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道榮
追了三個路口,終于記全了前面的面包車車頂廣告牌上的手機號碼。打過去,對方問什么事?我說屋頂漏,請你去修一下。又問,家住哪兒?我說,我就跟在你車后。
前面的面包車,打了轉(zhuǎn)向燈,靠邊停了。我也靠邊停下。從面包車上下來一胡子拉茬的男人,是你剛剛打電話的嗎?我點點頭,指著他的面包車說,在前面的路口,就看到你車頂上的廣告“專業(yè)補漏”,跟了你幾個路口,才記下你的手機號。他樂了,你直接超車把我攔下不就可以了?倒也是,不過那樣不安全。
告訴他,家里的屋角漏,請了幾個師傅,都沒修好。他說,我去看看。遂調(diào)轉(zhuǎn)車頭,跟在我的車后。
前幾天剛剛又下過雨,漏雨的地方,滲透了一層新漬,像是又被誰烏七八糟地涂了幾筆,更加斑斕了。要命的是,往往雨停了一兩天,那地方還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像一塊永遠也擰不干凈的毛巾。他在屋內(nèi)看了看,返身下樓,從面包車里扛來一個折疊的梯子,爬上了樓頂。我也跟著爬上樓頂。前幾次,師傅也都上樓頂檢查維修了,但我還沒上去過。
他彎腰在屋頂一角,仔細地觀察,還不時用隨身帶的一把小錘子,四處敲敲。對我說,這地方不漏。我說,但這里就是我家漏雨的屋頂啊。他搖搖頭,我知道這里正對著你家屋頂,但雨不是從這里漏下去的。說著,蹲下身,臉貼著屋頂面,瞇著眼,往東看看,又往南瞄瞄,自言自語地說,這個屋頂,有點東高西低。你家屋頂這塊,是整個樓頂最低的地方。我學(xué)著他的樣子,左右瞅瞅,啥也沒看出來。他接著說,這種老房子,當初的防水都做得不夠好,時間一久,問題就暴露出來了。
他又在樓頂四處敲敲打打,還把以前的師傅補過的地方,敲開一角查看。然后,站起來,用腳尖比劃著說,從這里到這里,都要重新鋪上防水氈。
我看了看他比劃的區(qū)域,不對啊,怎么大部分都是鄰居家的屋頂?
他指指屋頂,你看到這些細縫了嗎?雨水就是從這些小縫隙,滲透進屋頂,因為你家屋頂那塊最低,所以都慢慢匯聚到你家屋頂上了,最終無處可去,就滲漏到你家了。前面幾次維修,只是將看起來漏雨的那個屋頂上面,一遍遍鋪防水氈,做防水處理,但滲漏的源頭一直沒解決。這就像醫(yī)生給你看病,不治病根,毛病怎么會好呢?
說的似乎有理,但是,我家的屋角漏了,卻要幫別人家修屋頂,總感覺有點怪異,不踏實。
他說,這樣吧,你先付一半的工錢,另一半,下次下雨確定不漏了,你再付。
我想了想,點點頭。
他走到樓沿,對下面喊,老婆,開工。從面包車里,聞聲走出一個女子,往外搬東西。他轉(zhuǎn)身下樓,將防水氈、桶、刷子、掃把、汽油噴燈等修補材料和工具,一樣樣搬到樓頂。他的老婆也上來了,用掃把清掃樓頂,他則在桶里點火熬防水膠……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刺鼻的氣味。
幫不上忙,我站在一邊,看他們倆夫妻,忙得汗流浹背。
我下樓,回家去給他們端了兩大杯涼茶上來。他老婆連聲道謝,他也不客氣,接過來,咕咚咕咚地牛飲。
鋪防水氈的時候,我見他猶豫了一下,并沒有鋪到頭,而是留下了一截。問他,怎么不鋪到頭?他說,那要多用不少材料,材料費可都是你的哦,我?guī)湍闶∧亍N也环判牡貑査?,留下這一截,會不會繼續(xù)滲漏?他說,防水氈鋪到這,你家屋頂肯定不會再漏了,至于別人家,那就難說了。笑著補充說,那也可能是我們的下一單生意啊。
我也訕笑笑。
一直到傍晚,屋頂才修好。要等下一場雨,才能知道修繕的效果。但我還是把工錢,給他們結(jié)清了。
他們往面包車里塞工具的時候,看見面包車里,鋪著床單,一角還堆著一個液化氣瓶和鍋碗。他說,我們的家,就在車上,車開到哪,家就在哪。
他們開著車,走了。他們不是回家,他們的家在移動,漂泊。在路燈的映照下,依稀能看見車頂上的“專業(yè)補漏”幾個大字。他們在這個城市的縫隙間游移,過著粗鄙的生活。我們需要他們。
(編輯/楊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