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宗禎

“孩子，你的人生道路還很長，我們愿意為你做許多事情，因為我們愛你；但是你要明白，我和你爸爸都已經(jīng)老了，不可能牽著你的手陪你走完整個人生。即使我們愿意永遠和你在一起，也還是要由你自己作出人生的那些重要決定......”

當傅媽媽在周分享會上把自己寫給兒子的信讀給大家聽時，作為小傅心理老師的我，除了欣慰，還有一絲動容。因為從信里我聽到的不只是一個母親對孩子濃得化不開的愛，更有一個母親自身的成長。

誠然，犯錯誤的是孩子，但試問，哪個孩子生來就是惡貫滿盈的呢？第一次見到小傅的情景，仍然歷歷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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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小傅剛剛服完拘役，罪名是非法持有毒品罪。傅媽媽在網(wǎng)上聯(lián)系到我，希望把他送到我們所來戒冰毒。在傅媽媽簡要介紹完小傅的情況后，我問她想來戒毒是小傅本人的意思還是她的意思。她說小傅本人雖然也知道毒品對自己的危害，但戒毒的意愿并不強，更沒有想過要到專業(yè)機構戒毒。

我和小傅就這樣在金秋十月的北京見面了。

當我對小傅亮明了自己的身份，跟他談到毒品的危害和戒毒的必要時，小傅說，其實這些年他也很矛盾，一直過得很痛苦，他知道自己跟著混的那些毒販子是為了更好地控制他才引誘他染上毒癮的，但又感覺離不開他們，不是經(jīng)濟上的，而是情感上的。從小到大，他就沒有感受到過家庭的溫暖，記憶里只有父母的爭吵，而母親對他也非常沒有耐心，打罵是家常便飯，最狠的一次還用針扎他的手。小傅對母親的怨恨也隨著年齡與日俱增，11歲時自殺，12歲時開始離家出走，但是回家后又再次遭遇母親的暴打，于是再出走，性格越來越叛逆，內心總認為，自己之所以走到今天就是因為母親。這次是因為釋放后身份證在母親這兒，不得已才來到北京。

入所后，我同小傅針對他的具體問題協(xié)商制定了一套心理咨詢方案，將重點放在了他的家庭關系修復方面。小傅今年22歲，沒有成家，沒有女朋友，父母應該是他最親密的人，而如果他們之間的關系沒有處理好，那么就等于是將他推出了家門，推到了社會上，甚至是推到了那些壞朋友身邊。我把這個道理講給了傅媽媽，并且建議他們共同進行家庭咨詢（實際上是治療）。傅媽媽和傅爸爸因為長期感情不和已經(jīng)離婚，但作為小傅的重要關系人，我請小傅也聯(lián)系到其父親來所共同參與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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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同。在對小傅家庭的工作中，我深深地感到這個家庭內部的矛盾很多，但同時，被糾纏在其中的三個人，又被緊緊捆綁在一起，掙脫不開，痛苦萬分。一面是父母對兒子的失望、憤怒，夾雜著父母間的相互埋怨，一面是兒子對父母的隔離與怨懟。當家庭發(fā)生問題的時候，他們當中的每個人總是急于去尋找其他人的錯誤，急于為自己開脫，將自己與整個家庭的問題撇清關系，越干凈越好，試問，這樣的家庭又談何溫暖呢？

我問傅媽媽和傅爸爸：“知道你們離婚的時候，小傅是什么反應？”

他們面面相覷，而后竟給出了同樣的答案：“這個當時沒大留意，他當時還小呢?！?/p>

我示意小傅對爸爸媽媽講出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

小傅說：“當時知道你們要離婚，我特別難受，但我知道你們不會聽我的意見的。你們知道嗎，我特別不愿意在家待著，因為家給我的感覺就是壓抑，而在外面，我那些朋友倒是能聽我說說話，雖然他們做的是壞事，但倒都很重哥們兒義氣?！?/p>

我問小傅：“你也很重哥們兒義氣嗎？”

“那當然。”

“不管一起做的是壞事還是好事？”

“嗯，在兄弟面前就不考慮什么壞事好事了，不幫兄弟就太沒臉面了?！?/p>

“你覺得這點像誰？”

“像我爸，他就挺要面子，愛交朋友。”

傅爸爸開口道：“確實，兒子跟我的脾氣性格挺像……”然后他又告誡小傅說：“但是真正的朋友是會給你一個更健康的身體、更豐富的頭腦、更廣闊的未來的，而不是讓你的路越走越窄。”小傅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好吧，現(xiàn)在讓我們轉回原來的話題。爸爸媽媽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忽略了孩子的感受，那么，你們現(xiàn)在有什么要跟小傅講的嗎？”

傅媽媽這回直接對小傅說：“孩子，其實這段時間我也經(jīng)常在想，這些年我對你的教育是有問題的，從來沒有把你當成一個有著自己思想的人來對待。現(xiàn)在想起來以前對你的很多做法，媽媽心里也很悔恨、很痛，但是時光不能倒流，媽媽只能跟你說一句對不起，希望你能原諒媽媽?！痹捴链?，傅媽媽早已淚盈雙眼。

小傅這時也動情地對媽媽說：“媽媽，以前那些事就讓它過去吧。我理解您當時心理壓力很大，您其實也很需要人來傾聽，也需要有個地方來宣泄自己的情感，曾經(jīng)我怨恨過，我也用很多極端的方式抵抗著。但如今看來，那時的我是多么的幼稚啊，用毀滅自己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怨恨，懲罰的不是別人，恰恰是我自己和真正在乎我的人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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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過這次家庭治療，小傅的戒毒欲望更加強烈了，在康復所里成長得特別快。他常對我說：“老師，我以前浪費了太多大好時光，所以現(xiàn)在我一定要多學一些，多改變一些，快點把以前失去的彌補上，讓我爸媽放心。我知道，只有我好了，他們才能好，我們這個家才能好?！?/p>

轉眼間，小傅與戒毒康復所三個月的康復協(xié)議就要到期了。一天晚上，我接到了來自遠方的電話。在電話中，傅媽媽激動地說：“兒子剛才給我打電話讓我保重身體，還說很想我，他從來都沒有這么關心過我。另外，這陣子為了小傅的事，我和他爸爸也溝通了很多次，我們決定復婚，給小傅一個完整的家。小傅跟我說他決定跟康復所續(xù)簽三個月的協(xié)議，我和他爸約定好近期去北京看望他，陪他在北京過春節(jié)！”

小傅的戒毒生活仍在繼續(xù)，而像小傅這樣原生家庭存在嚴重問題的家庭還有很多。家是心靈的港灣，只有把港灣維護好，心靈才不至于風雨無依，流離失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