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曼霖,湖南大學新聞傳播與影視藝術(shù)學院碩士生
電影《天水圍的日與夜》劇照
電影《桃姐》劇照
《天水圍的日與夜》、《桃姐》是許鞍華在“后新浪潮”時代向現(xiàn)實主義回歸的代表之作。影片在真實記錄的具體影像上消解了宏觀背景,情感等軟性因素更加突出,無論鏡頭技巧還是題材內(nèi)容上的審美都更具有現(xiàn)實性、平民化色彩。同時,在現(xiàn)實主義的表象之下又蘊藏著其一貫秉承的詩意氛圍。這種氛圍不同于日本式詩意影片整體充斥的浪漫色彩或是如中國山水畫的空間寫意,許鞍華所追尋的,是世俗生活中樸素的平民美學。
無論當今電影特技有多么高超,電影作為一門藝術(shù),都不能回避其所必須承載的內(nèi)容與意義。沒有內(nèi)容,只有技術(shù)堆砌的電影必然會被淘汰。主題意蘊,即導(dǎo)演“為誰說話”,意圖展現(xiàn)怎樣的景象,也是電影的價值所在。之所以界定許鞍華電影具備平民美學氣質(zhì),重要的一點就在于許鞍華電影表達的主題是關(guān)于平凡世俗生活中的人性與人情。這兩部電影表達了許鞍華電影語境中的“觀世”情懷。電影將視角對準香港社會的普通人以及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記錄著平凡生活中底層人物的悲歡際遇,提出了對物質(zhì)社會流逝了的人與人之間的傳統(tǒng)情感維系的個人思考。在這個意義上,許鞍華此種主題的影片可稱之為“平民悲喜片”。
在電影中,無論還原生活的故事以怎樣的方式開始或結(jié)束,總會有兩種情感得以展現(xiàn),或是悲,或是喜。大多數(shù)生活電影看待生活要不是選擇生活辛酸悲苦的角度,要不就是過于夸張的表現(xiàn)方式,真正能還原生活本真的,許鞍華算是為數(shù)不多的典型。“《天水圍的日與夜》中的現(xiàn)實洗盡鉛華大音希聲,飽含著作者對于現(xiàn)實的另一番心境和態(tài)度?!保?]電影并不偏向于刻畫“悲情城市”天水圍的悲劇面,而是通過平實記錄主角貴姐的普通生活來改變外界對天水圍的刻板印象。貴姐的生活是平淡的,每天搭輕軌去超市上班,擺榴蓮、劈榴蓮、包榴蓮,下班,買菜,做飯,洗衣,和兒子在飯桌上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日復(fù)一日,瑣碎而平淡。貴姐的兒子張家安,放假在家的中學生,每日無事,或在家呆著,或出去跟同學一起玩,很平常的狀態(tài)。近鄰梁阿婆,每天的生活也是買菜做飯。似乎生活本是這樣,沒有大悲大喜,只有按部就班跟隨時間的腳步。
《桃姐》被威尼斯電影節(jié)主席馬克·穆勒評價為香港新浪潮電影的最后一部佳作,在電影中,小人物的生活與情感有了新的變奏。桃姐作為一個連完整名字都被遺忘的家傭,她一生的生活就是圍繞這個家。桃姐的生活就是不停的買菜、做飯、洗衣,照顧少爺羅杰。影片所講述的雖是主仆之情,實質(zhì)在一定意義上可以當做是“母子情”,這種情感在桃姐住進老人院之后慢慢醞釀開來:少爺羅杰帶桃姐去餐館吃飯,細心的為她挑魚刺;帶桃姐去參加電影首映禮,結(jié)束之后手挽手散步回家,場面樸實溫馨;照全家福時讓桃姐坐在中間;桃姐完全不能動之后羅杰的悉心照料,以及臨終時羅杰的悲傷,這些細節(jié)沒有刻意凸顯現(xiàn)實的殘酷,也沒有刻意拔高溫暖的人情,通過鏡像反饋了平常人最真實的日子與人生,引發(fā)大眾對“情”的共鳴。
電影語言的基本元素是畫面,畫面又包括影像、構(gòu)圖、色彩、鏡頭運用等。對這些元素的不同運用使得電影語言具有或溫柔或暴力的藝術(shù)感染力,也構(gòu)成了電影獨特的美學風格。之所以認為許鞍華電影具有平民美學風格,從電影語言的角度來講,首先,出現(xiàn)在鏡頭里的具體意象,皆是現(xiàn)實存在的人和物。在《天水圍的日與夜》與《桃姐》中,處處可見存在于真實生活中的景象:人群涌動的菜市場、飯桌上簡單的飯菜、買報紙送紙巾、超市促銷、老人院的格子間,這些似乎與觀眾對于高樓聳立擁擠繁華的香港記憶大有不同。
從導(dǎo)演鏡頭技巧的運用來說,鏡頭是電影語言最基本的自然單位,也是電影傳情達意的最小單位。鏡頭的使用方式與鏡頭之間的組接,體現(xiàn)導(dǎo)演對當時當?shù)厥录?、人物的態(tài)度,關(guān)乎整部影片風格的完整、敘事的節(jié)奏與抒情氛圍的傳達。這兩部“平民悲喜片”除了對遠景采用仰視、俯視等特殊角度外,沒有快速剪切的鏡頭,大都采用平視角度,這個角度與普通人生活角度一致。當然其中也穿插不少其它敘述手法,例如在《天水圍的日與夜》中運用閃回的敘述手法切入貴姐年輕時喪夫傷心的場景,短暫的插入正好回應(yīng)了此時貴姐在扔掉丈夫生前穿的褲子時的內(nèi)心活動和情感起伏。固定鏡頭拍攝是許鞍華現(xiàn)實風格的基本取景模式,將機位固定住,人物或從景深鏡頭走出或是向景深處走去。桃姐總是從鏡頭前走入更遠的空間,貴姐和阿婆總是從遠處大的場景慢慢向鏡頭走來,桃姐在老人院時,多留給觀眾的是她消瘦的背影,這是桃姐孤寂內(nèi)心的隱喻。
同樣,構(gòu)圖是隨著電影鏡頭的運用而組織的。在這兩部電影中,所呈現(xiàn)出來的是小且近的畫面。例如阿婆吃飯時的情景,鏡頭從門外拍攝,畫面左邊大半是門,透過門是瘦弱的阿婆大口吃飯的情景,這樣的構(gòu)圖所蘊藏的不是“窺視”的快感,而是對此清冷景象的無奈與辛酸。另外,色調(diào)的使用也與整個風格契合,尤其《桃姐》中以黑、灰、暗黃為主的色調(diào),體現(xiàn)老人遲暮之感。
許鞍華最獨特的風格,乃是在平淡的敘事中擅于營造詩意的意境。這種詩意是植根于平常人文化意識肌理中的詩意?!短焖畤娜张c夜》中最典型的文學式抒情段落在影片的結(jié)尾,中秋之夜,人們在廣場、公園放燈點燭,燭光使得影片蒙上了一層朦朧的美感;老照片記錄著中秋的傳統(tǒng)習俗,吳鶯音的《明月千里寄相思》緩緩響起,猶如從遙遠時空穿越而來,懷舊感油然而生,電影的時間開始于清晨,結(jié)束于月夜,具有永恒存在的意味。同樣,在《桃姐》中,這種淡淡的詩意也無不體現(xiàn)在影片的各處。首映禮結(jié)束,羅杰與桃姐手拉手散步在街頭,琴聲配樂與兩人細語的融合,整個畫面靜謐而溫暖。結(jié)尾桃姐離去,老人院的校長吟著李商隱的詩:“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鏡頭往后拉,配以昏黃的一壁枯枝的三個漸進鏡頭,個中或傷感或惆悵的滋味在其中綿延不絕。
《天水圍的日與夜》與《桃姐》,是許鞍華現(xiàn)實風格的回歸?!罢驹谄矫竦囊暯菙⑹拢瑥募毼⑻幫诰虺龈廴藘?nèi)在的人情美,同時詩意追求又令人有出其不意的感動。”[2]這種平淡詩意的平民美學風格,啟發(fā)著觀眾對于現(xiàn)實的關(guān)照,對人生況味、世俗人情的思考。
[1]許樂.許鞍華的現(xiàn)實之旅[J].電影藝術(shù),2009(5).
[2]王愛兵.《天水位的日與夜》——港片的另一種溫情[J].電影評介,200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