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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魂

      2014-06-05 21:44:08劉江
      散文選刊·下半月 2014年4期
      關(guān)鍵詞:小程林先生棗園

      劉江

      農(nóng)歷正月初六,黃河岸邊的延川縣大雪飛舞,在這大雪中正有一位老人在飛筆作畫,紛紛大雪落在了他的肩上頭上,像雪壓勁松,就連他的調(diào)色板,也像一團棉絮,七色不辨。但這大雪卻遮不住他的畫筆,雪化在他的筆端,心也化在他的筆端,他的筆下有風雪的飛舞,有黃河的奔涌,陜北大地恢宏大氣,壯美無邊。如果說這場大雪是上蒼揮舞著大筆,把大地裝扮,那么老人則用他的畫筆招來了這雪的魂,讓它在自己的畫布上舞動。

      站遠了,看。老人儼然是這場圣潔大雪中的一尊雕塑,他完全是物我兩忘,他的耳邊已經(jīng)沒有了風,眼中也沒有了雪,只有手中的筆在和著大地的律動揮舞,筆下涌動的是一位黃河之子、一位人民藝術(shù)家的滿腔赤誠。

      整整兩天,他畫了黃土地上的奉獻樹毛頭柳、畫了溫暖的農(nóng)家小院、畫了婉轉(zhuǎn)如歌的黃河九曲十八彎,直畫得風停雪住,云開日出。明明感冒發(fā)燒了,可一回到農(nóng)民朋友的熱炕頭,喝一碗米酒,吼兩嗓子道情,出一頭熱汗,全好了。

      他就是86歲高齡的當代著名油畫家、中國本原文化研究學者、中央美術(shù)學院油畫博士生導(dǎo)師、文化部“中國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民間文化生態(tài)保護工程”專家委員會委員靳之林先生。他說,在黃河邊畫畫,招魂!

      靳之林先生對延安可謂是一往情深,他說:悲鴻恩師的油畫《簫聲》,引我進入藝術(shù)的殿堂;古元同志的版畫《菜圃》,引我到了黃土高原之鄉(xiāng)。陜北窯洞的老大娘給我兩把金鑰匙,一把是“生生”,一把是“陰陽”,打開了民族本原文化的寶藏。在上世紀風云多變的年月,靳之林先生主動到延安插隊落戶,在延安工作和生活了13個年頭,在他的心中延安不僅是革命圣地,更是他的藝術(shù)圣地。在延安工作期間,他創(chuàng)作出了《女書記》等經(jīng)典油畫作品,徒步3000里全程考察了南起淳化林光宮北到內(nèi)蒙古包頭九原的“秦直道”,考察了陜北由北魏至民國歷代408個石窟的10萬余尊雕像,把陜北的剪紙老太太帶到世界藝術(shù)之都巴黎,并成功舉辦了“延安民間剪紙藝術(shù)展”,為使世界了解中華民族本原文化的博大精深和陜北民間藝術(shù)的無窮魅力作出了巨大貢獻。

      后來,靳之林先生雖然離開了延安,但他一直把延安視為滋養(yǎng)自己藝術(shù)生命的沃土。多次在延川的黃河沿岸考察后,他認為,這里不僅是我們中華民族古老的家園,更是我們民族本原文化的發(fā)祥地,他以獨特的藝術(shù)慧眼破譯了留存在民間的一個個神秘的文化符號。每次發(fā)現(xiàn)都使他激動不已,都再一次激發(fā)他強烈的創(chuàng)作欲望,也更使他清醒地意識到一位人民藝術(shù)家的生命擔當。所以,他多方奔走籌資,幫助成立了“小程民間藝術(shù)村”和世界少有的民有民營的“碾畔黃河原生態(tài)民俗文化博物館”。2007年春節(jié),他還和法國梅耶人類進步基金會主席卡蘭默先生共同策劃舉辦了“相邀小程村·國際民間藝術(shù)節(jié)”,以婦女為主體的歐、亞、非、拉6個國家的23位民間藝術(shù)家歡聚小程村,與以小程村的勞動婦女為主體的中國民間藝術(shù)家共同創(chuàng)作互動交流,小程村窯洞墻壁上的壁畫記錄下了國際民間藝術(shù)交流史上的這一段佳話。

      年事漸高后,靳之林先生更是把延安視為靈魂的棲息地和療養(yǎng)身心的圣地。2012年一場手術(shù)過后有半年多不能出門,此時他心里最想念的還是延安,延安的朋友是用輪椅將他從機場接回家中的,但他還堅持要去考察去畫畫。走不動,山溝里坐牛車,城里邊坐輪椅,就這樣一路堅持下來,他的身體竟奇跡般地康復(fù)了。2013年他又先后8次來延安,他說,只要來延安什么煩心事也沒有了,什么病也沒有了。早年母親去世后他就把老人安葬在寶塔山的對面,他曾不止一次地表示,他將來的歸宿也是這里,他要天天能陪著母親、能看到寶塔延河。但是隨著對黃河對乾坤灣的深入了解,他覺著自己的生命完全融進了這條母親河。乾坤灣旁邊有一個柏樹峁,2001年,他連續(xù)在這里畫了半個月的畫,有一天他正畫著看到遠處一縷青煙裊裊升起,一下子他感覺著自己的靈魂也隨著這股青煙升起來了,一瞬間天人合一,物我合一。他說:已經(jīng)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不在畫意了,自己完全進到天地萬物的宇宙之間,整個感情就進去了,隨著那縷青煙沖天了。他說:我改主意了,這里才是我的靈魂棲息地。他認為,現(xiàn)在倡導(dǎo)全國人民團結(jié)一心實現(xiàn)“中國夢”,就應(yīng)該喚醒全民族的本原文化意識,我們中華民族的復(fù)興就是要重振漢唐雄風。

      創(chuàng)作的欲望使靳之林先生永遠年輕。每次來延安,只要靈感來襲他都要揮筆作畫,不管陰晴晨夕,不避荒草塵灰,在曠野里一站就是幾個小時,作完畫拍拍手,一身的疲憊似乎被創(chuàng)作的喜悅沖得一干二凈。不了解他的人以為他天生就有一副野外工作者式的體魄,殊不知,他不僅有冠心病的病根,而且先后做過四次手術(shù)。但是“邪不壓正”這句話在他身上得到了充分驗證,無論精神上的打擊還是病痛的折磨,過后他都一概不記。他說,我死過多少回了,現(xiàn)在的命是白撿來的,是上帝賜予我的,我無所畏懼!

      長期的往來使他結(jié)識了許多農(nóng)村的朋友,這友誼在生命的年輪中永存。延川縣桑洼村的老百姓聽說靳之林先生要來他們村過年,急忙清水灑路,鑼鼓秧歌相迎,這種傳統(tǒng)的最高禮遇感動得老人家眼含淚花,他一一和老朋友熱情相擁,情不自禁地加入到了扭秧歌的隊伍之中。在得知民歌大王賀玉堂謝世時,他半天無語,拍著額頭說:“我又欠下了一筆債,一筆再也還不了的債!他約我寫一篇文章,我還沒來得及寫,他卻走了?!泵\的坎坷使他最懂得平等待人,別人蹲著,他絕不會站著和他對話。他說我在黃河邊畫畫時,怕我累著了,是農(nóng)民朋友用毛驢車拉著我早出晚歸;怕我餓著了是農(nóng)民朋友搶著為我送飯。那餃子怕涼了,一煮下就裝到罐子里提著往山上跑,等我吃到嘴里還是熱乎的。他們,是我最親的朋友。

      正月初五,給小程村的鄉(xiāng)親們拜完年天就飄起了雪花,靳先生就堅持要留下來作畫,但是怕大雪封山大家還是勸著他回到了縣城,結(jié)果使他整晚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睡。他說,這場大雪我盼望好久了,不能畫雪落乾坤灣我會終生遺憾。面對老人家的這滿腔熱情,誰還忍心拒絕?隨后在當?shù)嘏笥训膸椭滤种胤迭S河邊,便有了那雪中揮筆作畫的壯美場面。

      過完年回到北京沒幾天,天氣預(yù)報延安還有一場降雪時,靳之林先生又動了心,2月17日雨雪霏霏一路險象環(huán)生,但他的腳還是穩(wěn)穩(wěn)地踏上了延安的土地。第二天一早,他就手握畫筆站在了寒風料峭的延河岸邊,他說:“寶塔山是我心中最高的美學力量,是最高的民族魂的象征。在這兒,民族魂就是黃河,延河!”創(chuàng)作完成時已是下午一點,但他稍作休息又決定再去棗園。他說我一直想畫雪中的棗園,主席舊居的院子里一片白,沒有人踩過的。我們說棗園的工作人員要接待游客,雪早掃掉了。他堅持說:“去看看,能畫就畫,不能畫再回來?!?/p>

      進入主席舊居的院子,靳先生背著手轉(zhuǎn)了一圈往大門的耳墻邊一站說:“就這!”撐起畫架。頭上飄下幾朵雪花,開始我們還以為是風吹落了墻上的積雪,可那雪花越落越多,抬頭一看,一團雪霧正從《為人民服務(wù)》講話紀念臺的方向飄來,哇!太神奇了!我們一下子全驚呆了,難道說這就是天人之間的一種感應(yīng)?靳先生一臉莊嚴,他手中飛舞的筆像是音樂家的指揮棒,潔白的雪花隨著他的指揮翩翩起舞。筆和雪又都像游子歸家的腳步,急切,深情。

      那張有著故園一般溫馨的畫,畫得非常順利,等他拍拍手說聲好了,我們這才發(fā)現(xiàn)雪不知道什么時候也已經(jīng)住了。我們說,老師,剛才那陣雪真是天人合一,那是你和棗園的對話。你以你的藝術(shù)語言和棗園對話,棗園也以它特有的方式和你對話。他說:“那是主席對我的啟發(fā)。這是春天來了!”

      在常人眼里,如今的靳之林先生無論從藝術(shù)成就、學術(shù)成果還是從年齡講,都應(yīng)該頤養(yǎng)天年了,但是那終生不渝的藝術(shù)追求使他停不下腳步,放不下手中的筆。放下畫筆,他覺著自己是一位老人;拿起畫筆,他覺著自己依然年輕。他的魂在延安,在黃河;他的夢也在延安,在黃河。

      靳之林先生義無反顧的不渝追求和旺盛的創(chuàng)作欲望感染著每一位與他相遇的人,使我們懂得:生命的價值在于追求,年輕的感覺無關(guān)年齡。

      責任編輯:黃艷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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