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磊
漆黑的舞臺上,一束追光“唰”地落了下來。男人站在光圈里,一邊站著的是他的搭檔。那個搭檔并不是人,也不是動物,而是……一個絲毫沒有生命的木偶。
女孩坐在觀眾席上,入迷地看著舞臺。男人瀟灑幽默,一雙絲毫沒有攻擊性的眼睛,透著溫柔和善的笑。他的搭檔在他的表演中,漸漸注入了生命力,活了起來,就連眼珠也在轉(zhuǎn)動,只是沒有那么活泛,和他一問一答,順暢極了。
他的節(jié)目不僅是木偶戲,更是腹語表演,他用腹語為木偶配音……還有小魔術穿插其中。
“你今天開不開心?”
“我今天很開心?!?/p>
“為什么?”
“因為我看到一個漂亮的女孩?!?/p>
“在哪兒?”
“就在你的面前……”
男人和木偶一問一答,非常投入。男人便真的走到前排一個女觀眾面前。男人的右手在空中一揮,手中便多出一枝嬌艷欲滴的玫瑰,送給那個女觀眾。他的表演每晚不變,女孩看了很多次,他的流程女孩幾乎能背下來,但每一次看到玫瑰,女孩都會驚呼,好像第一次看到一樣。驚呼過后,又有一絲傷感。
她多么希望那個女觀眾是自己。
不過,這種事兒并不是沒有發(fā)生過。有一次,男人站在舞臺上和木偶一唱一和,繼而微笑地說道:“今天,這個漂亮女孩坐在第三排的第十六個座位上?!庇谑?,他提著木偶走到女孩的面前,徒手變出了一朵黃玫瑰。
女孩當時驚呆了。由于激動,女孩覺得自己渾身都在顫抖,不知道如何接過來,連微笑都不會了。女孩覺得自己就是那只提線木偶,在他的面前,沒有了生命,不,應該說,剎那間,女孩的生命完全嵌入了男人的身體里,她便不再屬于自己了。
男人依舊微笑,紳士一般。
女孩第一次那么近距離地看到他的臉,高高的鼻,上揚的唇和那雙溫柔的眼睛,頭發(fā)一絲不亂,還有那一身質(zhì)地服帖的西裝。女孩從他的手里接過黃玫瑰時,幾乎能感受到男人掌心的溫度。不過,那種感覺或許只是女孩的臆想。
時間是那樣短,女孩恍恍惚惚,像做夢一樣。等她醒過來,男人已經(jīng)回到舞臺上,在那里笑著和他的搭檔對談。
她的目光很少會投向那只木偶。不過,有時候,女孩還是會看一看那只可憐的被忽視的木偶。那只木偶站立在男人面前,顯得有些凄惘。它實在是丑,蔫頭耷腦,頭發(fā)很少,額頭上還有一道深褐色的疤痕,這么丑的木偶就那樣在男人手中的提線中慢慢蘇醒,好像也沒那么難看了,似乎還透著一點可愛。
應該很多人都忽視了它吧。女孩想,它是一只可憐蟲。
女孩想寫一封信給男人,她想約她出來,聊聊天,或者可以更深一層地接觸。
那天晚上,女孩看到男人和他的提線木偶走到光圈中開始表演時,偷偷從座位上走開,從一邊陰暗的角落摸索著走到后臺……
女孩從舞臺側(cè)面看著男人的表演,他的身材很挺拔高大,從這個角度聽不清男人的說話,但能看到他的形象舉止就已經(jīng)足夠了,女孩想。她甚至偷偷瞥了一眼舞臺下面的觀眾席,男人的表演時間太靠后了,已是深夜,很多觀眾都已經(jīng)離席回家了,余下的也心不在焉,三兩個聊著天。
女孩為男人賣力的表演打抱不平。
女孩決定將信交給男人。她要約他見面,她要告訴他,她喜歡他,是那種女人喜歡男人的喜歡,是愛。她希望有一天,他能像爸爸娶媽媽那樣將自己娶回家。
女孩記得自己信里的話:
“先生,不知道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每天晚上,我都會坐在第三排第十六個位置看你的演出,有一次你還給我送了黃玫瑰,你知道嗎?那朵黃玫瑰的花瓣已經(jīng)輕柔地撥開了我的心扉,它的莖如柔軟的藤蔓,將我纏繞得情腸百結(jié),我必須要告訴你,我喜歡你。所以明天下午,街角的咖啡店里,那個傻傻的女孩希望在那里等到你的到來?!?/p>
女孩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像喝了酒。
男人的表演終于結(jié)束了,從臺上走了下來。女孩沖了過去,將信塞在他的手中,女孩的心跳快得幾乎要沖出胸腔,她覺得自己快要死掉了。她非常害怕男人的拒絕,或者將信丟到一邊。
然而,這一切并沒有發(fā)生,男人的臉從驚愕變成溫柔的一笑,繼而將那封信收好,放在了自己白襯衫的口袋里……
女孩匆匆地從后臺走了出來,那天晚上下了一點雨,整個街道都濕漉漉的,有雨霧從女孩的臉上順從地拂過,那種清涼感,女孩覺得很舒適。
次日,女孩來到了街角咖啡店,那是一個漫長的等待,雖然只是十多分鐘,但對于女孩來說,那已經(jīng)是一個世紀,或者更長,是天荒地老一樣長嗎?他們以后的日子也許真的是天荒地老,比這個要長很久很久……
女孩笑了。
咖啡店的門開了,一個丑陋的男人走了進來。女孩嚇了一跳。她站了起來,呆了片刻,直愣愣地看著那個丑陋的男人。她的腿突然發(fā)麻了,頭腦里嗡嗡地響,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腿好像不聽使喚,女孩沒有辦法挪動一步。
因為那個男人,女孩認識。女孩一直以為那個男人……哦,不,女孩一直以為他不是人,而且是沒有生命的。他有一顆禿頂?shù)哪X袋,額頭上有一道深褐色的疤痕,眼睛失去了光彩,像蒙灰許久的珠子……
他竟然是那個提線木偶,他竟然活了!
女孩嚇著了。
那男人說話了:“是你約我的,女孩?”
原來真正的腹語師是那只提線木偶,而真正的木偶卻是那個讓人著迷的男人。
提線木偶來赴約的時候,精致的男人正躺在道具箱里等待著夜晚演出的到來。
此刻,他還是那么溫柔地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