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無極(四川)
突然想家了,遠方的老家。手指情不自禁地叩開桌上那扇瀏覽世界的窗戶,人一頭撞進網(wǎng)絡(luò)里。路遠,家近,憑其山高水長、四千里花朝月夕抑或蠻煙瘴雨,我卻只關(guān)心遠方一個小小的點:無極。早年宏甲先生一本 《無極之路》讓無極出了名,那路上,行走著一個個故交知己,抑或青絲藏雪的昔日紅顏。
網(wǎng)頁如紙一頁頁翩翩撩開,故鄉(xiāng)的老路上,驀然走出一個高大的身影。
來者是位老友,二十九年不見了。自二十九年前我從故鄉(xiāng)絕裾而去,便千里茫茫魚沉雁杳兩無消息了。沒了聯(lián)系,但情還在,我在心底伴著他,他舊時的音容笑貌定格在了我的心壁上。在炎涼無度莫測高深的人世,他是我一生信任和敬重的人,也是我愿意親近的人。二十九道秋風(fēng)二十九度吹過,那份情,還茁壯地活著。
老友姓張名新果,亦用名心果、弓彎、七平翁。這個無極漢子有著典型的無極人性格,正如他一篇民俗隨筆寫到的: “無極人三大怪:喝老酒,從來不講菜;見朋友,拼死往家拽;親親熱熱,打起來。”
同出一縣,原無多交往,及上世紀80年代初 《河北文學(xué)》與 《滹沱河畔》合編 “野草詩歌專號”時,我 “打工”篩選詩稿,與張方成誼友。那時,他的身份還是個農(nóng)民,卻也是燕趙大地拔尖的青年詩人了。一天,他拿了幾首詩給我看。我本一狂稚淺子,賜墻及肩,張的天賦和才識為我所遠不能及,我卻挑幺挑六,晃著兩只放大鏡似的眼睛給他找起毛病來。他急了: “你雞蛋里挑骨頭!”我說: “那你拿走,我不看了。”他立馬換了副笑臉:“看吧,看吧。”
他是個率真之人,也是個難得的竭誠盡節(jié)之人,無論做人還是為文。爭過、急過、怒過,接著我倆還會勾肩搭背在某條鄉(xiāng)間老路上散步,或燭下把酒言歡,說天談地,有時也會一同醉倒在他家那條土炕上,同做一個詩人夢。
幾年后,我在故鄉(xiāng)的路上走到了盡頭,而他,還在那條老路上執(zhí)著地走著。他的組詩 《失眠》獲河北省文學(xué)獎頂級大獎,當(dāng)時之省委書記親為他佩上綬帶,如今已是中央領(lǐng)導(dǎo)了的原縣委書記撰文 《躍進才能出新果》褒揚激勵。在我心目中,他是個怪才,而他的個性和天賦極像無極一個古人:聞雞起舞之大詩人劉越石。包括詩風(fēng)的相像。或許,他的文字里也隱含了 “建安風(fēng)骨”,也難怪,曹植曾貶到無極做安鄉(xiāng)侯。
而他,卻是個農(nóng)民,只讀了六年小學(xué)。不過,他順承了個好基因,得天獨厚出身破落的書香門第。其曾祖曾參與 “公車上書”,祖上所遺 《千家詩》、 《幼學(xué)瓊林》、《閱微草堂筆記》等典籍也幸免于 “文革”那場大火,從而成為了他的精神家園。
“天生我才必有用”,凡人捉摸不透的老天還是惜才的。那年代文學(xué)在這片土地上享受著無限尊崇的地位,在河北,文化人也遇到了個同樣是文化人的貴人,他是河北省委副書記高占祥。高占祥說:我們的特長是文學(xué),你考我數(shù)理化我能考得過嗎?就這樣,據(jù)說在我遠走他鄉(xiāng)后,張先生被招為了國家干部,摘下 “農(nóng)民”帽子,做了縣文聯(lián)主席。
我還想搜索一下他眼下的行蹤,可“百度”不到了。我只是驚詫地發(fā)現(xiàn):他十年前就在文聯(lián)主席位上離職了。張比我年長了幾歲,可也沒到 “下課”的年齡?。∵@讓人迷惑不解,云里霧里,不知其因何離職,去了哪里。人去杳如黃鶴,無數(shù)網(wǎng)頁上,只能見到他一篇篇讓人感嘆的老到文字。如今網(wǎng)絡(luò)或紙媒上見得最多的是他的散文隨筆,篇篇耐讀,盡顯其才華橫溢!
他的一篇賦讓我呆癡了,之后,激動地跳了起來!這篇文字在全省所征千篇賦文中獨占鰲頭,亦獲頭獎。這篇文叫 《石家莊賦》,在學(xué)淺才疏而入井觀天的我看來,這是今人辭賦中難得一見的佳作:“幾多妙筆,爭作 《石家莊賦》;多繪形質(zhì)之美,舍卻一點傳神。我謂老石門之故地,妙有新都市之城姿,秀麗壯美,唯在一變:土蟲蛻為金蟬,河鯉越跳龍門,灰鴨換形金鳳,百年一瞬,滄桑焉不嘆奇!獲鹿邑邊,幾小農(nóng)耕遠村,犁耬無蹤,唯存休門街名;東亞之壤,崛起省會名城,繁榮壯麗,莊稱天下第一……”我真想把其整篇文章都粘貼于此,可是不能,為文不允。
我想,那 “天下第一莊”變了, “遠村”的老路變了,張先生何嘗未變?他由一個默默無聞、地位低下的農(nóng)夫,變成了一個著名作家、詩人,那條鄉(xiāng)間老路上也沒了他的蹤跡。當(dāng)然,他還有一變,人老了,正如我也在老去。彈指二十又九年,老友相見,可還相識?我打定主意回老家看看,無論如何,回去,要尋到他,只要他還沒化作仙人。我猜想,他還在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