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娟 娟
(陜西理工學(xué)院 文學(xué)院,陜西 漢中 723001)
《金瓶梅》(以下簡稱《金》)與《紅樓夢》(以下簡稱《紅》),一個是中國四大奇書之一,一個是中國四大名著之一,兩者在中國小說史上都有很高的地位。對于兩者的比較研究多是集中于題旨、敘事、形象、價值4方面,而對其中偷情故事中女性意識的比較沒有涉及。這兩部著作對偷情都有所觀照和表現(xiàn),但表現(xiàn)手法與描寫程度有所不同?!都t》是點到即止,而《金》則是細加渲染,該文就《金》、《紅》偷情情節(jié)中的女性意識進行比較探析。
表1 《金瓶梅》中的偷情概況
《金》中的偷情情節(jié)頗多,塑造的女主角形象各異,通過直面女性的肉欲和物欲使女性的生命存在獲得一種主體地位?!督稹分械耐登楣适轮饕獓@兩個男人即西門慶與陳敬濟,與其發(fā)生偷情的女主角分別是潘金蓮、李瓶兒、春梅、宋惠蓮、王六兒、惠元、賁四嫂和如意兒。偷情關(guān)系如表1。
比較而言,《紅》中的偷情故事較少且單一,而且總是以簡潔的筆調(diào)描寫中年男子和婦女的偷情場景,主要涉及賈璉、賈政、多姑娘、鮑二老婆等人。具體情況如表2。
表2 《紅樓夢》中的偷情概況
從以上統(tǒng)計可以看出,《金》所寫的偷情人物已婚夫婦居多,且多為仆婦;《紅》涉及的偷情情節(jié)簡單且少,由此可以推測出兩部著作描寫偷情的意圖很不一樣。細讀文本可以發(fā)現(xiàn),《金》進行了詳細的性描寫,且對女主角的言行也進行了深度的刻畫,可以說,即使對這些“淫”的角色,也賦予了一種詩意的人情,人物是鮮明有意識的;而《紅》對偷情常常一筆帶過,且多是被某人撞見,僅有智能兒和鮑二老婆“開口說話”,尤二姐因后為妾有其特殊性,所以對她的言行有所描寫。下面對偷情人物進行闡釋。
《金》、《紅》中的偷情女性大多是仆婦、婢女、尼姑和他人妻?!督稹窂呐说慕嵌葋韺懪说挠鸞1]前言2,所以把各種女性都當作獨立的個體,塑造了一個個擁有喜怒哀樂、愛恨情仇且獨立的形象。即使對偷情這一類女性,作者也是將她們塑造成血肉豐滿、真實性很強的人物?!都t》雖然也是以女性群體為主角,但他并不描寫大觀園里的女孩的情欲要求,對偷情女性關(guān)照的筆墨較少。兩部著作的偷情描寫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作者塑造人物的特性,也是作者個人創(chuàng)作意圖的表現(xiàn)。對比分析兩書的偷情情節(jié)描寫可以看出,兩書作者都選擇了仆婦、女孩和他人之妻這3類女性作為偷情主角,下文將進行詳細敘述。
《金》、《紅》在偷情情節(jié)的設(shè)置上都對仆婦的選擇比較多?!督稹防锩娴钠蛬D相對來說個性比較鮮明,偷情動機各有不同,非常具有現(xiàn)實感。她們都是物欲追求者,王六兒、賁四嫂、如意兒、惠元、宋惠蓮都是為錢財而迎合西門慶,但每個人的個性又有差別,尤其是王六兒、賁四嫂和宋惠蓮3人。王六兒可以說是相當有計謀的,她一獲得西門慶的青睞,就開始非常主動地引誘西門慶時常光顧她,并主動巧妙地索要錢財。第一次私通結(jié)束后,王六兒就說“爹到明日再來早些,白日里咱破功夫,脫了衣裳好生耍?!盵2]441,以致“西門慶大喜”。韓二來找她,她一棒追打?qū)⑺鋈?,為的就是怕韓二阻礙她與西門慶之事。在西門慶遺忘她時,又送青絲做成的同心結(jié)、金順袋兒。從王六兒的種種言行來看,她是單純地為了錢財,就連似定情之物的同心結(jié)也是為拉回西門慶所耍的手段。同時她又敢作敢當,把事情通通告訴丈夫,毫不掩飾自己的愛財之心。而賁四嫂、如意兒、惠元卻沒王六兒那么聰敏有目的性,只是一味迎合,所以她們的形象輪廓比較模糊。如意兒在李瓶兒去世后,面臨被辭退的可能,為了生存,她討好西門慶,討到一些錢財,如意兒的動機只是為了求得生存。賁四嫂偷情的對象很多,先與賁四私通后成婚,后在與玳安偷情的同時接受西門慶。為了取得西門慶的錢財和自身的安全,她在與西門慶私通完又與玳安偷情時說出了自己的擔(dān)憂:“只怕隔壁韓嫂兒傳嚷的后邊知道,也似韓伙計娘子,一時被你娘們說上幾句,羞人答答的,怎好相見?”[2]1074賁四嫂的個性也很清晰,她為人處處小心謹慎,與西門慶偷情后立即送禮給吳月娘,可見是一個追求欲望卻要顏面、有羞恥心的人。宋惠蓮是“嘲漢子的班頭,壞家風(fēng)的領(lǐng)袖”,“看了玉樓、金蓮打扮,她便把鬏髻墊的高高的,頭發(fā)梳的虛籠籠的”[2]252,從她與西門慶私通后的種種言行來看,她與西門慶私通完全是因為虛榮心,總是討要東西也顯出了她的愛財之心。她的虛榮在于爭強好勝,用金錢和被主人看上來炫耀自己的魅力。不僅僅在仆人面前,在主人面前也是顯弄西門慶的小恩小惠。宋惠蓮經(jīng)常與西門慶的妻妾相比,在雪洞過夜時,她問西門慶“你家第五的秋胡戲,你娶她來幾多時了?是女招的,是后婚兒來”?又評論道“原來也是個意中人兒,露水夫妻”[2]264,可見她自認為和潘金蓮一樣,都是被西門慶看上的。但戲劇性的是,當知道西門慶趕走她丈夫后她選擇了自殺。正是她爭強好勝,卻失了一直追求的尊嚴,所以才選擇結(jié)束生命。她通過丈夫一事知道自己在西門慶面前說不上話,“我恁說著,你就不依依兒”,這對于她這么虛榮的人來說是多么大的打擊,況且他丈夫的偷情對象又來找她,對她而言簡直是奇恥大辱。宋惠蓮雖利財,但更追求主導(dǎo)權(quán),虛榮心極強。
《紅》中偷情的仆婦顯然沒有《金》中的有個性,多姑娘就是一個“生性輕浮”,“榮寧二府之人都得入手”的淫婦代表,她偷情是因為個人性欲。在《紅》中唯有多姑娘與賈璉偷情一段有詳細的性描寫,突出的是多姑娘的“有天生的奇趣”,“壓倒娼妓”[3]149。文學(xué)作品中的性描寫,無論是作為敘事視角還是作為敘事內(nèi)容,都是展示人性世界的一種方式[4]102。寶玉探晴雯一回,多姑娘(即燈姑娘)見寶玉就說“看我年輕又俊,敢是來調(diào)戲我么”、“不叫囔也容易,只是依我一件事”,說完就緊緊將寶玉摟入懷中[3]531。這里展示的就是一個坦然追求性欲的女性。而鮑二老婆偷情那段,只有她的言語“多早晚你那閻王老婆死了就好了”、“他死了,你到是把平兒扶了正,只怕還好些”[3]302,這些話反映了她同男性一樣秉持著傳統(tǒng)賢妻的封建思想,是賈璉等男性對王熙鳳不滿的代言人。隨后鳳姐大鬧致鮑二老婆上吊。書中說是羞愧自縊,但若本就知偷情不體面,又為何去偷呢,這點還是說不通的。筆者認為,她是作者設(shè)置的代表封建傳統(tǒng)賢妻思想的人物,這種封建賢妻思想一直壓迫著女性性格自由,她的死亡表達了作者對男權(quán)思想的抨擊及對女性性格自由、自我才能展示的愿望。
《金》與《紅》中的偷情女孩主要是婢女。在當時社會,未婚女性的性行為屬于偷情。春梅與襲人性格甚不相同,是婢女中比較有代表性的人物。春梅雖為婢女卻心高氣傲。樂工李銘稍有不軌,她立即勃然大怒,開口罵了16個“王八”。春梅可謂是獨立于愛情的,除了性的要求之外,似乎一概沒有什么特別的感情,唯有對潘金蓮的姐妹情是從始至終的。與西門慶、陳敬濟偷情都是因為潘金蓮的中介才有的,后來對陳敬濟的掛念也是出于對潘金蓮的懷念。對男人她抱有的是“享樂主義”態(tài)度,對人生是“人生在世風(fēng)流了一日是一日”[2]1175的哲學(xué),不像潘金蓮那樣為相思、嫉妒所縛。西門慶在時,如果去別人那里睡覺,金蓮百般吃醋,而春梅說“由他去,你管他怎的?……倒沒的教人與你為怨結(jié)仇”[2]1000,對偷情對象毫不關(guān)心。
襲人是寶玉房里的高層婢女,是很忠心的:“伏侍賈母時,心中眼中只有一個賈母;如今服侍寶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個寶玉。”[3]25婢女再怎么伺候主子也是應(yīng)當?shù)?,但后來襲人的行動超出了這個范圍。襲人的改變主要觸發(fā)事件是與寶玉初試云雨,從此“寶玉識襲人自是不同,而襲人待寶玉也更為盡心”[3]41。此時的襲人心理肯定是有變化的,不管是出于“為姨娘”的個人目的,還是在她心中寶玉已經(jīng)成為與她有性愛感情的情人[5]173,她都將寶玉視為她未來命運的主心骨。所以,她更加無微不至地服侍寶玉,并對“主子”寶玉的言行進行規(guī)諫,并進言與王夫人,比其他女婢多了份“自主性”??傊?,襲人與寶玉的私情,一方面體現(xiàn)了本性的情欲驅(qū)動,另一方面伴隨著理性的道德意識,即“素知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禮”[3]41。
自幼為尼姑的智能兒是一個特殊的女孩。她與秦鐘并不只有性愛,也包括情愛。“如今大了,漸知風(fēng)月,便看上了秦鐘人物風(fēng)流,那秦鐘也極愛她妍媚,二人雖未上手,卻已情投意合了?!盵3]98在秦鐘重病之際,她敢“私逃進城,找至秦鐘家下看視秦鐘”[3]102。在賈府辦喪事期間,她與秦鐘偷情時說“除非等我出了這牢坑,離了這些人,才依你”[3]99,表達了她從小為尼姑的不甘愿和追求女性自由的愿望。
李瓶兒、潘金蓮、林太太都是性欲的沉淪者,但三者各有不同。李瓶兒是陷于欲海而超脫者,找到能滿足自己需求的人她就一心跟從;潘金蓮被原始性欲所奴役,一方面追求西門慶的專寵,一方面又放縱自己的欲望與他人偷情;林太太則是純性欲追求者。
李瓶兒先后經(jīng)歷了花太監(jiān)、花子虛、蔣竹山、西門慶,后發(fā)現(xiàn)西門慶才能滿足她的欲望,才開始了跟隨西門慶的道路。與蔣竹山的結(jié)合也是在被西門慶遺忘時為自己生活考慮的一個結(jié)果。她初既追尋性欲的滿足又想追求兩性幸?;橐?,對喜歡花天酒地的丈夫沒有一點情面,對不能滿足性欲的蔣竹山也是不理睬。當成為西門慶之妾后,李瓶兒找到了既有性又相對受關(guān)心的生活,雖然西門慶不專一,但對她還是很關(guān)心的。尤其是當母親后,她不再是情欲的象征者,而是謹遵人倫婚姻道德要求,似乎顯露出賢妻意識,經(jīng)常勸西門慶去別的女人那里,對下人、正妻和善,也沒有出現(xiàn)過偷情??梢哉f她是陷于欲海而最終超脫者。
潘金蓮是非常典型的情欲追求者,只要一寂寞,她就難耐欲火,進而拋卻道德束縛,大膽積極地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西門慶、琴童、陳敬濟、王潮兒都是潘金蓮欲求不滿下的偷情對象。
林太太則是完完全全的淫婦,她享受的只是肉欲的歡愉。但另一個層面也反映出婦女守寡期間性壓抑的痛苦難捱。對于這部“淫書”,不能僅看到豐富的性描寫。西門慶與林太太偷情是在招宣府的節(jié)義堂中,“傳家節(jié)操同松竹,報國勛功并斗山”[2]891一聯(lián)與淫蕩行為的強烈對比,是對封建大家族表面虛華的精彩諷刺,同時也反映出封建大家族對寡婦的壓迫。丈夫去世,妻子的情愛性愛已無所附麗,她理應(yīng)可以再次追求幸福。而招宣府這樣的名門是不容許她輕易改嫁的。守寡令她們生理心理都十分痛苦,承受著靈與肉的煎熬。林太太就是忍受不了這種煎熬,不愿約束自己才逐漸走向淫蕩。
《金》寫一個商人家庭的興衰史,通過對現(xiàn)實生活的如實描寫,牽引出形象各異的眾多女性?!都t》亦寫一個貴族家庭的興衰,牽出家庭內(nèi)部妻妾之間、奴仆之間及主奴之間的復(fù)雜關(guān)系,塑造了貴族家庭中身份迥異的女性[6]?!督稹?、《紅》兩部著作都以不同手法和技巧塑造和刻劃出多種女性形象,再現(xiàn)了那個時代的女性百像及女性意識。偷情作為長期存在于社會歷史長河中的現(xiàn)象,在小說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通過對這一普遍現(xiàn)象進行考察,能以一個新的角度對其中的女性意識進行解讀。
《金》、《紅》的女性命運有相似性:《金》里涉及的偷情女性的結(jié)局大都是死亡,只有王六兒有一個較好的命運;《紅》中的偷情女性大都是在大觀園外的世界中,她們的結(jié)局也是死亡或孤苦一生。兩書中偷情女性的結(jié)局多是悲劇,她們的悲劇命運皆是因為違背了當時的道德倫理。但《金》中的女性或為欲而亡或為人情而亡,死亡的最終指向是有所不同的。龐春梅純因縱欲而亡,李瓶兒因?qū)η胺虻睦⒕魏蛦首又炊觯私鹕徱驓⒎蛑畟?,宋惠蓮因虛榮而亡。相對《紅》來說,《金》表現(xiàn)的道德層次更深更廣,且從這個層面凸顯出人物的多樣個性。《紅》中偷情女性的悲劇皆是道德批判,而《金》更多的是因個人的性格導(dǎo)致的悲劇。
1.《金瓶梅》以“欲”彰顯女性主體意識
《金》直面女性的淫欲與財欲,將她們的欲望與男性的欲望同等顯現(xiàn),一定程度上使女性的生命存在獲得一種主體性地位。以不同的女性生命路程反映了女性主體意識覺醒的程度,并在與社會、自然的沖突中顯現(xiàn)女性的掙扎。
潘金蓮因西門慶的欲而變得潑辣、大膽、主動,她熾烈情欲所催發(fā)的主體意識在覺醒。與西門慶的偷情和殺害武大郎是她對自我能力與價值追求的肯定,即意識到自己的“風(fēng)流伶俐”與丈夫的猥瑣無能不攀配:“他烏鴉怎配鸞凰對?……他本是塊頑石,有甚福抱著我羊脂玉體?”“普天世界斷生了男子,何故將奴嫁與這樣個貨?”[2]11因此,她開始用實踐去改變自我命運,這明顯地表現(xiàn)出一種個體意識的覺醒。
人作為主體,其相對的客體是自然與社會,所謂人的主體意識獨立,是既不受制于自然又不受制于社會的[7]33。所以,龐春梅、李瓶兒與潘金蓮相比就缺乏主體意識的自覺,春梅是屈服于自然原始欲望,李瓶兒是屈服于社會道德。龐春梅與多人偷情并不是女性主體意識覺醒的表現(xiàn),完全是由欲而淫,無一點點情與愛的波瀾,她在肯定自然欲的同時為欲所困,并沒有顯現(xiàn)出超乎自然與征服自然的主體性意識。李瓶兒雖然在追求自己欲望滿足的過程中有自己的個性,違背了一些社會規(guī)范,但當她找到西門慶這個能滿足她原始欲的人之后,她身上的社會規(guī)范意識又重新占主導(dǎo)地位,她的自我主體性完全消融在客體——社會之中。對花子虛的罪孽感一直在她心中,由此可知,她與西門慶的偷情純粹是在肉欲本能的驅(qū)使下完成的。所以說李瓶兒的死是道德重壓下的結(jié)果,她的個人意識還未能從社會規(guī)范中獨立出來。王六兒、賁四嫂、如意兒等仆婦偷情則完全是為生存,這些女性還在為自身生存而掙扎,更無主體性意識。
2.《紅樓夢》以情凸顯女性意識
《紅》中的偷情發(fā)生在大觀園未建立之時的寧府中,即范鳳仙所認為的大觀園外的世界[8]48。這個世界中帶有淫欲氣息的偷情女性大多是婦女即他人妻,如鮑二老婆、多姑娘等,她們或是純欲望泛濫或是售色易財?!都t》以一種“無情純欲”的偷情顯現(xiàn)出她們沉淪于自然欲望的未覺醒狀態(tài)。
很明顯,偷情的運用一方面表現(xiàn)了仆婦們的放浪與貪財,同時又區(qū)分出女孩與已婚婦的情欲。同是偷情的女主角,女孩與已婚婦在塑造上明顯不同,作者對已婚婦女的塑造缺乏豐富的人性刻畫,而女孩兒則具有豐富的情和正常的欲,如智能兒、襲人、卍兒?!都t》肯定情欲,偷情的女孩正是這一態(tài)度的表現(xiàn)之一,同時女孩的情凸顯出了她們對獨立人格的追求與自我意識的覺醒。
智能兒、尤三姐是“癡情”人。智能兒是偷情主角中的女孩,與秦鐘的性行為也是建立在兩情相悅的基礎(chǔ)上,在偷情后并非如已婚婦女一樣與男主是財色交易或淫欲,作為尼姑,在秦鐘生病時,不顧倫理規(guī)范,“找至秦鐘家下看視秦鐘”,后“被秦業(yè)知覺,將智能逐出”[3]102。顯然,智能兒的欲與其她偷情婦女是不一樣的,她是“欲發(fā)于情”,對愛情和自己的人生都有獨立見解。正是偷情這一情節(jié)才能凸顯出她的“癡情”。尤三姐因輕狂豪爽,被賈珍二人嘲笑取樂并歸為“淫”類人,文中沒有明顯寫出她的偷情情節(jié)。她對柳湘蓮的癡情與自身清白是用生命來證明的,這種癡情反映了她對婚姻愛情的獨立思考,“但終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兒戲……只要我揀一個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憑你們揀選……我心里進不去,也白過了一世”[3]447。這種婚姻觀肯定了自我生存價值,是本我的發(fā)現(xiàn)與自我的覺醒。
襲人、司棋都是“有情”人。襲人與寶玉的偷情是建立在情感基礎(chǔ)上的,是伴隨“亦不為越禮”的理性的道德意識活動。偷情中襲人的“情”顯露出其思想意識深受封建傳統(tǒng)道德的影響,認為其心其身都應(yīng)是主子的奴性。比較而言,司棋則更有自我精神,她與表兄兩情相悅私自約會,后被鴛鴦撞破,心里也曾害怕,但她又認為“縱是鬧了出來,也該死在一處”,她對表兄的情愛是堅貞,并不為傳統(tǒng)封建勢力所束縛。她的這種精神是自覺的,是對個人情愛的自發(fā)堅定的追求,自我主體意識是強烈的,而不像晴雯是在封建勢力戕害下才覺醒的。情欲如飲食一樣是自然性的存在,人對此表現(xiàn)了不同的追求,得到了不同的結(jié)局?!督稹放c《紅》同時運用了偷情這一情節(jié)來表現(xiàn)女性在情欲上的追求、結(jié)局及主體意識?!督稹氛鎸嵉胤从沉松钤谕砻魃鐣械呐栽趥€人與社會、人類與自然的沖突中,或未能將原始欲望提升、超越自然,結(jié)果被欲海淹沒;或個體情欲為社會道德規(guī)范,窒息于沉重的禮教;或主體意識萌發(fā)卻未能節(jié)制主體私欲的極端發(fā)展,以致扭曲人生?!都t》將兩種女性——女孩與婦女區(qū)分開來,女孩多才多藝、自然純美,有著純真美好的感情,這些情凸顯了她們對自我生存價值的認識,但最終在封建社會下走進悲劇命途;婦女們面對原始肉欲,或沉湎于此,或利用此獲得財物,以求得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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