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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補天

      2014-07-07 14:11李健
      西湖 2014年7期
      關(guān)鍵詞:補鞋

      李健

      1

      金黃色的余暉像葉子一樣,一片一片,灑到補鞋匠羊牯鵝黃色的頭盔上,撫過他滿臉蠟黃的皺紋,斜落于手搖補鞋機的頂端。羊牯習(xí)慣地放下手里的活計,撣一撣粗布圍裙上的殘屑,起身自語:“該回家了?!?這時候走,回家,以過往的腳程,趕到家時正是該到家的時辰。

      “補鞋,羊牯師傅?!币粋€來補鞋的人這樣喊他。喜鵲鎮(zhèn)蔬菜市場的入口處,買菜賣菜的人來來往往。

      羊牯補鞋的攤位就在路邊一處空地上,一把遮陽大傘像巖石一般生了根,扎在那個巴掌大的地方。羊牯就坐在傘下,安靜地補鞋。大家知道羊牯補鞋兢兢業(yè)業(yè),風(fēng)雨無阻,只要是鞋子破了,無論晴雨,只管找他就是,他準幫你修補得熨熨帖帖。來補鞋的大多是老顧客,都叫得出羊牯的名字。

      羊牯只管自顧自收拾補鞋工具。走出好大一截,他才不急不忙地拋下話來:“明天吧!”

      來補鞋的人低低咕噥了一句什么,站在原地望著漸遠的羊牯,踮著腳尖期待明天會再是羊牯補鞋的日子,因此便也沒了怨意,拿著鞋離去。 羊牯是個雞胸,走路肩膀一聳一聳的。幸虧補鞋的擔(dān)子不重,一頭是補鞋機,一頭是剪刀錘子之類的工具。他挑著擔(dān)子,一個人在這寥落無人的村道上匆匆往家趕,竹木扁擔(dān)一閃一閃,悠悠地。走著走著,他不由哼起一支歌謠: 牛來了,馬來了,哥兄姐妹也來了,咚咚鏘……

      喜鵲鎮(zhèn)路邊的農(nóng)家麻將桌沒散,不時傳出搓麻將的聲音。外面曬太陽的幾個婦孺見日頭斜了,正起身搬凳子回屋。羊牯覺得自己的生活不像她們,偶爾還是會發(fā)生一點奇跡的。

      那年,也是這樣的黃昏,羊牯埋頭補鞋。他用一個鞋鉆在鞋底上打一個眼,再把線穿進眼里,一針一線,不緊不慢。他補的是一雙路邊撿到的女式皮鞋,那鞋子還是簇新的,只是鞋幫脫了幾針,縫上又是雙新鞋,卻被人丟了。是誰這么大手大腳?羊牯想一定不是窮人。正忖度著,他猛然發(fā)現(xiàn)鞋攤邊蹲著一個年輕女子,這女子目不斜視認真巴意地看他補鞋。她好像感到奇怪,一個貌似蠢笨的男人怎么把針線活使得這般順當呢。她蹲著,細細的一團,看上去猶如一個剌猬,發(fā)著抖。原來她沒穿鞋子,是赤腳。在這深秋的天氣里,她不著涼才怪呢。羊牯嘀咕著,把補好的那雙鞋子丟在她腳邊。

      那女子嚇了一跳,猛地跳開。羊牯對她說:“你穿上,試下腳?!?/p>

      素不相識的,那女子有點不相信地望著他:“我沒錢啊?!?/p>

      “不要你的錢。反正我也是在路上白撿的。”撿這雙鞋時,羊牯猶豫了一陣,他主要是覺得可惜,于是就愛惜地順手放在鞋擔(dān)里。心想修補好了再說。

      那女子將信將疑地把腳套進鞋子里,竟然很合腳,滿滿的。她歡喜得像怕羞似的,竟掩嘴偷偷笑起來。穿上鞋,她不再抖動了。

      可是,她也不走了。她席地坐在羊牯身邊,專心看他補鞋。羊牯想趕走她,她說她想給羊牯做學(xué)徒。羊牯就好笑,這補鞋不是補天,又不是技術(shù),學(xué)什么徒呢,只要你肯做,誰都會。

      她懇求他收下她。她說她叫五妹,她們那座山上的人都是這么叫她的,她還補充說,如果你到我們那地方去了,聽到有人叫五妹,一定是叫我。

      那些來補鞋的人見羊牯身邊坐著五妹,就搭訕說:“羊牯,什么時候釣個婆娘來啦?!?/p>

      “快別亂說,我哪來這個福啰。”羊牯靦腆地答。

      羊牯越搪塞,人們就愈加認定是他婆娘,說:“要得噻,送上門來的貨啊?!?/p>

      人們只是開開玩笑,至于羊牯找沒找婆娘,又有誰會認真計較呢。當然,羊牯也不會較真,平時找他補鞋的人來了走,走了來,和他這么開玩笑的人多了去了。

      他習(xí)慣了。

      到了晌飯時節(jié),羊牯取出一個舊鋁飯盆,看了看五妹,遞給她。這是他自帶的盒飯,五妹三下五除二就把盒飯消滅了。

      夕陽西下,羊牯收攤走了。只見羊牯戴著一個鵝黃色的頭盔,就是礦工和建筑工人使用的那種安全帽。這個頭盔不論天晴落雨,他都穩(wěn)穩(wěn)地戴在頭上,沒見他脫過。五妹遠遠地跟在后面,若即若離。五妹就很好奇,看天,天是陰天,沒太陽沒下雨,她緊走幾步追上去問,你戴頭盔是么意思呢,不嫌是個累贅么?羊牯笑著回答說,跟“晴帶雨傘,飽帶饑糧”是一個意思。他是以防萬一,怕哪天突然從天上掉下東西把自己砸了。照他的意思是天上下雨一定是天破了洞,雨才掉下來,要不,沒有洞雨從哪來呢。

      2

      “哎,挨晚生意,折價,大折價??!”

      羊牯聽見喊聲,抬頭發(fā)現(xiàn)路邊綠色的芭蕉樹下,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肉攤。屠戶顯然是怕賣剩的肉失鮮變質(zhì),只要看見有人路過,就不失時機地大聲吆喝,招攬顧客。 羊牯駐足,掏出一天的收入丟向砧板,取一片串好的瘦肉懸掛在扁擔(dān)的一端,也不計較折價多少就走了,急巴巴的。 余奶看到羊牯領(lǐng)回一個女子,這是件很不容易看到的新鮮事。她招呼羊牯把五妹帶到她的身邊,她拉著五妹的手,看這身形就知道是個勞動的人,幾好的啊。余奶不住地感嘆,像不經(jīng)意間獲得一件心愛的東西,愛不釋手。

      初到這個陌生的家,五妹很膽細,眼睛不敢到處亂看,拘謹,無所適從。家里突然多出來一個女人,羊牯內(nèi)心很高興,但不知該怎么安排她,最后他征求五妹的意見,到底是走是留。五妹不作聲,偌大個人卻咬起了指頭,當聽到羊牯給她料理床鋪時,她就跟著羊牯往床鋪走,一步一步地移,小心翼翼。偶爾露幾聲竊笑。

      待鋪好床鋪,五妹見羊牯返身要走,她就急切地拉住羊牯的手,不停地小聲說:“怕,怕怕?!?/p>

      羊牯不想占這撿來的便宜,他在五妹的房間里不敢久留。余奶雖然癱瘓在床,但耳目還算靈便,屋里發(fā)生任何事都在她耳朵眼睛里,哪怕一只饑餓的蚊子路過,她也能感覺得到。她就在床頭上大聲喊:“羊牯!剁腦殼的羊牯!”

      “娘,怎么啦?”羊牯問。

      “人家孤身一個,你讓她在我們家擔(dān)驚受怕?”余奶說。

      “那怎么辦咧?!毖蜿羿止?。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人,他毫無準備。

      “你真蠢,陪她睡呀?!庇嗄绦χf。

      得到娘的許可,羊牯懸的心終于一下著了地,仿佛五妹理所當然就是他的,他理所當然地應(yīng)該幫五妹把那些驚懼驅(qū)走。他站在五妹床頭,幫她把衣服像剝繭那樣一件一件脫掉,然后一邊撫摸她的胴體,一邊把頭埋在五妹肥碩的胸脯里,聞從她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氣息,這種氣息是土地的氣息,仿佛聽得到植物在土里拔節(jié)生長的聲音。

      五妹躺在床上,臉帶桃紅,呼吸微促,仿佛隨便羊牯怎么樣,她都會準備迎接一般。羊牯感到自己變成了一頭沒經(jīng)事的小馬駒,在青蔥的草地上歡實地奔跑。心安理得。

      從此,羊牯家里多了個做飯的人。羊牯每天能吃到熱飯熱菜了。

      3

      侍候娘用了早飯,羊牯就挑著補鞋機到喜鵲鎮(zhèn)找那塊夕陽最先照到的空地,那里沒有山?jīng)]有樹木沒有房屋,沒有任何可以攔擋和延緩夕陽的東西。那是喜鵲鎮(zhèn)街頭的出口。然后,他落腳在那一方巴掌大的土地上,認認真真地補鞋,心里安適地期盼著那個夕陽降臨補鞋機頂端的時刻的到來。這時,他便可以收攤了。他便可以見到年邁的娘了。

      羊牯選擇補鞋匠這個職業(yè)謀生,主要緣于小時候看母親做繡花鞋,特別是她在鞋上繡的那些花朵,蝴蝶,蜜蜂,還有蝙蝠,幾好看的,讓他非常著迷。他從小就是個雞胸,做不得重活,望著這個輕松職業(yè),余奶說,你就補鞋也不會餓死。

      他一邊補鞋,一邊揣測夕陽如何悄悄地來,如何悄悄地去,像人的一生。漸漸地,心底那幅木刻一樣的圖畫便常在羊牯沉甸甸的眼底映出來。

      凄迷的黃昏,絢麗的晚霞移照到羊牯家的房頂。破碎的瓦洞里因而漏下許多殘陽。低矮陰暗的小土磚房,剎時間被映照得格外明亮。余奶試圖努力睜開日益黯淡的眼睛,但強烈的光線如刀子似的,刺得她分辨不出周圍的物什??諝庵杏幸环N沉重壓彎了人的思想。和慣常一樣,余奶煩躁得口不對心地叫喊起來:“羊牯,剁腦殼的,還沒回呀?!?沒有人應(yīng)她。

      屋里靜靜的,只有一只蜜蜂采蜜歸來,在床邊“嗡嗡”地飛去飛來。孤單和寂寞煩得使人發(fā)愁。 羊牯越一道籬笆柵欄,過一片四季青菜畦,剛走到門口,恰巧聽見余奶的聲音,他心里一緊,趕忙放下補鞋機,三步并兩步跨進門檻,口里一邊揚聲答道:“娘,剁腦殼的羊牯回了呢?!?/p>

      五妹對這個家對這些生活方式對一切都感到新奇。發(fā)現(xiàn)在她來之前,房間里只有余奶躺的一只床,五妹想羊牯睡在哪里呢,難道他這么大一個男子還跟余奶睡一起么?照五妹想男人女人長大了,是要分開睡的,不論是母子還是父女,如果睡在一起就是不正常的。仿佛這個家的一切和她在山里看到的不同。

      當他們并排躺在床上的時候,她問羊牯:“你多大啦?”

      “剛過五十。”

      “你媽呢?”

      “差兩年八十了。”

      “你難道就從沒想過要找個婆娘啊?!?/p>

      “找不到,沒人喜歡我。”

      “再過幾年,即使你找了也沒多大用了啊?!?/p>

      “那就算了唄?!?/p>

      五妹望著天花板好像在想什么,羊牯把右腿放到她肚子上,問:“五妹,你為什么要從家里跑出來呢?”

      對于五妹的來歷,羊牯一直覺得提心吊膽,也不方便問她,現(xiàn)在他終于記起這個事情。他覺得自己很荒唐,糊里糊涂,與一個什么身份都沒搞清楚的人廝混在一起,他總感到有一雙眼睛在暗處盯著他。讓他極為不安。

      說起這事,五妹眼淚就像轱轆一樣轉(zhuǎn)起來。五妹家僻居山地,家里本來就受窮,原想老公出去打工,賺了錢,這種捉襟見肘的狀況會得到改善,沒想到老公回來沒見一個錢,他打工賺到的錢全丟到賭桌上,或是泡妞,不但如此,當五妹問起時,他還不耐煩,粗言相向,拳腳相加。五妹百般委屈,心想你沒本事討什么婆娘咧。于是,她趁著老公親她未遂,從床上爬起來,連鞋子也顧不上穿,慌里慌張地跑了出來。

      聽著她說,羊牯心里一緊一緊的,可是,他對五妹的心思卻始終沒有猜透。

      黃昏,五妹看到羊牯背著余奶在村里散步,她就對羊牯說,怎么不見你背我呢。羊牯就說娘是一張?zhí)炫?,如果你和娘一樣癱瘓,我也會背你的。

      對羊牯這個男人,五妹也照樣搞不懂。他過去每天晚上給娘暖腳,翻身,娘在他心目中的位置那么重要,他把心思放在娘那里,婆娘就會被冷落。難怪他找不到婆娘。

      余奶當然看出五妹心里的疑問,她并不計較,她只圖崽好。趁五妹不在身邊時,余奶就指點羊牯,女人心是要養(yǎng)的,好好疼她,身上有小錢的時候,別忘了給她帶點燒烤小食品之類的回家,哄哄她,有時甚至可以買點小飾物,比如廉價的鐲子,項鏈,禮物雖小,但女人會一點一滴記住你的好。

      娘的話在羊牯眼里自然是圣旨,羊牯一一照辦,果然夜里就收到了五妹無邊的溫存。

      快活起來,五妹想大聲叫喊,但不敢出聲,余奶就在隔壁。她怕招余奶笑話,以為她是個浪女。

      4

      “回了,哦,回了,好!好?。?!……崽,娘擔(dān)心見不到你了哩?!庇嗄逃袣鉄o力,但仍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高興。她顫巍巍地伸出雙手,想撫摸一下羊牯厚實的身軀,心里才踏實。 羊牯靠近娘,讓娘枯柴般的手輕輕地摩挲他的肩膀,他背上突兀的肌肉。余奶見到羊牯,慈祥的目光就定定地罩住他,希望看出他今天是否受了委屈,或者哪里不舒服,哪里不中意??墒?,她始終沒發(fā)現(xiàn)羊牯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待她估準羊牯今天這日子又打發(fā)得平淡,眼里不禁涌出了幸福的淚水,說:“崽,你餓了吧?!?于是,羊牯起身淘米生火做飯。一縷炊煙穿過生滿苔衣的瓦洞,執(zhí)拗地冉冉升起,顫顫地支撐著慢慢降落的黃昏。羊牯望住炊煙,愣愣出神。

      伴羊牯一起回家的五妹則坐在床沿上,興致勃勃地說起她在喜鵲鎮(zhèn)街上的見聞,眉飛色舞。她說她看見一個像猴子一樣瘦的男人,把一條活蛇的頭含到嘴里,難道他就不怕蛇咬他舌頭啊。她說她都替他把心提到嗓子眼,一想起來,現(xiàn)在都感到心突突跳。余奶就拿起她的手,安慰說:“傻孩子,那是戲耍的人,專門靠這個來賺吆喝得彩頭的,他們早把蛇的毒牙拔掉啦?!?

      “以為他和蛇是朋友,原來這樣?!蔽迕妙D悟了。

      余奶把五妹拉近到身邊,手在五妹背上輕輕撫摸,愛憐地問:“你到我們這還住得慣么?”

      “開始幾天,每天晚上做噩夢,有時夢到和死去的人一起玩耍,有時夢到老公追打我,現(xiàn)在好多啦,沒事啦?!蔽迕谜f著,又說,“真的,幾好的?!?/p>

      余奶窸窸窣窣地掏出一把黑線,說:“來,傻孩子,我給戴上這個就沒事啦?!彼f早先聽羊牯說起你晚上做噩夢,猜想一定是受到驚嚇,就叫羊牯騰點時間給你求了娘娘(巫婆),又挨家挨戶討來黑線,那樣你就再也不會害怕了。

      五妹看著手腕上黑黑的一圈,就像一個鐲子。左手一個銀鐲子,右手一個黑鐲子,別有意思。她的眼淚“唰”地就下來了,感動地說:“你們母子待我真好!”

      五妹覺得自己和余奶的距離一下子沒了。

      不一會兒,醇濃的飯香已打鍋沿飄出來,飄滿了屋子。

      羊牯從給娘煨的湯里挾了一塊帶肉的大骨頭放進五妹碗里,然后,一面喂娘吃飯,一面說著寬慰的話:“娘,您就像山上的長仙草,怎么會見不到我呢?” 有時,余奶被飯菜嗆著了,他就讓娘上半身倚在他肩頭,給她輕輕地捶背。 飯吃到一半,余奶咂吧著嘴推開碗,說:“崽呀,娘肚皮都快撐破了,娘心滿意足了啊?!?/p>

      “娘,霸蠻吃吧,吃得飯命才能旺呢?!?/p>

      羊牯一個勁地勸娘,實在不行了方才作罷。接著,像往日一樣,他背上娘去屋外的村里逛一圈,看日落的黃昏。 這時,殘陽被西山掩去半邊,淡淡的,病蔫蔫的。漸隱漸沒。原野,熱風(fēng)輕息,山麻雀啾啾低語尋找著歸巢的窩。地頭見到的都是稼穡的熟人,他們大多熱情地問探:“余奶,近來身子骨好些嗎?” 余奶就咧開豁牙的嘴高興地答:“好些咧,難為您掛念啊。”

      村莊依舊,人事依舊。余奶趴在羊牯背上,恍如置身搖籃,一顛一簸。她倦了,睡去了,很快便沉入了夢鄉(xiāng)。

      一日,天下雨,五妹跟羊牯一路前往喜鵲鎮(zhèn)上補鞋。五妹一時心血來潮,說:“我沒住過賓館,落雨天反正沒生意,我們到賓館開房去,鎮(zhèn)上就有。”

      “自己家里有房子住,好好地開什么房啊?!?/p>

      “家里太小,你娘也在,我從來就沒有和你放開過啊。”

      “跟我走。”羊牯牽著五妹的手,往附近一條渠道走去。

      走了一程,到一處背彎的地方,羊牯用手指指不遠處的山崖,山崖下有個山洞,那兒幽靜,輕易不會有人來。他們相攜著走進山洞。洞口黑乎乎的,深得見不到底。 他們扶著石壁走入洞的深處,找一方干凈平坦的地方躺下來。五妹有時熱情如火,有時又柔情似水。羊牯像一只小船,行駛在波濤里,就如騰云駕霧一般,時起時落,被她弄得快渾身散架。羊牯緊緊摟住她,怕她承受不了。多年來,五妹的感情一直被禁錮和壓抑在身體里,一旦爆發(fā)出來,這種爆發(fā)力是無與倫比的,羊牯理解她,用最大的力量頂住她。 過了好久,五妹才安靜了。她伏在羊牯有點硌人的胸膛上,啜泣起來。她說她幸福極了,知足了,這時即便是讓她去死,她也會毫不猶豫的。 無論外面多大的風(fēng)聲雨聲,都與他們不相干。他們安靜地睡在洞底,一覺醒來,太陽已經(jīng)出來了。一道耀眼的光線從洞口射進來罩在他們身上。傍晚時分,太陽就像與地面平行一樣,射得很深很深。五妹睜開眼睛,看一看陽光,又打量一下四周無邊的黑暗,害怕地偎緊羊牯,她說:“羊牯哥,我們不要分離。” “傻瓜,我們怎么會?”羊牯在她背上輕輕地拍了拍,安慰她。

      羊牯和五妹生活在一起半年后,一伙人突然闖進羊牯家里,為首的自稱是五妹那兒的村長,五妹男人出去打工,現(xiàn)在回來了,要把她帶回去。還說早就查知五妹在這里落腳,只是沒當真,他說羊牯這是拐騙有夫之婦。羊牯一聽,臉色立即變得寡白,這世上哪有白撿的便宜呢。面對村長的責(zé)問,羊牯慌亂得說不出話來。倒是余奶說起話來板上釘釘,她說五妹流浪到我們家,是我們家好心收留她,怎么能說成是拐騙呢。

      村長出示了五妹和她男人的結(jié)婚證。而羊牯連一張契約都沒有。

      一日夫妻百日恩。羊牯怎么舍得呢,他淚如雨下。他給五妹買了一身新衣服外加一條毛巾,算是送別禮物,讓村長把她帶回去了。

      走時,他看到藍藍的天上一個洞,夕陽從那洞口漏下來,地上一片斑斑點點。

      5

      羊牯哼著歌,挑著補鞋機依舊去喜鵲鎮(zhèn)補鞋。他剛出門走上村道,一只烏鴉就從山林里竄出來攆上他,在他頭頂盤旋,“呱呱”地叫喚。 羊牯很煩悶,在路上隨手撿了顆石子,朝烏鴉狠狠砸去:“晦氣!” 烏鴉不屑一顧地一掠翅膀飛走。

      然而,這一攪,倒讓羊牯突然想起補鞋機上的線忘在家里了,需回去取。羊牯自認倒霉,怏怏地返家。 “砰!”

      剛接近家門口,羊牯就聽到一聲巨大的異樣的聲響。他心里一格登,急忙沖進屋,發(fā)現(xiàn)母親在床邊屋梁上吊著的鐵鉤上自縊,用的就是那些補鞋用的尼龍線。她將線搓成一根繩子套上鉤再伸進頭去,手猛力往床沿一撐,便滾下床套住了脖子。她知道自己下半身癱瘓,就不惜用手,這一撐似乎用盡了她一生的力氣。 余奶臉色蒼白,腳手軟綿綿地耷拉著。羊牯麻利地卸掉繩子,把余奶抱置到床上。過了好一會兒,余奶才悠悠醒轉(zhuǎn)。她雙目無神,喃喃著:“崽啊,是娘太自私了呀,不該拖累你呀,崽?!?“娘,爹去世時,我兜在您肚里還沒出生,那時,憑您的乖態(tài)、賢良,肯定會有不少好心人給您再提親,您為什么要死守這個角落?”羊牯想起自己是背爺崽,生下來就沒見過父親,心中酸楚。他從小木訥,不愛吱聲,是娘忍受生活的壓力撫養(yǎng)他,才有自己的今天。

      沒想到的是,五妹又跑來了,哭哭啼啼的。她說男人自己窮得叮當響,還要嫌她,打她,不把她當人,她受不了,她在夜里常常想起羊牯,想他的好,她放不下,她想離婚跟羊牯過到老,她覺得這世界上的男人只有羊牯還靠得住。五妹所在的地方羊牯去過,是個屙屎不起蚯的地方,聽她這么說,羊牯心里忐忑不安,總覺這樣不妥,怕引起麻煩。那不就成了奪人所愛,會被人戳背脊骨的啊。

      而在余奶眼里,兒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兒子,這樣好的兒子老天理應(yīng)送個好婆娘。她說既然是這樣,離婚也行。她要五妹先回去把婚離了,再從長計議。五妹死活不肯回去,怕又挨打。

      就這樣,五妹賴在羊牯家不走了。

      沒幾天,她男人沒見著她,料想是跑到喜鵲鎮(zhèn)羊牯這里來了,一路尋來,果真尋個正著。他一把揪住羊牯的衣領(lǐng),指控是羊牯母子放了爛藥,撥弄是非,要打羊牯。余奶見狀大聲指斥五妹的男人不像男人,要是喜歡五妹,就尊重人家,把她放到手板心里,別打她。否則,五妹要求離婚就是正當?shù)?,誰也阻擋不住。五妹男人說離婚好啊,你給十萬塊錢來。

      羊牯到哪兒找十萬塊錢呢,對他來說,這是天文數(shù)字,不可能的,只好眼睜睜看著對方把五妹帶走。五妹一哭一回頭,羊牯心酸得想哭。

      余奶嚶嚶啜泣,眼淚一如流淌的小溪;羊牯也哭,眼淚就像奔瀉的江河??拗咙S昏,夕陽西墜,羊牯握刀割斷屋梁上懸著的鉤,朝屋后小溪一扔,說:“娘,今后莫再這樣,兒是娘的全部,娘是兒的全部,我們娘崽之間,不需要任何多余,只要這樣,我們就足夠了?!?這天,余奶失了胃口,羊牯寡了心思,兩人都沒言及晚飯。眼看黃昏就要撤下來了,羊牯照常背了娘去村外散心。 村人見他倆都兩眼紅腫,關(guān)切地問:“你們這是怎么了?”

      羊牯倆娘崽像有默契似地同聲回答:“我們很好啊。”

      似乎這世界上就單有他們母子兩人,似乎他們剛從遙遠的荒漠中旅行歸來,沒有太多時間來不及做詳細的說明。 有熱心的村人憐憫他們,以為他們是缺錢用,手里捏著一疊鈔票,說:“興許有用?!?羊牯搖搖頭,回答:“謝謝您,不用……”

      6

      羊牯惦念家里,可憐的娘正枯躺床上靜候他回家,靜候他撐起瓢勺鍋碗的“交響曲”。余奶風(fēng)濕癱瘓,生活不能自理,臥床二十多年了,并且她左臉上長的那一顆痣,黑黑的,特別大,到了夏天就流膿水,發(fā)出惡臭的氣息。余奶用衛(wèi)生紙揩,床邊丟棄的衛(wèi)生紙一堆一堆的。這痣在冬天不流膿水,就現(xiàn)出一洞,深深的見不到底。這樣的風(fēng)燭殘年,說不定哪天就會悄悄地棄他而去。他常害怕,怕母親走了,留下他一個人,那他的生活將會成為一個黑洞,滿世界的空蕩。他時常在深夜跪下,對著老天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祈求:“老天保佑,母子平安?!?/p>

      對于五妹,她只是遠處飄來的一朵曇花,在他生命里現(xiàn)了一回,她也許原本就不屬于自己,無論怎樣糾結(jié)都沒有足夠的理由將其挽留。羊牯并沒有認為這是一種失敗,他已經(jīng)死心,不再想她。他不需要太多的錢,太多的物。他現(xiàn)在最大的愿望便是母親身體健康。他為母親而活著,他的一切屬于母親。

      這些遠去的往昔,山泉似地在羊牯眼前緩緩地流淌。

      日子久了,羊牯覺得有些累,想小憩一下,輕松一下。他攢起精神想快一點走到家。只要有娘在,家再破敗,也是安身的好地方呀。 “呱!呱!”羊牯又聽到烏鴉那動聽的催眠的歌。就在前方,他看見落日如期地鋪灑在屋頂,屋頂沐浴著一片血紅,流連難去。烏鴉從屋脊掠過,筑巢的一片落葉自口里掉下在空中飄揚,在晚霞里猶如一面舒展的旗幟。 羊牯疲憊地走進籬笆守護著的家園。他發(fā)現(xiàn)母親已安詳?shù)刈吡?,她臉上溢滿甜甜的微笑。她等不及再招呼他一聲: “羊牯,剁腦殼的,還沒回來呀。”她就走了。 羊牯悵悵地站在屋中央。呆了好一陣子,他慢慢騰騰地把在芭蕉樹下買的那片瘦肉放到娘的枕邊,點亮油燈。 如豆的燈光融進夕陽里,飄搖地映照著這溫暖永恒的家園,黑暗和凄涼都悄悄地躲到墻旮旯去了。羊牯好像聽到遠方秘密的召喚,他小心翼翼地,生怕驚醒娘,躺在娘身邊,像孩提時吮奶一樣,充滿了安靜和快樂。他嘴里發(fā)出喃喃的幸福的囈語:

      “娘,剁腦殼的羊牯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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