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振宇
年輕人在城市獲得的更重要東西是見識。其實見識跟經(jīng)濟地位和聰明程度沒多少關(guān)系,和是否在大城市生活有關(guān)。北京隨便一個四五歲的小孩站在街邊,也許什么名車都認(rèn)識,而一個外地的農(nóng)村大學(xué)生,可能學(xué)問很高但缺乏見識。這就是城市生活給人類靈魂世界帶來的最豐厚的一筆財富。
說幾個《水滸傳》的典故。比如宋江出行的時候,最愛帶的是哪幾個人?第一個是李逵,打手嘛,最聽他的,所以要帶著。第二個是特務(wù)頭子戴宗,這是給他搞情報的,跑得快嘛。這兩個人帶著。另外他最愛帶的是誰呢?一個是燕青,當(dāng)時著名的民營大企業(yè)家盧俊義的跟班,是一個在大城市生活,混跡歌館酒樓的人;另一個是皇族后裔柴進。為什么要帶后兩個人?這兩個人其實是后入伙的,就是因為他們有見識,這個很重要。
后來宋江搞招安,要跟皇上搞好關(guān)系,所以他們就去找李師師。宋江是一個土老帽,《水滸傳》里寫宋江幾杯酒下肚之后,捋袖揎拳,現(xiàn)出梁山的手段來,搞得柴進很不好意思,反復(fù)跟李師師說:“我這個表兄喝完酒就這個樣子,娘子擔(dān)待?!边@就叫見識,不是宋江不聰明,不是個英雄,而是沒在大城市混過就是不行。
《水滸傳》里還有一個例子。蔡京的兒子蔡九給老爹寫了一封信,吳用就出主意把他的信給改了,于是找到玉臂匠金大堅新刻了一枚圖章,讓圣手書生蕭讓模仿蔡京的筆跡重新寫了一封信。戴宗沒去東京汴梁的相府送信,而是直接把假信送回給了蔡九。
蔡九差點兒被騙過,旁邊有一個人叫黃文炳,他一看就說這封信是假的。黃文炳說:“字跡和圖章都對,但是蔡京已經(jīng)是老太師,他怎么會用‘翰林蔡京的圖章呢?這是第一。第二,這是老爹給兒子寫信,怎么會用蔡京這樣的名字呢?這叫名諱。對兒子講話,父親肯定不會用這枚圖章的,所以此信有詐。”
蔡九一聽,覺得有道理,就讓他把送信的戴宗叫來問話,說:“你到我家去,這信是找誰送進去的?幾日得了回信啊?”戴宗沒去過啊,要知道他只是一般的看守所小民警,哪見過相府是什么樣子。戴宗說:“我就在門口尋,尋了半天尋見了一個門子,然后這個門子就給我遞進去了,第二日就給了回書,我就帶回來了。”
可見小地方的人是無法理解一個相府那種門庭若市的狀態(tài)的,所以他用的詞叫“尋見”一個門子,顯得相府門庭冷落。
蔡九知府聞言勃然大怒:“胡說,所有到我們家送信的人,首先要找到李門子,李門子要送給張干辦,張干辦要送給里面的李都管,然后才能送到里面。不管多親多近,必須三日才得回書。一定有詐,給我打!從實招來!”
吳用的妙計這就破了嘛。這難道能怪戴宗嗎?他沒在東京汴梁生活過,沒有這番見識。所以無論是蕭讓的模仿字跡,還是金大堅的新刻圖章,所有技術(shù)環(huán)節(jié)都沒有錯,但在見識上出了錯,導(dǎo)致最后所有的騙局徹底失敗。
民間其實有很多這樣的笑話,比如秦牧的散文里寫道,倆農(nóng)民吹牛,一個人說:“我見過皇上的金鑾殿,左邊一個油條鋪子,右邊一個燒餅鋪子,皇上想下來吃哪個就吃哪個,都不給錢的。”一個農(nóng)民能夠想象的世界上最好的生活就是那樣。
一個撿糞的人坐在路邊上嘆氣,說:“他媽的,我要是當(dāng)了皇上,這撿糞的叉子得是金的,而且路兩邊的糞都得歸我一個人撿!”
這就是見識貧乏對一個人的妨礙,所以能不留在大城市嗎?
摘自長江文藝出版社《邏輯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