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鑒
古人將一尺長的木牘用來寫信,因此后來人們把書信稱作尺牘,而書信又稱書札、手札、手簡、帖。寫在木板上稱“札”“牘”,寫在竹片上稱“簡”,寫在布帛上稱“帖”。
出自名家之手的書信,既有書法、文學方面的欣賞價值,又有豐富的史料價值,自古就是收藏家們搜集、雅賞之物。大家知道陸機的《平復帖》、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王珣的《伯遠帖》都是古代留存下來的書信,后以帖稱之。
云中誰寄錦書來
上世紀80年代,我從事圓明園史的研究,從圖書館借閱大量有關(guān)清史方面的資料,特別是涉及清朝康、雍、乾、嘉、道、咸六朝代的正史、野史、小說、筆記、札記等資料。我遇到許多建筑、園林方面的問題,開始同專家對話,得到他們熱情無私的幫助,使我在建筑、園林以及圓明園史諸多方面受益匪淺。
侯仁之先生是我國著名的歷史地理學家,是中國科學院資深院士,曾經(jīng)為圓明園的復興傾注大量心血,他提出的“以水為綱,以木為本”的綜合治理圓明園的方針,現(xiàn)在得到深入的貫徹。1988年春季,當我實地考察圓明園遺址時,發(fā)現(xiàn)圓明園西北部的四宜書屋、北遠山村、魚躍鳶飛等處有運來的大量磚瓦,看來當?shù)刈粢罅拷ǚ浚ó敃r園內(nèi)還有農(nóng)民居住)。倘若這樣,已經(jīng)遭到破壞的遺址,要遭到更大規(guī)模的破壞。我寫信給侯教授,請他出面干預一下,制止這種人為的破壞,否則將愧對我們的子孫。侯教授非常重視我的提議,將我的意見轉(zhuǎn)達給圓明園管理處,避免了遺址的進一步破壞。侯先生不僅治學嚴謹,尺牘書寫極為認真,一絲不茍,我將珍藏。
1989年初,我先后給故宮博物院的單士元、朱家兩位德高望重的專家寫信,詢問能否看一看圓明園遺留下來的燙樣(樣式雷遺留下來的建筑模型,上世紀80年代初,故宮在午門上搞過圓明園遺物展)。單先生是我國著名古建專家,曾出任過故宮博物院代院長,他在給我的回信中謙遜地稱:“公對圓明園有研究,至為欽佩!”當我看到這里,一股暖流涌進心田,在為故宮作出60年貢獻的老專家面前,實不敢當!單老的尺牘,雖是鋼筆書寫,可以清晰地看出單老書法功底之深厚!朱家老先生除了給我解答關(guān)于我要看的燙樣問題,他老人家在建筑工業(yè)出版社出版的《圓明園》雜志的數(shù)期上發(fā)表近兩千首乾隆時期的御制詩,對于我完成《圓明園四十景初探》一書,幫助極大。去年9月29日,朱老駕鶴西去,我曾寫拙文《朱家與我》(發(fā)表在2003年《北京文史》),緬懷我與朱先生的數(shù)次交往以及先生對我無私的幫助。朱老先生給我的回信是用“故宮博物院便箋”和毛筆書寫的,該尺牘書寫嚴謹,章法布局極為講究,可見朱老書法功底之深厚。
1991年4月,我寫信給冰心老人,告知她老人家我正在從事的圓明園史研究工作,并準備寫一本關(guān)于圓明園方面的書籍,希望冰心老人在百忙之中能為我題寫一句話。我將冰心老人的題詞“記著圓明園的恥辱!”復印后,放在我寫的《圓明園景觀志略》一書的扉頁上,讓更多的人與我共勉。
1992年2月,得知我國著名劇作家曹禺先生在北京醫(yī)院住院治病,我寫信給曹先生(我當時正在收集名人題簽),詢問病情如何,并告知文學界、戲劇界的朋友都期待著先生早日康復。在先生身體允許的情況下,請先生為我題簽。先生欣然命筆,在我寄去的空白名片上用毛筆寫下了“迎春、曹禺、一九九二年二月十四日”字樣。這是最小型的尺牘。正值春日,曹先生題寫的“迎春”是對春天的向往。是的,當人們擺脫了長達數(shù)月隆冬的束縛,特別是久病后的曹先生是多么期盼著陽光明媚的春日早早到來??!小小尺牘寄托了曹先生的一片真情!
1999年3月,因朋友介紹,我給祖紹先先生去信,談及先生送我的一幅書法,并將我搜集到的先生的資料一并寄去。先生接到信后,十分謙遜地給我回信,并回贈我一幅漢隸書法作品,內(nèi)容是國學大師王國維的治學三境界論,并祝我事業(yè)有成。此信毛筆書寫,瀟灑大氣、行草兼?zhèn)?,不失當今頗有文化底蘊之尺牘。我深愛此札,珍藏之并以此不斷勉勵自己。
名家尺牘因其唯一而珍貴
近年來,因計算機的普遍使用,許多作家、名家多采用計算機工作,的確提高了工作效率,節(jié)約了時間,然而名人手跡——手札、尺牘則難尋蹤覓跡了。現(xiàn)在潘家園、報國寺有專售名人手札、尺牘的攤位,每幅根據(jù)名氣大小、書寫內(nèi)容、文字多少、時間遠近,毛筆還是鋼筆、圓珠筆書寫,要價數(shù)十元、數(shù)百上千元,甚至數(shù)萬元不等,可見名家尺牘之珍貴。
尺牘收藏的價值在于它的唯一性,收藏界的金科玉律是物以稀為貴。正如魏雅文先生在《作家手稿的收藏》一文中所說:“作家手稿(包括尺牘本文,作者注),是一種稀缺資源,已故作家手稿,則更是不可再生的資源,作家手稿大多是孤本,全世界僅此一件,珍貴程度可想而知。”他還說:“作家手稿的文化價值,它所包含的重大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社會的信息量,幾乎是所有藏品中無與倫比的,在文化收藏中,作家手稿應當為王……”
書籍、民國雜志收藏家謝其章先生在《藏書家的手稿》一文中說:“黃裳是聞名遐邇的藏書家,鑒賞品位極高,所藏古書富且精,卓而不群。一日過舊貨市場,攤主亮出一文件夾,里面都是手稿,一連串如雷貫耳的大家——冰心、劉心武、姚雪銀、王蒙……索價皆高,唯有黃裳《中秋隨筆》手稿,因攤主不識黃裳大名,以為是一般作家,遂以100元低價售我。我不露聲色購下,轉(zhuǎn)身即走。黃裳《中秋隨筆》手稿,共五頁,計2000余字,稿紙為香港上海書局監(jiān)制,橫直二用,每頁500字,下有‘我的稿紙’字樣。老作家都有自印的稿紙,顯示身份,這就比普通稿紙要珍貴了?!吨星镫S筆》為鋼筆手書,字體奇崛,頗有功力……”
胡海傳先生在《尺牘10講》“尺牘的鑒賞”中總結(jié):縱觀歷代領(lǐng)袖群倫之人物,其書札均有豪邁之氣溢出紙面,所謂小小尺牘,可縱橫千里,金戈鐵馬,化為筆情墨韻后依然殘存著那份占有和雄視一切的高傲和尊嚴。
我與專家學者的通信也有數(shù)十封之多,檢點之后它正好是我人生之軌跡,我特寫了本《云中誰寄錦書來》一書,20萬字,以記載與他們真摯的友誼。
(編輯·王文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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