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 帥

(西北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甘肅 蘭州 730070)

《全敦煌詩》誤校例析

洪 帥

(西北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甘肅 蘭州 730070)

本文在覆核敦煌原卷的基礎(chǔ)上，從“不明詞義而誤錄誤改”、“不明對仗而誤錄”、“不明繁體字分工不同而誤改”、“當(dāng)改而不改”、“不當(dāng)改而改”、“徑改而不出注”、“自亂體例”、“脫文”、“未吸收前人成果”、“不明韻律而誤”、“不明俗字而誤”十一個方面，對《全敦煌詩》中的?？笔д`進(jìn)行了糾謬。

《全敦煌詩》；校勘；失誤

張錫厚先生主編《全敦煌詩》共收詩4500多首，是敦煌詩歌整理的集大成之作。但由于該書卷帙浩繁，主編又于《全敦煌詩》出版前離世，因而該書留下了一些遺憾，如未列編纂宗旨、?？斌w例、參考文獻(xiàn)總目等，在詩歌收錄及?？狈矫嬉泊嬖谝恍﹩栴}。[1]本文在覆核敦煌原卷的基礎(chǔ)上，對《全敦煌詩》在?？狈矫娲嬖诘氖粋€方面的問題進(jìn)行了初步探討。本文體例，先列《全敦煌詩》錄文，后以括號注明《全敦煌詩》所擬題目及所在冊數(shù)和頁數(shù)，冊數(shù)用中文數(shù)字，頁數(shù)用阿拉伯?dāng)?shù)字，中間用“/”隔開；《全敦煌詩》有校記的，另起一行列其相關(guān)校記。

一、不明詞義而誤錄誤改例

校錄古籍，最重要的是存真，但《全敦煌詩》在著錄中有很多誤錄錯錄之處。如：

1.列軍直入涅盤門。(《十二因緣六字歌詞·序》，三/998)

2.似魚吞鉤滅身，如蠶吐絲自縛。(《五六入緣》，三/1004)

校記[四]鉤，伯本原作“釣”；據(jù)汪本改。(此為《全敦煌詩》校記，下同)

3.布衣反受其惡。(《六觸緣》，三/1006)

4.凡夫妄生愛樂，智者了達(dá)虛假。(《九取緣》，三/1008)

校記[五]智者，汪本作“智人”。

按，原卷(P.2385)作“智人”。其實“智人”就是“聰明人”，與“凡夫”相對，意思可通，不煩改。編者恐覺“智人”一詞不雅，而徑改為“智者”，其實“智人”早已出現(xiàn)，如《國語·晉語六》：“武人不亂，智人不詐，仁人不黨?！倍鴽]有根據(jù)的亂改原文是很危險的。

5.願無白玉玷。(《責(zé)躬詩》，四/1647)

校記[五] 願，《補(bǔ)全唐詩》作“顧”。

按，這樣的校記讓讀者不知原卷作什么，初看以為是原卷即作“願”，實則不然，原卷(S.2717V)作“”，即“顧”，《補(bǔ)全唐詩》是?？质切谓`錄。

二、不明對仗而誤錄例

6.實名無色可睹，強(qiáng)見種種青黃。(《四名色緣》，三/1003)

按，“實名無色”，原卷(P.2385)實作“實無名色”，與下句正好相對，“實”和“強(qiáng)”皆副詞，作狀語；“無”和“見”皆動詞，作謂語。“名色”正與題目“名色緣”相應(yīng)。當(dāng)從原卷作“實無名色可睹”。

三、不明繁體字分工不同而誤改例

7.悲啼叫喚耶娘。(《十二老死緣》，三/1010)

8.饑附誠足用，飽飛安可招。(《睢陽詶暢判官》，五/1832)

四、當(dāng)改而不改例

9.長安少長不少錢，能騎駿馬鳴金鞭。(《行路難二首》之一，五/1843)

校記[三]少長，《文苑英華》卷二〇〇、《樂府詩集》卷七十一、《高常侍集》卷五、四庫本《高常侍集》卷一、《全唐詩》卷二一三作“少年”。

按，“少長”當(dāng)依眾本改為“少年”，“長”字當(dāng)是承上“長”字而誤。《行路難二首》詩之二有“東鄰少年安所知，席間窮巷出無車”(五/1845)句，正作“少年”，“東鄰少年”與“長安少年”正相對照。

五、不當(dāng)改而改例

10.《辛丑歲十月上幸長安時云卿從在西嶽作》(四/1587)

校記[一]嶽，斯本原作“岳”，即“嶽”之省筆字。

按，“岳”非“嶽”之省筆字，二者是異體字關(guān)系，音義相同然結(jié)構(gòu)類型不同，“岳”為會意字，從山從丘，“嶽”為形聲字，從山獄聲。二字皆常用，且現(xiàn)在以“岳”為正體，不改為好。

11.獨有東陵子，種瓜青門傍。(《君子有所思行》，四/1564)

校記[七]傍，《補(bǔ)全唐詩》作“旁”。

按，原卷(S.2717)作“旁”，《補(bǔ)全唐詩》是，“旁”“傍”義同，不煩改。又“大笑傍人獨愁苦”(高適《行路難二首》之二，五/1845)，“傍”，丙本原卷(伯3862)亦作“旁”，不煩改?！伴_營紫塞傍”(《出自薊北門行》，五/2151)中，“傍”，原卷(P.2567)亦作“旁”，《全敦煌詩》皆徑改，未出校。

12.不知何日更攜手。(《留別鄭三韋九兼呈洛下諸公》，五/1858)

校記[十五]攜，《唐百家詩選》卷二、四庫本《高常侍集》卷三、《全唐詩》卷二一三同；《文苑英華》卷二七八作“攜”。

按，原卷(P.2552)作“攜”。既然現(xiàn)存文獻(xiàn)有不同的情況，著錄時還是保持敦煌原卷為好，以使讀者在使用時便于判斷。

13.鶯連渤海春。(《答侯大少府》，五/1917)

校記[二三]鶯，四庫本《高常侍集》卷一、《全唐詩》卷二一一同；《文苑英華》卷二四二、《高常侍集》卷一作“鸎”。

按，原卷(P.3862)作“鸎”。似這樣傳世文獻(xiàn)有異文的，校記中應(yīng)先說明敦煌原卷作何，然后再列舉傳世文獻(xiàn)的異文情況，以利于讀者抉擇。如《全敦煌詩》這樣的校記，會讓人誤以為敦煌原卷即作“鶯”。

14.愛敬近于事親，而德教加于百姓。(《御注孝經(jīng)贊并進(jìn)表》，六/2308)

按，近，原卷(P.3816)作“盡”，是?！缎⒔?jīng)·天子章》亦作“愛敬盡于事親，而德教加于百姓?！盵16]2545敦煌遺書及傳世文獻(xiàn)皆作“盡”，《全敦煌詩》或為拼音打字而誤為同音字“近”。

六、徑改而不出注例

《全敦煌詩·凡例·八》曰：“凡正文內(nèi)異體字、俗寫字、同音借字、誤衍、乙倒之處均徑行改正，并在校記內(nèi)一一加以說明?！辈徽f“徑行改正”是否科學(xué)，但若按這個條例執(zhí)行貫徹到底也行，只要編者把所有改正在校記中說明，讀者也能從校記中知道原卷情況，可是有些地方并沒有如編者所言一一出校加以說明。如：

15.零落飃淪古獄邊。(《寶劍篇》，四/1573)

校記[一四]飃，乙本作“颻”；《文苑英華》卷三四七、《全唐詩》卷六十六作“漂”，《全唐詩》卷六十六又注：“一作‘飄’”；《唐文粹》卷十七上作“飄”。

按，飃，甲本(P.3619)作“飄”，且《全唐詩》異文及《唐文粹》皆作“飄”，應(yīng)錄作“飄”?！度鼗驮姟窂礁亩凑f原因，且未言甲本實情，不妥。

16.效官已十載。理劇猶未期。(《責(zé)躬詩》，四/1647)

按，效，原卷(S.2717)作“効”；期，原卷作“朞”。“効”同“效”，“朞”同“期”，二字皆屬異體字關(guān)系，應(yīng)出校。

17.欲火燒身燋爛。(《九取緣》，三/1008)

按，“欲”，原卷(P.2385)作“慾”。

18.頓語聲嘶嗚咽。(《十二老死緣》，三/1010)

按，嘶，伯本原卷(P.2385)作“斯”?！八埂薄八弧惫沤褡郑槐馗?。

19.其禍鼎沸(《絕學(xué)箴》，三/1014)

按，鼎，甲本(S.2165)原作“鐤”?！扮枴蓖岸Α盵5]1391，不煩改。若改則應(yīng)出校。

20.不借一枝棲。(《侍宴詠鳥》，三/1045)

校記[六]棲，斯本原作“棲”，同“棲”；《唐詩紀(jì)事》卷四、《萬首唐人絕句》五言卷十三作“棲”；《太平御覽》卷九二〇、《全唐詩》作“棲”。

按，“棲”“棲”同，且古籍中作二形者皆有，不必改?！度鼗驮姟贰皸苯愿淖鳌皸?。

21.東嶽是吾鄉(xiāng)。(《北邙篇》，四/1542)

按，“嶽”，甲本(P.3619)原作“岱”?！度鼗驮姟肺闯鲂?。“東岱”即泰山?！稘h語大詞典》“東岱”條：“指泰山。因泰山為五岳中的東岳，岱為其別名，故稱?！逗鬂h書·皇甫規(guī)傳》：‘臣窮居孤危之中，坐觀郡將，已數(shù)十年矣。自鳥鼠至于東岱，其病一也?！钯t注：‘東岱謂泰山，叔孫無忌反處也。’唐蘇颋《夜聞故梓州韋使君明當(dāng)引紼感而成章》詩：‘惻矣南鄰問，冥然東岱幽?！盵17]833不當(dāng)改。

22.周流觀奇跡。(《九龍?zhí)蹲鳌?，?1652)

按，跡，原卷(S.2717)作“跡”。

23.松樹掛衣冠。(《奉和盧明府九日峴山宴馬二使君崔員外張郎中》，五/1734)

校記[五]掛，《孟浩然集》卷三同；《全唐詩》卷一六〇作“掛”。

按，掛，原卷(P.2567)實作“掛”。像這樣的在古籍中有不同寫法的，最好保留原貌，以給后人取舍時提供參考。而《全敦煌詩》徑改又不出注，不妥。若能按《凡例》中所言在校記中說明亦能使讀者窺知敦煌卷子原貌。

24.王喬何事欲衝天。(《題雍丘崔明府丹灶》，五/1747)

校記[三]衝，《補(bǔ)全唐詩》作“沖”。

按，似這樣的校記，讓讀者看了不明白原卷到底是什么，是《全敦煌詩》改動了，還是《補(bǔ)全唐詩》改動了。查原卷，知“衝”原卷(P.2567)實作“沖”，《補(bǔ)全唐詩》據(jù)原卷實錄?！度鼗驮姟窂礁亩醋髡f明徒使讀者疑惑。

25.水遏天吳災(zāi)。(《和賀蘭判官望海作》，五1937)

按，災(zāi)，原卷(P.3862)作“災(zāi)”。

26.群賢趨紀(jì)綱。(《單父逢鄧司倉覆庫因而有別》，五1950)

按，趨，原卷(P.3862)作“趍”。

27.漢朝王子淵制洞簫賦。(《薦蒙求表》，六/2323)

按，制，原卷(敦研095)作“製”。

28.中宗嘗詔導(dǎo)升御牀共同坐。(《蒙求》注，六/2325)

按，牀，原卷(敦研095)作“床”。

七、自亂體例例

29.《畫屏怨》(五/1696)

按，此為鄭遂初詩?！度鼗驮姟返捏w例，在每個詩人之前要加“某某(詩人名)詩”字樣，另起一行對該詩人簡介，然后再錄詩文。據(jù)此，則此題前少兩行字，即“鄭遂初詩”和“鄭遂初”，還缺少對鄭遂初的簡介。

30.遍呈當(dāng)代群英……慨然見羣公。(《奉寄平原顏太守并序》，五/2019)

按，“群”和“羣”，丙本原卷(P.3862)皆作“羣”，而《全敦煌詩》一作“群”，一作“羣”，體例混亂，要么全部改正，要么全部保留。

31.秦家筑城備胡處，漢家還有烽火燃。烽火然不息，征戰(zhàn)無已時。(《戰(zhàn)城南》，五/2099)

按，“烽火燃。烽火然”六字，原卷(P.2567)作“烽：火：然：”，“：”是重文符號，表明“烽火然”三字重復(fù)。《全敦煌詩》把前一個“然”改為“燃”，而后一個“然”則不改，體例殊不統(tǒng)一。其實，“然”與“燃”屬古今字，不煩改。

八、脫文例

32.面奉父母，信心真種子。(《十二因緣六字歌詞·序》，三/998)

校記[九]“面奉父母”句，陳本、汪本作“面奉父母親”。

按，原卷(P.2385)作“面奉親父母”，此錄文脫“親”字。陳本指陳祚龍《考證衛(wèi)元嵩的十二因緣六字歌詞》，陳本實作“面奉親父母”[18]187，項本亦同?！懊娣钣H父母”與“信心真種子”正好對仗。

33.臣嵩。臣聞圣人之德。無以加于孝乎。(《御注孝經(jīng)贊并進(jìn)表》，六/2307)

按，臣嵩，原卷(P.3816)作“臣嵩言”?！度鼗驮姟访撘弧把浴弊帧?/p>

九、未吸收前人成果例

34.燕昭筑臺。(燕昭王)得賢士與之同謀。以報先君之恥耳。郭隗曰。宜先尊隗。況賢于隗者。豈遠(yuǎn)千里哉。(《蒙求》，六/2329)

校記[一一九]“以報先君之恥耳。郭隗曰”句，鄭本作“以報先君之恥。即郭隗，曰”。耳，甲本原作“”，增筆致誤；鄭本作“即”。

按，查甲本原卷(敦研095)實作“即”，清晰可見，鄭本不誤。原卷無“耳”字，此是說燕昭王欲“得賢士與之同謀，以報先君之恥”，于是到“郭隗”那里去請教方法，若直接作“郭隗曰”則顯得太突兀。文字及標(biāo)點皆應(yīng)從鄭本。

35.一鴈有遺音。(《睢陽送韋參軍還汾上此公元昆任睢陽參軍》，五/1748)

校記[四]鴈，《補(bǔ)全唐詩》作“雁”。

按，鴈，原卷(P.2567)作“雁”，《補(bǔ)全唐詩》不誤。

十、不明韻律而誤例

36.正南午，侍奉尊親莫辭欣。回干就濕長成人，如今豈合論辛苦。(《十二時行孝文》之五，六/2619)

校記[二]欣，辛本、總編本、全詞本(按，指《全唐五代詞》)作“訴”；《全唐詩續(xù)拾》卷二十八?！霸V”作“欣”。

按，辛本(上博48)原卷作“訴”，不誤，“訴”與“午”、“苦”正好押韻，改成“欣”則失韻。“辭”有“解說，辯解”的意思。[5]500《禮記·表記》：“仁之難成久矣，人人失其所好，故仁者之過易辭也?！编嵭ⅲ骸稗o，猶解說也。”[19]1640“訴”也有“分辯，申辯”的意思。[5]109《后漢書·皇后紀(jì)上·和熹鄧皇后》：“有囚實不殺人而被考自誣，羸困輿見，畏吏不敢言，將去，舉頭若欲自訴?！盵20]424“自訴”就是自我申辯。敦煌詩歌中“辭訴”屬同義連文，是“分辯，辯解”的意思?！笆谭钭鹩H莫辭訴”是說侍奉父母不要辯解，這是一個人應(yīng)該做的。下面寫父母為了養(yǎng)育自己而付出的辛勞。最后一句“如今豈合論辛苦”正是對“侍奉尊親莫辭訴”的照應(yīng)，“莫辭訴”是從正面勸說，“豈合論辛苦”是從反面質(zhì)疑。

十一、不明俗字而誤例

37.髪白面皺作健。(《八愛緣》，三/1007)

校記[二]髪，伯本原作“發(fā)”，同音借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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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宋]范 曄.后漢書(第二冊)[M].北京:中華書局,1965.

[21] [遼]釋行均.龍龕手鏡[M].北京:中華書局影印高麗本,1985.

(責(zé)任編輯 何旺生)

Analyzing the Collation Errors inQuanDunhuangPoetry

HONG Shuai

(School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NorthwestNormalUniversity,Lanzhou730070,China)

On referring to the original volume, the writer exemplifies the collation errors in Dunhuang Poetry Anthology in 11 facets, that is, miswriting or miscorrecting owing to misunderstanding, miswriting owing to misreading antithesis, miscorrecting owing to misunderstanding the roles of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characters, missing the correction of the errors, miscorrecting the right one, making the correction without annotation, taking the wrong genres, departure from the original version, unabsorbing the previous achievements, making the errors owing to unknown rhythm, making the errors owing to unknown characters in popular form .

QuanDunhuangPoetry; collation errors ; exemplification

2014-01-10

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敦煌詩詞曲詞匯研究”(13CYY051)，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xué)研究青年基金項目“敦煌詩歌詞匯綜合研究”(12YJC740029)，西北師范大學(xué)青年教師科研能力提升計劃骨干項目“融合與嬗變：多視角下的敦煌詩歌詞匯研究”(SKQNGG1205)

洪 帥(1978-)，男，河南夏邑人，西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副教授，博士，主要從事敦煌文獻(xiàn)和漢語詞匯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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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674-2273(2014)02-003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