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主義
附近有所中學(xué)每天上下午定點播放課間操音樂,但是這一天,他們打算玩點新鮮的。
“迎面向我們起來的是XXX代表隊,他們邁著整齊的步伐,喊著嘹亮的口號,彰顯著青春的巴啦巴啦……”就是這種一套一套的詞兒。
我想,哦,是運動會。
隨即一個更大的喇叭聲蓋過了這個“詩歌朗誦”,透著煩躁和粗魯,一聽就是女教導(dǎo)主任:“后面的跟上來跟上來!隊和隊之間不要拉開那么大!排齊點排齊點!后面的……”
我想,哦,是運動會彩排。
接下來半天,這兩個喇叭聲就沒有消停過。左聲道是對運動健兒們聲情并茂的贊美,右聲道是趕牲口一樣毫不客氣的呵斥。我一邊同情,一邊慶幸,然后忽然之間,我明白了從小到大討厭運動會的原因,明白了我討厭很多事物的原因。
他們連裝都懶得裝像。
五歲被送到學(xué)前班,我大哭,坐在我媽的自行車上死也不肯下來,導(dǎo)致我最終變成個沒上過學(xué)前班直接上小學(xué)的孩子。就像天生有預(yù)感,我知道集體生活絕不是什么好事情。
果不其然。
如果說每天早上唱“團結(jié)就是力量”還可以勉強忍受,運動會簡直就是一年兩次的特大號噩夢。
體育委員長著一張讓人抬手不打的笑臉,語氣中充滿蠱惑:“幫你報個四百米吧,沒事兒,你就隨便跑跑。重在參與嘛。”
我說,我不想?yún)⑴c。
他就幫我報了二百米。
直到賽前喇叭喊點名,我才知道自己“被參與”了。年紀小,臉皮薄,我推說肚子疼躲進廁所,心中是切齒之恨,現(xiàn)在想來真是沒有出息。
高中又是運動會。文科班,拼的不僅是腿上功夫,還有嘴上功夫,馬不停蹄向主席臺送加油詩,一些高大上的意氣風(fēng)發(fā)的陳詞濫調(diào)。我就是這些東西的量產(chǎn)型作者,因為寫滿多少首班主任就準我假,我就可以回家了。還是那么沒有出息。
不光運動會,還有春游秋游、畢業(yè)旅行……人在集體中是沒有自由的。
集體總是假裝愛我們,它愛的是整齊的步伐和嘹亮的口號,愛的是某份工作報告上的漂亮字跡:“某年某月某日,組織了一次集體活動?!彼粣鄣絷?,不愛解散,不愛自由活動,因為這些等于“不好管”。
畢業(yè)之后,還會有公司歌、公司操、公司口號、公司年會……
隔路的孩子都是被詛咒的。
春常在花常開,祖國的花朵一茬又一茬??偸怯星嗌倌曜x者寫信向我訴說他們的苦悶,有多么不合群,多么難以融入集體。他們和當(dāng)年的我一樣,敏感,自我,愛孤獨,與天經(jīng)地義的集體主義抵牾,我完全感同身受。可是勸也不一定好使,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自己愛孤獨的天性,即便接受,也要時間。
所以你知道這個下午我為什么感到慶幸。我已經(jīng)從人生的運動會上掉隊了,選擇了別樣的生活方式,不再聽那些左右互搏式的廢話、謊言和命令。什么?自私?個人主義?放任自流?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
就是這樣,你來咬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