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良
烏鴉奇兵
◎劉建良
原先在冀東南的陳家村有個怪人,愛養(yǎng)烏鴉,人稱烏鴉公。他不是一般的喜歡,而是喜歡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吃則同食,睡則同臥,出則同行,入則同坐。總之,在他身邊,無時無刻不有大大小小的烏鴉陪伴左右,以致到后來,他自己簡直成了烏鴉了。走路搖搖擺擺,說話啊啊嘎嘎,看人時歪著個腦袋,斜著眼睛,跟烏鴉一模一樣。
烏鴉公本是富家之子,家道殷實(shí),前程遠(yuǎn)大?;橐鲆膊诲e,妻子給他生了一兒一女,都活潑可愛。無論從哪方面看,他都讓人羨慕,可他卻偏偏要喜歡烏鴉這晦氣的東西,自找倒霉。自他養(yǎng)上烏鴉后,先是一雙可愛的兒女莫名其妙地先后夭折,然后是妻子神經(jīng)錯亂跳井而亡。好好的一個家眨眼剩下他光棍一個。親朋也疏遠(yuǎn)了,家道也衰落了,到最后,所有的人都不愿意和他打招呼,肯陪伴他的,真的只剩下烏鴉了。但就是到了這分上,他仍是不思悔改,依舊我行我素。
四鄉(xiāng)八里的人視他為現(xiàn)世報,不再叫他的名字,而是叫他烏鴉公。他成了敗家子的象征,成了背時、晦氣、無用的代名詞。當(dāng)?shù)厝肆R架,往往互罵烏鴉公,那是最惡毒的詛咒。
但就是這個背時、晦氣、古怪的烏鴉公,卻曾大破鬼子炮樓,創(chuàng)造了人所不能的奇跡。
那是1937年,日本鬼子侵占了中國半壁河山。在被侵占的地區(qū),鬼子修筑了大量的炮樓碉堡,作為監(jiān)控和鎮(zhèn)壓百姓反抗的據(jù)點(diǎn)。
在陳家村附近,鬼子也筑有一個炮樓。這個炮樓修筑得十分惡毒,剛好筑在一個山口上,這山口是游擊隊進(jìn)山出山的必經(jīng)之路。鬼子這個炮樓修起后,游擊隊的活動就大受限制,再無法神出鬼沒地打擊敵人,也無法順暢地得到老百姓的支援補(bǔ)給。
這個炮樓成了盤踞在游擊隊心口上的一條“毒蛇”。游擊隊一心要拔掉它,但用盡了辦法,卻一直沒有成功,因?yàn)楣碜右仓肋@個炮樓的重要性,不僅將炮樓修得十分高大牢固,而且盤查極為嚴(yán)密,不給游擊隊可乘之機(jī)。游擊隊要拔掉它,除了硬攻,再無他法。
但硬攻需要火器,而游擊隊威力最大的武器不過是自制的松樹炮。松樹炮轟土墻還勉強(qiáng)可以,轟這種磚石結(jié)構(gòu)的炮樓,一炮轟過去,只留下一洼印子。
正在游擊隊一籌莫展的時候,烏鴉公找上山來了。這時的烏鴉公,已年近六十,佝僂著腰,駝著背,卻神氣地抬著下巴,翻著眼睛。全身上下不過四兩肉,裹在一身寬大的黑衫黑褲里,頭巾也是黑的,整個人看上去,全然就是一只黑烏鴉。
游擊隊的隊長叫陳鐵柱,其實(shí)他還是烏鴉公遠(yuǎn)房的一個堂侄,對烏鴉公再了解不過了,見到烏鴉公便奇怪地問他上山來做什么。
烏鴉公翻著怪眼打量他半天,道:“我要給鴉兒報仇,將鬼子趕出炮樓,等鬼子出來后,借你們的槍,打死他們。”
陳鐵柱略一猶豫,答應(yīng)了,將隊伍拉到山口附近,埋伏起來。
原來,炮樓上的鬼子閑極無聊時,常拿附近的烏鴉做靶子,開槍射殺。烏鴉公從開始養(yǎng)烏鴉到今天,已將近三十年。陳家村附近的烏鴉由于有他的喂養(yǎng)照料,數(shù)量劇增,已有上萬只。它們和烏鴉公很親密,烏鴉公視它們?yōu)閮簩O子女,極其珍愛,它們并沒有惹日本鬼子,日本鬼子卻要打死它們,這叫烏鴉公如何不怒!
陳鐵柱雖將隊伍拉到山口,但心里卻和所有游擊隊員一樣存著疑惑,烏鴉公有什么法子將鬼子趕出炮樓呢?
只見烏鴉公走到一個小山包上,看著不遠(yuǎn)處的炮樓,眼中射出極度仇恨的光芒,然后微微彎腰作勢,寬大的黑衫褲突然無風(fēng)自鼓,隨即自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尖利入云的“啊”的厲叫。
隨著他的叫聲,四周突然同時發(fā)出無數(shù)聲慘厲的“啊”的怪叫。陳鐵柱和所有的游擊隊員都嚇了一大跳,轉(zhuǎn)頭四顧,但見四周突然飛出無數(shù)只烏鴉,眨眼間黑壓壓地遮住了整個天空,天地間響徹著“啊、啊”的厲叫。
陳鐵柱和游擊隊員們個個毛骨悚然,手腳發(fā)軟。面對如此之多的烏鴉,誰都覺得恐怖。
在無數(shù)烏鴉的“啊啊”怪叫聲中,烏鴉公穿云裂石般的“啊啊”叫聲一連串響起。隨著他的叫聲,奇事出現(xiàn)了,只見一只只烏鴉飛下來,叼起一根根樹枝,飛到炮樓上空,張嘴拋下,然后飛回來再叼,再拋。烏鴉雖多,場面卻并不混亂,它們排成無數(shù)個整齊的小隊,有條不紊地起落來去,配合之默契,排列之整齊,竟就像久經(jīng)訓(xùn)練的軍隊一般。
所有的游擊隊員都睜大了眼睛,心中的恐怖變成了驚訝。烏鴉公竟能指揮得動烏鴉。
炮樓中的鬼子也發(fā)現(xiàn)了空中的怪事,驚慌之中,機(jī)槍步槍朝著空中猛烈開火。由于天空中烏鴉排列過于緊密,一排子彈掃上去,烏鴉便一群群地落了下來。
鴉群受到打擊,驚慌之中,頓時亂了。這時游擊隊員已自動站在烏鴉們一邊,個個心中都是又惋惜,又心疼,似乎被打死的不是烏鴉,而是自己的戰(zhàn)友。
就在這時,烏鴉公口中的叫聲突然更加嘹亮,他的頭巾不知在什么時候已扯了下來,長長的白頭發(fā)張揚(yáng)著,在風(fēng)中飛舞。他的叫聲充滿了慘烈、憤怒、悲愴和一往無前的氣勢。隨著他的叫聲,散亂的鴉群重又排列起整齊的隊形,大部分撿拾枯枝,另一小部分,卻如一支支烏黑的利箭,直向炮樓上的鬼子頭上射去。鬼子手中的槍不斷地響著,撲過去的烏鴉大多半途落了下來,但仍有一部分射到了鬼子的頭上。頓時一場亙古未聞的慘烈的激戰(zhàn)便在炮樓上展開了。烏鴉們用它們的嘴、爪翅膀,對鬼子啄、抓、打,而鬼子則用手、用槍托回?fù)簟TS多烏鴉被砸飛,更有許多被鬼子抓到手里,捏得肚腸破裂。然而烏鴉們總是不斷地?fù)渖先?,前仆后繼,悍不畏死,另一些則不絕地拋下枯枝。
烏鴉公的叫聲連續(xù)不斷,凄厲而慘烈。目睹烏鴉們?nèi)绱撕凡晃匪赖膽K烈搏擊,游擊隊員們都激動了,不由自主地為烏鴉們吶喊助威起來。
終于,鬼子抵擋不住了,退下了頂樓,游擊隊員們情不自禁地歡呼起來,鴉群則以更快的速度搬運(yùn)枯枝。不久,枯枝即堆滿了炮樓的頂樓。
烏鴉公一聲脆叫,鴉群散開,兩只體形特別龐大的烏鴉飛到烏鴉公的面前。烏鴉公左手提著一個鐵罐子,里面是滿滿的一罐煤油,左手舉著一支點(diǎn)燃的香,兩只烏鴉一只叼了鐵罐,一只叼了香,飛到炮樓上。叼著鐵罐的烏鴉松嘴,鐵罐落下,煤油傾出,同時,香落下,頓時轟的一聲,大火熊熊燃起。
游擊隊員們齊聲歡呼起來。陳鐵柱手一揮,率先沖出山口。燒得哇哇叫的鬼子狼狽地撤出炮樓時,游擊隊員們恰好趕到,一通猛掃,將鬼子全部消滅,然后就借著烏鴉們放的這把火,將炮樓徹底燒毀,推平。
卡著游擊隊脖子的炮樓就這么被摧毀了,但等游擊隊員們回來看烏鴉公時,卻見他早已耗盡氣力,死去多時了,臨死,他懷中還抱著一只受傷的烏鴉。而在他的尸體周圍,無數(shù)的烏鴉不斷地發(fā)出低低的哀鳴。
(原載《人力資源報》2014年2月13日 福建呂麗妮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