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悅然
“一個女人如果想寫作,首先要有一個自己的房間……”1928年伍爾夫在劍橋大學演講時這樣說。八十多年過去了,令她憂心的女性地位已經得到了顯著的提高,然而一個屬于自己的房間的訴求反倒變得更加奢侈了。撇去那一抹與時代緊密相連的女權主義色彩,伍爾夫想要說的或許是,每個創(chuàng)作者都應該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房間。這個房間是他精神的棲所,是所有靈感得以顯影的暗房。
創(chuàng)作者對于他所處的空間,有一種異于常人的敏感。特別是當這個空間是用來思考和創(chuàng)作的場所的時候。這個空間要令他感到自由,同時又能夠提供封閉的隱秘性。他必須和它建立一種可以信賴的感情,讓自己在其中能夠完全放松下來——又或者是時刻處于某種創(chuàng)作的緊張中??傊軌虻玫叫枰膭?chuàng)作狀態(tài)。這個空間是完全屬于他的,這一隸屬關系很重要,因為創(chuàng)作需要有一種明確的獨立性,需要一個不受干擾的靈感磁場。
當我們走進一個創(chuàng)作者的家或工作室——有時候二者并沒有鮮明的差異,很快會感覺到被主人的氣息包圍。那未必是友善的、令人感到自在的氣息,有時候甚至可能令人抗拒或不悅,可是不管怎么說,它充滿了強烈的個人色彩,令人難忘。這種個人色彩與其作品的風格之間存在某種必然的聯(lián)系。這一結論就算不依賴深奧的精神分析,只是單純憑借直覺也同樣可以得到。在一個作家的家里,我們可以通過布局和裝飾,以及某些微妙的細節(jié)了解其文體的風格。在一個畫家的工作室里,我們可以由光線、空間的分隔,以及那些或者獨具匠心或者漫不經心的擺設知道其繪畫的趣味。對一個合格的創(chuàng)作者來說,風格的建立是一種無時無刻不與之相伴的自覺性。而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每個創(chuàng)作者的創(chuàng)作空間都是他的一件作品。一件始終在“創(chuàng)作中”的作品,敏感而活躍,與創(chuàng)作者的風格變化保持著共時性。
然而現(xiàn)實殘忍。在這個生活成本高昂的時代,擁有完全符合自己要求的居所幾乎是遙不可及的夢想。所以,該如何與一個不屬于自己的房間和睦相處,如何從中得到需要的自由和安全感,如何建立起一個可以激發(fā)創(chuàng)造力的場,對客居別處的創(chuàng)作者來說尤為重要。
我們通常會發(fā)現(xiàn),他們可能在改造和裝飾這個不屬于自己的房間上花費了比常人更多的心力,并且給它打上烙印般的個人風格。他們通過讓自己的氣息填滿每個角落占據(jù)那個房間,圈畫出屬于自己的領地。
在那些不屬于自己的房間里,年輕的藝術家們用心地建造起自己的王國,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不管它明天是否還屬于自己。發(fā)動起創(chuàng)造力的引擎,他們在局促的小世界里自由馳騁。這個短暫的居所因此變成了一件美好的藝術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