季澈一眼,“姑娘真是好福氣?。 ?/p>
“是啊是啊。”慕容七忙不迭地點頭,“這個時候還能吃上一碗熱餛飩,的確是好福氣!”
季澈:“……”
老板娘:“……”
慕容七混在遼陽京的第十天。
一個幾乎被她遺忘的邀約如期而至。
彼時,她正在華麗的郡王府里,一邊嗑瓜子一邊聽郭子宸的調(diào)查報告。季澈則半躺在榻上養(yǎng)神,偶爾用手里的匕首追殺路過的蒼蠅,一甩手一只,例無虛發(fā)。
“鍋子,你剛才說什么?鳳游宮是賣香料的?不是什么暗殺組織或是邪教門派?”慕容七吐掉一口瓜子皮,對這個結(jié)果表示非常意外。
“根據(jù)調(diào)查,這家商號確實是大酉乃至什雅地區(qū)的香料大戶,全國有將近一半的官員貴族都是他們的客戶,遼陽京里尤其多。鳳游宮的大老板人稱鳳公子?!惫渝烦榱顺樽旖?,“還有,慕容姑娘請不要叫我鍋子……”
“那位鳳公子,是不是因為容貌丑陋所以一直戴著面具示人?鍋子,你們就沒有詳細(xì)一點的資料嗎?”
郭子宸再度抽了抽嘴角:“除非是特別大的生意,否則鳳公子很少露面。他究竟形貌如何,還需要進(jìn)一步調(diào)查。另外,慕容姑娘請不要叫我……”
慕容七轉(zhuǎn)過頭,有些失望:“季澈,你那號稱天下第一的情報網(wǎng)也不過如此!”
郭子宸:“……”請不要無視我好嗎!
季澈慢騰騰地從懷里抽出塊帕子將匕首擦拭干凈,一邊淡淡道:“鴻水幫的情報網(wǎng)不是為了調(diào)查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香料販子而存在的?!?/p>
不過盡管如此,他還是吩咐郭子宸道:“小郭,鳳游宮的調(diào)查繼續(xù)找人跟進(jìn),作為香料販子,這些人最近似乎在遼陽京官員的身邊出現(xiàn)得太頻繁了。”
郭子宸:“少主,這不是問題,但是在這之前能不能請你向慕容姑娘糾正一下,不要再叫我鍋子了?”
季澈瞥了他一眼:“這是你跟她的事,與我何干?”
郭子宸淚奔:“少主別這樣……”
正當(dāng)此時,門外有下人來報,說是首輔魏大人有請信郡王過府一敘。
慕容七捏著那張散發(fā)著淡香、言辭文雅的請柬直皺眉,上面“殘局留待”四個字讓她心生畏懼。
季澈站起身拍了拍衣襟,打算和郭子宸就此告辭。
“等等阿澈,你不能就這么扔下我不管?!蹦饺萜咭话炎ё∷谏募洌拔也粫缕?,我會露餡的。我一旦露陷,就不能再留在京城了;我不能留在京城,小久就必須得回來;如果小久回來,你一定會被他煩死的……”
季澈沉默地看了她一會兒,突然掂了掂手里的匕首,冷不防朝她手背上刺去。
慕容七根本沒想到他會突然襲擊,盡管及時地躲開了,鋒利的刀鋒還是在她手指上劃了一道小小的傷口,鮮血直流。她正要發(fā)火,季澈已經(jīng)收起匕首,淡淡道:“現(xiàn)在你可以跟魏南歌說,你的手受傷了,沒法下棋?!?/p>
當(dāng)慕容七在首輔府的后花園里再次見到魏南歌時,他果然如季澈所料,對她的手傷表示了驚訝和遺憾。
“王爺,你的手怎么受傷了?”
“不小心劃破了。”慕容七嘆了口氣,瞇起鳳眼直搖頭,“真抱歉啊魏大人,不能陪你下完殘局了?!?/p>
“看起來很嚴(yán)重,要不要緊?”魏南歌伸手虛托起慕容七包扎得如同熊掌的右手,神色間不掩關(guān)切。
“沒……沒事,過兩天就好了?!蓖阱氤叩那蹇∶嫒荩饺萜哒勑ψ匀舻臍鈩莶恢醯挠行┦ъ`,她不由得悄悄后退了一步。
再次見到這位本朝最年輕的重臣,她更加確定自己對他確實存在不一樣的感覺——心跳會加快,言行會無措,總想多看他一眼,可是真的和他的眼神相遇,卻又忍不住躲開。
用小久的話說,這是犯花癡,但慕容七覺得,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鐘情!
因為魏南歌的模樣,完全符合她心目中的最佳審美——溫柔如鹿的眸子,挺直的鼻梁,總是含著微笑的嘴角,君子如玉,舉手投足之間都有讓人心折的書卷氣息。
說起這個“最佳審美”,要回溯到慕容七還是小少女的時候。彼時在小小七眼中,世上最極品的男子就是父親大人。他溫柔多情,博學(xué)多才,言行都有種與生俱來的尊貴優(yōu)雅,連遣詞造句都極有品位,反觀冷口冷面武力值超高的娘親和迦葉宮中一群整日打坐參禪練武修道的師叔師伯,信王大人的無敵光環(huán)照亮了她的整個童年。
誠然童年過后,殘酷的現(xiàn)實不斷提醒她,偶像的光環(huán)其實是最會騙人的,但長久形成的價值觀和審美觀已經(jīng)根深蒂固。因而小小七每每遙想未來心上人的模樣,都與父親大人的表像大致相同——也就是魏南歌這種的。
可叫人憂郁的是,她認(rèn)識的年輕男子,要不就是迦葉宮的弟子、信徒,要不就是京城的太監(jiān)、侍衛(wèi),偶爾有些別的類型,也都是小久身邊那班整日沉溺酒色的紈绔大少爺,或者季澈幫中大字不識幾個打架家常便飯的彪形大漢,要找到一個如山泉一樣清冽、春風(fēng)一樣溫柔的男人,難度實在太高。
不曾想,如今竟真的讓她碰上了一個。
所謂緣分妙不可言,機(jī)不可失,時不再來!
腦子一熱,她脫口問道:“魏大人年少有為,卻至今未婚配,不知心里可有中意的人選?”
正親手洗杯烹茶的魏南歌頓時一愣,半晌才回答,溫和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冷肅:“王爺既然知道今日我為何請你來,那就再好不過了?!?/p>
慕容七張口結(jié)舌,這個答案真的是針對她的問題嗎?為什么聽起來毫不相關(guān)?其實她只是想接著說:“如果你沒有人選,我倒是有個妹妹,人很不錯,你有沒有興趣見一見?”
可是現(xiàn)在,她該怎么繞回去?
這么一打岔,她的一時沖動也隨之冷卻,凝神一想,魏南歌這句看似沒頭沒腦的話,倒也讓她品出一個大概來。
她雖然不喜歡動腦子,但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幾天前在北宮曇華生日宴上偷看到的那一幕,雖然已經(jīng)被她矢口否認(rèn),但魏南歌顯然并不相信。她此刻的無心一問,一定是被他當(dāng)做了有心試探。
她吸了口氣,道:“魏大人指的,是那天和太子妃娘娘見面的事嗎?”
魏南歌手下的動作一頓,隨即嘴邊綻開淡淡的微笑,倒像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王爺果然看見了?!?/p>
慕容七暗中翻了翻白眼,他既然都這么問了,否認(rèn)也只會惹來無端的猜疑和更費腦筋的試探,還不如早點承認(rèn),靜觀其變。
至于那個女子的身份,她也是后來才想到的——
關(guān)于這樁宮廷秘辛,她知道的其實遠(yuǎn)比當(dāng)初告訴季澈的要多。年少時被軟禁在宮里的那幾年,她每天都過得十分無聊,探聽八卦也成了日常生活之一。那時候東宮有個宮女是太子妃出嫁前的侍女,而那個宮女又和已故帝后身邊的宮女交好,有一次兩人正在御花園的假山后面偷偷摸摸嘮嗑的時候,慕容七正躺在附近一株大樹上睡午覺,順耳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聽了一個七七八八。
要說這件事,其實還和她有些關(guān)系。
已故帝后出嫁前,和慕容七的娘親曾是閨中密友,帝后自己又不曾養(yǎng)育女兒,因此對這位御封的晏容公主極其寵愛。雖不能就此放她出宮,但只要是她喜歡的,都會盡量滿足她。她及笄那年,這位皇伯母便想為她張羅一門好姻緣。因為慕容七偏愛文雅才子型,帝后百般挑選之下,這才選中了丞相家的嫡孫——從小便有“神童”之稱,十五歲金殿高中,弱冠之年便成為文淵閣大學(xué)士的魏南歌。
只是重臣和皇家聯(lián)姻畢竟非同小可,向來思慮周全的帝后暗中先派了人去試探口風(fēng),卻探聽回來魏南歌和越陽王之女殷紫蘭青梅竹馬,很有些非君不娶非君不嫁的勢頭。年少有為才華橫溢的丞相公子極為專情,從十六歲起就拒絕了許多有錢有勢人家的提親,帝后權(quán)衡來權(quán)衡去,本著絕對不讓晏容公主受一絲委屈的念頭,此事最后還是作罷。
至于后來帝后故去,慕容七嫁給了一個短命世子的這樁孽緣,那是后話了。
十五歲,那是慕容七第一次聽到魏南歌的名字。
可是直到五年后,她才第一次見到這個差一點成為自己駙馬的男子。
五年的時間,讓她從深宮里受盡寵愛的公主成了一個連名字都消失在皇室宗譜上的寡婦。而當(dāng)年誓死相隨的愛侶,一個成了當(dāng)今太子妃,另一個則成為將來國君最為倚重的臣子,相隔咫尺,卻成天涯。
世間之事,百轉(zhuǎn)千回,莫不如此。
從前的永安郡主如今的太子妃殷紫蘭,慕容七也是見過的。在她參與的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宮中女眷聚會上,她曾遠(yuǎn)遠(yuǎn)地見過她數(shù)面,印象雖不深,但名份上還得叫她一聲“皇嫂”。因而那天櫻花樹下乍然見面,才會覺得眼熟。
而此時此刻,當(dāng)魏南歌說“王爺果然看到了”的時候,慕容七正一手托著腮,一手從魏南歌手里接過小巧精致的紫砂茶盅,一臉?biāo)镭i不怕開水燙的表情,從善如流地回答道:“是呀,我都看見了?!?/p>
“既然如此——”魏南歌自己也從茶托中取出一盞,望著碧綠的茶湯,慢慢說道,“我們來談?wù)剹l件吧?!?/p>
“不用了。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蹦饺萜邠]了揮手。
“我自然是相信王爺?shù)?,但——”他頓了頓,輕輕啜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說道,“我與晏容公主卻不曾打過交道,此事事關(guān)重大不得不防,還望公主諒解?!?/p>
哐當(dāng)。
慕容七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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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七聽不明白,好學(xué)地問道:“什么叫‘以陰陽之氣調(diào)和?”
“就是和下蠱之人行男女之事?!?/p>
慕容七愣了一瞬,驟然間大怒,罵道:“渾蛋,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