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爺的仙妹

◎菊韻香

瘸爺的仙妹

◎菊韻香

途經灘險難行的黑風渡，我在渡口客棧住了下來?？蜅５睦习寰b號瘸爺，臉黑，左腿瘸得厲害，卻娶了一個如花似玉、名叫仙妹的女人。

用過晚飯，我和幾個客人一邊喝茶，一邊和瘸爺閑聊。我好奇地問道：“瘸爺，你的腿是怎么瘸的？”瘸爺笑著說：“摔瘸的，腿骨斷了。我再給你續(xù)杯茶？”

聽得出，瘸爺想轉移話題，可我仍想刨根問底：“聽說你蹲過大牢，是不是越獄時摔斷的？”

這時，一個小伙子走進客棧，趴在瘸爺耳邊嘀咕了一陣。瘸爺聽完拿出幾塊銀元，塞進了他的手中。小伙子走后，瘸爺這才瞇起小眼睛回道：“說來也許你不信，是當年斗鬼的時候被鬼害的?！?/p>

店客們聽了，都驚訝得叫出了聲：“黑風渡有鬼！”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鬼。不是嚇唬各位，有時候，鬼就藏在人身邊?！比碃斦f完看了我一眼。接著，瘸爺呷口濃荼，說起了他的諸多往事。瘸爺說，他年輕時跟隨淘金客闖過老龍溝。

一天，瘸爺淘到一塊核桃大小的金塊，正欲離開，卻遭到兩個淘金客的攔截，直打得他一條腿都邁進了閻王殿。若非那兩個家伙各懷鬼胎，又動了置對方于死地、獨吞金子的念頭，瘸爺萬難活命。

后來，瘸爺大難不死，又做了兩年放山客，也就是挖山參。要想采到千年野參，當進入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難免會碰上虎狼黑熊。瘸爺捋起袖子，深凹下去的右肩上明顯少了一大塊肉。

“是被黑熊抓的?！比碃斦f，“那畜牲真有勁，一巴掌就把我摑得飛出老遠?！?/p>

好險！我暗暗咋舌。

瘸爺望望店外，似在自言自語：“還有比畜牲更歹毒的呢?！?/p>

“是什么東西？”我問道。

瘸爺不緊不慢地吐出了一個字：“鬼。”話音剛落，一個打扮怪異的中年女子手持木劍沖進了客棧：“瘸爺，我把鬼趕走了。它們要再敢碰你，我就殺了它們！”

這個中年女子，就是瘸爺的女人仙妹。仙妹長得很年輕，第一眼看她，我還以為她是瘸爺的女兒。瘸爺接過木劍，送她回了臥房。安頓妥當關上門，瘸爺說：“仙妹是個驅妖師，抓過不少鬼怪。”

“驅妖師？開玩笑的吧？”我忍俊不禁。

瘸爺并未搭理我，不緊不慢地說，仙妹出身驅妖師世家，祖上三代都擅長驅鬼降妖。仙妹是仙子轉世，又深得奶奶真?zhèn)?，本事了得。上個月，有個餓死鬼在黑風渡鬧事，擾得人心惶惶，仙妹一出手，那個小鬼便乖乖告饒，從此再沒敢露面。你們要不信，可在黑風渡隨便打聽，聽聽百姓怎么說。

我又問道：“仙妹是仙子，可你的模樣，嘿嘿，她怎會看上你？”瘸爺似早有準備，提起了褲管：“我說過，我的腿是在斗鬼時摔斷的，我救過她?！?/p>

眼見越扯越玄乎，我問：“你斗的鬼，長什么樣？”

“很像人，有鼻子有眼?！比碃斦f，黑風渡南面有座孤松嶺，又高又險。12年前的一天，他上山打野兔，恰撞上仙妹在和一個惡鬼纏斗。那個惡鬼雖沒長得青面獠牙但極為兇殘。雙方打得正酣，仙妹不慎絆上一塊石頭，踉蹌欲倒。瘸爺也不知哪兒來的膽氣，掄起老洋炮沖了上去。

我插話：“你為什么不開槍？”

“我怕傷著仙妹?！比碃數恼Z速明顯加快，“我使足了勁，照著惡鬼的頭狠狠砸下。哪知惡鬼竟變成一縷煙，要傷害仙妹。我再次撲上去護住了她。惡鬼就是惡鬼，喪心病狂，用力一推，我和仙妹全摔下了百丈高的山崖。我的腿，就是那時摔斷的。”

店客們大驚：“那惡鬼呢？”

“惡鬼也受了傷，跑了。大家去睡吧?！币姇r候不早，瘸爺收了龍門陣。談興未盡，我站著沒動：“聽說你蹲過大牢，不會也是因為斗鬼吧？”瘸爺緊盯著我回道：“是因為殺人。我砸塌了一個混蛋的頭蓋骨！”

夜半時分，我悄悄來到瘸爺和仙妹的睡房前，輕巧地撬開門鎖，溜了進去。借著月光看去，我發(fā)現室內擺著兩張床，瘸爺和仙妹并未同床共枕。

我掏出了尖刀。慢慢摸向瘸爺的床邊，突然仙妹驚叫了聲“惡鬼，別跑”，接著直挺挺坐了起來，又直挺挺倒下。這個舉動，嚇了我一大跳。

我看到瘸爺也醒了，急忙搶前一步，舉刀抵住了他的脖子。瘸爺倒也鎮(zhèn)定，他低聲說：“小點聲，別驚著仙妹。你能不能等會兒再動手，讓我給仙妹蓋上被子？你放心，我不會跑的。”

此行我是奔著傭金來的，萬不得已決不會傷人。在我的挾持下，瘸爺像照顧孩子般給仙妹掖好被子，隨后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臥房。

面對面站定，瘸爺問：“是那個惡鬼叫你來的吧？”

“他說，你才是鬼，色鬼，厲鬼。”我答道。

我想，瘸爺應該已經猜出是胡守仁派我來的了。在一路打聽來黑風渡之前，胡守仁跟我講了他的故事。早些年，胡守仁娶了一個叫月珊的女孩。一年后，月珊生產，不幸遭遇血崩，孩子沒保住，月珊也失去了生育能力。胡守仁坦言，此后，他經常勾三搭四，沒少做混賬事。有一次，還被月珊堵在了家里。胡守仁痛悔不已，發(fā)誓再也不會在外面鬼混。

可就在那段時間，一個蹲過大牢的丑八怪乘虛而入，誘騙了月珊。一氣之下，胡守仁遠走他鄉(xiāng)，進城闖蕩。時逢民國亂局，他瞅準時機做起了藥材生意，很快混得風生水起。12年前，憶及月珊的種種好處，他準備和她重修于好。月珊也原諒了他，答應跟他走。

半路上，那個丑八怪追來，死纏爛打，害得月珊腳下踏空，跌落山崖。后來，胡守仁得知月珊沒死，只是頭部受傷失去記憶，被丑八怪領到了黑風渡。不久前，一直對月珊念念不忘的胡守仁病入膏肓，自知來日無多，便想在臨終前跟她道聲歉，并治好她的病。于是，胡守仁聯系上了我這個私家偵探，出重金尋找月珊，帶她回去。

胡守仁所說的月珊，便是現今的驅妖師仙妹，丑八怪自然是瘸爺。瘸爺冷眼看著我，似笑非笑：“那他說沒說，如果我不同意，你該怎么辦？”

我正欲回答，卻感到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三天后，我回到了城里。我一走進病房，氣息奄奄的胡守仁便強撐著坐起：“月珊呢？找沒找到她？”“對不起，沒找到?！蔽胰酉滤A付給我的一包定金，轉身就走。胡守仁問道：“是不是她不愿回來？不可能，我了解她。這輩子，她心里只有我?！?/p>

我站住了，但沒回頭：“你真認為她喜歡你嗎？”

“當然。”胡守仁懊悔說道，“我做過不少蠢事，傷透了她的心。可現在我是真心想贖罪，求得她的原諒。不然我死都閉不上眼?！?/p>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相信他沒有撒謊?？墒牵夷芨嬖V他的只有一句話：既然心里有她，那就別再打擾她。事實上，這句話是石頭說的。

石頭是瘸爺跟店客講故事時走進客棧的那個小伙子。那天深夜，我的計劃是打暈瘸爺、綁走仙妹。誰想，石頭橫空殺出，將我打暈。接著。我被押進空房，吊上了房梁。石頭問我：“你是什么人？為什么要加害瘸爺？”

我強壯膽氣，痛罵他私設公堂，瘸爺卑鄙下流，無恥至極。

石頭急了，兩眼瞪得比牛眼還大：“瘸爺哪里卑鄙了？他15歲就喜歡上了仙妹，不像胡守仁那個畜生看中的只是仙妹的臉蛋。仙妹娘說誰出的聘金高，就把仙妹嫁給誰。瘸爺家窮，拿不出彩禮，他就進了老龍溝淘金，差點搭上小命。等他帶著一身傷回來，仙妹已嫁給了胡守仁。”

石頭說，仙妹生孩子出了事，又是瘸爺冒死挖山參，給她治病。胡守仁勾搭了人家的女人，人家哪肯心甘情愿地戴綠帽子，要以牙還牙欺負仙妹。瘸爺為了保護仙妹，一棒子打塌了那人的腦門，結果被判刑蹲了大獄！

瘸爺刑滿釋放后，依舊放不下仙妹，不分白天黑夜地跟著她，偷偷照顧她。盡管胡守仁屢屢辜負她，可她如中了邪，一次次原諒他，卻從未正眼瞧過瘸爺。

那年，胡守仁又與一個女人鬼混，還要遠走高飛。仙妹哭著追上了山崖。胡守仁真夠狠的，連踢帶打要把仙妹推下懸崖，若非瘸爺沖上去抱住她，一同摔了下去，仙妹恐怕早沒了命。

仙妹醒來后卻失憶了，想不起自己是誰，為何會摔下山崖。瘸爺順口撒了謊，說她叫仙妹，是驅妖師，是在斗鬼的時候出的事。在瘸爺心里，月珊就是仙子。仙妹信以為真，從那以后天天都吵著要驅邪趕鬼。

最后，石頭嘆了一口氣，說：“黑風渡哪來的鬼？換作是你，你肯挨家挨戶去磕頭求大伙圓謊，還把開店賺的錢全用來雇人裝神弄鬼嗎？你肯為一個不愛你的女人等上幾十年，進大獄、摔斷腿嗎？一個女人精神不正常，不讓碰，你還會不聲不響地守她一輩子嗎？”

我不能，但我能做到的，是毀了和胡守仁的約定，讓仙妹永遠失憶下去，永遠別再記起從前的恩恩怨怨。她需要的不是道歉，而是降妖除魔的快樂生活。

（原載《今古傳奇·故事版》2014年6月上 江蘇胡靜玲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