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雨

臘月二十三了，菱花還在給魚塘加高培土。趕集回來的蘭嬸蹲在堤壩上與她拉呱，問：金福兩年沒回家過年了吧？菱花點點頭：嗯。蘭嬸又問：今年總該回來了吧？菱花搖搖頭：不知道。蘭嬸再問：這么長時間了，想不想他？菱花停下來，苦笑笑：一天到晚都累死了，哪有功夫想。蘭嬸打趣地：我不信，睡覺時候也不想？菱花臉紅了，正想反駁，石頭開著農(nóng)用車過來了，喊：菱花嫂！快回家吧！金福大哥回來了！菱花抓起一個土塊扔去：去你的！造謠！石頭認真地：真的，不騙你，我剛才看見的！蘭嬸上了石頭的農(nóng)用車，朝菱花揮揮手：別干了，回去看看吧！菱花半真半假地：我才不回呢！有啥好看的？

菱花見蘭嬸和石頭走遠了，扔下鐵鍬，朝堤壩上飛快地跑去，驚得堤壩上狗和鴨子四散逃竄。菱花一口氣跑到家門口，扶著門框喘息著，整了整衣領(lǐng)和頭發(fā)，走進院子。曹金福從屋里出來，看到了剛剛進門的菱花。菱花看見了丈夫，矜持了一下，一頭撲進曹金福懷里。她緊緊抱著曹金福，喃喃地：看你，回來也不打個電話。曹金福道：我想有些話，還是見了面說。菱花急忙：什么也別說。曹金福輕輕推開她：菱花，我跟你說件事！菱花閉上眼睛：那你說吧，我聽著。曹金福說：怎么說呢？我在外面……菱花睜開眼睛，看見了房間門口站著一個女孩，愣住了！染著黃頭發(fā)的吳小妍，擺出一個模特姿勢，挑釁地看著她！菱花一下子松開了抱住曹金福的手，緊盯門邊的吳小妍。吳小妍微微冷笑著，用傲慢的眼神看著她。菱花臉上充滿了委屈和憤怒，沖進里屋。曹金福緊跟進來,解釋道：菱花，你聽我說好不好？菱花指著外面：你都把人帶回家了，還說什么？我盼星星盼月亮盼著你回來，沒想到是這樣的！曹金福突然跪下：對不起，菱花，我不是人！菱花的眼淚流下來：我做錯了什么？你為什么這樣對我？曹金福內(nèi)疚地：菱花，我在外邊打工，白日黑夜地干，我也想家，也想回來，為了省點路費才沒回來?？晌耶吘故莻€三十幾歲的男人啊，我實在熬不住，就和小妍好上了！菱花難過極了：不要說我，你心里還有父母和孩子嗎？

菱花的婆婆蓋著被子坐在炕頭上，不停地咳嗽著。公公一邊捶著老伴的背一邊說：豆豆媽不是給你買藥了嗎？你總舍不得吃。婆婆喘息著回道：一片藥好幾塊錢呢，把那藥給我。公公在抽屜里翻騰起來，拿起藥瓶一個個看著，不知道打開哪個好。婆婆又咳嗽起來：你也是，越來越不中用了，還是去喊豆豆媽吧。公公答應(yīng)著，拐著腳一步一步走出門去。公公走進菱花院子，喊：菱花！菱花！菱花和曹金福迎出來，一齊問：爸，什么事？公公看見兒子：金福，啥時回來了？曹金福尷尬地：我剛進門，爸，出啥事了？公公轉(zhuǎn)身對菱花：你媽病又犯了。菱花，你去看看吧。菱花和曹金福來到老人住處，菱花疾步走進屋子：媽。曹金福跟進來：媽，我回來了！婆婆看見兒子，沉下臉：你還知道回家呀？曹金福支吾地：媽，我在外面，很忙……婆婆埋怨地：忙也不能電話不打一個。菱花上前：媽，你感覺怎么樣？婆婆說：咳嗽，還有喘，憋得慌。菱花安慰她：沒事的，媽，吃點藥就好了。菱花打開抽屜，拿出一個藥瓶，取出幾粒，給婆婆服下。接著她在床邊坐下，用手按摩著婆婆胳膊上的穴位：媽，大夫說，沒事按摩這個穴位能止咳平喘。婆婆眼睛濕潤了：金福，媽老了，又有病，你不在，這幾年可苦了菱花了?，F(xiàn)在你回來了，就不要再走了！曹金福低下頭：媽，我不走了。

回到房間，曹金福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對不起，菱花，我錯了，你原諒我吧？菱花扭過頭，悲傷地：當初你和我結(jié)婚的時候，說我們相依為命，白頭到老，才過去幾年啊，說過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你就忘得一干二凈了！曹金福哀求地看著她：菱花，我也有苦處，下輩子我給你當牛做馬。菱花苦笑：這輩子呢？這輩子你想怎樣？曹金福突然抬起頭：咱們離婚吧？菱花，你只要答應(yīng)離婚，我什么都答應(yīng)你。菱花心都涼了：我想你會說這句話，可我想有個完整的家，豆豆和小虎有親爸爸親媽媽，你答應(yīng)嗎？曹金福結(jié)舌了：我……

菱花走進里屋，坐在床邊上。曹金福跟進來，也坐在床邊上。菱花眼睛看著它處說：你知道嗎？媽的病加重了！曹金福抬起頭：你不是說媽身體還好嗎？菱花無奈地：那是為了不讓你擔心。曹金福沉默了一會兒：看醫(yī)生了嗎？大夫怎么說？菱花說：大夫說，盡可能讓老人吃好點穿好點。曹金福抱住頭：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菱花說：你在外打工不容易，告訴你只會加重你的負擔，萬一干活時候出點事，我不能讓老人再受打擊，不能讓豆豆小虎沒有爸爸。曹金福吸了一口氣：菱花，我對不起你。我也是沒辦法，錯走一步，小妍懷孕了，我不能扔下她不管。菱花想了一下：咱能不能先不說這個？我想過了，天要打雷下雨，沒人能攔得住。再有幾天就過年了，媽的病一天天加重，不知還能再過幾個年？老人操勞一輩子，每年都盼著吃個團圓飯。咱們的事等過完年再說好嗎？讓老人安安生生過個好年，行嗎？曹金福想想，點點頭：可是，小妍來了，怎么跟媽說？菱花說：就說小妍是我表妹，父母不在了，一個人在家里難過，到咱家來散散心。曹金福又點點頭：那好吧。

曹金福跟吳小妍說了，吳小妍瞪大眼睛：什么？我是她表妹？曹金福壓低聲音：你就說父母不在了，到這里散散心。吳小妍橫眉豎眉：你父母才不在了！曹金福忍耐地：先這么說，等過完了年，就正式談。吳小妍不滿地：不行，你答應(yīng)我的，要快刀斬亂麻！曹金福急忙：我也沒說反悔啊，沒幾天就過年了，多少天都等了，還差這幾天嗎？吳小妍瞥了他一眼：你少來糊弄我！你說領(lǐng)我回家過年，可一個人偷偷跑了！要不是我發(fā)現(xiàn)得早，你就把我給甩了！曹金福陪著笑臉：哪能呢？不是跟你說了，你跟我回來不好。吳小妍說：我不管好不好，反正你說回家就立馬離婚！曹金福耐心地：我是說過離婚，這不情況有變化嗎？我媽病加重了，要是現(xiàn)在知道，心里一急，有個三長兩短，咱這婚還怎么結(jié)呀？等過了年，我媽病好些了就結(jié)。吳小妍問：要是你媽的病老也不好呢？曹金福忙捂住她的嘴：小祖宗，別說不吉利的，話跟你說到底吧，等過了年，無論我媽病什么樣，我都跟你結(jié)婚，這樣行吧？吳小妍頭一扭：不行，她要是不同意離婚呢？曹金福：這主意是她出的，話再說到底，她要是不同意，還有我呢！我一個大男人說到做到，你就放心好了！吳小妍想了想：你可真要說話算數(shù)！曹金福：我要說了不算天打雷轟！好了吧？吳小妍伸出一只手：不行！拉鉤！

談妥了，菱花帶吳小妍去見公婆。菱花端著一盤雞蛋在前面走，吳小妍不情愿地跟在后面。走到門口，吳小妍突然說：我不想去了。菱花沉著臉，譏諷地：既然想當曹家女主人，難道還怕見公婆嗎？吳小妍被激，頭一扭：見就見，有什么了不起的？

菱花進門，熱情地說道：媽，我表妹來了。又招呼吳小妍：小妍妹妹，進來?。切″q猶豫豫走進來，東張西望地看著。婆婆看到吳小妍，疑惑地：表妹？快過年了，怎么？菱花忙說：哦，我表妹在外面打工，父母不在了，我就讓小虎他爸領(lǐng)來了，來咱家住幾天散散心。吳小妍又瞪眼豎眉，但沒有說話。婆婆恍然地拉著吳小妍的手，捏摸著：嘖嘖，怪可憐的，多大了？吳小妍不情愿地抽回手：過年二十一了。婆婆對菱花：還是個孩子，菱花，好好照顧照顧，別讓姑娘在咱家受委屈了。菱花苦笑說：我知道，媽，你放心吧。婆婆由衷地：你表姐可是個好媳婦，跟閨女一樣，要是沒她，我這把老骨頭還不知扔到哪里去了。菱花忙打斷：媽，你別這么說，媳婦侍候您是應(yīng)該的。婆婆又說：跟你表姐學著點，讓你姐在村里介紹一個，把家安下，和你姐也好有個伴兒。聽了這話，菱花痛楚地扭過頭，擦擦眼睛。

放學了，豆豆在前面跑，小虎在后面追。小虎背著書包，吃力地喊：豆豆！別跑！豆豆根本不聽，轉(zhuǎn)過臉又向前跑去。豆豆風一樣進了門，一頭撞在曹金福身上。曹金福抓住豆豆，看著他：你是豆豆？豆豆看著曹金福，陌生又緊張地問：你是誰？曹金福笑著：豆豆，讓爸爸親親。說著抱起豆豆，用胡子拉碴的臉去猛親豆豆，豆豆掙扎著：放開我！放開我！救命!

小虎聞聲跑進門，看見曹金福一愣，瞪大眼睛。曹金福轉(zhuǎn)身看見小虎：小虎，是我，爸爸回來了，叫爸爸！小虎看了一眼曹金福，沒說話，徑直朝屋里走去。曹金福一愣：小虎，不認識我了嗎？我是你爸爸呀！曹金福懷里的豆豆掙扎著哭起來：我不要爸爸，我不要爸爸！曹金福無奈，只好將豆豆放到地上。菱花進門，見狀斥責道：小虎，怎么不叫爸爸？叫爸爸！小虎冷漠地：我沒爸爸！

小虎和豆豆甩開曹金福，走進屋子。吳小妍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漫不經(jīng)心地調(diào)換著頻道。菱花指著吳小妍說：小虎，豆豆，這是小姨，叫小姨。豆豆看著吳小妍，怯怯地說：小姨。小虎沒說話，徑直走到沙發(fā)旁，拿起遙控器關(guān)上了電視。吳小妍尷尬地摸摸豆豆的頭。菱花上前斥責：小虎，別那樣沒禮貌，問小姨好。小虎仍板著臉，說道：我沒小姨。菱花急忙說：你小姨在外面上學，你沒見過她?，F(xiàn)在放假了，到咱家住幾天。吳小妍像明星一樣伸出兩根手指，擺擺手說：嗨，小虎，你好！小虎仍沒應(yīng)聲，把遙控器一扔，走了。

吳小妍坐在床邊，戴著耳機在聽音樂。菱花抱著被子走進來說：這是新做的，你用吧。菱花把被子放到床上說：炕才燒，還有點涼。吳小妍拿下耳機，不滿地說：不是有點涼，是很涼。菱花無奈地說：沒辦法，村里比不了城里，你將就吧。吳小妍翻了一下被子，大聲喊道：還說新的，怎么有蟲子？菱花看了看說：再新的被子也怕蛀蟲，蟲子就像人，總想在別人的被子上咬兩口。吳小妍站起來問：你是在說我吧？菱花說：我沒說你是蟲子，你要是蟲子，早一腳踩死了。吳小妍急了：告訴你，你別侮辱我，我和金福哥是真心相愛。菱花說：是不是真心相愛我不知道，我和曹金?？墒呛戏ǚ蚱?。吳小妍沒話說了，停頓了一下：反正過了年，我就是個家的主人了，你現(xiàn)在想咋說就咋說吧。菱花反問：可現(xiàn)在還沒過年呢！你說是嗎？

回到屋里，菱花倚在床頭，眼睛凝視著天花板。曹家福抱著被子進來，在床邊站住。他低聲囁嚅地：菱花，你看能不能……菱花直起身，豎眉道：曹金福，你還有一點羞恥心嗎？曹金福急忙：不是，我是怕讓小虎和豆豆看出來。菱花憤怒地：你心里要是還有兒子，就不會這樣做了！你走！走！她沖下床，將曹金福用力推了出去。然后轉(zhuǎn)身插上門，撲到床上，用被子蒙住頭。身體在被子里抽動著……

早晨，一家人在餐桌旁吃飯。菱花先把飯盛給公婆，又盛給吳小妍。婆婆對吳小妍說：孩子，在這就跟家里一樣，別不好意思。菱花又拿出幾個煮熟的雞蛋：今天多煮了幾個，給。她把雞蛋分別給了公婆、兒子、丈夫和吳小妍。婆婆問：小虎他媽，你的呢？菱花淡然地：我不吃雞蛋。豆豆突然喊：不對，那天我把蛋黃掉到地上，媽媽撿起來吃了。曹金福愧疚地拿起雞蛋：菱花，你吃吧。吳小妍故意也拿起雞蛋，放到曹金福跟前：我不吃雞蛋，我減肥。菱花看了一眼曹金福，說：魚塘該修了，年前你幫我把魚塘修修。曹金福推諉地：哦，我還有事要辦，前兩年我在縣城一家房地產(chǎn)干活，老板說沒錢，當時沒結(jié)帳，快過年了，我想去縣城把工錢要回來。魚塘的事，就讓小妍幫你弄弄吧。

吃完飯，菱花扎著圍裙給雞喂食。喂完雞，又來到豬圈旁。她在一個桶里將豬食攪拌好，拿起勺子，喊：小妍！你來一下！吳小妍不知所以地走出房間：喊我干啥？菱花將勺子遞給她：來，你把豬喂一下！吳小妍瞪大眼睛：干嘛叫我？我又不是來喂豬的！菱花板著臉：因為你是未來這個家的女主人！吳小妍說：女主人就更不能喂豬了！菱花說：豬是你養(yǎng)的，你不喂誰喂？吳小妍說：我雇人來喂，要不你留下喂豬吧？菱花沒有說話，公公扶著婆婆走出來：小虎媽，你們在說啥吶？菱花忙換了臉色：媽，我讓表妹學學喂豬，將來嫁人了好過日子。婆婆贊許地：丫頭，這你可真得學學，做個像你表姐這樣的好媳婦。菱花說：媽，我表妹聰明著呢，什么活一學就會。婆婆高興地：那就好，那就好哇！菱花將勺子遞給吳小妍，吳小妍只好接過勺子，來到豬圈旁，還沒等她把勺子伸到豬槽，豬便跳了起來，吳小妍尖叫一聲，扔了勺子就跑——

快過年了，菱花在擦窗戶，她擦幾下，用嘴在手上哈哈氣。吳小妍倚在門邊，嗑著瓜子，無聊地搭訕道：哎，你平時都想什么？菱花沉著臉：除了干活，什么也不想。吳小妍鼻子一抽：我不信，你會不想男人？菱花的手停了一下，隨即又擦起玻璃。吳小妍又說：你想不想知道我們是怎么相愛的？菱花的手停住了：我現(xiàn)在在干活，不想聽。吳小妍說：你心里很想聽，那我告訴你，我們的相愛很浪漫。菱花的眉頭蹙動了一下，沒有說話。吳小妍仰頭朝天：那天，我伺候幾個痞子吃飯，不小心把菜汁灑他們身上了，他們逼我脫衣服給他們擦菜汁，還動手動腳，我大喊救命，金福哥那天也在飯館吃飯，氣不過，拿起酒瓶子砸在痞子頭上，把痞子給嚇跑了。菱花瞪大眼睛，吳小妍帶著感情：我打工好幾年，都是別人欺負我，還沒碰上金福哥這樣的，讓我好好感動。金福哥好有男子漢氣概喔，我就喜歡金福哥這樣的男人！那天我請金福哥喝酒，喝醉了，我們就睡到了一起。菱花咬緊嘴唇，吳小妍長發(fā)一甩：你知道嗎？金福哥這樣那才叫愛！菱花不屑地：你說錯了，他那叫見義勇為。吳小妍大聲地：叫一見鐘情！我告訴你，他早就不愛你了，要不為啥他兩年不回家了！你們已經(jīng)沒有愛了！菱花手里的抹布掉進水盆里，砰地一聲！

菱花從里屋拿出一張年畫。她看看客廳的墻，又端詳著手中的畫。她站上凳子，將其中一張黏貼到墻上，朝里屋喊：小虎！來看看！貼這好不好？小虎沒應(yīng)聲，吳小妍從外面閃進來，端詳著墻上的畫，畫名是《年年有余》。吳小妍嘴一撇：不好，應(yīng)該貼在那里！菱花見是吳小妍，想了想，換到另一個地方，忍耐地朝吳小妍：貼這里好吧？吳小妍鼻子一抽：不好，我是說貼到那里！菱花生氣了：我就貼到這里，這是我家，我想貼哪就貼哪。吳小妍也憤憤地：你家為什么還要問我？菱花說：我是問小虎，沒問你，是你進門插張嘴。吳小妍針鋒相對：我也沒說貼這不好，我是說畫不好，還年年有魚，年年吃魚海洋資源早就枯竭了！菱花換了口氣：我不聽你瞎說，我說好就好，我就貼到這！吳小妍不在乎地：你貼唄，過了年我就把它揭了，換上周杰倫！

小虎在屋里寫作業(yè)，豆豆在旁邊玩。豆豆玩膩了，喊：哥，我想到門口玩。小虎嚴厲地：不行，不聽話就把你拴起來！豆豆只好又蹲了下來。吳小妍背著手走到豆豆跟前，問：豆豆，我和你玩好嗎？豆豆看著她，搖搖頭：不好，你是女的，不好玩。吳小妍說：誰說女的不好玩？男孩長大了都和女的玩。豆豆說：我長大了偏不和女的玩！王二丫光擤鼻涕。吳小妍說：我不擤鼻涕，咱們玩好嗎？說著她從身后拿出一個玩具槍：看！這個好玩不好玩？豆豆眼睛頓時瞪大了：沖鋒槍？吳小妍手一伸：給你玩，要不要？豆豆剛要伸手，小虎把他拉了回來：豆豆，不要別人的東西！吳小妍說：這不是別人的東西，是小姨買給豆豆的，豆豆不要，小姨扔了？豆豆急忙：我要我要！吳小妍趁機：叫小姨好？豆豆乖巧地：小姨好！

豆豆端著沖鋒槍，在院子里追趕小虎。小虎故意在院里繞圈子，從一處跑到另一處。豆豆開槍，小虎中彈躺到，豆豆撲上來，小虎爬起再跑。小虎跑到門口，與進門的菱花裝個滿懷。菱花皺緊眉頭：小虎！你瘋了？別跑！小虎停住，張大嘴喘著，菱花拍拍他的衣服：囑咐你多少回了！心臟不好，不能亂跑，你怎么就是不聽？作業(yè)做完了嗎？小虎低下頭：沒有。菱花斥責他：沒做完你玩什么？把作業(yè)本和書包拿來我看看。小虎回屋拿出書包和作業(yè)本，菱花翻動著，找到了一張試卷：這是什么？小虎膽怯地：期末考試卷。菱花瞪大眼睛：56分！你不是說老師沒發(fā)嗎？原來你撒謊！小虎脖子一扭，菱花氣不打一處來：天天指望你好好學，長大了別像你爸你媽，你就考了56分！還撒謊！你這個沒出息的，看我打死你！菱花舉手朝小虎打去，小虎也不躲閃，豆豆撲上來：媽媽，不要打哥哥，是我要玩的！菱花抱住兒子：豆豆，小虎，媽沒本事，以后就指望你們了，你們可得給媽爭口氣??！

菱花收拾好農(nóng)具，將鐵鍬放到吳小妍跟前，板著臉說：走吧。吳小妍不解地問：干啥？菱花說：去加固魚塘，否則雪化了會漏水。吳小妍脖子一扭：我不去，魚塘漏水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菱花竭力壓抑著自己：當然有關(guān)系，過了年你就是曹家女主人了，魚塘是以曹金福名義承包的，與你沒關(guān)系嗎？吳小妍說：那我也不去，我什么也不會干。菱花說：那你就得學著什么都會干，否則做不了曹家媳婦。吳小妍不滿地：我做曹家媳婦，不是來做小工的。菱花回答她：曹家媳婦就是做小工的。吳小妍臉色一變：胡說，金福哥說是讓我來享福的！菱花譏諷說：你看他有福讓你享嗎？他工錢還沒要回來呢！吳小妍固執(zhí)地：金福哥早晚會發(fā)財?shù)模诠さ囟籍敼らL了！菱花鼻子一哼：那你就等他發(fā)財再來吧，現(xiàn)在來早了！吳小妍剛要說什么，小虎從窗戶探出頭，菱花喊：小虎，跟弟弟在家做作業(yè)，別貪玩，媽和小姨到魚塘干活去了。小虎答應(yīng)一聲，關(guān)上窗戶。

菱花和吳小妍來到魚塘邊，菱花看著魚塘，吳小妍看著遠處。遠處藍天白云，近處一彎清水。菱花感嘆地：這魚塘是我春天承包的，養(yǎng)的鰱魚、鳙魚、草魚和青魚，再有兩個多月就能上市了，每斤魚要賣好了能……吳小妍眼朝天，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菱花見吳小妍沒聽她說話，不滿地問：我在跟你說話，你聽見了嗎？吳小妍故意地：沒聽見，我又不想去賣魚，不想聽。菱花說：現(xiàn)在不想，過了年你就該去賣魚了。吳小妍跳了起來：我不去！我什么也不干！菱花說：好，你可以不干，可你得聽著。這魚塘跟孩子一樣，要好好看著管著。塘里雜草要除掉，堤壩要加固，千萬不能漏水，沒有足夠量的水，魚會死掉的。要定期用藥物消毒，消毒用的藥物有生石灰、清塘靈、漂白粉，消毒要在晴天時候進行，用生石灰50～80公斤化水全塘潑灑——

菱花在說話，吳小妍卻戴上了耳機。她腳尖點地，隨著音樂晃動著。菱花將鐵鍬遞給吳小妍，吳小妍不解地：干什么？我不是來打工的。菱花說：那你來干什么？你不是來修魚塘嗎？吳小妍說：當然不是來修魚塘的，我是來看魚塘的。菱花嚴肅地：別忘了，過幾天這就是你的魚塘了，你不干誰干？吳小妍倔強地：我就不干！金福哥領(lǐng)我回來，不是給你干活的！菱花頂她：他出門前說過，讓你幫我修魚塘，你沒聽見？吳小妍愣了一下，靈機一動：現(xiàn)在還沒過年，還是你的魚塘，你先干吧。菱花一愣：你是想讓我現(xiàn)在就給你打工？吳小妍說：你要不愿意就算了，咱現(xiàn)在就回去。菱花問：咱們回去活誰來干活？吳小妍說：你干呀！我記賬！過年以后給你開工錢！菱花無語了：你——

吳小妍瞅見塘邊的小屋，轉(zhuǎn)身跑了進去，回頭喊：干吧干吧！天太冷了，恕不奉陪。吳小妍進了魚塘小屋。小屋里只有一張木板床。吳小妍坐在木板床上聽音樂，隨著音樂搖頭晃腦，嘴里跟著音樂唱著：愛愛愛，愛如空氣……唱完幾句，不忘向屋外望一眼，擺擺手。魚塘邊，菱花獨自抱頭蹲在那里。一陣冷風過來，吹起她的頭發(fā)。她動了動身子，抬起頭。突然，她眼睛凝在壩上的一個地方，那里有一個管洞，有水滲透出來。她急忙起身，上前用手一扒，管洞立刻變大了，水流也大了起來。她慌了，忙抓起鐵鍬，奮力地鏟起土來。她把土使勁壓在管洞上面，可水還是涌流出來?？此鞫虏蛔。痔綁蝺?nèi)，將土壓在內(nèi)側(cè)。她一邊鏟土一邊跳上去將土踩實。她來回反復(fù)地干著，管涌終于堵住了。

曹家人圍在餐桌旁吃飯。曹金福說：明天我再去，不信找不到馮老板。吳小妍問：你還要走？曹金福說：年前說啥也要把錢要回來！吳小妍急了：可是我們的事——菱花打斷她：年前要不到錢，過了年又沒時間了！吃完飯，菱花在收拾房間，曹金福進來，道：我換雙鞋。菱花放下笤帚，從床下拿出一雙新鞋：這是我上月給你買的。曹金福心緒復(fù)雜地換上鞋：菱花，謝謝你。曹金福轉(zhuǎn)身要走，菱花說：等等，我有話要說。曹金福停住了，菱花坐到床沿上，拿起他給丈夫織的毛衣，痛苦地：金福，這毛衣我織了有幾個月了。曹金福愧疚地：哎哎。菱花喃喃地：毛衣拆掉容易，織起來難。曹金福低下頭：是是。菱花接著說：家也一樣，敗壞容易過好難。曹金福羞慚地抱住頭。菱花誠懇地：金福，離開她吧，人有糊涂時候，只要你離開她，事情過去就過去了，我不怪你。曹金福痛苦地抬起頭：菱花，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你這話我也想過，可是小妍懷孕了。她說如果我不娶她，她就跳樓自殺。我已經(jīng)走錯一步，不能再毀掉兩條人命??！菱花，你就當沒我曹金福死了。菱花嘆了口氣：好了，你不要說了。

婆婆倚在床上，菱花用熱水給婆婆擦拭身體。婆婆說：豆他媽，怪累的，不擦了吧？菱花說：哪能呵，總得干干凈凈過年嘛。婆婆無奈地：我這討人厭的老骨頭，真把你拖累壞了。菱花說：媽，哪能這么說呢？家有二老，是我們小輩的福氣。婆婆搖搖頭：啥福氣？要不是有你這樣的好媳婦，我哪來的福氣？菱花安慰她：別這樣說，媽，能給你當媳婦，是咱這輩子的緣分。我從小沒媽，只要媳婦在曹家一天，您就是我的親媽。婆婆糾正她：看你說的，這輩子你就是曹家人了。對了，他小姨還好吧？菱花說：媽，您放心吧，我會好好待她的。

吃完飯，菱花說：爸，媽，再有幾天就過年了，我想領(lǐng)小妍到集上看看，買點年貨。公公婆婆還沒反應(yīng)，豆豆立刻喊：媽媽，我也要去趕集。菱花呵斥道：你別去，在家里跟你哥學認字。豆豆說：那我要鞭炮，十六響的，還有閃光彈。婆婆說：小虎她媽，今年就別花錢給我們兩個買東西了，吃穿都有。菱花說：媽，你就別管了，過一頓年，總得填件新衣服什么的。婆婆想了想：要買就給丫頭買吧，頭一遭在咱家過年，別委屈了她。菱花回答：我知道，媽。

菱花換了一件衣服，從里屋走出來。吳小妍已經(jīng)換上了羽絨服，站在那里。菱花拿起籃子，剛想開口，吳小妍道：不用說了，不就是趕集嗎？誰不會呀？我正想到集市上走走呢！菱花沉下臉：那咱走吧。吳小妍問：怎么走？菱花回答：兩條腿走。吳小妍張大嘴：沒車呀？菱花說：你金福哥還沒發(fā)財呢。

菱花在前面走，吳小妍跟在后面。吳小妍走的慢，菱花走一會兒，不得不停下來等她。菱花皺皺眉，說：你能不能走快點？吳小妍不滿地：我已經(jīng)走了兩公里了，還怎么快？菱花說：以后你就要自己走這兩公里了，半個月一回，一年二十四回，算算有多少公里？吳小妍說：少拿這個嚇我？我才不像你這么傻呢，我打車。菱花說：別說這里沒車可打，就是有車也不能打。吳小妍瞪大眼：為什么不能打？菱花說：你看見有農(nóng)民工老婆打車去趕集嗎？

傍年的集市很熱鬧，人來車往，熙熙攘攘。菱花和吳小妍來到一個服裝攤位前。菱花拿起一件老年衣服，問：這件衣服多少錢？賣衣小販：想要就給你打五折，原價二百五，現(xiàn)價一百二十五。菱花把衣服拿過來，問吳小妍：好看嗎？吳小妍嘴一撇：難看死了，我不喜歡。菱花說：不是給你買的，是給小虎奶奶，好吧？吳小妍瞪眼：不給我買干嘛問我？菱花說：你不是就要做曹家媳婦了嗎？吳小妍說：可我現(xiàn)在不是，我現(xiàn)在是你表妹！菱花說：我沒你這樣的表妹！吳小妍說：你要這樣說，我現(xiàn)在就去跟老頭老太太說，讓他兒子立馬離婚！吳小妍轉(zhuǎn)身要走，菱花急了：等等！吳小妍站住，菱花竭力壓抑住自己，換上笑臉：小妍，你喜歡哪件？姐給你買好嗎？

回到家里，菱花從缸里舀了一瓢玉米粒，把雞喚過來，將玉米粒灑在地上。接著她從廚房拿起一把菜刀，走到廂房門口，握著菜刀喊：小妍，你出來！吳小妍聲音：又要干啥？菱花喊：你出來就知道了！吳小妍不情愿地走出門，看到菱花手握菜刀，一聲尖叫，跑回了房間。她關(guān)上房門，顫聲地：你想干什么？菱花說：你不用害怕，我不是想殺你。吳小妍問：那你想殺誰？菱花回道：我誰也不殺，我沒那么傻，殺人要償命，沒人值得我去償命。吳小妍不解地：那你拿刀干什么？菱花說：殺雞。吳小妍松了一口氣，打開門：殺雞你喊我干啥？菱花說：我想教你怎么殺雞。吳小妍皺緊眉頭：我不想學殺雞。菱花問她：你吃肯德基嗎？吳小妍回答：吃怎么了？菱花說：村里沒有肯德基，想吃雞就得殺雞。吳小妍得意地：吃我也不殺，我叫金福哥殺。菱花說：你金福哥出門要錢去了，沒法給你殺雞。吳小妍：那我也不殺，我找村里人幫我殺雞。菱花說：村里男人都出門了，女人都害怕殺雞。吳小妍反戈一擊：你也害怕嗎？菱花回答：我也是女人，也怕。吳小妍問：怕為什么還要殺？菱花說：過年了，誰家不殺雞，老人孩子眼汪汪等著。吳小妍懷疑地：我不信村里男人都出去里了，我找男人幫忙！菱花反問：老公不在，你找男人到家里來殺雞，不怕別人說閑話嗎？吳小妍沒話可說了，菱花將菜刀扔到地上：來吧。吳小妍喊：我不殺雞！

夜深了，一個人影站在門口喊：小虎他媽！小虎他媽！菱花卷著被子睡著了，面孔抽動著。突然，她被什么聲音警醒，睜開眼睛。她直起身子，側(cè)耳聽了聽，下地穿上鞋子。菱花披衣來到門口，問：誰？公公的聲音：是我，你媽又犯病了！菱花一愣，急忙：哦，好，爸，我這就過去！廂房的門輕輕開了，吳小妍露出半張臉。菱花返身回來穿上外衣，跟公公來到老人住處。婆婆和衣坐在炕頭上，一臉痛苦的表情，咳嗽、喘息和呻吟著。菱花急忙上前，一手扶著婆婆，另手敲著婆婆的背。吳小妍也來了，站在一旁。菱花問：媽，感覺怎樣？婆婆喘著說：咳嗽，堵得慌。公公拿來一個藥瓶，問菱花：是這藥嗎？菱花果斷地：不吃了，我送媽到醫(yī)院打點滴去。公公為難地：這深更半夜的？菱花說：人病不能等，咱走，媽，打了點滴就好了。吳小妍突然說道：打電話叫120吧？菱花看了她一眼：咱這里是山路，120進不來。吳小妍說：要不招呼一下村里的人？菱花說：村里人都挺忙挺累的，沒事，我行。婆婆感激地：每次犯病，都是你表姐送我——菱花忙說：媽，媳婦照顧你是應(yīng)該的。爸，你給媽多穿件衣服。

菱花從院子里拉出一個板車。吳小妍抱著被子走出來，放上板車，剛要轉(zhuǎn)身，菱花喊道：小妍！吳小妍瞪著她：我知道你想說什么，讓我送她到醫(yī)院，對不對？菱花停了一下：也對，也不對。吳小妍不解地：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菱花說：做為媳婦，就該送老人到醫(yī)院。做為表妹，也該幫我送老人到醫(yī)院。吳小妍不滿地：反正怎么說，你都要拉著我對吧？菱花說：你要是不到曹家來，我八竿子也拉不上你。吳小妍說：可是我來了，你很遺憾是不是？菱花停頓了一下：我不跟你辯嘴，老人這回病的不輕，你該當個幫手。

板車停在門口，車上鋪著被子，吳小妍站在一旁。菱花攙扶著婆婆出來，讓婆婆躺到板車上。公公跟出來，擔憂地叮嚀：路上小心點。菱花安慰他：爸，你放心吧，又不是一回兩回了。公公叮囑：強點了就早早回來。菱花回答：輸完液我們就回來，沒事的，你回吧。婆婆喘息著：這都多少回了，要死還好了。菱花上前架起板車，對吳小妍說：咱走吧。

寒夜的天光映照著堤壩。菱花拉著板車在堤壩上走著。吳小妍跟在旁邊，菱花輕聲對她說：別怕，媽這是老病了。吳小妍扭頭：為什么跟我說這個？菱花說：以后我不在，老人就靠你了。婆婆抬起頭，喘息著：你們在……說啥呀？菱花提高聲音：媽，我說別怕，你的病沒啥，打了針就好。婆婆念叨：我是前世修的福分，攤上你，這么個……菱花說：媽，你別說話了，小心讓風嗆著。

菱花繼續(xù)對吳小妍：平時要給媽按時吃藥?？人詤柡Τ月辄S堿，喘的時候吃舒喘靈，但這兩種藥都不能多吃，吃多了會……吳小妍沒說話，菱花繼續(xù)說著：老人是年輕時候舍不得吃得的病，要多補補，平時多給老人吃點雞蛋豬蹄什么的……菱花哽咽起來：老人心疼媳婦，要是不肯吃，你就象征性吃點，留著下頓再給老人吃……

菱花拉著板車來到一個山坡下。她把板車停住停穩(wěn)，上前攙起婆婆。吳小妍非常不解：為什么停下了？菱花說：前面的路板車上不去。吳小妍急了：那怎么辦？菱花蹲在婆婆跟前：沒關(guān)系，我把媽背過去。婆婆又感激地咕噥：每回都是，小虎媽……背著我。菱花說：媽，你兩手摟緊我的脖子。婆婆把手搭到菱花的肩膀上，菱花熟練地背起婆婆上了路。吳小妍愣了一下，忙跟了上去。菱花背著婆婆在山路上吃力地走著，腳步越來越沉，喘息也越來越重。吳小妍在后面抱著被子，也大口喘著。菱花突然停?。盒″?，你過來。吳小妍緊走幾步：怎么了？菱花說：沒怎么，我想讓你來背一會兒。吳小妍愣了：我？

婆婆歉疚地：都是我，造孽呀，讓你們……菱花忙說：媽，你想哪去了？小妍交了個男朋友，婆婆也常年有病，我是想讓她鍛煉鍛煉，免得過了門不會做媳婦。婆婆嘆了口氣：你姐說的也是，做媳婦，得跟你姐學學。菱花把婆婆放到一個石板上，吳小妍無奈，只好背起婆婆。婆婆愧疚地：丫頭，讓你也跟著受累了。菱花阻止她：媽，別這么說，她是我表妹，背你是應(yīng)該的。吳小妍無奈，只好背起婆婆，剛走了幾步，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菱花急忙上前扶?。核懔?，還是我來吧。于是，就重新把婆婆接到肩上——

婆婆輸了液，呼吸平穩(wěn)多了。晨光來臨，照亮了病房的窗戶。病床旁掛著吊瓶，藥水有節(jié)奏地滴著。婆婆閉著眼睛躺在病床上。吳小妍蜷著腿，在旁邊的病床上睡著了。菱花坐在病床旁，眼睛沉重地盯著藥瓶。她困極了，疲倦地閉上眼睛，又竭力地睜開。曹金福風塵仆仆闖進來，問：菱花，媽咋樣了？菱花和吳小妍抬起頭，菱花輕聲地：小聲點，媽睡著了。曹金福說：我接到電話，正好有輛順車就趕過來了。媽，有事嗎？菱花搖搖頭：醫(yī)生說還沒大礙，打了針就回家休息。曹金福松了口氣，愧疚地：謝謝你，菱花。吳小妍急忙：還有我呢！是我和她一塊送來的。曹金福無言以對：對不起，小妍，我……

菱花問：工錢要回來了嗎？曹金福說：那邊說上午老板要來，我還要趕回去。菱花說：那你走吧，等輸完了液，我就把媽拉回去。曹金福點點頭，剛要轉(zhuǎn)身，吳小妍急了：哎，你還沒和我說話呢？這時，醫(yī)生帶著護士走進來：病人怎樣了？檢查一下。

村莊沐浴在冬日的陽光中。石頭家門前，一串串鞭炮在門前房頂炸響。新娘子穿紅掛綠，在一些人簇擁下走過來。石頭西裝領(lǐng)帶，胸帶紅花，笑呵呵地迎向新娘子。周圍一些年輕人起哄，喊著：新郎官！背媳婦！新郎官！背媳婦！石頭背著新娘走進屋子，人們圍在屋門口。菱花領(lǐng)著吳小妍走進院子，走到桌旁，將紅包交給記賬人，說：來晚了，這是我和金福的禮錢。菱花又拿出一個紅包：這是我表妹的，吳小妍。幾個年輕人聞聲圍過來，打量著吳小妍。記賬人疑惑地：表妹？以前怎么沒見過？年輕人打趣地：是呀，誰家的表妹？長得這么漂亮？菱花對吳小妍：我給你介紹介紹，這是會計老耿，這是楊嬸。年輕人起哄：還有我呢？還有我？菱花呵斥他們：遠點呆著去！你們算老幾？年輕人越發(fā)起勁：我們是表哥呀！妹子，嫁給哥吧！哥沒錢，可保證待你好！嫁給我吧，我不是大款，可總比當小三強呀！吳小妍突然豎目：閉上你們的臭嘴！年輕人們立刻噤聲了，面面相覷。菱花大喊一聲：叫你們嘴賤！

村人將屋里屋外圍得水泄不通?？蛷d里，司儀在喊：夫妻對拜！進入洞房！石頭抱起新娘要進屋，司儀攔住他：等等！你小子急啥？知道急，娃兒早打醬油了！眾人哄笑，司儀說：還有一項，新郎新娘表演節(jié)目！石頭和新娘子對視了一眼，手足無措的樣子。司儀問：怎么樣，誰先來？石頭體貼地：我來吧。初四我就要出門打工了，這首歌是為出門準備的，現(xiàn)在提前唱吧。眾人鼓掌，不知誰遞上一個勺子。石頭清清嗓子說：我唱的這首歌也叫《在春天里》。大家安靜下來，石頭拿著勺子唱道：

還記得那年的春天里

我給你披上美麗嫁衣

沒有高樓也沒有豪車

只有我那可愛的俏公主

為了明天的快樂幸福

我即將坐上打工者的火車

留下你在村口在田野中

唱著孟姜女期盼的歌謠

也許有一天，你老無所依

別怪我狠心，沒有陪伴你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離去

你要好好活著，在這春天里……

曹金福走到一個高檔小區(qū)的大門口，被保安攔住。保安問他：請問你找誰？曹金?；卮穑何艺覗|來房地產(chǎn)的馮老板。保安又問：提前約過了嗎？曹金福搖搖頭，保安似乎明白了，說：你等等。保安拿起電話。一會功夫，從小區(qū)走出幾個男子，和保安交換了一下眼色。幾個男子走到曹金福跟前，二話不說，揮起拳頭就打。曹金福愣了，喊：干啥干啥？干啥打我？其中一個男子說：打的就是你！叫你沒事找事！曹金福說：我是找馮老板要錢的！男子說：馮老板不住這！你給我滾！幾個男子圍著曹金福拳打腳踢，曹金福招架不住，喊起來：別打了！別打了！我走！我走！

菱花和吳小妍在堤壩上走著。兩人都喝了點酒，略有醉意。菱花斥責吳小妍：小妍，剛才你不該罵他們。吳小妍眼一翻，辯解道：誰叫他們罵我的？菱花說：他們是跟你開玩笑。吳小妍說：他們憑什么說，我是小三？菱花說：他們不知道你是小三，隨口說的。吳小妍生氣地：那也不行，我不愛聽。菱花問：難道你不是小三嗎？吳小妍結(jié)舌了：是又怎么了？我愿意。菱花冷笑：你當小三還有理了是不是？吳小妍說：那當然了，我不圖金福哥的錢，我不是傍大款！菱花說：你不是傍大款，可你卻在拆散一個好好的家。吳小妍說：你們這個家，已經(jīng)沒有愛了，我是在拯救你們！菱花說不上話來：你？

兩人走到魚塘不遠，突然，菱花看到魚塘在陽光下一閃，她一個激靈：等等！飛快地朝魚塘跑去。菱花跑到魚塘跟前，吳小妍毫不示弱地跟了過去。魚塘水面上結(jié)了一層冰，亮亮的。菱花的醉意一下子全沒了，她瞪大眼睛，吃驚地：怎么會？怎么會？說著，她拿起一個石塊，沖進塘邊砸起冰來，邊砸邊自責地：都怪我，這兩天沒看天氣預(yù)報。她看到吳小妍站著不動，喊道：快下來！魚塘冰住了，魚會缺氧死掉的！吳小妍猶豫了一下，撿起一個小石頭，來到塘邊。菱花砸了一會兒：不行！小屋有鐵鍬，小妍，快去拿來！

吳小妍從魚塘小屋拿來一把鐵鍬，遞給菱花。菱花沒接：砸呀？愣著干啥？你不是想拯救我們嗎？這個家全靠魚塘了，有本事你快砸呀？吳小妍不服地：你以為拿這個能嚇住我嗎？不就砸個冰嗎？吳小妍走到冰面上，拿起鐵鍬就砸。菱花楞住了：回來！你會掉進水里的！吳小妍倔強地：我不怕！菱花冷靜下來：你懷孕了！掉進水里會生病的！吳小妍說：不用你來管我！你不是盼我死嗎？吳小妍用盡全力砸著，突然，冰面上出現(xiàn)一道裂紋，菱花急了，沖進魚塘，將吳小妍一把推到塘邊。冰面猝然裂開，菱花落入水中——

菱花捂著被子坐在床上，打著哆嗦。吳小妍拿來一個臉盆，把濕衣裝進盆里。菱花打著顫說：別管它了，快熬藥，要是犯了病，就麻煩了。吳小妍問：什么藥？在哪？菱花指了指：治關(guān)節(jié)炎的藥，在外面窗臺上。吳小妍走出門去，一會兒又走回來，說：窗臺上沒有藥。菱花說：就在窗臺上，是我進城抓的藥。吳小妍堅持地：窗臺上根本沒有藥。菱花急了：我自己去找。說著，她掀開被子，披件衣服下了床。她來到院子，指著窗臺上的藥渣：這不是藥么？吳小妍看了看：這是藥渣！菱花說：藥渣也是藥！五十塊錢一副抓的，熬了兩遍沒舍得扔。吳小妍說：不行！熬過兩遍就不能再熬了！會中毒的！菱花堅持說：瞎說！熬過兩遍還有藥勁的，我都熬過六七遍。吳小妍執(zhí)拗地：不行就是不行，藥渣會變質(zhì)的！菱花急了：什么變質(zhì)不變質(zhì)，你熬不熬？吳小妍道：這藥熬了也沒有用！菱花哀求地：我說有用就有用！快點！你想凍死我呀？

菱花打著牙顫跑回屋子，吳小妍無奈，只好將藥渣放進藥壺。藥熬好了，菱花披衣坐在床上，喝了藥。吳小妍端著藥壺，在旁邊侍候她。菱花緩過一些了，神情也好了許多。菱花突然問：小妍，我想問你件事情。吳小妍警惕地：什么事情？菱花說：你老實跟我說，你真愛曹金福嗎？吳小妍瞪大眼：我已經(jīng)說過了，不想再重復(fù)了。菱花氣又上來：可我不明白，你到底愛他什么？吳小妍說：金福哥是個好人，心細聰明會過日子，對人好，明白了吧？菱花問：還有呢？吳小妍說：還有——城里人都拿我當下人，只有金福哥拿我當寶貝。菱花問：還有嗎？吳小妍說：金福哥在我受欺負的時候救了我。菱花說：我說了，可這不叫愛，這叫感動。吳小妍辯解道：感動就是愛，我想跟金福哥好好過日子，金福哥需要我，我也需要金福哥。菱花解釋：那是因為你們都離家在外，都太孤獨了。吳小妍說：所以我們要結(jié)婚，要永遠在一起！菱花斥責她：可金福哥已經(jīng)有家了，你不是不知道！吳小妍說：他答應(yīng)跟你離婚，跟我結(jié)婚的！菱花又解釋：那是因為你懷孕了，他怕你出事。吳小妍急了：不，他是愛我才答應(yīng)結(jié)婚的！菱花大聲地：他是一時糊涂，他心里愛的還是這個家！吳小妍也大聲喊起來：不不，反正我要跟他結(jié)婚！他答應(yīng)的！你也答應(yīng)的！你不要說話不算話！

外屋突然傳來凳子碰倒的聲音，菱花愣了一下，沖下床去。院子里，小虎站在門口。菱花驚愕地看著兒子，小虎也驚愕地看著她，眼神哀哀的。菱花緩了口氣，問：小虎，你不是在奶奶家寫作業(yè)嗎？怎么回來了？豆豆呢？小虎說：豆豆在奶奶家，我回來拿鉛筆。菱花又問：小虎，我和小姨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小虎沉默著，突然，他喊道：她不是我小姨！我要去告訴奶奶！小虎轉(zhuǎn)身要跑，菱花急忙喊住他：小虎!菱花上前抱住兒子：小虎，聽媽的話，不要去告訴奶奶，奶奶有病，聽了會受不住的！小虎，奶奶待你這么好，你不愿意奶奶出意外對吧？快過年了，咱讓奶奶高高興興過完這個年好嗎？等過完年，奶奶好點了，媽媽會跟奶奶說的。小虎，你長大了，懂事了，以后不管媽媽在不在這個家里，媽媽都永遠永遠地愛你。小虎哭著撲進她的懷里：媽媽——

美娟家門上貼上了新春聯(lián)，橫批是：一家團圓。美娟穿著新衣服，戴著花，站在門前。幾個小青年走過來，戲謔地：美娟，打扮這么漂亮，等誰呀？美娟羞澀地回答：等我們家大強回家過年。

菱花把餑餑麻花等放進籃子，說：美娟是我的好姐妹，每年我都去看她，以后你也要像我一樣，常去看看她。吳小妍眼皮一抬：為什么要去看她？菱花嘆了口氣：你去到那里就知道了。吳小妍說：我現(xiàn)在就想知道。菱花想了想：她是這個世界最苦的女人。

菱花抱著籃子，和吳小妍一前一后走著。吳小妍問：你話還沒說完呢，為什么她是最苦的女人？菱花停了一下：因為她天天在門前等她丈夫回來。吳小妍問：她丈夫呢？菱花說：她丈夫永遠不會回來了。吳小妍一愣：拋棄她了？菱花說：死了。吳小妍震動了一下：怎么死的？菱花說：外出打工，從腳手架上摔死的。她進城看了丈夫的樣子，回家后就瘋了，天天打扮的像過年似的，等他丈夫回來……

菱花和吳小妍來到美娟家里，美娟正在梳妝打扮。菱花親昵地搭話：美娟，要過年了，看姐給你帶什么來了？這是麻花，這是年糕，還有——美娟頭一扭，看也不看：我不喜歡。菱花象早在預(yù)料之中，說：別急，姐還給你帶來一樣東西！美娟立刻高興地：是大強的信嗎？菱花說：是呀，大強那么愛他的娟，要過年了，怎么會不來信呢？說著，菱花從兜里掏出一個信封，美娟一把搶過去：我看！我看！美娟看著信封，高興地喊：是大強的信！是大強的信！菱花說：當然是大強的信，姐啥時候騙過你，姐給你念念好嗎？美娟緊緊抱著信：我不讓你看！菱花故意地：我非要看！菱花從美娟手里搶過信，打開念道：我最親愛的娟——美娟羞澀地扭過身體，捂住臉。菱花繼續(xù)念道：近來好吧？我很想你。每天我都把你的照片揣在懷里，趁沒人的時候，睡覺的時候，我都拿出來親兩口。娟，看著城里男男女女在一起，我真羨慕死了。娟，我非常喜歡你穿裙子的樣子，你穿上裙子比城里姑娘漂亮多了，尤其你穿著紅裙子，站在咱門前的油菜花地里，我的心都醉了……娟，實在對不起，今年又不能回家看你了，老板讓我們加班，加班可以掙好多錢，等錢掙多了，我就在城里買棟房子，把你接到城里來，咱就不用再分開了，將來咱兒子還可以在城里上學——

美娟的臉色陰沉下來，撅起小嘴。菱花繼續(xù)念道：娟，你別難受，我在城里蓋的高樓可高了，站在樓頂，能看到咱村，看到咱家，看到你站在門前的菜地里——美娟突然眼珠一轉(zhuǎn)，轉(zhuǎn)身進了里屋，一會兒，美娟穿了一條紅裙子走了出來。菱花和吳小妍愣住了，美娟不說話，提著裙子向外面跑去，徑直跑到門前的雪地里。菱花和吳小妍跟著美娟跑了出來。美娟提著裙子，在雪地里左右搖擺旋轉(zhuǎn)著，邊轉(zhuǎn)邊興奮地喊：大強！我是娟！你看到了嗎？她大聲地喊著：大強！我穿紅裙子了！你看我漂亮嗎？漂亮嗎？她的喊聲在雪地上空回蕩著：我漂亮嗎？我漂亮嗎？吳小妍驚訝地張大嘴巴，菱花眼里涌出淚水……

房地產(chǎn)公司門口，圍著許多過路人。大家你言我語，指指點點，看著樓頂。曹金福站在樓頂，脖子上掛一個紙板。紙板上寫著：我要討薪！回家過年！路人在議論：出什么事了？好像是農(nóng)民工在討薪！為什么爬到樓頂上去了？老板不給錢他就跳樓自殺！一個職工朝樓頂喊：大哥！有話好說，你先下來！曹金福喊：老板不給工錢我就不下來！說著，曹金福脫下上衣，光著膀子。樓下的路人又一陣騷動。警察趕過來：請讓一讓！請讓一讓！

從美娟家出來，菱花和吳小妍并肩走著。光棍疤眼老五突然從拐角跳了出來，把菱花和吳小妍嚇了一跳。兩人對視了一眼，想從旁邊穿過。疤眼老五攔住菱花，嬉皮笑臉地：菱花妹子，讓哥親一口行吧？菱花變了臉色：流氓！滾開！疤眼老五依舊笑嘻嘻地：菱花妹子，男人不在家，閑著也是閑著，讓哥玩玩行嗎？吳小妍憤怒地：你這是耍流氓！疤眼老五盯住吳小妍：我就耍流氓！嘻嘻！吳小妍上前，疤眼老五突然褪下褲子，吳小妍愣了，菱花拉著她掉頭就跑。

喜鵲在樹上叫著。樹上的高音喇叭響起來：村民請注意！村民請注意！下面廣播鎮(zhèn)里通知！菱花手拿勺子站在院子里，高音喇叭聲音傳來：最近幾天，鎮(zhèn)里連續(xù)發(fā)生了幾起魚塘夜間炸魚盜魚案件，給養(yǎng)殖戶造成了重大損失！春節(jié)到了，希望有關(guān)養(yǎng)殖戶提高警惕，做好魚塘防爆防盜工作——

床上的被褥枕頭掀了起來，菱花收拾好行李，用繩子捆好。她收拾完抬了抬頭，小虎站在門旁。菱花說：小虎，媽晚上要到魚塘看魚，你和豆豆在家里，不要亂跑。小虎瞪大眼：媽，我也要去看魚。菱花說：你不能去，在家里看著弟弟。小虎倔強地：不，媽，我已經(jīng)長大了，我替你去看魚。菱花俯身抱住兒子：好兒子，過兩年媽就叫你去看魚。好好在家寫作業(yè)，長大了好有點出息，別像媽這樣沒用，以后媽就指望你和豆豆了。小虎哭著抱住菱花：媽……菱花擦擦眼睛，扛著行李走出屋子。吳小妍站在院子里，腳下是一個行李卷。菱花驚訝地：小妍，你這是？吳小妍說：我要和你一塊去看魚塘！菱花沉默著：我沒讓你這么做。吳小妍說：你會這么做的，還不如我自己先出來！菱花又沉默著：要知道，看魚塘不是女人做的事。吳小妍：你不用說好聽的了，你能做的我就能做。菱花說：小妍，你要是真認我這個表姐的話——吳小妍打斷他：哼，你不是我表姐，再說了，你能做的事情我不能做，怎么當曹家女主人呢？我正好悶得慌，想尋求尋求刺激呢！菱花沉默著：那好，咱走吧。

吳小妍跟菱花進了魚塘小屋。菱花把行李放到木板床的一邊，吳小妍放到另一邊。菱花想了想，把自己的行李拿下，放到門旁的草堆上。吳小妍看了看，也把行李放到草堆上。菱花瞪她：你總和我對著來是不是？吳小妍說：讓你說對了，我來這里就是和你對著干的。菱花說：你是想證明你也能看魚塘，也能當曹家女主人？吳小妍下巴一抬：你說對了，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用這個那個來阻擋我，想拖到年后，告訴你，沒用的，我心已定，什么也阻擋不了我。菱花壓下火氣：小妍，論年齡，我比你大，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這樣？為什么這么固執(zhí)？吳小妍毫不示弱地：我也不明白，愛一個人難道有錯嗎？菱花說：可是你這種拆散別人家庭的愛，不是真愛！吳小妍爭辯：如果這個家庭沒有愛了，拆散它不應(yīng)該嗎？菱花無奈地：你——跟你說不清楚，咱不說了行嗎？吳小妍撇撇嘴：你是沒話可說了吧？菱花將吳小妍的行李放到床上，把自己的行李也拿到床上。

夜間的魚塘一片靜謐。菱花和吳小妍各自倚在床邊。兩人都歪著身子，蜷著腿睡著了。突然，魚塘邊發(fā)出轟的一聲爆響！兩人同時被驚醒了，睜大眼睛。菱花一個激靈：不好！有人炸魚！吳小妍膽怯地：不，不會吧？接著，魚塘里又發(fā)出一聲更大的爆響！菱花急忙翻身下地：沒錯！是炸魚的！菱花穿上外衣：小妍，快，咱出去看看！吳小妍完全沒了剛才的勇氣：不，我不——菱花塞給她一根棍子，自己拿起一把鐵鍬：走！不能讓賊炸了咱的魚！說完，菱花沖出小屋，緊握鐵鍬，喊著：偷魚賊！你出來！我不怕你！

吳小妍沒有勇氣出門，背靠著屋門蹲了下去。菱花沖到塘邊，掄著鐵鍬，大聲喊著：偷魚賊！你在哪？你聽著！你不能炸我的魚！那是我辛苦一年干下的，賣了錢準備給小虎治病的，給婆婆買藥的，給他爹買皮褲的，他的腿摔過，受不了寒氣。偷魚賊！你要炸我的魚，我就不活了！我跟你拼了！我跟你拼了！

吳小妍聽著外面菱花的喊聲，似乎慢慢鼓起了勇氣，捂著胸口想站起來。突然，看到小屋窗戶上一雙賊亮的眼睛！她驚叫一聲，癱軟在地！屋外，菱花聽到身后小屋傳來的聲音，一怔，接著又傳來吳小妍的呼救：救命！菱花猶豫了一下，舉著鐵鍬向小屋沖去。屋里，吳小妍和疤眼老五扭在一起。疤眼老五騎在吳小妍身上，使勁撕扯著。菱花大聲喊道：小妍！別怕！姐來了！菱花舉起鐵鍬便朝疤眼老五打去，邊打邊罵：臭流氓！偷魚賊！我打死你！我打死你！疤眼老五疼得哇哇叫喚起來，松開了吳小妍。菱花的鐵鍬繼續(xù)落在他身上：打死你這個流氓！打死你這個流氓！疤眼老五受不住了，叫著逃出了小屋。菱花見老五跑遠了，癱軟地坐到地上。

瑞雪從村莊的上空飄下，落在了屋脊、街道和院落里。曹家的門上貼了新春聯(lián)。院子里是厚厚一層積雪。曹金福和菱花相向站在院子里。曹金福從懷里掏出一打錢，對菱花說：工錢要回來了，都在這，給。菱花默默看著丈夫手里的錢，一動沒動。曹金福說：拿著吧，就當是我對你和孩子的補償。突然，菱花一把將錢打落在地：我不要！沒你的錢我也能活！你把錢拿走！拿走！曹金福說：你不要，就算我給小虎治病用的吧。菱花怔住了，她俯下身，從雪地里又一張張把錢扒出來……

屋里，菱花坐在窗前，拿著毛衣。她擦著眼睛，把毛衣一針一針織完了。然后，將洗好的衣服疊得方方整整的，放到床頭。她來到公婆的住處，說：爸，媽，今天除夕了，一會兒換上衣服，過去吃年夜餃子。公公婆婆高興地：哎，哎。媳婦，你累了一年，也該歇會兒了。菱花笑笑，說：我不累。

夜幕降臨，鞭炮聲響起來。客廳的面板上，放著整整齊齊一大箅子水餃。曹金福和豆豆在院子里放鞭炮。灶下的火燃燒著，鍋里的水沸騰起來。菱花將水餃下進鍋里，不斷攪動著。菱花扶公婆坐到餐桌旁，把餃子盛進碗和碟子，朝外面喊：他爹！豆豆！小虎！吃年夜餃子了！

曹金福領(lǐng)豆豆回到屋里，菱花問：小虎呢？還有——

突然，從廂房吳小妍房間傳來一聲尖叫！菱花和曹金福一愣！

菱花和曹金福闖進廂房，見小虎兩腿叉開，站在屋子中間。他手握一條小蛇，虎視眈眈地瞪著吳小妍。吳小妍縮在墻角，抱著肩膀瑟縮著，看著小虎。小虎手里的小蛇頭昂著，嘶嘶地吐著信子。曹金福見狀，吼道：小虎！你干什么？菱花也驚愕地：小虎！小虎瞪著吳小妍：她是壞蛋！我用蛇咬死她！

小虎把小蛇向前一伸，吳小妍又發(fā)出一聲尖叫！

曹金福喊：小虎！快把蛇扔了！菱花也急了：小虎，別這樣！小虎倔強地：我不！我不要她在我們家里！我要蛇咬死她！曹金福：你敢！他上前奪過小虎手中的蛇，推開窗戶扔了出去！然后轉(zhuǎn)過頭，對小虎說：快給小姨道歉！說對不起！小虎帶著哭聲：我不！她不是我小姨！她是壞女人！她想趕走媽媽！我不給她道歉！我要她去死！我要她去死！曹金福氣極：閉嘴！再說我打死你！曹金福揚起手，啪地打了小虎一巴掌！小虎哭著上前：你打吧！打吧！別的同學都有爸爸打，就我沒有爸爸打！期末考試是我故意答錯的，我想讓爸爸打，爸爸，你打我吧，只要不趕媽媽走，你打死我吧！爸爸，你打呀！打呀！

菱花再也忍不住，哭著抱住小虎。曹金福揚起的手停在半空，他頹然蹲下，抱住了頭。

初一，天還沒亮，鞭炮便劈劈啪啪響了起來。各種禮花彈帶著呼嘯，在村莊上空綻放。菱花穿上了新衣服，在鏡前梳好頭，化好妝。收拾完自己，她走到小虎房間，喊：他爸！小虎！豆豆！起來過年了！

屋里曹金福已經(jīng)穿好了衣服，小虎和豆豆不情愿地哼哼著。菱花進來，給豆豆穿上新衣：豆豆，過年了，問爸爸好。豆豆迷糊地：爸爸過年好！媽媽過年好！菱花親了一下兒子：豆豆真乖。小虎翻身坐起來，迷離著眼：爸媽過年好！菱花說：小虎過年好，身體好，學習好，都好。接著菱花轉(zhuǎn)過身對曹金福：你照顧豆豆，我招呼一下小妍，一塊給爸媽拜年。

菱花走到廂房窗戶前，喊：小妍！小妍！起來了！屋里沒有回應(yīng)，菱花又喊：小妍！過年了，起來給爸媽拜年去！屋里還是沒有回應(yīng)，菱花有些納悶，耳朵貼到窗戶上。她好像沒聽到什么，來到門前，試著推門，門開了。菱花疑惑地走進屋子，屋里空無一人，被褥整整齊齊疊在床上。菱花有些慌了，喊：他爹！快來！小妍不見了！曹金福聞聲闖進來：什么？不見了？菱花指著：小妍不見了！你看！曹金福瞪大眼睛，看著整整齊齊的房間。突然，他看到了被褥上的一個封信，上前拿起信封。他抽出里面的信箋，急速看了起來，信是吳小妍寫的：

菱花姐，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我想對你說一句，對不起——菱花姐，我知道，在你眼里我是個壞女孩，是個人見人罵的小三。我八歲母親去世，后媽只愛自己生的兒子。我爸一天到晚只知道干活，我心里的苦沒地方訴。十六歲我考上了縣城高中，我爸又出車禍了，沒辦法我只好退了學。我到處打工，干過很多活，受苦受累不說，還受到感情欺騙。那天我被人欺負，是金福哥沖上來救了我，我感激金福哥，以為這就是愛——我向往愛情，以為它是天空的小鳥，可以自由飛翔。來到你們家后，我才知道我錯了。菱花姐，從你身上我看到了什么叫愛，看到了夫妻間的親情和責任。當激情消退，你還一如既往地愛著金福哥，愛著這個家，讓我知道了人世間還有一種高于肌膚之上的愛，那是一種大愛，就像兩棵樹靠在一起，分擔風雨，共享彩虹。是我錯把感激當作愛情，深深傷害了你。對不起，菱花姐，我會把肚里的孩子打掉，到一個你們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去。請接受我的祝福，祝你們新春快樂！表妹吳小妍。

看完信，曹金福和菱花靜靜地佇在那里！窗外的雪花飄著，鞭炮響著。突然，菱花抓過信，沖出屋子。她跑到院子，跑到門口，奮力朝村口的方向跑著，跑著，她終于跑不動了，蹲到地上。她捂著臉，放聲大哭起來，哭聲和遠處的鞭炮聲交織在一起。曹金福慢慢走過來，扶起菱花，囁嚅地說：咱們，回家過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