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柱
朱仲麗是我黨早期領導人王稼祥的夫人,她曾擔任過毛澤東的保健醫(yī)生,在醫(yī)療戰(zhàn)線工作了50余年,她為白求恩大夫做過助手。在舊上海的白色恐怖中,在延安的窯洞里,無不揮灑有她的青春歲月……2014年2月8日朱仲麗在北京逝世,使我們失去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先輩,使我失去了一位和藹可親、身手不凡的師長。她的離去勾起了我無限的追思……
《皎潔的月亮》,《黎明與晚霞》,是兩部書的名字,也是這兩本書作者人生的真實寫照。她就是大家尊敬的朱仲麗大姐。這樣一位“革命了一輩子”的老人,在退休之后堅持筆耕。20余年間,寫下了300余萬字的革命歷史題材著作和小說,成為“紅色暢銷書作家”。她襟懷坦蕩,宛如皎潔的月亮;她關懷青少年,就像一片如火的晚霞,呵護著美好黎明的來臨。
斯人已去,風范永存。3年前,在中央直屬機關舉行的同志書畫展覽中,我有幸見到了這位可親可敬的老同志、老大姐。那回,既是初次見面,也算是一次采訪。見面時她雖然已經(jīng)97歲高齡,但看上去至少要比實際年齡年輕20幾歲,走起路來腳很輕快,完全像個年輕人,說起話來很有條理,記憶力也非常地好,她特別喜歡穿顏色很鮮艷的衣服?;顒舆M行了一天的時間,上午她先穿了一條鮮紅色的連衣裙,下午又換上了一條藍色的連衣裙,配上她灰白的頭發(fā),顯得很有活力,素雅端莊而可親可敬。
永遠思念的稼祥
王稼祥是一位富于傳奇色彩的中國共產(chǎn)黨的高級干部。他曾被敵人的炸彈炸斷腸子,躺在擔架上進行長征。新中國成立后,王稼祥是外交部第一副部長兼任駐蘇大使,朱仲麗便成為新中國的第一位大使夫人。
當問及朱大姐稼祥同志誕辰百年之際她的心情時,朱仲麗神情略顯凝重地說:“我不能帶著悲哀的心情去紀念稼祥,因為悲哀不能產(chǎn)生進步,我是帶著鼓舞的心情,心潮澎湃的心情去緬懷稼祥?!?/p>
相濡以沫幾十年,朱仲麗對王稼祥最為了解。她說:“稼祥同志是為人民謀利益、忠于黨的人。他一生所做的那些事情,時時刻刻都是我的好榜樣?!睙o論是在延安的窯洞里,還是在任駐蘇大使期間,或是在事務纏身的重要崗位上,“王稼祥不但謙虛、謹慎、而且非常好學,喜歡讀書”。大姐回憶說:王稼祥總是博覽群書,任由公務多么繁忙,“他每天晚上睡覺之前總是要拿著書本在看,甚至有時睡著了,但書還是抓在手上,燈也沒關。”為此,朱仲麗稱這是對她這個很“懶”、很好玩的人一種很好的教育和啟發(fā)。
朱仲麗大姐的心里,一直懷念著王稼祥。就在她去世前,家中客廳里還掛了不少王稼祥的照片。她已經(jīng)寫了好幾本關于王稼祥的書,她說她把自己對王稼祥的思念之情,全部都寫在了書里面。
傳奇的革命人生
朱仲麗生于1915年。父親朱劍凡是留日學生,晚清時節(jié)毀家興學,創(chuàng)辦了“湖南私立周南女子中學”,向警予、楊開慧、蔡暢、丁玲都曾在那里求過學。朱仲麗是8個兄弟姐妹中年紀最小的一位,她15歲時便協(xié)助父親,為共產(chǎn)黨地下組織做事。1932年,朱仲麗17歲,考入了上海同德醫(yī)學院讀書。
朱仲麗生長在革命家庭,自幼便結(jié)識了楊開慧和毛澤東,這免不了使朱仲麗對革命心馳神往。在上海學醫(yī)期間,她因參與共產(chǎn)黨的地下活動被國民政府逮捕。但因當時朱仲麗只是個未成年學生,不受法律制裁,不久便被保釋,最終完成了學業(yè)。畢業(yè)后,朱仲麗先是在國民黨地區(qū)的南京中央醫(yī)院就職,不久抗戰(zhàn)爆發(fā),她便投入多年向往的路徑,那就是奔向延安參加革命。
在朱仲麗去延安之前,王稼祥赴莫斯科治療舊傷并兼任共產(chǎn)國際代表,剛好與朱仲麗失之交臂。然而,1938年初秋王稼祥回到延安,便立即對這位因為做手術而聞名遐邇的漂亮醫(yī)生產(chǎn)生了愛意。1939年正月,王稼祥與朱仲麗結(jié)婚。10年后,新中國成立。王稼祥擔任了外交部第一副部長兼首任駐蘇大使,朱仲麗便成為大使夫人,同時她進入莫斯科醫(yī)科大學進修班學習。王稼祥的俄文水平很高,他盡管工作忙,但還是非常認真、耐心地幫助朱仲麗學習俄語,使她的俄語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
朱仲麗年輕時活潑好動,而王稼祥則好靜,平時善于思考。雖然兩人的性格不同,卻絲毫沒有影響他們成為情深意篤的堅貞伉麗。平常遇到閑暇時,他們會在一起打打網(wǎng)球,下下棋,或去看看電影,但令朱仲麗遺憾的是,以健身為目的的跳舞活動卻怎么也激不起王稼祥的興趣。每逢有舞會時,可就苦了朱仲麗了,很多時候她只得孤身前往,每到這時,王稼祥總是少不了要關照她:“去吧,早點回來??!”每當聽到這話,朱仲麗便感覺到暖流涌遍了全身。對此,朱仲麗倍感王稼祥對她生活上的關心,說道:“夫妻感情,不能強調(diào)個人的性格為重。感情越濃厚,越要為對方著想,我們之所以互相尊重,是以我們的思想、革命意志作為共同奮斗目標的,這是最為重要的?!?/p>
在朱仲麗的體貼和照顧下,王稼祥的身體日見強壯起來。有一次,毛澤東對朱仲麗說:“長征中我們還以為稼祥的傷治不好了,他現(xiàn)在每天都能夠工作10個小時以上呀,這主要是靠你?!敝芏鱽砜吹剿麄兩畹媚敲春椭C、幸福,贊許他們是一對“模范夫妻”。
當大使夫人的日子
1949年10月20日,王稼祥離京赴蘇上任時,朱仲麗并沒有跟他一起去,那時她還在長沙,她還是在當?shù)氐摹度嗣袢請蟆飞峡吹搅送跫谙楦叭蔚南⒑蟛胖浪央x京。11月4日,朱仲麗和應邀參加十月革命慶典活動的中國婦女代表團一道乘火車抵達了莫斯科。7日晚,蘇聯(lián)外交部舉行宴會慶祝十月革命勝利32周年,這是一次重要的外交活動,因此,身為大使夫人的朱仲麗不得不做些修飾。
她穿上了一件用黑色喬其紗做的拖地的晚禮服,又穿上了大紅色的襯裙,黑里透紅,袖口細長,領圓而大,挽著王稼祥的手臂,輕盈地步入了宴會大廳,文雅而莊重。她臉上沒有施粉,也沒有描眉,只淡淡地涂了點兒口紅,這樣可以顯示出東方女性樸素的美,這是新中國駐外大使和夫人第一次來到這樣的場合,很快,朱仲麗便成了整個宴會的中心人物。
在當大使夫人的日子里,最大的事情當屬1949年12月毛澤東訪問蘇聯(lián)。為了保證這次訪問成功,王稼祥在外面忙個不休,而朱仲麗以前就擔任過毛澤東的保健醫(yī)生,這次她更要承擔起照顧主席的任務。尤其是當中蘇之間的談判出現(xiàn)僵局的時候,斯大林不照面,氣氛比較壓抑。對此,王稼祥心里非常著急,他讓朱仲麗到別墅去專門照顧毛澤東,蘇方雖然也配了醫(yī)生,但可靠的醫(yī)生還是朱仲麗。
翌日,朱仲麗便驅(qū)車直奔毛澤東下榻的斯大林別墅,工作人員給她在樓上專門準備了一間房子。朱仲麗到的時候,毛澤東還沒有起床,她就輕輕地上了樓,接著讀自己的書。一會兒,工作人員請她上街按蘇聯(lián)醫(yī)生給毛澤東開的藥方去買藥。他們開的藥很簡單,無非是些維生素和安眠藥,朱仲麗一會兒就買回來了。這時,毛澤東也起來了,朱仲麗急忙找來了一個玻璃杯,放進去飯后服的四粒維生素C,在工作人員的房里等待著。
一會兒,她看見毛澤東和費德林(斯大林的翻譯,在毛主席訪問期間,每天來別墅陪伴毛主席)一起到餐廳共同進餐,便手持玻璃杯,走到餐桌邊請毛澤東服藥,同時禮貌地向費德林問好。
“這是我們的大使夫人,也是我的保健醫(yī)生?!泵珴蓶|笑著對費德林說。接著毛澤東便請她也坐下來一同吃早餐。朱仲麗回道:“不,主席,我已經(jīng)吃過了?!闭f完,轉(zhuǎn)身準備走。此時費德林目瞪口呆地望著她,又回過頭觀察毛澤東的神態(tài),他大概認為,一位大使夫人,怎敢不聽國家元首的命令?可朱仲麗還是離開,回到工作人員的房間。
不一會兒,主席又派人來請她吃早餐,她執(zhí)拗著不去。工作人員回去不久又返回來說:“朱大夫,主席第三次叫你了!快去吧!”朱仲麗勉強地走了過去,毛澤東用不尋常的眼光看著她。
朱仲麗對毛澤東說:“我已經(jīng)吃飽了?!?/p>
“你這個人,真是閨房里的小姐,三催四請、千呼萬喚不肯走出繡樓”。
毛澤東這番話,惹得費德林一陣大笑。他恭維毛澤東說:“毛主席,您真是出口成章,寬宏大量?!泵珴蓶|大手一揮笑著說道:“我就是寬宏大量,大量寬宏,宰相肚里能撐船嘛?!?/p>
毛澤東見朱仲麗坐下,立即夾了一塊火腿放在她的盤子里,又挑了一點黑魚籽,放在她面前的一塊面包上,朱仲麗吃了一口,看一眼毛澤東,他也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朱仲麗點了點頭。是啊,她明白了,毛澤東明里是在說她,而實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對當時的僵局,他心中焦急,但表面上不露聲色,這正是他方才所說的“寬宏大量”,而斯大林則是“三催四請、千呼萬喚,不肯走出克里姆林宮”。
費德林是聰明的,他看著他們的表情心中明白了,隨后斯大林便出現(xiàn)了。
晚年起步“爬格子”
朱仲麗大姐的寫作和她在寫作上的成就堪稱一奇。她是年過花甲才提筆,去世前已從事寫作近30年了。
提起寫作,大姐生前曾對來訪者無限感慨地說:“我從小的志愿是當個能治病救人的醫(yī)生,15歲時果然考上了上海同德醫(yī)學院,學制7年,那時功課很緊張,哪有時間去學別的呢?”畢業(yè)后的40多年,從醫(yī)生到院長,她整天不是忙于挽救垂危的患者,就是忙于醫(yī)院的行政管理,沒有想過要寫作。是什么緣故使她提筆呢?朱仲麗大姐緩緩地說:“1974年初,稼祥因心臟病突然離世,我陷入了巨大的悲哀之中,為了振作起來我試著尋找解脫的辦法。開始我織毛衣,做西服,繼而彈鋼琴。雖然毛衣織了一件又一件,練琴也有不小的進步,然而,這些都不能慰藉我的感情……”一次,鄧小平夫人卓琳來看望她,朱仲麗大姐表示:“我現(xiàn)在就想做點事情,可我一無資本,二無專業(yè)。想來想去,我覺得最方便的就是拿一只筆,一疊稿紙,用文字將過去很多東西回憶并記錄下來,繼續(xù)去完成稼祥未竟的事業(yè)?!本瓦@樣,64歲的朱仲麗開始了“爬格子”
一分耕耘,—分收獲。朱仲麗寫的第一部作品是《愛與仇》。這部作品誕生于“文革”之后的10年,在經(jīng)歷了多年的文字“禁錮”之后,朱仲麗和她的作品大概算是最大膽、最開放的第一人(本),因為書中的歷史背景、歷史人物,以及所使用的“戀愛”、“擁抱”、“結(jié)婚”等詞句,“在過去是不可能讓寫的”。所以這本洋洋37萬字的作品一經(jīng)問世,就獲得了廣泛的好評。1982年,經(jīng)蕭三和草明兩位資深作家介紹,朱仲麗加入了中國作家協(xié)會。67歲的老大姐入作協(xié),在中國,朱仲麗當數(shù)第一人。
同年,她在報紙上以“珠珊”為筆名,連續(xù)三個月刊出長篇紀實小說《江青野史》,迅速引起轟動,人們爭相購買。從此,朱仲麗大姐奮筆撰寫回憶錄和創(chuàng)作小說,這些革命歷史題材的作品受到了廣大讀者的歡迎。
朱仲麗在延安時便與毛澤東是“近鄰”,同時又是毛澤東的保健醫(yī)生。這樣的經(jīng)歷使她能在后來寫出許多歷史題材的暢銷書,從而完成了由一位外科醫(yī)生到紀實文學作家的轉(zhuǎn)變。她坦言:這多少是在延安窯洞時代受了王稼祥的影響,以及長期工作和生活的體會。
后來,我在朱仲麗大姐家里,看到了20多年來,朱大姐出版的15部作品:《毛澤東與王稼祥》、《我知道的毛主席》、《王稼祥夫人朱仲麗自傳三部曲》、《難以忘卻的昨天》、《女皇夢——江青外傳》、《黎明與晚霞》、《燦燦紅葉》……朱仲麗表示,她如此爭分奪秒,潛心埋頭創(chuàng)作,只是希望能把在長期革命斗爭中所積累的經(jīng)驗記載下來,幫助青少年了解過去,懂得今天的幸福生活來之不易,不要忘記革命傳統(tǒng)。
隨著寫作的不斷深入,朱仲麗又大膽地拓寬了創(chuàng)作領域,開始了電視?。ū荆┑膭?chuàng)作?!栋?,王稼祥》是朱仲麗創(chuàng)作的第一部電視劇,朱仲麗介紹說,該劇雖然只有六集,不可能把王稼祥的整個人生都寫下來,但是仍比較全面地反映出這位馬克思主義者、偉大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為了中華民族的解放事業(yè)而貢獻出了自己的畢業(yè)精力。該劇的收視率也不低,除在中央電視臺黃金時段播出外,全國各地電視臺也陸續(xù)在播。
《春路》是朱仲麗創(chuàng)作的又一部電視劇本,她說:“該劇是以紀實的手法,描寫了一位教育革命家以及他的一家怎樣參加革命、從事地下工作。劇中真實地記錄了教育家的女婿肖勁光,王稼祥以及徐特立等許多老同志如何為了中國革命成功而鞠躬盡瘁的崇高精神。同時還描寫了婦女解放、抗爭,鞭撻了封建制度。劇中有很多故事,我覺得都比較新鮮”。
朱仲麗大姐手中的筆既已拿起,就不肯放下。她寫得很多,也寫得很苦,寫到高興處,忍不住哈哈大笑;寫到傷心時,止不住熱淚盈眶。有時寫得順了,一天能寫一萬字。她自己寫、自己改、自己抄,腰椎累得出了毛病,不能坐著寫就站著寫,站著累了,就躺著寫。她指著大客廳里的一圈沙發(fā)說:“這每張沙發(fā)都是我的寫字臺?!痹瓉?,她找了一些木板,放在沙發(fā)的兩個扶手之間,便成了活動寫字板。
有耕耘的艱辛必然會有收獲的喜悅,當看到一部又一部手稿變成鉛字集結(jié)出版的時候,朱大姐心里有說不出的高興。她由衷地感言:“寫作對我是一種快樂和享受。當你完成了一本書,就如同十月懷胎一朝分娩一樣?!?/p>
朱仲麗動情地說:“我這個人做事比較投入,在寫作時也是如此。有時即使心情不愉快,只要提起筆來創(chuàng)作,我的整個心就會沉入文字之中,好像人就到了那個境界,特別是寫到有關王稼祥的內(nèi)容,我會激動,動情,但我不會流淚,也并不傷感,因為在寫作中,我把對稼祥同志的懷念、悲傷全都化為創(chuàng)作的動力,有了這個動力,我就能一部接一部地繼續(xù)寫下去。”
敬愛的朱仲麗大姐走了,但她的音容笑貌,她崇高的人格力量和偉大的精神,將永遠留駐在我的懷念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