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柏強 圖|郝曉偉

泳壇有這樣一位教練

文|柏強 圖|郝曉偉

崔登榮與弟子陸瀅

崔登榮打開自己的手機，上面仍清楚地顯示著那些話和說這話的具體時間。他為她保留了一年多，不只是想讓弟子驗證自己的話，更是讓弟子堅信自己能成功。

1

只知道挺早，可搞不清何時，崔登榮在隊里有了一個綽號——“唐僧”。

若從形容氣質(zhì)上看，崔登榮獲得此號，決不算離譜，但此名更多所指的卻是他的一個特點：“像唐僧一樣愛嘮叨啰嗦”。

其實，崔登榮是個偏于內(nèi)向，平時不太愛講話，更不喜歡聲張的人。他有一堆記者朋友，可無論誰提出采訪，他都一概拒絕，以至于人們很少能在媒體上找到他的言談。不過，面對自己的隊員，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說，不得不說，還不能少說，說了還要說……

為何如此，崔登榮也解釋不明，只是知道“他們是我的財富，碰到一個好隊員不容易，一定要好好培養(yǎng)，所以我不能不啰嗦”。

詮釋此話的最好例子是給他起這個綽號的隊員——大弟子陸瀅。

12年前，已過了招生年齡的陸瀅，被推薦到崔登榮面前。其時，她又瘦又小，測試成績還不如年齡小于她的孩子，要不是業(yè)余體校教練說“她生病了”，崔登榮也不會說“那就先看看吧！”。試看了一個多月后，這個小姑娘的技術(shù)、感覺、有氧能力越來越好，讓崔登榮的看法大為逆轉(zhuǎn)，從此把她當成一個好苗子悉心培養(yǎng)。

2004年獲200米蝶泳全國冠軍，2005年奪全運會冠軍，2006年進入國家隊，陸瀅可謂順風順水，可此后，她卻掉進了漫長的低谷期，一直到2009年，訓(xùn)練上不去，成績甚至達不到參加全國比賽的標準，人也離開了國家隊，情緒更是掉到了極點。為此，崔登榮沒少費心思，更沒少費口舌。

一天，陸瀅和另一個隊員訓(xùn)練200米蝶，“那成績一塌糊涂，還不如剛來的小朋友”，而且神情疲憊，臉色難看。崔登榮向弟子報完成績后，只說了一句話：“后邊不用游了，你們放松去吧！”拎起包先自走了。包括陸瀅在內(nèi)，所有人都認為崔指導(dǎo)生氣了，發(fā)火了，因為以往在這種時候，他不會這樣少言寡語的。

崔登榮的話留在了幾天后陸瀅情緒平穩(wěn)之時。他主動找弟子聊天，實話實說，那天他沒有生氣，也很想說上幾句話，可看到陸瀅極度沮喪的表情，他覺得再多說一句話，哪怕是一句安慰或鼓勵的話，都會使弟子瞬間產(chǎn)生心靈崩潰，大哭起來，就此不練了，與其如此，不如不說。但這事還是得說。接著，他告訴弟子，作為運動員，每天都有累的時候，有時即使不練，也會感覺累，練到這個份上不容易，但要說放棄卻是很容易的，一句話就行了，此時就看誰能夠咬牙堅持了……

2008年北京奧運會時，崔登榮在家看游泳比賽直播，看到各路高手奮勇爭先，創(chuàng)造佳績的場面，他很是激動，于是言由心生，有話要說，他拿起手機給正在放假，處于低潮期的陸瀅發(fā)去這樣的短信：我們好好練，好好配合，相信一年以后，也會趕上他們的……陸瀅回復(fù)：好的！

2009年，陸瀅狀態(tài)回升，崔登榮提起這句話。陸瀅說，事情記得，但那些話已從手機上刪掉了，崔登榮打開自己的手機，上面仍清楚地顯示著那些話和說這話的具體時間。他為她保留了一年多，不只是想讓弟子驗證自己的話，更是讓弟子堅信自己能成功。

崔登榮坦言自己“愛嘮叨”，但那是工作使然，“這樣做一是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隊員，二是便于溝通，三是能看出隊員的反應(yīng)?！庇绕涫呛笳撸坝?xùn)練之后，你說笑幾句，他們也與你說笑，這說明隊員情緒正常，身體能恢復(fù)過來，訓(xùn)練課是成功的。反之，他們沒反應(yīng)或遲鈍，情緒低落，哪怕訓(xùn)練成績再好，作為教練，你就要去查找原因了?！?/p>

崔登榮的執(zhí)教感悟——

一，相信隊員，而且要真心地相信他們。隊員說今天不舒服，我絕不會說“你是裝的”。只有我敞開心扉，他們才會相信你。

二，觀察與溝通。了解隊員不能只是從訓(xùn)練上比賽中，還要從生活中，包括吃飯睡覺，言談神情，要注重細節(jié)，心中有數(shù)。每個隊員都需要溝通，溝通不是我說你聽你做，而是相互的。

三，堅持。我不相信偶然性。商人可以借助某個平臺和機會一下子發(fā)財，體育人來不得投機取巧，總要經(jīng)過一個漫長過程，只有耐心堅持才有成功。順境時不存在堅持，逆境中才顯堅持可貴。隊員需要堅持，教練更要堅持。

2

崔登榮的“嘮叨”不講大話套話，講的常是一些具體、帶有針對性和哲理性的小比喻。比如在他常對陸瀅講，我們的進步像是上臺階，每天只能走一節(jié)，別人可能走兩節(jié)或是一層。我們雖然慢，但只要不停步，就會縮小差距，甚至趕上別人。他還時不時地把弟子的每一點提高，一一道來，讓她知道在向上走。如此這番的“嘮叨”多了，在陸瀅心里會點點滴滴積累下來，不知不覺地受到正面激勵。到一定時候，崔登榮再讓她回頭看，在其驚喜自己邁出一大步的時候，再適當點評幾句。

他的“嘮叨”講究場合。平時，他喜歡在飯桌上，且與隊員一起“嘮叨”。那種輕松自如的氣氛，利于他掌握情況，相互溝通。與隊員言語沖突時，他停止“嘮叨”，先自退卻。別以為他會讓出原則，等隊員以為沒事時，他會找上門來“嘮叨”論理，不過，他得理時決不欺人罵人。發(fā)現(xiàn)一些潛在的苗頭，他會提前找隊員“嘮叨”，決不讓它形成后患。但大賽之中，他會擇機而行，說到要處。

倫敦奧運會上女子100米蝶預(yù)賽上，陸瀅獲得第二，可半決賽時一下掉到第六，緊張郁悶情緒油然而生。決賽之前，崔登榮給弟子“話療”解壓：你是第一次參加奧運會，我也是第一次，能站到?jīng)Q賽場上我們都感到自豪了。再看看你周圍的對手，奧運冠軍、世界冠軍、世界紀錄保持者，哪個都有一堆閃光的名頭，你有什么呢？什么都沒有，更不該有壓力，你應(yīng)有的就是拼掉一個是一個。還是想想比賽技術(shù)和過程吧，這些做好了，就是拿個第八名我都能接受……

出生日期：1969年6月18日

籍貫：上海

身高：178cm

經(jīng)歷：1990年12月進入上海游泳隊執(zhí)教至今；2009年進入國家游泳隊

其實，那天崔登榮也很緊張，一下午沒睡著，一直在頭痛，腦子里全是對手和戰(zhàn)術(shù)。出發(fā)前，他讓陸瀅坐班車，自己則步行去賽場?！皟扇艘黄鹱嘬嚕徽f話有壓力，說了話她也會緊張”。

以往比賽前，他總是上來就布置戰(zhàn)術(shù)，可這回直到把弟子送到更衣室門口，他仍一聲不響，陸瀅忍不住問：“你就沒話跟我說嗎？”崔登榮一笑：“我想先聽你說。”陸瀅講了自己的戰(zhàn)術(shù)想法之后，崔才說：“你想的與我一樣。”他要給弟子充分的自信。

陸瀅第一次站到奧運領(lǐng)獎臺前，崔登榮對平時不太愛笑的弟子一個勁兒地叮囑：“拿了銀牌也是勝利，上臺后不許哭，不許沮喪著臉，要笑起來……”下臺后，他與弟子又“嘮叨”起比賽的得失來。

陸瀅感到壓力最大的還是去年全運會的100蝶決賽。那是有奧運會和世錦賽雙料冠軍劉子歌和焦劉洋出場的最為吸人注目的比賽。賽前，肩傷復(fù)發(fā)，狀態(tài)不算好的陸瀅卻說說笑笑，一臉輕松的神情?？蓪λ巳缰刚频拇薜菢s還是看出背后的不自然，他一反慣例，把陸瀅叫到房間，直言說：“你的情緒不對，肯定是壓力大?！痹拕傉f完，陸瀅就哭起來，最后坦白道：教練您和您帶過的隊員都沒有拿過全運會的單項金牌， 我們一起經(jīng)過那么多的艱辛，自己很想為您拿到一塊這樣的金牌，所以……

這是一種危險的心理偏差，會讓隊員分神于比賽之外的東西。針對此結(jié)，崔登榮又是一番苦口婆心的疏導(dǎo)，把陸瀅拉了回來。那天晚上決賽后，他看到弟子哭了，這是他帶她11年來第一次看到她在公眾場合沒有控制住眼淚，但他很能理解，那是弟子奪金之后壓力盡釋的一種情不自禁。

“做教練真的很累，好像沒有教練像我這么啰嗦。說得太多，好多東西還得不斷重復(fù)，尤其大賽期間要指點七八個隊員，一天下來人都快虛脫了。”崔登榮如是感慨，但一想到這些年自己的努力終究沒有白費，他還是感到欣慰：無論經(jīng)歷怎樣的困難，他與陸瀅等隊員的信任感是穩(wěn)定的，溝通順暢；原屬中游水平的陸瀅，在他的帶領(lǐng)下從大起大伏和彷徨不定中走出來，在國內(nèi)外大賽上摘金奪銀；現(xiàn)在她雖是中國游泳隊年齡最大的隊員，卻仍努力堅持著，步步提高著。尤其讓他難忘的是與陸瀅的一次聊天——

崔：“中國游泳界有兩個隊員是在27歲參加奧運會，28歲參加全運會后退役的，到2016年里約奧運會和2017年的全運會，你恰好也是這個年齡……”

陸：“我不光要達到她們那樣的程度，還要突破她們的成績：在27歲拿到奧運會金牌，28歲時再拿塊全運會單項金牌……”

崔登榮很是激動，只說了一句：“有你這話，夠了！”

的確，弟子思想的成熟比取得好成績更讓崔登榮高興，他說有這種精神和素質(zhì)，即使她明天練不了了，走上社會也不會讓他擔心。這也是崔登榮執(zhí)教24年，始終堅守著這個崗位，為夢想而努力的一種心理支撐。

賽前，肩傷復(fù)發(fā)，狀態(tài)不算好的陸瀅卻說說笑笑，一臉輕松的神情?？蓪λ巳缰刚频拇薜菢s還是看出背后的不自然。

3

全運會后，崔登榮參加了一次同學聚會，30多年前曾在一起學游泳的小時同學如今活躍在各行各業(yè)，許多人已是家業(yè)發(fā)達，惟有他一個人還留在泳池邊。他把羨慕的目光投向同學們，沒想到一位同學對他的堅守發(fā)出感嘆：“人這一輩子只干一件事并且能干好，也不容易呀！”崔登榮聽后很是安慰，同時覺得離開游泳自己真不知還能做什么，現(xiàn)在他只能也只想做好游泳這一件事。

他已習慣了隊里那種氛圍，也習慣了唐僧式的“嘮叨”，甚至習慣了隊員在訓(xùn)練之余拿他的綽號說事取笑的場面——

一隊員問：“晚上吃什么？”

另一隊員答：“吃唐僧肉。”

崔登榮覺得這種氣氛和關(guān)系很舒服，說明大家訓(xùn)練狀態(tài)好，他也會跟著偷笑。有時他也插科打諢地主動來上一句：“回去給你們吃唐僧肉！”

事實上，大家都明白，說崔登榮像唐僧，不僅是在“嘮叨”上，還有那瞄準目標，歷經(jīng)麿難也癡心不改的執(zhí)著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