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榮欣
1973年,我被安排到西藏自治區(qū)邊境縣亞東工作。一到亞東,凳子還沒暖熱,耳邊就傳來了有關“大八千”和“小八千”的話語。從眾多的敘說中,我很快弄明白,這原來是好事的人冠給兩位漂亮的藏族姑娘的外號。這外號源自她們撲朔迷離的愛情故事。
“大八千”和“小八千”這兩位藏族姑娘的真實名字分別叫尼瑪和達娃?!澳岈敗保卣Z是“太陽”的意思;“達娃”,藏語是“月亮”的意思。藏族基本上是沒有姓氏的。他們給新生的兒女取名,多是信手拈來,假以時間、星象、花草、山川及宗教用語等吉祥如意的稱謂。
太陽和月亮,在藏族中是吉祥的象征,因此,在西藏名字叫“尼瑪”和“達娃”的人特多。由于這種選擇的范圍狹窄,在一個村子,甚至一個家庭,父母子女間,都有可能重名。在戶籍登記中,為了以示區(qū)別,往往要在某個人的名字前加上“大、小”或“男、女”字樣,抑或名前冠以地名、村名、房名等。如這“尼瑪”就有可能是“尼瑪窮(?。薄捌眨校┠岈敗薄?/p>
但是,即便是這樣,用名時也難免鬧笑話、出差錯。我當時所在的軍分區(qū),有一次干部調整,分區(qū)黨委決定晉升某部隊藏族參謀多吉為某縣人民武裝部副部長。結果手持通知來報到時,分區(qū)領導發(fā)現(xiàn),這多吉不是那多吉。一調查,原來是年輕的干事在下通知時,把地址弄擰了。這位多吉原來是準備讓他轉業(yè)的,要任命的不是他。
收回成命吧,有失大雅,更礙于團結少數(shù)民族干部。好在多晉升一個少數(shù)民族副團職干部也不是啥難事兒,最后也就只得“張冠李戴”將錯就錯,讓這個多吉去赴任,又順水推舟給原準備晉升的那個多吉補發(fā)了一紙任命書。皆大歡喜之中,這位本來沒戲的多吉,倒是賴于重名撿了一回便宜。
有著嚴格管理的部隊尚且如此,那地方上鬧這種笑話,出此類差錯,就可想而知了。這是閑話,暫不論?;剡^頭咱再說尼瑪和達娃兩姐妹的事兒。
“深山出俊鳥”,這話不假。青山秀水的亞東溝出落的藏家姑娘一個賽過一個的漂亮美麗。而這漂亮美麗的姑娘群中,又數(shù)尼瑪、達娃兩姐妹是人尖:她倆皮膚白凈、面容嬌俏、婀娜多姿的倩影,總是透著楚楚動人的靈性。尤其是她們粉粉的臉上,撲閃著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一笑一顰,都攝人魂魄。在亞東溝,漂亮的尼瑪和達娃兩姐妹就像她們的名字“太陽、月亮”那樣,引人注目和迷戀。聽了人們的傳說,凡到亞東來的人,沒有不想方設法一睹其芳容的。
20個世紀60年代中期,尼瑪和達娃兩姐妹正值豆蔻年華。鄰近國不丹的小王儲不知從何人手中弄到了她們的照片。在想入非非之中,他竟照會亞東外事部門,要接她們過去,欲納為妃子,并言明,他們都系同祖同宗的藏族,成親后對加強雙方友好十分有利。
這事,要擱在開放的今天,我外事部門想來是不會攔擋。然而,那時正是“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之際,在“政治邊防”的禁錮中,他這請求無疑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打錯算盤。我有關部門對他這“無理要求”,當然是嚴詞回絕。
十分無奈之中,在有人策劃下,情竇已開的尼瑪、達娃竟也冒天下之大不韙,搞了幾回“偷渡”,但終于無果,只好死了上嫁異邦王儲之心。
尼瑪和達娃兩姐妹,畢竟不是等閑之輩。在出國無門的情況下,她們聲稱:要嫁就嫁給內地來的“金珠瑪米(解放軍戰(zhàn)士)”。并附帶條件,哪個漢族當兵的娶了她,就陪嫁過去八千塊錢外加一塊瓦斯針手表。那年月,對一般人家來說,八千塊錢簡直是個天文數(shù)字,更何況還有一塊從三層樓房摔下都不停擺的瑞士名表!因此,這兩姐妹被戲稱為“大八千”和“小八千”。
她們的這一招,確實讓不少內地來的窮當兵的咽口水,卻是無一人敢“造次”。并不是那時不允許漢藏通婚,原因是她們政治上不合格。尼瑪和達娃的父親是一個小領主(相當于內地過去的地主),且已亡走他國,成分高,又有海外關系。在政治高壓壓得人們牢騷話都不敢說的時候,迫切要求進步的士兵們誰還敢娶她們?
就這樣,尼瑪和達娃兩姐妹的婚姻一直“擱淺著”。直到20世紀80年代中期,改革開放的春風,終于吹到了亞東溝,這姐妹的婚事才有了轉機。不過要提及的是,尼瑪嫁的這位戰(zhàn)士是個傷殘——這戰(zhàn)士同戰(zhàn)友們到河里炸魚,不慎炸壞了雙手。因為非公派,很難評殘。在部隊和地方政府都在為此事頭疼的時候,尼瑪姑娘主動上門求婚,愿同這位傷殘戰(zhàn)士同結連心,服侍他的生活起居。軍地雙方權衡利弊之后,應允了她的請求,破天荒地把這個戰(zhàn)士的戶口落在了亞東縣政府駐地下司馬鎮(zhèn)。
妹妹達娃呢,則在人們的撮合下,嫁給了一個改革開放后,跑運輸發(fā)家致富的當?shù)厍嗄贽r民,也有了好的歸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