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賀赟芃

那年，我6歲，混沌的記憶中總有蜂蜜一樣粘稠得化不開的陽光，無憂無慮的人奔跑在風(fēng)涌蟬鳴的盛夏。

外公的手很暖，牽著我站在院子的石榴樹下，他站得筆直，就像那粗糙卻挺拔的樹干似的。

院子里那方小小的菜畦，草叢里縮頭縮腦的蘑菇，晝伏夜出的蟋蟀和聒噪不休的蟬，都讓我至今魂牽夢繞。菜畦旁盛放的月季像身著紅裙的舞姬，一副隨時準(zhǔn)備翩翩起舞的美態(tài)。挨著月季花的褐色水缸不動聲色，靜立在日光下，凝視四季周而復(fù)始，時光流逝。

昏暗的午后，小院在微暗的陽光下像是一張收起多年的舊照片。我小心翼翼地爬到窗臺上，久久地注視外公悉心照料那些花草。有時他會轉(zhuǎn)身，眼中倏忽盈滿笑意，眼眸中仿佛有萬千星光在一瞬間亮了起來。

有時，我也會跑出屋子，學(xué)著外公的樣子撫過石榴樹上縱橫溝壑，瞇著眼看過草莖上每一條纖細(xì)的脈絡(luò)。我緊緊依偎在外公身側(cè)，廚房里飯菜的香味，晾衣繩上剛洗過的衣服散發(fā)出的清香，都給我一種無法抵御的溫暖。

涼風(fēng)習(xí)習(xí)的夜晚，屋里的燈光暈染在縹緲的夜色中。屋外，我伏在外公懷里聽他教我念“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shù)”的辭令。

那時，我還無法讀懂這詩中的離情別緒，照亮?xí)淼脑鹿庠缫炎屛曳稚?。外婆端來冰?zhèn)的西瓜，我總會吃得素色的衣裙上滿是黏膩的汁水，而外公臉上總是掛著淡淡的笑，滄桑的面頰上有著奇異的光亮。

我在外公身上尋找一個最安穩(wěn)的位置躺下來，開始聽他講一段古老的神話。老屋里傳來的廣播聲，時斷時續(xù)的蟲聲，石榴樹與屋檐的低語聲，這一切美好得就像一個夢，朦朧，靜謐，讓時光都深感不舍。

外公的搖籃曲在夜色中縈繞開來，我如初生的幼獸，漸漸從一天的躁動中安靜下來，在他懷中沉沉睡去。

時光荏苒，此后我經(jīng)歷搬家，轉(zhuǎn)學(xué)，大大小小的離別。等我回到這平凡的院落時，石榴樹只剩下凌亂的枝杈，樹干上的褶皺布滿愁苦的神色，仿佛憑空增加了數(shù)十年的光陰。月季褪去了錦裙，只有交錯的花枝保留著些許當(dāng)年的姿態(tài)。瘦長的草在蒼白的陽光下有種與季節(jié)不甚協(xié)調(diào)的枯黃。一旁的水缸里還有水痕，卻只剩下了破敗的蛛網(wǎng)……

生活好像有一塊驟然陷落，所有這些落寞與荒涼將其包裹，永遠(yuǎn)迷失在這小小的院落。

時光如水，但我相信那些模糊的記憶，一定會在心里生長得枝繁葉茂，不敗不枯。那是不會敗給歲月的—巍然不動的思念。

薦評

我們的記憶中總會有許多和感情有關(guān)聯(lián)的事物—兒時的小院、爺爺?shù)膽驯?、斑駁的水缸，小作者筆下所呈現(xiàn)的生活，真實可感，極具畫面感。那些舊時光，總是倉促到令我們至今都無法割舍。小作者用最簡單的敘述方式敘寫自己對過去時光的懷念，文章未言情，而情已滿篇，由此可見其語言描寫之精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