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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萼

      2014-08-15 00:45:38林淵液
      作品 2014年6期
      關(guān)鍵詞:陳三小七丈夫

      文/林淵液

      姜耶出門前把自己的臉糟踐了一番,那個妝化得連自己都覺陌生。眉筆不是眉筆,倒像刀子,一筆一畫鐫刻在那張毫無知覺的竹簡般的臉上。鏡子里的姜耶,堅硬而充滿戾氣。

      姜耶把車子停在潘云的樓下,剛好聽到女人下樓的腳步聲。她們沒有照過面,但兩人都認定了對方。潘云鉆進車子的時候有些怯。姜耶看了她一眼,就把眼光放回前方。她在心里想,好像也沒那么尷尬,好像也沒那么恨她。

      姜耶與潘云只通過一次電話。

      “明天去吧?”

      “好?!?/p>

      “七點半我在你樓下?!?/p>

      “知道了?!?/p>

      默契有如一對閨蜜。

      車子上路了。姜耶要帶她去醫(yī)院墮胎。按照丈夫事先編排的故事,潘云現(xiàn)在是姜耶的妯娌,潘云的丈夫是現(xiàn)役軍人,回部隊去了。小嬸打胎,大姆娘來張羅,在潮汕平原,這原是合乎常理的事情。丈夫做事從來滴水不漏,像他做學術(shù)一樣。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澳大利亞的醫(yī)學國際年會上侃侃而談了。

      丈夫出國前的那個晚上,身前身后把姜耶纏繞了一整夜,最后狂熱地把她扳倒了。那激情竟是二十年來未見的。姜耶以為自己會抗拒,卻也沒有。姜耶心里硌得慌,卻也不知硌在哪里,現(xiàn)在她知道了,那個晚上,在一起的不是兩人,是三人:姜耶、丈夫,還有這個潘云。

      這么說來,這二十年,她與丈夫的床上一直都不止他們兩人。之前,當然是姜耶的初戀男友。

      姜耶和初戀男友到底有沒有做過愛?這事情有些迷糊。丈夫認為是有的,姜耶也覺得應(yīng)該是有的。這在他們的新婚之夜就達成共識。如果沒有,姜耶怎會在與丈夫剛剛纏綿之時就急巴巴向他表白?

      姜耶把車子開到了鄰市的一所大醫(yī)院。在這里,認她臉龐的人少。當然,這也是丈夫的周密籌謀。姜耶是潮劇的名角兒,她在《陳三五娘》中扮演的黃五娘,是典型的潮汕姿娘,早就在這片土地風靡了。五娘雖然優(yōu)柔寡斷,男人們卻是我見猶憐。

      潘云的胎兒打得很順利,據(jù)說出血量很少。護士從手術(shù)室里托著彎盤走出來,冷不防把那個不太成型的胎兒塞到姜耶眼前,姜耶呃了一聲差點把嘔吐物噴了護士全身?;貋淼穆飞?,姜耶比潘云看起來更加虛弱。

      姜耶手里打著方向盤,人卻飄忽而分裂。脖頸上分明被什么纏繞著,直到她看見了眼前花一般張狂的蛇信子。她避過了這個,卻又被另一個撞上,原來是一條雙頭蛇。它們不咬,不吞,不撕,不置人于死地。只是神情曖昧而詭異,看得人莫名驚怵,姜耶心里的活氣兒似乎被塵土一點一點埋壓了下去,只剩下蜘蛛絲般的一口氣在喉頭幽幽地晃悠著。

      原來也不是蛇,是潘云打下的那個胎兒。

      姜耶對那個胎兒的同情是在他們第一次晤面的時候開始的。只是,他的身體被這個世界的第一縷陽光播灑之時,生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他犯的什么罪,竟至難于豁免。兇手排成了隊列,醫(yī)生、姜耶,還有他的親生父母潘云和姜耶的丈夫,還有……那個叫做道德的蒙面人?;蛟S還有更多。姜耶覺得,女兒可能也算,而且是最強勢的那一個。車子急剎了一下,姜耶打著冷顫。如果要承擔罪孽,她自己就夠了,別把女兒牽扯進來。

      潘云上身往前磕了一下,迷糊中猛醒過來。姜耶從后視鏡中看到了她張惶的臉。她的臉很瘦,只有兩只手指并攏那么寬。

      姜耶突然可憐起潘云,她把車開得有些溫柔。

      臨別時,潘云對姜耶說:我喜歡看你的戲……你的聲音比戲里還好聽。姜耶的心里好像有一個人走著路,走著走著突然撲通掉下了,這路上的井水蓋又被偷了么?

      姜耶碰上小七,是在送女兒參加冬令營的時候。兩人的女兒前后一屆。

      小七是劇團以前的同事,跑龍?zhí)椎?,在《陳三五娘》,他扮演一個小角色:小七。

      那時候,姜耶剛從戲校畢業(yè)三年,鮮嫩、素凈,如一朵剛開的姜花。海陽市中心潮劇團重排《陳三五娘》時,在一群姜花、百合花、玫瑰花、茉莉花,亂七八糟什么花中,她被挑中了:高矮肥瘦合適、扮相古典、聲線甜美、基本功扎實、有靈氣、可塑性強……這幾乎是一個閨門旦的所有素質(zhì)了。胚子就在那里,看誰來塑。劇院下了大工力,籌措到一筆資金,請來了全國有名的導(dǎo)演,連舞美、服飾、化妝等都有特別的師傅。但有一事卡殼,《陳三五娘》多年前的兩位扮演者不肯出山教戲。名導(dǎo)胸有成竹,三顧茅廬之后,就把“老陳三”和“老五娘”說服了,不止愿意教戲,還愿意收徒,并愿意跟隨這個戲一直演下去。名導(dǎo)在戲尾設(shè)計了一個拜師環(huán)節(jié),帷幕拉開,一艘月亮船在舞臺的東邊蕩開來,載著“老陳三”和“老五娘”。姜耶和她的搭檔就在此行跪拜大禮。每演至此,戲院里總有雷鳴掌聲。姜耶的名字和大幅的海報,貼滿了她生活著的城市。那時,她還不到二十歲。戲迷不用說了,光是劇團里,暗里瞅著姜耶的男孩子就有一打。二弦手、揚琴手、琵琶手、大小嗩吶手、跑龍?zhí)椎?、劇?wù)的……還有,戲里的這個形象討人小嫌的小七。小七是黃五娘家的奴仆,全出戲算下來不足五句臺詞。有一次在農(nóng)村演出,姜耶謝幕遲了,大家都已經(jīng)在外間吃宵夜,姜耶在后臺卸妝,卻發(fā)現(xiàn)身后還有一雙眼睛。小七手里的書攤落在膝上,他的眼睛卻異常堅定而深邃,在暗夜的絨幕上煥出異彩。若說小七有什么特征,在姜耶的記憶里,全劇團就小七一個人愛看書。劇團搬運行李的時候,他的箱子總是最重。

      小七下海之后,姜耶就再也沒有遇見過。二十幾年的時光了。

      那是這座城市一段輝煌的歷史。它剛剛成為全國的四個特區(qū)之一,意氣風發(fā),下海是所有男人的夢想。姜耶感嘆過,所謂的藝術(shù),就是世界的枝頭盤曲著的牽牛花,盛開容易,凋敝也容易,身下的喬木灌木倒了,它也跟著枯焦。解放前,童伶制時期,藝人社會地位低下,潮劇演員被稱作戲仔。解放后,他們這才翻身多少年。這中間,還得剔除了文革前后的十余年。姜耶這一輩人,奢談藝術(shù)也不過七八年。等到了改革開放,經(jīng)濟趕上去,藝術(shù)又貶值。安心做戲的,城市沒有市場,只有下鄉(xiāng)做社戲。不安份的,走穴當花瓶,晚會、選美秀場上來一段,出場費卻頗為可觀。

      且說那些下海者,識水性的游遠了,不識水性的,有溺水,也有撲棱幾下毫無章法,只好返回岸上,落魄過日。據(jù)說小七是水性通天的,做的生意之大,那是沒人能夠估量。

      姜耶見到的生意人多矣。這個年紀的生意男人,大都腆著大肚子腦滿腸肥。在姜耶看來,小七感覺還不錯,瘦長體型,清秀,甚至有書卷氣。就這個,姜耶接受了小七的邀請去茶莊喝工夫茶。

      小七一點都不見外,似乎那分隔著的二十幾年的光陰根本不曾發(fā)生。人雖離開劇團,但他看過姜耶所有的戲:《謝瑤環(huán)》中的謝瑤環(huán)、《彩樓記》中的劉月娥、《告親夫》中的文淑貞、《龍女情》中的龍女……

      茶莊里,竹簾兒被輕風掀動,發(fā)出噗噗的聲響。姜耶的心里也被輕風掀動,小七畢竟與普通戲迷不同。

      小七很為姜耶的前途擔憂。劇團里,三年就有一茬年少的演員上來,姜耶老大不小了,閨門旦顯然已經(jīng)嫌老。小七說這話時,姜耶開始感動了。天下人,能懂戲劇演員的苦處者沒幾個。鎂光燈下,粉墨世界,看起來風光也風光,美好也美好,可是,青春呀,如何在舞臺上挽留?姜耶看當年的《陳三五娘》錄像,對于黃五娘的角色,她覺得人物把握是有缺陷的。五娘出身名門,詩書在身,如果不是心中有著堅定的信念和追求,她不可能把終身私托陳三,最終也難以想象會跟他夤夜私奔。姜耶的五娘太弱了,弱得只能隨風搖擺。姜耶想,如果可以重來,她的黃五娘應(yīng)該是棉里藏剛……在第一場,元宵節(jié)燈會遭遇林大鼻這個粗鄙之人時,她必須表現(xiàn)出一種很見個性的厭惡;在花園一場,她遣侍婢前去找陳三前來會晤,她應(yīng)該表現(xiàn)得心中存有真理……

      小七聽著,微笑著:

      “姜耶你成熟了。只是……”

      小七停了好一會,接著說:

      “殘酷!再重排,或許要讓你授徒了?!?/p>

      姜耶臉色微慍。但小七說的在理。

      小七說:

      “姜耶你需要一個度身訂做的作品。一個已婚少婦,介于閨門旦與烏衫之間。”

      姜耶眼睛一亮,這是她心里梗著的事:潮劇的行當里,閨門旦是未婚少女,走的是甜美路線。烏衫是已婚婦人,走的是凄苦路線。不過,生活本身證明,行當?shù)木幣攀菍Φ?,女人一旦結(jié)婚,不就是烏衫一個!

      姜耶道:

      “要劇本談何容易?!?/p>

      小七皺了一下眉頭,這話題就算過去。

      潘云的家里只有耳背的外婆,父母離異各有家庭,早就不相過問。姜耶每天燉了補湯送過去。外婆冷眼看著這個陌生人,看得人寒氣嗞嗞。丈夫這趟出門,電話倒是打得勤快。以往可不。有一次女兒發(fā)高燒,姜耶打國際長途問要方子,丈夫說了幾句就不耐煩。后來聽說他正跟一個國際醫(yī)學雜志的編委打得火熱,人家發(fā)表論文看的就是雜志的影響因子有多高。

      如果剛好在潘云房間里接到丈夫電話,姜耶說話就不自在,嗔怪不是,怨尤不是,打哈哈也不是。潘云眼里有閃爍的掙扎,她的耳朵支楞著,卻不敢造次。姜耶突然想起干旱的大草原上生活著的地松鼠,它們也是這般的眼神,整天生活在驚擾和警覺之中,連吃著美味草籽之時也是這樣??磥恚煞虿]有給她足夠的電話和安慰。有一次,姜耶把丈夫的電話推給她,她遲疑了一陣才接過去,只聽她輕輕喂了一聲,連話也沒說上,那邊已經(jīng)掛了。她坐在那里發(fā)愣,說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

      “我自小體弱,特別崇拜醫(yī)生?!?/p>

      丈夫在澳大利亞二十多天,潘云的小月子就由姜耶伺候。姜耶只知道潘云患有哮喘,是丈夫?qū)?崎T診的病號。只是,門診的診治床夠躺兩人嗎。每次,姜耶看著潘云瘦削的身板,想象著丈夫在她身上如何如何。心下便有疑問,他對女人是一貫粗暴嗎,還是只對她姜耶如此。不予回應(yīng)吧,他道是你心中念著小白臉。努力來個快感吧,黑暗里還可見他鄙夷的神色,似乎快感不是他給的,是別的男人給的。

      陪伴潘云打胎的那場經(jīng)歷,許多天來夢魘一般揮之不去,皆因它的背后還埋藏著另一個夢魘。

      二十幾年前,她耽心的不就是這樣的一個胎兒嗎?

      姜耶真的不明白,她與初戀男友到底做了沒有?

      姜耶的初戀男友就是她的搭檔,陳三的扮演者。陳三比姜耶大了八歲,在劇團里挨得快凋謝的時候才排得上一出大戲。姜耶說不上喜歡他,愛情小說里讓人怦然心動的細節(jié)她看過,但自己沒有??墒瞧婀?,他們一旦穿上戲裝,就什么感覺都有了。演的是明朝年間的故事。元宵佳節(jié),不曾出過閨門的姜耶帶貼身侍婢觀燈,異鄉(xiāng)人陳三風流倜儻地來了。陳三只在金箋扇后與她對上一眼,姜耶的心頭就像含羞草一樣被彈撥了,趕緊往回縮去。許多戲迷至今津津樂道,說的是當年黃五娘的眼風,不知可以迷死多少男子。

      陳三卻是窮追不放了,在臺上,他甘愿身入心上人的府邸為傭,度過了凄苦勞頓的三年,最終才博得芳心,在五娘被武舉林大鼻逼婚前夕,攜手夜奔。在臺下,陳三對姜耶無微不至。劇團長年在外,姜耶的生活自理能力并不強,陳三剛好為她竭盡了力量。年長八歲的優(yōu)勢在生活上,姜耶很快就離不開他。

      那年夏天,他們?nèi)ズj柺休犗碌囊粋€海島演出。檔期沒接牢靠,團長放了他們兩天假。天熱,海島是度假勝地。劇團里的當家花旦在南澳有表親,她攛掇姜耶一起去找表親玩。戲里她是姜耶的貼身侍婢,戲外她是姜耶的大姐姐。姜耶去,陳三當然去?;ǖ┤?,她那在劇團里當司鼓的老公當然也去。一行四人。

      表姐表姐夫不懂潮劇,但懂玩。到了夜晚,他們租一條漁家小船,拉到內(nèi)海,邊沖工夫茶邊放釣。大出意外的是,上釣的不止有魚、魷魚、扇貝,還有許多不知名的殼類,放釣的人心里就長滿了蒲公英,似乎風一吹,所有的欲望和夢想都可以飛起來。船上有現(xiàn)成的爐火可烤,一干人吃得嘴角留渣,心內(nèi)滿足。當戲劇演員,嗓子的保養(yǎng)可是重要,平常他們難得放縱一次。那晚,可真是瘋了。姜耶、陳三和花旦不止吃烤魚烤海鮮,還扯開嗓子不斷地唱。花旦引幾句,姜耶和陳三就順竿子唱上。

      姜耶唱著,心內(nèi)就生了水,粼粼的,脈脈的,幽幽的,恨不得以身相許了。

      凌晨兩點,他們才從小舟上撤下。表姐夫早就定了附近的酒店。陳三取了房卡挽住姜耶往前走的時候,姜耶才懵了。這怎么回事?

      六個人,三個房間,每個房間兩個人。所有人都覺得無可非議??墒?,誰跟誰一個房間?表姐和表姐夫不可拆開,花旦和她的司鼓不可拆開,那么問題大了,姜耶與陳三怎么辦?

      從小母親不允姜耶到外面過夜,她的理由就一個:姿娘仔人,在外過夜成何體統(tǒng)。也不止母親,姜耶覺得整個潮汕平原的女孩子,都這待遇。青春期的時候她抵抗過。后來讀了戲校,這戒律破了,母親無法知道,也無法牽制。姜耶看著花旦眨眼扮鬼臉,這才知道,在一個集體當中,有些事情是把握不住的。姜耶對母親算是服氣了,她的邏輯是對的,既然可能遭遇不測,那么,封殺才能萬無一失。

      沒有人在意她的感受。大家都困,各自開房。

      姜耶對著房間里的墻紙凝神,陳三先進去沖涼,沖完了出來,姜耶還是那個姿態(tài)。

      “海風腥,沖涼吧。”

      陳三把姜耶推進洗浴間,把門關(guān)上之前,深情地說了一句:

      “放心吧。”

      姜耶和陳三睡在各自的床上,但一直睡不著。姜耶給灌了海風,頭有點疼。陳三說,我?guī)湍惆茨σ幌掳伞?/p>

      陳三過了姜耶的床。往常他也為姜耶按摩。陳三的按摩節(jié)奏很穩(wěn)當,是兄長的感覺,姜耶很快睡意來襲。但陳三突然覺得今夜不一樣,他忍不住把姜耶抱住了,緊緊地。姜耶猛醒,她的身體碰到了一個堅挺的頑固的東西,像火球一般。姜耶一只手畏懼地推,另一只手卻從身后把陳三抱住。這個時候,她已被陳三壓在身下,她緊抿的紅唇被陳三的舌頭撬開了。陳三開始猛烈地撞擊她。她渾身都沸騰起來,大口大口地喘氣。姜耶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很勇敢,母親的訓誡不在,花旦明天打量她的眼光也不重要,劇團里要嚼耳朵就嚼吧,戲迷們要羞她就羞了罷……她開始跟著扭動起來。

      突然,陳三停下了。他從她身上翻了下來,一只手重重地攥住她的一只手,然后痛苦地放開了,趴回自己的床上。

      姜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淚珠委屈地掉下來,大顆大顆地。

      陳三說:

      “姜耶,我得尊重你。睡吧。”

      姜耶一邊感激,一邊恨。

      第二天回劇團,陳三看見姜耶就回避了她的眼光,羞赧,成長,或者愧疚。姜耶卻開始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夢魘。她不知道與陳三做了沒,那天晚上,兩人都穿著三角內(nèi)褲,可她發(fā)現(xiàn),內(nèi)褲上有濕漉的痕跡……

      姜耶想起小學時候,一個女同學問她孩子咋來的,她說不知道,那同學神秘兮兮地說,男人的手一拉上女人的手,就懷孕了。姜耶從來不懂這個,母親對此諱莫如深。那個同學頂上有兩個姐姐,見多識廣。既然她說是,姜耶覺得應(yīng)該是了,很長時間嚇得不敢隨便走近男人,唯恐不小心被男人的手拉上。

      姜耶長大后,知道男人的手拉一下不會有事,可是,她與陳三這么嚴重的撞擊,會有什么后果?萬一有了后果,如何面對嚴厲的母親。

      姜耶突然對這事眼尖,有一天亂翻雜志,看到一個打胎女子寫道:我像一只待宰羔羊,躺在手術(shù)臺上,最隱秘的私處,敞開在最光亮的燈下。一根大鐵棍,突然朝我的陰部插進來,又冰又硬,我疼得痙攣起來。醫(yī)生說道:嗯,型號大了,換小一號。又一根大鐵棍,朝我的身體插來……我的尊嚴越來越稀薄。

      姜耶尖叫了一聲,這惡心的描寫令她全身發(fā)冷。做愛、懷孕、打胎成為了一串不祥的連環(huán)鎖鏈。此后的許多天,姜耶耳邊凈是大鐵棍相互碰撞的鏗鏘聲。每逢演出,她的聲音總是高尖的,神經(jīng)質(zhì)的,劇團領(lǐng)導(dǎo)甚至找她談話了。以往,在外演出,例假是很煩人的,那個月份,姜耶總是惶恐地進出衛(wèi)生間。看到自己內(nèi)褲見紅的那一刻,她仔細地端詳了好半天,那深淺不一的紅,極有層次感,像哪一位大師暈染的水墨畫。

      自從見過姜耶,小七經(jīng)常會發(fā)短信給她,家常的,節(jié)日的,偶爾調(diào)侃一句:今天穿什么漂亮衣裳了?姜耶習慣了男人們的戲謔和艷羨,未覺不妥。不覺春天已經(jīng)來臨。

      小區(qū)里木棉樹的葉子落了,黃不噠嘰的。然后,樹丫光禿了。屋子里的春天氣象倒是擺足了排場,地板一趟趟地出汗,像下過小雨。衛(wèi)浴室的瓷磚墻撲簌簌流著傷感的淚。

      只有一事讓人心內(nèi)跟著回暖,春衫可以搗騰出來換穿了。

      這一天,姜耶在一箱春衣里,翻檢出一條黑色提花的雙層腰裙,一試,腰圍竟然吃緊,這一驚非同小可。她發(fā)胖……她真是開始老了,離閨門旦越來越遠……

      小七打來電話的時候,姜耶正沮喪。小七說:

      “下樓來取點東西吧。我忙,分不開身?!?/p>

      姜耶賭氣說:

      “不缺東西。不去?!?/p>

      電話里頭小七的嗓音大了:

      “姑奶奶,先看看好不好!”

      姜耶不施粉黛,只換了一條灰紫色的薄尼長袖連衣裙,大V領(lǐng),修身,披一條長披肩,白地,紫色的藍色的定位花,便搖曳著下樓,走出小區(qū)。

      小七說:

      “八十歲還迷死人呢,嘆什么老?!?/p>

      姜耶撲哧笑出了聲。

      小七從車窗里推出一個禮物袋,姜耶看了,里邊是一份打印稿。

      姜耶收過戲迷的禮物,花樣百出。最尷尬的一次,一中年男子,手臂里還挽著他如花美貌的嬌妻,他送給姜耶一袋子日記本,說是把自己的過去交給她。姜耶翻開了看,是暗戀她許多年寫下的日記。

      姜耶心里想:小七你別為難我才好。

      小七已經(jīng)走了。

      回到樓上,姜耶把小七的禮物推放在儲物柜頂層,打算不再去動它。

      到了夜晚,架不住好奇,姜耶偷偷把它取了下來。

      姜耶的臉頰驀地熱了。那封面赫然寫著:

      新編古裝潮劇《官梅驛》。

      人物表第一欄:

      邱恭娘——趙家媳婦,女詩人,介于閨門旦和烏衫之間。

      姜耶把劇本通讀起來。這原是奢望之中的事,姜耶竟也平靜,穩(wěn)穩(wěn)地把它讀完。讀完了,卻不平靜了,抄過電話,猛撥小七的電話號碼。

      “怎么現(xiàn)在才看完,是不是整出戲都在心里排過一遍?”

      姜耶噎住了,不知道說什么好。

      “如果你沒什么異議,我明天就找你們陳團長。這是海陽本地題材,劇本寫得不錯,宣傳部門一直在強調(diào)文藝題材本土化,你們陳團孜孜以求的就這個?!?/p>

      姜耶顯得木訥:

      “謝謝。”

      小七只管往下說:

      “三天給劇團領(lǐng)導(dǎo)班子討論,三周給作曲配樂配器,不出一個月這個戲就可以排了?!?/p>

      放下小七的電話,姜耶又呆坐半晌,才發(fā)現(xiàn),想問的話一句也沒問成?;仡^重新去看《官梅驛》。

      潮汕地處南海之濱,清皇朝順治皇帝稱帝十年之久,潮汕人民依然身著漢服,高舉抗清大旗。清廷終于下了決心,命靖南王統(tǒng)率十萬清兵圍攻潮汕。屠城數(shù)日,大批女子被擄北上?!豆倜敷A》正是北上途中的故事。

      姜耶用活五調(diào)唱了邱恭娘的一段:

      十日離鄉(xiāng)音已稀,

      愁眉生怕送殘暉。

      望到故山心化石,

      聽來杜宇淚沾衣。

      原只愁

      天涯破鏡知誰在?

      塞外悲笳去不歸。

      誰知道

      數(shù)月不見人依舊,

      夫君他衣裝卻已非舊時。

      裂帛一聲山岳動,

      邱恭娘

      弱質(zhì)揮劍斬情絲。

      家園被毀,夫婿異志。姜耶唱罷悲從中來。

      丈夫回家時,憑著職業(yè)習慣,問她是不是病了。病倒沒病著,魂是真的鉆到《官梅驛》里了,丈夫看到的只是一只蟬蛻。

      一如小七預(yù)料,《官梅驛》劇本甫一見光,便獲追捧。陳團長算盤打得碌碌地響,很快便把該劇申報了省里一個“嶺南風物”藝術(shù)基金項目,還想沿著當年邱恭娘北上的路途,把這出戲給推出去,直到官梅驛。

      每次大戲出臺,角色都搶得兇險。這次的主角有四個:女一號邱恭娘、女二號邱恭娘的小姑子、男一號靖南王部將甘風、男二號邱恭娘與之決裂的丈夫。其他的三個角都搶,邱恭娘沒人搶??催^《官梅驛》劇本的人,都想到姜耶。

      《官梅驛》前幾場排得很順,但與甘風的感情戲,姜耶的進入一直有著障礙。恭娘是海陽一舊式女子,以與丈夫閨中酬唱為樂,家園突遭變故,她真能敞開心扉,愛上另一個男人嗎?姜耶對他的情愛,如一朵花到了綻放的時機卻總也不放,掰也不是,由著它含苞也不是。

      小七約她兩次,一直約不到。到了第三次,姜耶請了兩個小時的假。

      小七嗤地一笑:

      “兩個小時?”

      姜耶說上咖啡館吧,小七堅持說上K歌廳。小七要了一個包廂,跟姜耶的練功廳那么大。

      喝了兩杯麝香貓咖啡。小七開始離座。

      甘風(唱):

      甘風微服入海陽,

      不望戰(zhàn)火起桑田。

      邂逅恭娘心生慕,

      更信海陽海濱鄒魯民風純良。

      靖南王挾私憤,

      殘暴屠城罪彌天。

      恨我無力挽狂局,

      英雄氣短痛徹膺。

      在虛擬的舞臺上,小七走過左邊,說道:這里是清庭狼虎之兵;走過右邊,說道:這里是你身受清兵侮辱的小姑子,而你那已著清庭官服的丈夫為了自保前程,眼睜睜看著妹妹受辱不敢聲張;小七指著后面劃拉了一圈,說道:那是與你同命運的八百名海陽弱女子。小七聲調(diào)高亢了起來:而在她們身后,是伏尸十里、流血成河的海陽城……

      姜耶的淚花噴濺了出來,她不能自已。

      邱恭娘(唱):

      一樣衣裝兩心腸,

      英雄柔德可感天。

      ……

      姜耶的眼神開始晃蕩,那柔情里卻是裹挾著豪壯之心。小七鼓掌:

      “對了。愛甘風就從這里開始。”

      姜耶出了戲,有些恍惚。前后不到一個時辰,她竟靈魂出竅,成了邱恭娘。

      小七說:

      “姜耶你是好女子,好得太窄了,太遮蔽了,你需要敞開。”

      咖啡涼了。姜耶琢磨著這話,恭娘就是這樣一點點敞開的。等到甘風私自把被擄的八百名海陽女子釋放,趕在靖南王到來之前縱火焚驛,恭娘對他的愛也就打開完全了。她被甘風騙出了官梅驛,又重新奔回來,把自己的心交上去。

      此后,每次演到劇終,姜耶都覺得自己就將浴火重生:熊熊烈火把官梅館燃燒,甘風與恭娘相擁站在高臺處,八百名重獲自由的女子仰望著他們,內(nèi)心祈禱著。

      陌生人的電話,姜耶幾乎沒有接過。奇了怪了,那天她排練間歇,與同事聊天聊得熱烈,電話來了就接了。第一聲她沒有聽出是誰,第二聲,他讓她猜,直到第三聲,她終于驚訝地認出了他,是陳三。

      《官梅驛》獻演之前的系列宣傳活動已推出大半,市里幾份報紙變幻著不同的角度跟蹤報道。再怎么不同的角度,邱恭娘都是女一號。無妝的彩排、帶妝的彩排,各種大幀劇照早就把沉默多時的姜耶帶入了千家萬戶。

      陳三翻呀翻著報紙,就坐不住了。

      陳三說:

      “聚光燈是屬于你的。只有你堅持下來。”

      如果說,接到陳三的電話,姜耶心中半點沒有波瀾,那一定是說謊。這個在她的生命中第一次點起激情的男子,舊別之后乍聽他的聲音,姜耶心內(nèi)還是充滿了驚喜。只是,他說出的這第一句話讓姜耶有些失落。原來對于陳三來說,他與姜耶最重要的關(guān)系,竟是可以相互比較相互競爭的搭檔或者對手。

      姜耶淡淡地問:

      “就為了這個……?”

      陳三說:

      “你真美。你也很幸運?!?/p>

      說起陳三當年,也是運交華蓋。當演員演小生之時,姜耶的母親不待見他。經(jīng)濟大潮的沖擊之下,即便陳三這樣的年輕臺柱,也對潮劇失去了信心,他與小七幾乎同時辭職下海,只望能夠順風得利,但姜耶卻對其感覺疏離。后來生意做得不順,便越退越遠,與姜耶鬧過幾場別扭,大家都情意闌珊。姜耶真正下定決心與他分手,卻是因為他所開的小工廠中有了一個崇拜他的女孩,模樣可人,性格卻極彪悍。她帶著辣味的愛在幫他管著工廠。陳三離開姜耶時,眼神憂郁而絕望,但似乎已經(jīng)別無選擇。

      這么些年,在丈夫無休無止的冷暴力中,有若干次,把姜耶推到了寒厲而危殆的懸崖邊,陳三既是他們夫妻關(guān)系的導(dǎo)火線,他當然也是她一個人想象當中的港灣。海島上,釣船中,三角內(nèi)褲,當然,還有他們在《陳三五娘》中的當天明誓“??菔癄€情不盡,地老天荒志不移?!?/p>

      不過,每次關(guān)于陳三的想象相當短暫,它對姜耶的療治效果也相當差。姜耶想,或許,那是因為她和陳三畢竟沒有做成了,似乎她對當年兩人能夠真正做成抱有深長的期待。這么想著的時候,她既有罪惡感,又有莫名的快感。

      陳三終究沒有把關(guān)于愛情的片言只語表達出來,這讓姜耶如釋重負,又懷有更深的遺憾。他只在最后道出了離開的原因,他患上了反流性咽喉炎。

      姜耶排戲,每天很晚下班。有幾次回家頗感意外,丈夫早回,或者帶了外賣或者親自下廚,這在他行色匆忙的醫(yī)生生涯,簡直是奇跡。

      姜耶問過丈夫,反流性咽喉炎是怎么回事,他說,顧名思義就是由于胃內(nèi)容物反流到咽部,刺激損傷咽部黏膜并引起相應(yīng)的癥狀。很容易誤診為慢性咽喉炎。

      如果說慢性咽喉炎,那姜耶是知道的,陳三有一段時間嗓子不好,醫(yī)院醫(yī)生就是按慢性咽喉炎治療的。但治療效果不得力。陳三說,好像總有一只乒乓球在喉頭壓著,壓得人難受,當時姜耶還取笑她,這不都癔癥了。

      這么說來,他離開劇團離開潮劇結(jié)束自己的藝術(shù)生命,竟有難言的苦衷!

      丈夫變得越來越模范。有一個周末,是女兒從學?;貋淼娜兆?。姜耶進門聽得女兒嗲嗲地問:

      “爸爸,這蔥切長切短?”

      爸爸忙活著應(yīng)道:

      “蔥花?!?/p>

      姜耶第一次吃上女兒動手做的菜,即便只切了幾根蔥。

      那晚躺在床上,丈夫欲言又止:

      “潘云嫁了,很遠,那地方?jīng)]有她的致敏源,哮喘不會發(fā)作?!?/p>

      潘云是誰,怎么丈夫會在床上鄭重提起?

      姜耶回過神來。

      她應(yīng)該吃醋。他暗里依然還與潘云有著聯(lián)系,藕斷絲連。他是因為潘云出嫁心有惆悵?他依然會用潘云來自慰?她應(yīng)該歇斯底里地嚷起來……或者,她應(yīng)該欣慰。他終于把潘云攆走,自覺的,不摻和她的意志。她應(yīng)該攀過去吻他的臉,眼淚兒滴在他的眉心。她用手捶打著他的胸膛。他把她緊抱了:“姜耶,一切都過去了。我們重新開始。”

      姜耶根本沒有反應(yīng),她比自己以為的更冷。

      丈夫失望的一聲“唉”還未嘆出,她卻用冰冷的唇輕觸了他一下,說:“睡吧?!彼粍C,打了個寒噤。

      《官梅驛》距離獻演只有一周,陳團放了姜耶的假。現(xiàn)在她只有一個任務(wù):睡足,保聲。

      小七說:

      “你終于有一段不止兩小時的時間了?!?/p>

      姜耶說:

      “唱多了,連話也懶得說?!?/p>

      小七把姜耶帶往市郊的一處溪心洲。正是退潮時節(jié),不用撐船車子還可駛過。一開始,走的是荒蕪之地,停車之后,就見到一畦畦新鮮的蔬果,矮的是空心菜,高的是玉米叢。若隱若現(xiàn)的,是小七的一落房子?!拜锻≤瓢丁保T樓上寫的倒也應(yīng)景。

      小七在廳里一陣鬧騰,說:

      “調(diào)兩杯雞尾酒吧?!?/p>

      姜耶說:

      “酒,不喝。”

      從考入戲校,母親就告誡:做戲的女子,不能喝酒。喝了,就低了。

      小七不管:

      “雞尾酒不算酒。我調(diào)一個“紅粉佳人”,配你。”

      姜耶看他手里拿的是石榴紅的原液,配出來的竟然是粉紅色的,呷了一口,果然酒味很淡。

      大幅的落地玻璃窗外,是狗尾草成片的蓬勃,太陽金金地鑲著邊。窗內(nèi),素凈的幾案前坐著一個素凈的女子,她穿著藏藍色的長裙子,腰間系著一個藍瑪瑙的墜子。小七納悶,她也不穿金戴銀,也不穿紅著綠,如何就把整個屋子點亮了。

      “耶,你家男人好福氣?!?/p>

      小七本來想發(fā)文藝腔的,話一出口變成這樣。

      姜耶幽幽地說:

      “他,每天在書房里對著一具人體教具發(fā)呆。要不,上電腦,整理資料給學生,等學生交上論文,就給他們審核,然后冠上自己的大名。醫(yī)學論文成筐了都。”

      姜耶本來想夸一下丈夫的,在人前一直如此,話一出口變成了牢騷。本來她應(yīng)該打住,可是,她繼續(xù)說下去:

      “他眼里只有疾病、數(shù)據(jù)、論文、課題、基金,與女人無關(guān)?!?/p>

      當然不是無關(guān),姜耶想到潘云。

      潘云是女人的指代嗎?

      不。她是處女。

      姜耶突然明白,丈夫需要過這一關(guān)。而已。

      小七走過去開了音碟機,是黃五娘的唱段。

      相思味濃,姜耶驚覺已是兩重天了。

      “我感覺,這屋子很熟……”

      姜耶終于說出疑惑。

      “如果我說,它都是為你而存在,你信不?”

      姜耶眼光移向了窗口,步子也移了過去,打一個冷笑:

      “開玩笑了不是?!?/p>

      小七跟上來,扳住她的雙肩:

      “是真。”

      姜耶被他帶著,穿過走廊,來到了一個大房子門口,寫著“若耶溪”。大門推開,卻似一個舞臺。紅色的綢布層疊懸掛著,不知道是簾帷還是布幕,小七把一幅扯了過來,把姜耶裹在其中。他抱住姜耶狂吻起來。他的舌頭有指導(dǎo)性,她被牽著往深里走。

      “寶貝,沖一下涼,啊……”

      姜耶醒了,下意識用紅綢布把自己裹得更緊:

      “我的身體很普通。還有,剖宮產(chǎn)刀痕?!?/p>

      “我的身體也普通。身體不在身體本身,身體附著在愛上?!?/p>

      姜耶不懂。

      姜耶的胴體被他擦干之后,還用紅綢布裹住了,往“若耶溪”的寬大床墊上放上去。

      他把紅綢布慢慢打開,像打開一件秘密的禮物。

      整個屋子連流塵也不見,只有紅色的綢布,和綢布上潔凈的人的身體。姜耶用他的眼光,看紅綢映襯下自己的曲線,開始憐愛自己。

      “耶,我想了你二十幾年??晌抑皇切∑?,不是陳三?!?/p>

      姜耶閉上眼睛,心頭發(fā)疼:

      一個女人,站在聚光燈最亮的那個地方,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想與她做上?

      “寶貝,我會好好愛你?!?/p>

      姜耶等著他撲上來,他卻溫文地吻她,從頭一直吻下去,直到腳跟。姜耶等著他回來,他卻直奔她的隱秘之所。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發(fā)出一聲驚嘆:

      “好美!”

      姜耶全身抽了一下筋,所有人都以為骯臟和萬惡的地方,丈夫半眼都不敢瞅的地方,他說美。

      “寶貝你自己沒見過,它像一朵花,花萼打開之后,是嬌嫩的粉紅色?!?/p>

      姜耶深吸了一口氣,她對自己一無認識,竟然是一個陌生男子來告知,她身體的深處藏著什么寶藏。是的。他就一陌生男子。她只知道他愛看書,他扮演過一個討人小嫌的小七,后來,他獻出一個來歷不明的劇本《官梅驛》,二十幾年未見,他還有一段顛仆不明的發(fā)家史。他讓人放心的唯有他當甘風時的那雙眼睛。

      姜耶突然很愛他,覺得他是自己在這個世界唯一愛著的人。即便是初戀,即便她和陳三隔著三角內(nèi)褲猛烈地沖擊過,她也未曾如此感受到刻骨銘心的愛?;蛟S,愛情也可以從性開始。

      他不止欣賞,口唇開始吻,輕輕的,他的舌頭往下探,他開始吸吮花蕊。像一只棕柳鶯一樣,把頭探到風鈴草花朵的深處。他說:

      “耶,這是你第一次對嗎?有沒有人這樣愛過你?”

      第一次?一個女子的第一次是什么。第一次兩個軀體動情交織一起,第一次剝脫所有的衣裳相互進入,第一次被一個男人翻開花萼,露出美麗而隱秘的花?這軀神秘的身體,是不是還有很多第一次在等待開掘?

      在自己的男人那里,姜耶已經(jīng)被虐二十年,莫須有的第一次。她心內(nèi)有怨毒:我要把花萼打開給他看。

      姜耶被愛得波濤律動,她這朵花并不是在陸上,是在大海的煙波里。這朵花或許不是風鈴草的花了,是珊瑚花,而他也不是棕柳鶯了,是穿梭其間的小丑魚。

      姜耶受不了,她要愛他。她終于抓住了他的臂膀,把他拉上來,口對口、心對心。她自己把紅唇送上去。她前后左右把他的身體吻了個夠。

      邱恭娘(唱):

      甘郎,我來了——

      知君用心如日月,

      知君高義薄云天。

      數(shù)日浮生經(jīng)滄海,

      韓江水照見恭娘女兒心。

      莫道是恨不相逢未嫁時,

      紅羅襦妾把明珠雙緊系。

      風雨如晦前路斷,

      官梅驛卻見秋梅著蕾一枝枝。

      海陽女兒踏歸路,

      恭娘我也該赴歸期。

      鸞鳳翔翥高千仞,

      白云深處有梧枝。

      得成眷屬何辭死,

      來來來,

      甘郎攜我

      雙雙飛過碧云天。

      恭娘的心靈獨白回旋在姜耶耳畔。恭娘就生長在姜耶的身體里。水退去,官梅驛的火燃燒了起來。

      姜耶突然明白,陳三早就知道的,離開了潮劇,勢必也就離開了姜耶。他們的愛情只停留在戲劇里。

      而姜耶與這個男人不同。他們的身體絞在了一起,他們痛苦地、快樂地在火海里騰飛起來。

      他們平躺在紅綢布上,手牽著手。

      姜耶身上的每寸肌膚,都是飽滿的,饜足的。丈夫現(xiàn)在在哪里,還在實驗室嗎?他一路讀著大學、碩士、博士,然后做主治醫(yī)師、副主任醫(yī)師、主任醫(yī)師,但在情感上,在精神上,他依然還是一個那么貧窮的人。姜耶可憐他。

      姜耶轉(zhuǎn)向身邊的男人:

      “抱我?!?/p>

      她驚訝自己還會撒嬌。

      男人抱住了她,用胸膛親她的臉頰。

      “耶,謝謝你。我從未做得如此之好?!?/p>

      男人繼續(xù)說:

      “在進入若耶溪之前,我也不知道會這么愛你,愛得什么都愿意。之前,愛的都是二十五年前的你?!?/p>

      姜耶覺得二十五年的光陰沒有白過。過去是黃五娘,現(xiàn)在是邱恭娘。她相信,能夠把《官梅驛》演好。

      “沒有一個女人像你這么美。從外表到深處?!?/p>

      男人用右手掌撫摸著她的左鬢:

      “二十五年了,你一直在遠處,在人們的焦點里。我只能在身邊一個又一個女人中,尋找你,等待你。”

      姜耶停住了,仰起臉看他。她的記憶組接起一個鏡頭:有一次排練,陳團長一邊對著劇本感慨,一邊自說自話,我以為他只會賺錢只會泡妞,沒想到,還能給好劇本。

      “怎么啦?是真的只愛你,現(xiàn)在更愛?!?/p>

      姜耶霍地坐了起來。男人急了:

      “我是喜歡與女人上床,她們比我還愿意。也就一起發(fā)現(xiàn)身體的快樂。但我的愛是真的。不管我與多少女人做過,真正動心的只有你?!?/p>

      “十個?”“二十?”“三十?”……

      姜耶的臉變得越來越傻。傻得有了笑意。

      最后那場大火,沒有把兩人送上碧云天,而是天各一方。

      檢點自己的衣裙,裝備完畢,姜耶走出了若耶溪,走出了荻汀芷岸。男人急得快哭了,他的動作不利索,衣衫總也扯不攏,在后面追過來。

      姜耶說:

      “謝謝你。”

      男人說:

      “我愛你?!?/p>

      姜耶重復(fù)了一遍:

      “謝謝你,給我上身體課?!?/p>

      漲潮了,通往陸地的那片沙地開始漫上了水。

      姜耶脫了涼鞋,提著趟過去。

      男人在水后面,大喊:

      “耶——”

      喊聲和水聲混雜一起。

      姜耶沒有回頭,只是直直哭了一通。

      也只是哭,沒有傷。

      姜耶輾轉(zhuǎn)回家,挺直了腰桿開始做晚餐。她打定了主意,要為過去的二十年復(fù)仇。她要講一個身體深處關(guān)于花萼的故事。它會是一把匕首,把他刺得血流成河。

      客廳與餐廳只有一個隔斷,丈夫與女兒的對話,突然入耳。

      “爸爸,獲獎的試卷你要看嗎?”

      “爸爸累?!?/p>

      聲音疲憊,無生機。

      “我?guī)湍愦繁嘲?,爸爸?!?/p>

      “小妹,以前爸爸叫你長大當醫(yī)生。別了吧?!?/p>

      “歐耶!?。 ?/p>

      姜耶切蘿卜的手抖了一下。

      “爸爸碰到了一件事,對醫(yī)學事業(yè)突然有了懷疑。人類可能就如實驗室里的小白鼠,醫(yī)學可能永遠都是缺憾和扭曲的?!?/p>

      聲音很低,不像說給女兒,倒像自語。

      姜耶把蘿卜片推過一旁,站在爐旁發(fā)呆。

      “爸爸明天開始休假,說吧,你想去哪里玩?”

      他也有疑惑的時候?他開始知道了自己的貧窮?他會停頓下來聽聽看看?他的世界要重新整飭和規(guī)劃?

      姜耶有點懷疑,她所看到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是不是都只看到他的花萼。

      望著眼前的那把匕首,姜耶不知道是否自己把它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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