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莉·斯通要不是多喝了幾杯“酷愛”牌飲料,自己的小命早就不保了。
然而,大千世界卻是波詭云譎,難料始終。夏莉在享用了滿滿幾大杯加了大量伏特加的“酷愛”牌“古菲”葡萄汁之后——那是她的新閨蜜赫莉·帕爾默盛情款待她的——把自己一下子喝到了帕爾默家地下娛樂室隔壁的衛(wèi)生間里去了。正當這個17歲的姑娘在衛(wèi)生間里抱著抽水馬桶痛苦不堪之際,空中突然傳來的一聲尖叫,頓時讓她的意識清醒了不少。
盡管受到地板、墻壁和眾多雜物的重重阻隔,這個尖利刺耳的叫聲聽來仍然急促凄厲,足以穿透籠罩在夏莉頭頂上給她帶來萬分痛楚的陰霾。
“赫莉?”夏莉疑惑地呼喚著朋友的名字。她想抬起頭,卻感覺一把無情的錘子正敲打著自己重若千斤的腦袋。
沒有任何回應(yīng)。
可能是自己的聲音太小了,抑或是赫莉沒聽到她的呼喚;還有可能是那聲尖叫根本不值一提,只是赫莉的弟弟們打鬧嬉戲鬧騰出來的聲響??墒?,看看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左右了,難道那兩個11歲和13歲的小家伙到這個時候還沒入睡嗎?夏莉有些懵了,她根本不了解那兩個小家伙。天哪,她應(yīng)該聽從直覺,不讓自己參加他們的海喝豪飲的。但是,作為漢普頓高中三年級的插班生,夏莉沒有理由拒絕大家的好意。從她到這個學校第一天開始,當赫莉知道她們倆共用一個儲物箱后,親和討喜的赫莉就把夏莉收裹到自己的羽翼之下對她倍加呵護,忙著把她介紹給周圍的同學,夏莉為此對赫莉感激涕零。她也是見過世面的人,高中三年,她前后待過七所學校。自己的痛苦經(jīng)歷告訴她:在這個世界上,心術(shù)不正的壞女生要比誠心實意的好女生多了去了。
在北卡這樣一個海邊小鎮(zhèn)上,8月下旬周五的夜晚就意味著看電影。她們四個人是一起結(jié)伴而去的,其中兩個人的媽媽如約在電影結(jié)束后就把她們的女兒接回家去了,而夏莉的媽媽卻沒有露面(歷來如此),赫莉便邀請夏莉去她家過夜。到了赫莉家之后,她們又偷偷地溜出門去找赫莉男友加勒特,一起上他的車兜風去了。性感十足的加勒特每天都要工作到半夜,那已經(jīng)過了赫莉必須回家的時間。正好加勒特和朋友詹姆斯在一起,詹姆斯沒有加勒特那么性感,不過也還行。撇開給她帶來痛苦的那個加了酒精的“酷愛”,這個夜晚大家玩得開心極了。
他們把車開到了海邊,光著腳丫啪嗒啪嗒地走在沙灘上。幾個年輕人在那兒一邊看著海浪說著話,一邊分享著加勒特調(diào)制的酒精混合飲料。
夏莉感到開心的是,自己已經(jīng)定下了找男朋友的目標;糟糕的是,等到加勒特把她倆送到家,她們躡手躡腳返回到地下室——赫莉的家人都以為她們一直在那兒看電視的——夏莉便不得不直沖衛(wèi)生間去了。她感覺難受極了,一直待在衛(wèi)生間里,好像這輩子都出不來了。
要是赫莉在聚會之后沒有再次邀請夏莉到她家來過夜,那就是夏莉今生有幸了。
突然,又一聲尖叫劃破夜空。夏莉這一次可以確信,這個聲音絕對不是那兩個小孩中的哪一個發(fā)出的了。這個聲音尖利刺耳,令人心顫,如同斧頭擊碎杰樂果凍,輕而易舉地就穿透了隔壁房間里嘈雜的電視機聲、嗡嗡的空調(diào)聲和砰砰的烘干機聲。它所傳遞的恐懼與不安,足以讓夏莉毛骨悚然。直到這個聲音突然消失,夏莉才有了呼吸的意識。接踵而至的死寂涌動著不可名狀的東西,緊張焦灼?或許是。夏莉這時有一種電擊般的沉重感直沖腳心。她順手將遮在面頰上的棕色長發(fā)捋到腦后,抬腳準備往門口走去。
經(jīng)過這樣一場不明就里的驚嚇,再加上嘴里從來沒有過的怪味,夏莉愈覺頭暈眼花,四肢無力,趕緊一把抓住衛(wèi)生間門上被空調(diào)吹得冰冷的銅質(zhì)球形把手。
“要你不要管我的事……”話音剛落,緊接著就是沉悶的重擊聲。這是男人的聲音,低沉渾厚,帕爾默先生?他發(fā)現(xiàn)了兩個姑娘偷偷溜出門的事情了?
夏莉愣在那兒,握在球形門把手上的手僵在那兒動彈不了了。她從洗臉盆上方的鏡子里可以看到自己:中等身材,也許胖了點兒;一張圓圓的臉,看上去還蠻可愛的。她曾努力想把自己的臉曬成棕褐色,沒想到結(jié)果卻成了玫瑰似的紅色。不過,現(xiàn)在鏡子里的這張臉既不是棕褐色,也不是玫瑰紅,而是面無血色,一片慘白。她那雙藍藍的眼睛,現(xiàn)在瞪得幾乎有高爾夫球那么大,形狀看上去也差不離。她今天上身穿的是黃色圓領(lǐng)短袖衫,下身套了一條牛仔褲。在這樣一個死氣沉沉的空間里,她這身打扮盡顯霓虹燈般的明亮清新。就她今天在赫莉家的身份來說,這個晚上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她都不應(yīng)該去摻和。過去,她總喜歡打扮得很搶眼,她總是堅信:美麗的羽毛長在鳥的身上,對男孩子沒有什么吸引力,但漂亮的衣服披在女孩子的身上就不同了。雖然夏莉的這種理論還需要驗證,但不管怎樣,她感覺詹姆斯好像已經(jīng)喜歡上自己了。
“站住別動!”空中傳來那個男人的命令聲,讓人生厭的腔調(diào)嚇得夏莉一手丟開球形把手倒退了一步。她驚魂未定,兩眼死死地盯在眼前未上油漆的木門板上。她一個人站在這樣一個狹小的衛(wèi)生間里,感覺慘白的馬桶座和洗臉盆,還有未經(jīng)粉刷的水泥隔墻,全向自己壓了過來。衛(wèi)生間里沒有窗戶,門是通向外面的唯一通道。
夏莉的心在怦怦亂跳,不停撞擊著胸腔。
過了片刻,她又聽到衛(wèi)生間的門外傳來了吱的一聲。當她確信無疑這個聲音是來自娛樂室的房門時,她意識到那扇房門剛才肯定是被什么人打開了。但她沒有聽到關(guān)門的聲音,而且在這之后,她再也沒有聽到任何其他聲響:沒有腳步聲,也沒有人聲。怎么回事?他走了嗎?赫莉在哪兒?
有一點是肯定的,夏莉還沒打算就這么一下子打開衛(wèi)生間的門。
她彎腰跪到地板上,想透過門與地板之間的縫隙,把門外看個究竟。
娛樂室里,天花板上的電燈還和她沖進衛(wèi)生間之前時一樣亮著。她可以看到鋪在水泥地上帶有阿茲特克風格圖案的棕褐色地毯;她還看到咖啡桌的兩條腿和從棕褐色真皮沙發(fā)上剝落下來的一塊皮,再就是赫莉的腳了。是的,確實是赫莉的腳。和夏莉一樣,赫莉也赤著腳。這雙被曬成棕褐色的腳,伸在做舊的時尚牛仔褲褲腳外面,看上去很瘦削,腳上的趾甲蓋被涂成了泡泡糖樣的粉紅色。
從這些東西的位置來判斷,赫莉應(yīng)該是側(cè)臥在咖啡桌和沙發(fā)之間的地板上。
夏莉舔了舔嘴唇,覺得外面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不對勁的事情:一定是出了大事。
就在夏莉狐疑張望的當兒,赫莉的腳趾正在不停地彎曲、伸直,然后再彎曲起來。接著,她聽到一聲呻吟,聲音很輕,但拖得很長。夏莉的五臟六腑一下子扭成了一個大結(jié)。是赫莉在呻吟,沒錯!先不管剛才發(fā)生什么事情了,赫莉一定是受到了傷害,她一定需要幫助!是不是帕爾默先生揍了她一頓?
帕爾默先生——赫莉的朋友都稱他為“本”——是一名律師。夏莉只見過他兩次,因此還沒有熟到也稱他“本”的程度。本看起來非常友善,不像動手打女兒的那種人。但是,夏莉與男人接觸的經(jīng)驗告訴她:你永遠無法知道男人會做出什么樣的事來。
娛樂室的房門是開著的,所以夏莉才能看到這么多。但是,那里沒有那個男人的影子,也沒有他的聲音。夏莉內(nèi)心深處感覺這個男人已經(jīng)離開了。
夏莉直起腰來。深深地吸了口氣之后,她緩緩地、小心翼翼地把衛(wèi)生間的門拉開了。
她只是把門拉開了一條縫,讓自己看清面前的一切。
夏莉的推測沒錯,赫莉就是側(cè)著身子躺在地板上。她身上穿的那件性感粉紅色圓領(lǐng)短袖衫被從下到上掀了起來,使得她從臀骨到胸腔的上腹部全都裸露在外面,一覽無余的棕褐色健美肌膚足以與啦啦隊隊長媲美。說赫莉的圓領(lǐng)短袖衫是被從下到上掀起來的,是因為她的雙臂高高地舉過了頭,樣子看起來實在有點古怪離奇。夏莉開始以為套在她手腕上的是銀手鐲,可仔細一辨認,才知道原來是手銬。再往前一看,她發(fā)現(xiàn)赫莉被銬在一根黑色水管上,水管又矗立在由混凝土磚塊砌成的外墻上。眼前的一切嚇得夏莉的心怦怦亂跳。
我的天哪。
這事不可能是赫莉老爸干的。
夏莉迅疾環(huán)顧四周,想確定房間里有沒有其他人。她緊張得近乎渾身發(fā)抖,不知道如何是好,但她又能做什么呢?隨著脈搏跳動的加快,她拉開衛(wèi)生間的門,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到赫莉的身邊。夏莉用肘臂輕輕抵開咖啡桌,小心翼翼地避免弄出聲響。她看到赫莉蜷縮在自己的腳下,雙目緊閉,從太陽穴上方的傷口里流下來的鮮血,流過顴骨,在臉上形成了一道鮮紅的線條,兩層灰色管道膠帶封住了她的嘴。夏莉被眼前的一切嚇呆了。
天哪。不!我該怎么辦?
驚恐一下子爬上來攥住了夏莉的喉嚨,但被她使勁壓了回去。眼前的情景在她的發(fā)際線周圍激出一圈冷汗,嘴唇上邊也是汗水淋淋。
“赫莉,”夏莉輕聲的呼喚里充滿了焦灼。她抓住赫莉的手臂,使勁地搖動著她的軀體。眼前發(fā)生的一切,不管是怎么回事,都是夏莉從未經(jīng)歷過的,也大大超出她的應(yīng)對能力。她把驚惶的目光從赫莉的肩頭上移過去,伸手慌亂地摸到光滑的金屬手銬;再往前摸,是連接兩個手銬的冰冷粗實的鐵鏈子和被鐵鏈子繞著的堅固僵硬的鐵水管。所有這些,都讓夏莉毛骨悚然。沒有鑰匙,手銬是不可能自己松開的。她感到她朋友手上還有暖氣,但已經(jīng)沒有力氣了。除了指甲蓋上美甲時留下的粉紅色,赫莉的整個手已經(jīng)沒有血色了?!昂绽?,醒醒?!?/p>
赫莉睜開眼睛,她的瞳孔擴散得很厲害,原來藍藍的眼睛幾乎全部變成了黑色。赫莉眨了下眼睛,但眼神已經(jīng)不能聚光了。當她看到面前的夏莉時,好像又有了點兒意識。
“哼……”赫莉焦躁地動著身子,頭扭來扭去像要掙脫什么,引得手銬與鐵水管相撞,發(fā)出“哐當哐當”的聲響。她踢到了咖啡桌,腳撞在木頭上的聲音,讓夏莉現(xiàn)在高度敏感的耳朵聽起來,大得像一個巴掌打下來那樣響亮。她的心被嚇得差點跳出來,她又一次把驚惶的目光移向了門口。
要是這個男人回來……
恐懼像一把刀在她心頭攪來攪去。
夏莉又一次抓住赫莉的手臂,拼命地搖頭示意她不要動。
“噓……”夏莉要赫莉靜下來。赫莉的眼睛與夏莉的眼睛遇在了一起,她死死盯著夏莉,目光里充滿了哀求。夏莉把手伸到封在她嘴上的管道膠帶上,手指哆哆嗦嗦地胡扒亂摳,想把膠帶撕下來。膠帶粘住了夏莉的手指,她只好把另一只手也用上,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封在赫莉嘴上的兩層膠帶撕開后粘在了墻上。
“快,快把我弄出去,他剛進來的,他打我了?!边@些話從赫莉的嘴里以最快的速度吐了出來,以至于前面的話還沒有說完,后面的話又蹦了出來。她滿臉的汗珠泛出亮光,眼睛睜得很大,卻空洞無神。因為貼過膠帶,她的嘴像被人打過,聲音有些模糊。
“誰?”夏莉雙手使勁抓住手銬的一個銬環(huán),想把它們拉開。
“我不知道,我不認識他??煅?!”
銬環(huán)沒有絲毫松動的跡象,她又試圖去拉另外一個,還是如此。這時,又一聲尖叫從樓上傳來,撕裂了夜空。這個聲嘶力竭的聲音是從喉嚨深處發(fā)出的,酷似野獸的號叫,夏莉頓覺一股寒氣朝后背襲來,嚇得她的手從手銬的鐵鏈上滑落下來,讓她放棄了想拉斷手銬的努力,一動不動地僵在那兒。
“媽,”赫莉環(huán)顧四周囁嚅著?!疤炷?,發(fā)生什么事了?救救我?!?/p>
“噓,我在想辦法呢。”夏莉又去死命地想拉開水管,可水管卻深深地固定在墻里面,沒有一點松動的意思。赫莉也把身子滾過來,用膝蓋頂住墻,開始拼命地和夏莉一起想拉動那根水管。哐當,哐當,哐當,只有手銬和水管的撞擊聲。
“你得小點兒動靜?!毕睦蚵曇艉艿?,但語氣卻非常嚴厲?!叭绻牭健?/p>
“他已經(jīng)抓住我媽媽了。噢,上帝啊,要是他再回到地下室來怎么辦?”赫莉喘著粗氣,發(fā)瘋似的抓住水管,想把它從墻上拉下來。嘭,嘭,哐當,哐當?!澳阙s快幫我逃離這兒啊。”
恐懼讓夏莉渾身上下爬滿了雞皮疙瘩,她又一次把驚惶的目光射向了門口。
“赫莉,不要這樣,輕點兒聲?!?/p>
“你得幫幫我。”
“閉嘴?!?/p>
夏莉感覺手心里全是汗。她丟下水管,突然覺得眼下并非只有赫莉一個人處在危險之中。如果那個男人折回到這兒來,如果他撞見了自己,發(fā)現(xiàn)她也在這兒,眼前可怖的一切馬上也會發(fā)生在她身上。一想到這里,夏莉不禁口干舌燥,心跳加快。
夏莉唰地站起來對赫莉說:“我一個人沒法把你松開,我得去找人來幫忙?!?/p>
“別丟下我?!焙绽蜓劬飮娚涑龅娜强謶帧K偷匕杨^甩到一邊,面朝著墻體把身體蜷成一團,又去使勁地拉那根水管,想把被銬著的雙手掙脫出來。隨著她的用力,她那長長的金發(fā)不時地甩到夏莉臉上。盡管夏莉后退了一步,她還是能聞到她朋友身上的柑橘型香水味。夏莉看到赫莉臉上黃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流,她也是一樣。
“我得走,我得離開這兒。”夏莉繼續(xù)后退著,極度的痛苦讓她已經(jīng)話不成句了。
“你不能這樣。”赫莉還在試圖掙脫雙手,弄得手銬與水管之間不斷地發(fā)出撞擊聲。她把頭扭到夏莉后退的方向,目光絕望地死盯在夏莉的眼睛上?!澳悴荒馨盐乙粋€人丟在這兒?!?/p>
“小聲點兒,那個男人會聽到的。我馬上回來?!?/p>
“求求你,求求你了。”看到赫莉開始啜泣,夏莉再也承受不住了,一轉(zhuǎn)身就朝門外沖去。她喉頭發(fā)緊,心臟就像一個保齡球,重重地吊在胸腔里左右晃蕩著。在這樣的境遇下,把朋友一個人丟在身后,是夏莉這輩子到目前為止所做的最為難的事情之一。但她告訴自己:現(xiàn)在唯一明智的做法就是去求助。她可以用電話求助,也可以跑到鄰居那兒去求助。夏莉非常清楚,憑她一己之力已經(jīng)無法解救赫莉了。假如那個家伙抓住她……
夏莉不敢繼續(xù)往下想。恐懼就像冰凍的浪頭,澆遍了她的全身。
樓梯在地下室沒有裝修的那個部分,那里還放著洗衣機、烘干機、鍋爐和熱水器。出了娛樂室的門往左一拐,就是樓梯。
夏莉猶豫不決地站在樓梯腳下。她的心怦怦直跳,血流加快。抬頭向上看去,樓梯上面的門現(xiàn)在是關(guān)著的,她知道打開這個門就可以進入廚房。于是她全神貫注地扶著樓梯扶手一級一級地往上爬,盡可能地不弄出任何聲響。她在腦海里復現(xiàn)著帕爾默家的廚房:空間很大,設(shè)施也很先進;廚房中間是一個操作臺,她和赫莉,還有其他幾個女孩曾經(jīng)一起坐在那個操作臺邊上分享過比薩餅。對了,在廚房另一邊的角落里,就在冰箱的旁邊,那是廚房的后門。她所要做的就是走出那個后門,穿過后院,就到了只有幾碼之外的隔壁鄰居家。不用電話求助了,她現(xiàn)在最好是自己走出這個房子,盡快地跑到隔壁鄰居家去求助。
我不能讓他抓到我。即使僅僅是在腦海中想到這幾個字,夏莉就已經(jīng)渾身打戰(zhàn)了。
夏莉在樓梯最上面的一級臺階上頓了頓,凝神靜氣地聽了聽門里的動靜。除了房間里正常會有的聲音以外,她沒有聽到其他任何聲音。但是,夏莉知道上面一定有人,因為那是房屋的主體部分。至少有一點是肯定的,赫莉的其他家人應(yīng)該在那兒。那個男人呢——他在哪兒?他是誰?
天哪,假如他現(xiàn)在決定下到地下室來……
這個想法太可怖了,夏莉感到自己就要暈過去了。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扭動著球形門把手,慢慢地把通向廚房的門推開一條小得不能再小的縫隙。
當她的目光與赫莉母親的眼睛相遇的那一剎那間,那個男人正在割她的喉嚨。一把黑刀柄的殺豬刀在她柔軟的肉體上留下了道道刀痕。廚房天花板上的吸頂燈投下的柔和燈光,照在銀色的刀口上,讓殺豬刀看上去更加寒氣逼人。戴安娜·帕爾默的雙手被反剪在背后,可能是被綁起來了。就像赫莉一樣,她的嘴也被管道膠帶封住。戴安娜有著和赫莉一樣的金發(fā)。那個家伙伸出纏著短繃帶的手,把戴安娜的頭往后一扳,脖子上的喉管就直接暴露在刀刃之下。戴安娜的那雙和赫莉一樣藍的眼睛驚恐地看著夏莉。但是,一切都無濟于事了。這個男人已經(jīng)下手了。夏莉沒有辦法阻止,其他任何人也無計可施。隨后,殺豬刀刀口下的鮮血,像紅色的尼亞加拉大瀑布,從戴安娜喉嚨上齜開的傷口往外噴涌,立即吞噬了她身上的蘋果綠睡衣。戴安娜的手臂,戴安娜的腿,廚房的地板——廚房里所有的東西——或是被濺上了血點,或是被抹上了血跡,還有的被淹沒在血泊之中。
夏莉通身的每根毛發(fā)瞬間都豎了起來,一聲尖叫撕開她的肺部就要沖出口來,但還是被她及時地吞了回去。她的心臟像有把風鉆在上面打著洞似的,逼得她呼吸幾乎停止了。
那個男人薄薄的嘴唇慢慢地扭成了弧形,露出讓人心驚肉跳的笑意,把夏莉嚇得釘在那兒挪不動步子了。她看著戴安娜的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然后雙腿一沉,癱倒在地板上。過了片刻,那個殺手揪起戴安娜的頭發(fā),把她拎了起來。也就在這一瞬間,夏莉看到了這個人的真容:頭上是剃成士兵樣式的深棕色短發(fā),紅紅的臉膛,鼻子肉鼓鼓的,面頰很寬,身高超過6英尺,胸部寬厚,體壯腰圓。他上身穿著系著紐扣的森林綠襯衫,下身是一條深色牛仔褲。
他隨后松開戴安娜的頭發(fā),看著她像破舊的布娃娃玩具一樣落在了地板上。戴安娜的軀體與地板碰撞時所發(fā)出的聲音,讓夏莉感到像遭到了電擊。
兇手并不知道夏莉在那兒。他沒有看到她,也不能讓他看到她。
否則,她也必死無疑。
夏莉的心臟提到嗓子眼兒上,轉(zhuǎn)身又踅回到地下室去了。
15年后。夏洛特·斯通醫(yī)生——昵稱“夏莉”——正坐在桌邊做著筆記。桌子對面坐著一個男人,他正在細看夏莉剛剛擺在他面前的一塊長方形卡紙板。這個男人一頭臟亂的金發(fā)被推成了囚犯頭,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帥得要命的形象。用“帥得要命”來形容夏莉面前的這個男人再恰當不過了,因為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這個家伙內(nèi)心的邪惡和他外表的俊朗一樣奪人心魄:他慣于用他魅力四射的外貌作誘餌去勾引那些天真無邪的獵物。
“一個巫師拿著兩把刀,就在這兒,中間的這個圖形。”邁克爾·艾倫·賈蘭德用僵硬的食指敲打著一幅沙漏形的圖案,這是“羅夏墨跡測驗①”一號卡片的主要部分。面前的賈蘭德只要一動身子,銬住他雙手手腕的手銬鏈子就會發(fā)出叮叮當當?shù)捻懧?他的腳踝也被鐵鐐銬住了,腰部被一根鐵鏈拴在一個粗實的鐵環(huán)上,鐵環(huán)又深深地固定在墻體里面。在這樣一個四周只有死灰色墻壁和整澆的水泥家具——包括他們兩個所坐的凳子和面前的桌子——的空間里,賈蘭德的橘黃色短袖連衫褲囚衣成了唯一的一點顏色?!熬o貼在兩邊的兩個圖形是握著刀的拳頭,而這個地方是從手里滴下來的血?!?/p>
“嗯……”夏莉輕輕地應(yīng)著。她對賈蘭德的回答故意擺出一副處變不驚的姿態(tài),她要讓賈蘭德覺得她是在全神貫注地做著評估。夏莉這樣做,既起到了鼓勵賈蘭德參加測試的作用,又讓賈蘭德無法確定她這邊對他的描述究竟做出了什么樣的判斷。從測試的歷史記錄來看,大約95%的測試對象都把第一張圖看作是蝙蝠、蝴蝶或是飛蛾。當然,賈蘭德與眾不同的回答也并非意料之外。
夏莉知道,面前這個她所打交道的家伙,雖有英俊瀟灑的外表,卻是一個早就被宣判有罪的連環(huán)殺手,而連環(huán)殺手幾乎無一例外地都以暴力和攻擊的眼光來看待這個世界。
“這個巫師殺了人。”賈蘭德肯定地說,他的南方口音拖得很長。他邊說邊抬起天藍色的眼睛,狡詐地揣測著夏莉的反應(yīng)。36歲的賈蘭德有著方方的下巴,寬大的顴骨和前額,高聳的鼻子和勻稱的嘴形。他一身強健發(fā)達的肌肉,再加上6英尺3英寸的身高,這樣的外表讓他無論什么時候想在這個國家的任何酒吧里拈花惹草,都不會是個難題。這樣的事情對他來說也是家常便飯,在弗吉尼亞州至少就有7次案底。那些女人都被他一個一個地砍死了。四年前,他被抓住并判處死刑,現(xiàn)在,他只是在等待走完法律程序中茍延殘喘而已。
在所剩無幾的時日里,他成了華倫斯嶺州立監(jiān)獄的在押犯人。華倫斯嶺州立監(jiān)獄是聯(lián)邦政府在弗吉尼亞大石縫地區(qū)安全設(shè)施最為齊全的監(jiān)獄,里面設(shè)有“特殊監(jiān)區(qū)”,專門用來關(guān)押那些臭名昭著的罪犯,賈蘭德就是其中之一。作為一個精神病理醫(yī)學專家,夏莉因為研究連環(huán)殺手所取得的成就,迅速在全國聲名鵲起。她眼下正在這個監(jiān)區(qū)實施一個對賈蘭德和其他七個連環(huán)殺手的罪犯評估項目?,F(xiàn)在,她把自己和賈蘭德一起關(guān)在這個小房間里,房間四周的墻壁是用煤渣空心磚砌成的,顯得毫無生氣,在押犯人一般在這里與他們的律師會面。報警器的按鈕嵌在靠她這邊的桌面里,監(jiān)控攝像頭高高地安裝在房間上方的角落里,一刻不停地監(jiān)控著房間里所發(fā)生的一切。即使是在8月悶熱的白天,房間里仍然是寒氣逼人,整個房間局促得有可能讓她染上幽閉恐懼癥。所幸的是,因為司法部為這個項目提供了資助,盡管監(jiān)獄長不情愿,他還是為她在這旁邊配了一間辦公室。
“那這張呢?”夏莉把一號卡紙板換成了二號卡紙板,并努力繼續(xù)保持不動聲色?,F(xiàn)在的時間是下午4點多鐘,她4點半就要離開監(jiān)獄。與賈蘭德見面總是讓她筋疲力盡,今天也不例外。她從心底里渴望著下班后能沿著兩邊樹木叢生的山路,一路跑到華倫斯嶺的嶺頂上再折回來。一般情況下,夏莉這樣跑個來回不會感到吃力。跑完之后,她就回家,做飯,拾掇點園子里的活,再稍事整理整理房間,有時還看會兒電視。在這樣一個令人壓抑的環(huán)境下工作一整天后,她在大石縫的家就是一個舒適安逸的庇護所了。
“見鬼,這是一顆心,”賈蘭德匆匆地對著二號卡紙板瞅了一眼就說?!笆穷w帶血的心,剛摘下來的,才從某人的胸腔里拎出來的,可能還在跳動呢。”
他又一次試圖揣測夏莉的反應(yīng)。為了保證研究不受影響,夏莉正竭力壓制著自己的情緒。一般的受測對象都會把這幅圖形看作是兩個人,或是一個諸如大象或熊之類的動物,而賈蘭德所給出的離經(jīng)叛道的解釋至少可以說是非常有趣的。對于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回答,夏莉應(yīng)該非常興奮,因為她可以據(jù)此推斷:把墨跡測驗用于對不良青年的測試,可以從他們當中找出潛在行為異常的人。但她馬上又對這樣的推斷將信將疑:賈蘭德之所以給出這樣血腥的解讀,起碼部分地是想耍弄她。夏莉于是不置可否地把賈蘭德的解釋記了下來。
一看夏莉這樣,賈蘭德便把粗壯的前臂擱到桌上,傾身問道:“醫(yī)生,你結(jié)婚了嗎?有孩子了嗎?”
就在這時,夏莉的目光與賈蘭德的目光撞在了一處。從他明亮的眼神中,夏莉知道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賈蘭德正在從他們的會見中尋找快樂呢。作為監(jiān)獄僅有的五六名女性工作人員之一,面對那些男性囚犯對她的強烈興趣,她已經(jīng)習以為常了。只要她到了牢房視線之內(nèi),走到哪兒,伴隨著她的總是那幫家伙對著她學狼嚎、學貓叫,做出各種各樣的淫穢暗示。面對這些挑逗,夏莉一般總能做到不為所動。可是,今天的情形有點不同,賈蘭德不是在監(jiān)房里。盡管他被器械約束得沒法伸出手腳碰到她——即便他有這樣的想法——但他們倆現(xiàn)在的距離還是太近了。如果她不是十分清楚他的身份和經(jīng)歷,他身上所特有的那種粗獷男人氣息會像吸鐵石一樣,讓她甚至可能會主動投懷送抱。這就證明,面對像賈蘭德這樣一類的捕食者,她和其他任何人一樣,也很容易就會上當受騙。
對賈蘭德所提出的兩個問題,夏莉的答案應(yīng)該都是“沒有”,但夏莉不想就這么告訴他。這是他們的第三次會見。每次會見,賈蘭德總是變著花樣引誘她,撩撥她,讓她知道他是個男人。像許多連環(huán)殺手一樣,賈蘭德的外表魅力十足,只要他想做,他就能像控制開關(guān)一樣,控制自己的個性。需要的時候,他可以表現(xiàn)得彬彬有禮,十分討人喜歡;不需要的時候,他就表現(xiàn)得完全相反。英俊的外貌加上復雜的個性,那就是一個奪命的混合體。當他接近那些毫無戒備的女人時,她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是一個鐵石心腸的冷酷殺手,她們更多地把他看作是她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大多數(shù)連環(huán)殺手之所以很危險,原因之一就是他們善于把自己偽裝成普通人,善于融入到社會的組織細胞中去。他們看上去像大多數(shù)普通人一樣循規(guī)蹈矩,心懷善意,毫無歹念。這幾乎就成了他們的保護色——變色龍一樣的保護色。他們具有變色龍的才能,能夠為自己披上和周圍環(huán)境一致的顏色,避免被他人發(fā)現(xiàn)。夏莉之前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賈蘭德是一個善于偽裝的高手。
“賈蘭德先生,你是知道規(guī)則的?!毕睦蚬室饪刂谱≌Z氣,她要表明自己沒有受到他的干擾。但是,在賈蘭德所看不到的內(nèi)心世界里,她開始感覺心跳加快,血流提速。她覺得這樣的反應(yīng),就跟一個捕蛇人看到一條吐著芯子的響尾蛇一樣,她的體內(nèi)明顯地感覺到對潛在的死亡威脅所具有的本能敬畏?!拔覀兊难孕斜仨殗栏裣抻跍y試。要不然,我就宣布結(jié)束,叫人把你押回監(jiān)房去?!?/p>
賈蘭德的監(jiān)房是一個6英尺寬、8英尺長、沒有窗戶的立方體,他每天被單獨關(guān)在里面長達23個小時。但是,有了夏莉的會見,那就不同了。這樣的會見可以讓他走出監(jiān)房,和夏莉單獨在一起大約兩個小時,把他提出、送回監(jiān)房又要耗費半個多小時,再加上通常放風的一個小時。不僅如此,與他會面的還是一個女性。夏莉知道,對賈蘭德這樣一個茍延殘喘的人來說,這樣的待遇肯定是一份特殊享受。
賈蘭德聳了聳寬大的肩?!搬t(yī)生,你難道就不能破一次規(guī)矩嗎?去他媽的規(guī)則,玩點你想玩的好嗎?”
他死盯著夏莉,揣測著她的態(tài)度。他一心想挑起她給出一點激勵性的反應(yīng),而不是她到現(xiàn)在一直都在極力保持著的職業(yè)姿態(tài)。
不可能,我知道你是什么貨色。夏莉看到過死于賈蘭德之手的受害者驗尸照片,知道他能做出什么舉動來。所以,她仍然端著一副毫無表情的面孔,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最后一次機會,賈蘭德先生。我們現(xiàn)在做三號測試卡片?!毕睦驌Q過他面前的卡紙板?!澳悻F(xiàn)在看到什么了?”
賈蘭德低下頭掃了一眼,抬起頭來對著夏莉的目光說:“寶貝,你要我看到什么就是什么?!?/p>
夏莉再也裝不下去了。她緊抿嘴唇,眼神里透出的只有惱怒。雖然賈蘭德坐在那兒動彈不得,她還是能感到賈蘭德從她變化了的表情中捕捉到了什么。毫不奇怪,她從一開始就覺得賈蘭德有著強烈的欲望,想看到她沮喪或是發(fā)怒,或者做出超出一個醫(yī)生和測試對象之間關(guān)系的舉動。多年住院醫(yī)生的經(jīng)歷、三年潛心研究連環(huán)殺手的思維過程、情感世界和人生觀,她知道賈蘭德現(xiàn)在想要什么:一種親密關(guān)系。她也知道該如何反應(yīng)才能拒絕他的欲望,而且還是不露聲色地拒絕。
“我看我們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毕睦蛏焓职奄Z蘭德面前的卡紙板收了過來,重新放回到擱在她這邊桌面上的文件夾里,然后站起身來。賈蘭德也想站起來,但那些限制他自由的器械讓他只能挺了挺身子看著夏莉。在這樣一個房間里,賈蘭德的體型已經(jīng)大大超出了他所應(yīng)該占有的一半空間。在夏莉合上筆記本的當兒,賈蘭德的目光又一次意味深長地迅速把夏莉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就像男人遇上喜歡的女人一般都要再看上一眼一樣。當他再一次把目光移到夏莉頭上時,夏莉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正火辣辣地盯著自己,夏莉感到他眼里放射出的全是充滿荷爾蒙的能量,這又一次提醒她:這是個危險人物?!拔医屑s翰森進來,”——為保證會見室里面的安全,獄警約翰森就在外面等著,他還時不時地透過鐵門上覆蓋著鐵絲網(wǎng)的玻璃小窗口往房間里掃上一眼——“把你送回到監(jiān)房里去。”
“哎,醫(yī)生,哎哎,我只是……”
賈蘭德的話還沒說到一半,就被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夏莉吃驚地朝四周看看,像這樣中途打斷會見的事以前還從來沒有發(fā)生過。約翰森以及其他相關(guān)人員都知道,夏莉主動把門打開招呼約翰森進來,就說明她和賈蘭德的會見已經(jīng)結(jié)束。約翰森還在不停地敲門,而且一聲緊似一聲。不僅如此,他的面孔還出現(xiàn)在門上的小窗口上。夏莉?qū)s翰森如此這般的舉動疑惑不解,皺著眉頭離開桌邊去給他開了門。
“什么事?”
“嗨,約翰森,你真是太想我了,都等不及醫(yī)生結(jié)束???”還沒等約翰森回答夏莉的問話,賈蘭德就搶先拖長了聲音發(fā)話了。這個身材高大、體壯膀圓、禿頂?shù)莫z警厭惡地看了賈蘭德一眼,轉(zhuǎn)身面向了夏莉。
“對不起,斯通醫(yī)生,有兩個聯(lián)邦政府的人到監(jiān)獄來指名要見你。監(jiān)獄長剛剛把他們帶到你辦公室去了。他要我來通知你立即到那兒去見他們,事情比較急?!?/p>
“聯(lián)邦政府的人?”夏莉聽了約翰森的回答不禁眉頭緊皺。這當兒,約翰森已經(jīng)走到房間里面來了,身后沉重的鐵門自動關(guān)上并且上了鎖。夏莉轉(zhuǎn)身回到桌子跟前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思忖著:也許是司法部來人檢查工作?雖然以前沒有發(fā)生過,但考慮到自己的研究是聯(lián)邦預算資助的,這樣的檢查總是有可能的。如果是這樣的話,她感覺自己的資助可能就存在風險了,這樣的憂慮讓她的心頭不禁為之一震。
“哦——哦,醫(yī)生,你是個壞姑娘,是不是?。俊?/p>
夏莉能做的就是不讓沮喪的目光落到賈蘭德身上。她瞬間穩(wěn)住了自己,努力不去理睬他。約翰森可沒這些顧忌。
“你給我閉嘴?!彼Z蘭德吼道,而賈蘭德的回應(yīng)是朝他豎起了中指,這讓約翰森氣得滿臉通紅。
“是聯(lián)邦政府哪個部門的人?”夏莉問道。她知道約翰森實際上會說的,她之所以這樣問只是想打個岔。
“是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聽到約翰森明確無誤地告訴她是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人要見她,夏莉在意外之余,解除了對失去研究資助的擔憂。但與這項資助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來找她,讓她愈加奇怪了。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在這兒等你結(jié)束,然后我們再繼續(xù)。”賈蘭德一邊說,一邊從桌子對面對著夏莉一個勁兒地訕笑。“我得告訴你,我才開始感覺它們是些墨水點子。如果我們繼續(xù)下去,或許你能從我身上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也許是真實的東西?!?/p>
這時候,夏莉的眼神與他相遇了,但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反應(yīng),繼續(xù)保持著一個醫(yī)生與一個受測對象之間的關(guān)系,這對她的研究至關(guān)重要。她的研究要求她不管在什么時候,都要把測試和受測對象置于掌控之中。但是,她的體型——5英尺6英寸高,118磅重——盡管勻稱結(jié)實,還是讓她缺少那么點一言九鼎的氣勢,哪怕是面對一個不及賈蘭德這樣強勢的人。當然,她的性別天生就已經(jīng)讓她處于不利的地位。夏莉十分清楚,至少在那些受測對象的眼里,她就是他們的潛在獵物。為了保持對局面的控制,她主要使用的是條件—反射法中的獎勵—懲罰等手法。她知道賈蘭德把他們的會見主要是當作娛樂。因此,對賈蘭德來說,提前結(jié)束會見本身就是對他的一種懲罰。
“你該把賈蘭德先生帶回監(jiān)房去了?!毕睦?qū)s翰森說。她有意不去直接回答賈蘭德,就是要加重對他的懲罰。賈蘭德瞇起眼睛拉下了臉,有那么一瞬間,夏莉覺得自己捕捉到了他隱藏在俊朗外貌下面的魔影。她感到焦慮煩躁所帶來的顫抖一下子滑向了神經(jīng)末梢,驅(qū)使血流再次加速。但她還是在瞬間努力控制住了自己,沒有讓內(nèi)心的過度反應(yīng)表露出來。夏莉不斷提醒自己,這個家伙享受恐懼,他的本性幾乎無處不被暴力所浸淫,已經(jīng)深入到骨髓里去了。只要他被關(guān)著、銬著,就不會產(chǎn)生任何威脅。可是,要是放他自由了呢——哼,她可不想哪天在一個昏暗的小巷子里單獨撞見他。
他不可能活著走出監(jiān)獄的。
夏莉覺得奇怪,這個想法并沒有讓自己感到絲毫快意。她手臂里抱著筆記本和測試卡紙板,轉(zhuǎn)身朝門口走去,把后背留給了賈蘭德。夏莉做出這樣的姿勢就是要告訴賈蘭德:她不畏懼他。
“哎,醫(yī)生,再見?!辟Z蘭德在她身后喊道。
賈蘭德現(xiàn)在的語氣完全是厚顏無恥了。夏莉眉頭擰到了一處,她打開會見室的門徑直走了出去,好像根本沒聽到。
“該死的家伙,你最好住嘴——”約翰森對著賈蘭德呵叱道。會見室的門在夏莉身后咔噠一聲又重重地關(guān)上了,她也不知道約翰森接著說了些什么。暫時把賈蘭德置于腦后,夏莉一陣輕松。
盡管頭頂上的日光燈夠亮的了,走在那個沒有窗戶的過道里,夏莉還是感到隧道似的昏暗沉悶??諝庵袕浡照{(diào)冷氣所帶來的淡淡霉味,與過道里彌漫的臊味、汗味混合在一起,讓人覺得極不舒服。牢獄里所特有的聲響——鐵門拉開關(guān)上所發(fā)出的哐當聲,男人怒氣沖天的吼叫聲,鐐銬拖在地上的鋃鐺聲——構(gòu)成一幅常年讓人神經(jīng)高度緊張的背景。過道的盡頭安著兩扇厚重的網(wǎng)格式氣閘隔離鐵門,一邊一個人在那兒把守著。這道鐵門把監(jiān)區(qū)和辦公區(qū)隔開,鐵門幾步之外就是夏莉的辦公室。辦公室的面積比她剛剛離開的會見室差不多要大一倍,足夠放下一張L型金屬質(zhì)地的辦公桌。辦公桌上有她的手提電腦和她工作所需的一些其他物品。除此之外,辦公室里還放了一個高高的文件柜和兩把一次成型的塑料椅子,這樣,訪客來了就有地方可坐了。辦公桌后面的墻上掛了一幅照片。照片上,一輪紅日正從藍嶺山脈升起,給房間平添了些許生氣。房間一旁的角落里擱著一個立架,上面支著一塊白板。上面亂七八糟地寫著一些殺人犯的名字和他們的犯罪手法,夏莉正在對這些人展開研究。她平時習慣把辦公室的門關(guān)著,而她現(xiàn)在看到門是虛掩著的,兩個穿著深色正裝的人和監(jiān)獄長比爾·皮尤正站在辦公桌前面。他們中的一個人正在看著她掛在門右邊墻上的學位證書,另一個人正在和監(jiān)獄長說著話。
“斯通醫(yī)生?!逼び雀蛄藗€招呼。夏莉知道,監(jiān)獄長對她在監(jiān)獄的存在并不太歡迎——她猜想可能是因為她的到來,又添了一雙眼睛關(guān)注他的所作所為。他的那些做法,即使是用來對付關(guān)在狗欄里的動物,也會招致舉國反對的。不過,皮尤平時對她總是客客氣氣的。見到皮尤跟自己打招呼,夏莉也禮貌地點了點頭。皮尤中等身材,啤酒肚子,頭頂已經(jīng)開始謝了。他長著鷹鉤鼻子和小嘴,無框眼鏡后面的眼睛,總是跟他那身皺巴巴的制服一樣灰灰的,透出一股冷漠和戒備的神情?!澳阌锌偷皆L,他們是從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來的。”
“二位先生好。”夏莉的目光落在了兩個新來的人身上。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特工托尼·巴托利。”當夏莉走進辦公室后,正在仔細看著她學位證書的那個人轉(zhuǎn)過身來一邊做著自我介紹,一邊微笑著把手向她伸了過來。這個人個子很高,6英尺1英寸左右,有著一副瘦削精干的身材。盡管不像賈蘭德那樣魅力十足,但外貌也足以讓她多看一眼。更加吸引人的是,他有可能還不是一個連環(huán)殺手,這讓夏莉感覺生活突然有了期盼。三十五六歲的年紀,也許接近40了。白襯衫上打著一條紅色領(lǐng)帶,一頭黑發(fā)打理得干干凈凈的;淡褐色的眼睛,曬成褐色的皮膚里透出健康活力的氣息——她特別注意到他身上的褐色皮膚——這種膚色在監(jiān)獄里可是稀罕之物。夏莉感覺他的握手非常有力,充滿了熱情。
“特工布茨·克萊因?!绷硪粋€人接著上來和她握了手。這個人看上去年輕了點兒,個頭也小了不少,大概只有5英尺10英寸高,瘦削的臉龐棱角分明,架著一副黑框眼鏡。他的棕色卷發(fā)剪得很短,像鋼絲球似的趴在頭上。眼鏡后面的一雙眼睛和他領(lǐng)帶的顏色一樣,碧藍碧藍的。他們兩個加在一起,就是那種英俊男人和雜耍小丑的經(jīng)典混合體,是那種每個女人都會和他們在酒吧或是夜總會里談上幾個小時摸摸底的角色,女人對這樣的人再熟悉不過了。就在松開克萊因手的時候,夏莉眼角的余光瞥到賈蘭德正挪著步子從她辦公室門前的過道走過。因為腳踝被鐵鐐拴住的緣故,他的步子顯得非常笨拙。約翰森——比賈蘭德矮了幾英寸,但卻胖了許多——鐵青著臉,抓著賈蘭德手肘彎上部,正押解著他回監(jiān)房去。賈蘭德身上的手銬腳鐐哐當哐當?shù)仨懼?,引得兩個特工朝門外過道方向望過去。正在四處張望的賈蘭德一眼就看到了夏莉,他朝夏莉洋洋得意地搖了搖手指,盡管他的手銬被鐵鏈串綁在腰間。
那樣的表情惹得夏莉很惱火,她趕緊把目光從他身上挪開去了。
“看看我能為你們做點什么?”夏莉一邊問兩個特工,一邊從他們身邊走到辦公桌前,把手中的筆記本和墨跡測試卡紙板放到辦公桌上。等她轉(zhuǎn)過身來,賈蘭德的身影已經(jīng)越出了她的視線,而面前的兩個特工正看著她。夏莉知道他們看到了什么:一個32歲的女人,身材瘦削,穿戴非常保守——這是因為夏莉工作在一個高度緊張、且是男性為主的世界里。她的“制服”包括一雙黑色運動鞋、一條黑色的寬松褲和一件淺藍色的襯衫。夏莉有意識地用這樣一套裝束來遮隱自己的女性特征。白大褂胸前的紐扣扣得齊齊整整,寬寬大大地穿在外面,掩蓋了她身上有棱有形的部分。她把齊肩的栗褐色頭發(fā)綰在頭后,用一個大大的銀發(fā)夾夾著。一副小小的銀耳環(huán)和一只黑色男式表是她身上僅有的飾品。夏莉的相貌并不太出眾,嘴看上去還有點大,面色過于蒼白,眼睛是那種斜紋布樣的深藍色。偶爾和她約會的那些男人總說她漂亮,她知道那是他們想把手伸進她褲襠里時才會這樣說的。所以,她一般不會把這些男人的話當真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皮尤先生,我們需要和斯通醫(yī)生單獨談?wù)??!卑屯欣恼Z氣客氣禮貌,卻又不容置疑。
“當然可以,我理解。嗯,你們結(jié)束之后,讓斯通醫(yī)生把你們帶到我辦公室來,我來安排人把你們送出去?!?/p>
“行,謝謝?!卑屯欣押玫攸c了點頭表示同意。他把皮尤送到門口后隨即把門關(guān)上了?,F(xiàn)在,房間里只有夏莉和兩個特工了。夏莉倚在辦公桌的邊上等著他們先開口說話,她有種感覺,不管這兩個人接下來要說什么,肯定都不是她愿意聽到的。
“也許她應(yīng)該坐下來聽你說?!碑敯屯欣P(guān)上門回到他們跟前時,克萊因神情緊張地看了巴托利一眼建議說。
“她就在我們跟前,她能聽到你說的什么?!卑屯欣翢o表情地對克萊因說。
“什么事?”內(nèi)心的焦慮驅(qū)使夏莉血壓上升,她來回地看著面前的這兩個人?!鞍?,不需要,我不需要坐下來聽。”
“我們是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特殊環(huán)境部的。特殊環(huán)境部不在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本部里面,而是在匡提科。我們到這兒是來尋求你幫助的?!卑屯欣f?!拔覀兪诸^上有個連環(huán)殺手的案子,我們專程到這兒來,是要請你為我們的調(diào)查提供幫助?!?/p>
夏莉胃部一陣痙攣。雖說她一直都致力于連環(huán)殺手的研究,試圖弄清每個細節(jié),他們是些什么樣的人?是什么引發(fā)他們犯下如此惡行?是生理的原因還是心理的原因驅(qū)使他們犯下樁樁命案?他們身上是否有什么標記或是共同點,幫助我們在他們沒有動手殺人之前,就能把他們甄別出來……但是,夏莉的工作完全是研究性的。一方面她要客觀地確定引發(fā)恐懼的根源(也就是連環(huán)殺手),了解所有的相關(guān)因素;另一方面,她又要盡量讓自己與連環(huán)殺手保持一個合理的心理和物理距離,這是傳統(tǒng)的“創(chuàng)傷后焦慮綜合征”防治原理,也是她用來處理過去不幸遭遇的方法。當然,她不得不面對的現(xiàn)實情況是:連環(huán)殺手往往藏跡于無辜的人群之中,讓她無法有效地做到這一點,這又讓她感到非常無助和恐懼,就像她17歲那年丟下赫莉逃走時一樣。
“我愿意盡我所能來幫助你們?!毕睦螂p臂交叉抱在胸前說。陣陣寒意慢慢地爬上身來。她心想:這一定不是其他什么原因,肯定是空調(diào)的溫度調(diào)節(jié)裝置失靈了。“如果你們要我?guī)湍銈冋碜锓傅牟牧?,我需要一些基本信息,有幾個受害者?他們的年齡、性別?他們有哪些共性?他們是如何遇害的?尸體是在哪兒被發(fā)現(xiàn)的……”
“我們沒有那么多時間?!卑屯欣e起手來打斷了夏莉滔滔不絕的演說。一旁的克萊因也點點頭表示同意巴托利的觀點?!白蛱煲估?,一個住在北卡斬魔山附近的17歲女孩從家里被擄走了,她的一家——母親、繼父、一個弟弟——被殺,這是兩個月以來第三個家庭遭遇這樣的攻擊。在前兩起案件中,我們發(fā)現(xiàn),兩個失蹤女孩是在她們家人遭難大約一周之后才被殺的。有證據(jù)表明:這些失蹤女孩從她們被綁架出來到她們尸體被發(fā)現(xiàn)之日這個期間里,她們是活著的。因此,現(xiàn)在失蹤的這個姑娘——貝莉·埃文斯——我估計我們要把她活著救出來,留給我們的時間也只有五六天了?!?/p>
夏莉聽著聽著,不覺手心出汗,雙耳轟鳴,胃里開始翻江倒海。盡管不太可能,但他描述的情節(jié)聽起來像……
“這不會是個玩笑吧?”她問。
夏莉的聲音連她自己聽起來都覺得有點沙啞了。她一下子從倚著的辦公桌邊上挺直了身子,可馬上又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多么需要桌邊的支撐,才能勉強站穩(wěn)。
“我也希望這是個玩笑。”巴托利說,一邊的克萊因也搖著頭表示這不是玩笑。巴托利繼續(xù)對夏莉說,“我們請你和我們一起到斬魔山勘查一下犯罪現(xiàn)場,看看你會得出什么樣的結(jié)論,給我們說說你的見解?!?/p>
“不。”夏莉心頭一緊,腳下的地板似乎在上下顛簸??巳R因是對的,她先前是應(yīng)該坐下來聽這件事的。但她怎么會想到……
巴托利的表情稍許緩和了點。
“你聽我說,我們知道你過去的遭遇?!卑屯欣f著走到夏莉的身邊。像她一樣,他也把屁股倚在辦公桌邊上,雙臂交叉抱在胸前,擺出和夏莉幾乎一模一樣的姿勢。模仿:這正是他現(xiàn)在所要做的。這是一種簡單易行的方法,有助于一個人與其正在打交道的對象建立一種平等溝通的關(guān)系。但巴托利這樣做并不討巧,因為夏莉?qū)@一套實在太熟悉了。夏莉又故意放下手臂,但手指還是扒在桌邊上撐住身子。這時,她的潛意識又恢復了?!拔覀円呀?jīng)知道,上次這條毒蛇從草叢里爬出來咬人時給你帶來的痛苦。我們知道要你過來參與破案是有難處的?!?/p>
“兇手在這起案件中的作案手法與你所遭遇的那次慘案一模一樣?!笨巳R因告訴夏莉?!耙虼耍覀兣袛噙@次案子可能還是同一人所為,也就是說,‘步道殺手又露面了。”
聽到這里,夏莉一陣頭暈目眩,話也說不出來了,不得不站在那兒大口大口地吞咽著空氣。
“不,”她又重復了一遍。她意識到自己的呼吸太快了。天哪!是不是自己患上呼吸過度癥了?不,不能在這里,不能在他們面前。“步道殺手”是赫莉和她一家被害之后,媒體給兇手起的名字。媒體之所以這樣稱呼兇手,是因為像另外五個姑娘一樣,赫莉也是在家人遇害、自己被綁架之后,尸體被發(fā)現(xiàn)拋在了木板鋪就的人行步道下面。這樣的人行步道在大西洋沿海地區(qū)的海濱小鎮(zhèn)上隨處可見?!安豢赡苁撬?5年了!連環(huán)殺手不可能蟄伏這么長時間再動手的?!?/p>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釋?!卑屯欣柭柤缯f。“也許他在這期間離開這個國度到國外生活去了,也許他是被關(guān)在監(jiān)獄里了,還有可能是什么病痛把他困在家里了。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這次只是有人在模仿他的作案手法。不管怎么解釋,現(xiàn)實情況是,時間已經(jīng)不允許我們再試這試那的來破案了。我們的觀點認為這些案子是一人所為。作為唯一一個見過這個兇手真容并且從他的攻擊中死里逃生的人,你是能夠為我們提供幫助的不二人選。如果你要回家收拾行裝,我們可以帶你去。如果你要和什么人聯(lián)系,告訴他們你和我們一起走了,也沒有問題。不論你要做什么安排,不管你需要什么,我們都會給你提供幫助的。但我們要你立即動身,最好在一個小時之內(nèi)。”
“我做不到?!毕睦驌u著頭說。她這樣說是因為拒絕他們的要求是她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選擇。歲月的砥礪,加上自身的努力,她已經(jīng)基本撫平了15年前那個夜晚留給自己的巨大心理創(chuàng)傷。但傷口本身并沒有消失,仍然裂著口子流著血水,仍然給她帶來刺痛。如果放任這個傷口再次被揭開,它就有可能給自己帶來無窮無盡的傷害?!皩Σ黄穑也荒苋?,我就在這兒做點我能做的事情。我不能跟你們走,我不能把自己陷到這樁案子里去?!?/p>
“我們需要你?!卑屯欣畔率直?,張開一只手掌平撐在夏莉辦公桌的桌面上。(再一次模仿?夏莉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的姿勢,不敢肯定巴托利是不是又在模仿自己。不過,如果他是在模仿,巴托利這一次做得更加地從容淡定,讓人難以察覺。)他傾過身來盯著夏莉,眼睛里那股熱烈期盼的眼神直逼得夏莉要閉上眼睛。焦慮和擔憂讓夏莉口干舌燥,胃部陣陣痙攣?!捌查_你的個人遭遇,你是這個地區(qū)研究連環(huán)殺手最出色的專家,請你介入這個案子是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提出來的,并且經(jīng)過官方渠道直通司法部的頂層人物才定下來的。說到底,你已經(jīng)被指派給我們了。只要我們需要,你就必須跟我們一起工作,不管時間多長。你現(xiàn)在是貝莉·埃文斯的最大希望?!?/p>
“我已經(jīng)被指派給你們了?居然沒有任何人事先征求我的意見,就把我指派給你們了?”夏莉的聲音因為難以抑制的忿怒而變得異常尖利。就在這時,赫莉的身影從她腦海深處浮現(xiàn)出來,和她最后一次見到的一模一樣。噢,天哪,我下一步的工作有可能決定一個女孩的性命。想到這里,她出了一身冷汗。
我沒有那么強大。
“臨時的,也就是到這個案子結(jié)束。當然,嚴格說來,我想你是有權(quán)拒絕的?!?/p>
“我要幫助你們?!毕睦蛞贿呥@樣說,一邊卻又堅決地搖著頭拒絕,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她無法——確實是無法——讓自己再次面對那樣一種毀滅生命的恐懼。在與邪惡的抗爭中,她所擔當?shù)呢熑问牵喊褦橙说那闆r全部摸清楚,把這些信息告訴大家,從而達到讓大家得到預警、并且提前武裝自己的目的。他們不應(yīng)該要求她也下到前線戰(zhàn)壕里親自作戰(zhàn)。夏莉的下句話似乎被喉嚨里的腫塊哽在里面,她不得不使足力氣,終于才把它吐了出來:“我來整理分析相關(guān)材料,我來——”
突然,門外的過道里傳來一陣嘈雜聲,其中夾雜著一個男人撕心裂肺的號叫聲。盡管被墻壁和鐵門擋住了不少,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還是打斷了夏莉的話,把她的心嚇得怦怦亂跳,同時也把房間里三個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過道方向去了。
“見鬼,什么事?”巴托利猛然從辦公桌邊上挺直了身子。很快,過道里又傳來叮叮當當?shù)慕饘僮矒袈?、奔跑的腳步聲,還有更多的喊叫聲。緊接著,夏莉辦公室關(guān)著的房門上傳來了瘋狂的敲門聲。
“斯通醫(yī)生!斯通醫(yī)生!”一個男人透過房門上面的小窗口大喊大叫著。“快過來!”
這樣瘋狂的呼叫以前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一陣驚悸像潮水一般漫遍夏莉全身的血管。她沖過去猛地把門拉開,只見獄警帕奈爾——他身上的名簽是這樣寫的——正在門口急得直跳腳。帕奈爾一見夏莉,就把她的目光引到了走道另一邊的盡頭。順著他所指的方向,夏莉看到,就在隔離鐵門的另一邊,一群獄警推推搡搡地擠在那里。他們的對面,更蜂擁著一群被銬著的在押犯人,其他的獄警顯然被嚇得不知所措了。所有這些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地上的什么東西上。
“發(fā)生什——?”夏莉的話還沒問完,就被帕奈爾抓住手臂,幾乎是拖出了辦公室。
“監(jiān)獄長要你立即過去?!迸聊螤栠呎f邊拉著夏莉沿著過道往前沖了過去。
“喂喂,等等!”這次是巴托利在夏莉背后吼叫的聲音。他在代夏莉表示憤怒,感覺夏莉像被帕奈爾綁架去了。
“沒事,”夏莉邊隨著帕奈爾往前跑,邊回過頭對巴托利喊道。
走道前面的隔離鐵門是關(guān)著的,當夏莉跑到鐵門跟前時,透過鐵門上的鋼絲網(wǎng),她看到地上躺著一個人。從他身上的橘黃色囚服可以斷定,這是一個在押犯人。皮尤正蹲在傷者的一旁,見夏莉過來,他馬上轉(zhuǎn)過身來對她喊道:“斯通醫(yī)生!這個人受了重傷!你是醫(yī)生,你知道該如何做緊急處理,是不是?”
“是。”夏莉邊應(yīng)著皮尤的問話,邊把目光落到傷者身上。在獄警忙著打開隔離鐵門放她進來的當兒,她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巴托利和克萊因也跟著跑過來了。他們正對著把門的獄警揮舞著警徽,試圖說服獄警不用經(jīng)過那些復雜的程序,就放他倆直接跟著夏莉跨過那扇哐當作響的隔離鐵門進來。夏莉趕緊驅(qū)使自己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她面前的場景上來:在傷者躺著的另一邊,獄警們正拖著另外一個在押犯人——這個人顯然已經(jīng)失去了知覺——朝通向大樓主體部分的過道交叉口走去。在這個監(jiān)獄里,牢房以及其他一些設(shè)施都設(shè)置在大樓的主體部分里。
“發(fā)生什么事了?”夏莉一跨過那道隔離鐵門,就趕緊蹲到皮尤的身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她剛才就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被帕奈爾打斷了。當她運用“急救用傷員驗傷分類法”對這個傷者進行評估時,她的腎上腺素以兩倍于子彈發(fā)射的速度突然躥升:賈蘭德!夏莉認出躺在地上的傷者竟然是賈蘭德時,她怔住了。賈蘭德面無血色,雙目緊閉,四仰八叉地躺在水泥地上。他的身子一動不動地躺著,但他胸口上的血還是在往外直涌,把連衫褲囚衣的前襟浸透成了一片鮮紅色,看上去亮閃閃的。
“賈蘭德先生,”夏莉一邊急切地呼喚著賈蘭德,一邊把兩根手指按到他耳朵下面的血脈上。皮尤在一旁對她說:“他被另外一個在押犯人捅了。趕緊給他采取措施?!?/p>
夏莉只能摸到微弱、不規(guī)則的脈搏,但這至少說明賈蘭德還活著。她飛快地把他身上連衫褲上衣的拉鏈拉開到捆在腰部的鐵鏈處,然后把上衣朝兩邊掀開去,好讓傷口露到外面來。她快如閃電般地得出了結(jié)論:在這個肌肉發(fā)達、身強體健的男人身上,緊靠在他左邊乳頭上方,有一道一英寸長的口子,鮮血正應(yīng)著脈搏的節(jié)奏從這道傷口里向外涌動著。這是不祥的預兆,但這也讓夏莉相信,賈蘭德的心臟至少還在跳動。雖然憑肉眼一時還無法證明,但她感覺賈蘭德此時還有自主呼吸的能力。
“是納什干的,他們正把他押回到監(jiān)房里去呢?!闭驹谥車囊粋€獄警對皮尤說。夏莉揚起眼睛朝上一瞅,說話的是約翰森。從約翰森愁眉苦臉的樣子可以看出,出了這樣的事,他覺得攤上大麻煩了。夏莉猜想,監(jiān)獄長當時恰巧在隔離鐵門的這一邊,他可能正在返回自己在1號樓的辦公室路上??赡芫驮谶@個時候,納什的攻擊發(fā)生了,嘈雜聲把他拉回到了現(xiàn)場。這座監(jiān)獄里一共有五座像1號樓那樣的大樓,構(gòu)成了這座巨型監(jiān)獄的主體。
“我們當時正帶著納什那一幫人到圖書室去?!绷硗庖粋€獄警補充道。圖書室和夏莉的辦公室以及會見室都在隔離鐵門的同一邊。所以,很明顯,這次攻擊正巧發(fā)生在賈蘭德從會見室出來和納什那一幫人到圖書室去的路上?!凹{什突然沖向賈蘭德,速度太快了,沒有人能擋得住的。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事情就出了。”
“我們已經(jīng)把作案的刀拿下了。”第三個獄警接過話來?!按蠹s有6英寸長,剃須刀片般的鋒利。”
“該死。一定給我查清刀是從哪兒來的?!逼び仁謿鈶嵉氐闪酥車莫z警一眼。當他看到那兩個特工像影子一樣跟在夏莉身后的時候,他的臉色瞬間由紫變青,氣得咬牙切齒,雙眼鼓突。夏莉也是在無意中注意到皮尤這些表情變化的。她張開手掌,平按在賈蘭德胸前的傷口上。為了增加力度,她又把另一只手加按在這只手上,使勁往下壓,想把血流止住。賈蘭德滿是肌肉的胸膛顯得很寬,也很暖和——傷口里流出來的鮮血把他胸部弄得滑滑的:流出來的血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