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 胡可先
作 者:胡可先,浙江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
睛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xiāng)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黃鶴樓》)
盛唐詩人崔顥的《黃鶴樓》,是一首極著名的詩,被后人稱譽為唐代七律第一,古代的啟蒙之書《唐詩三百首》和今天的中小學課本也都加以選入。上面的錄文,就是出自現(xiàn)在通行的文本。這也是一首眾說紛紜的詩,從文字到意境,古往今來都有不同的理解。筆者特地選取這首詩,進行多方位的解讀,既對古今的說法進行系統(tǒng)的清理,也在解讀過程中提出自己的見解。重點放在五個方面:一、《黃鶴樓》異文分析;二、《黃鶴樓》與《鸚鵡賦》;三、《黃鶴樓》與《登金陵鳳凰臺》;四、《黃鶴樓》作者述論;五、《黃鶴樓》詩意解讀。
《黃鶴樓》詩的古今傳本文字有多處不同,上一世紀初發(fā)現(xiàn)的敦煌寫本頗有異文:“昔人已乘白云去,茲地唯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春草青青鸚鵡洲。日暮鄉(xiāng)關何處在,煙花江上使人愁?!蔽覀兏鶕?jù)唐宋以來《黃鶴樓》詩的主要版本,將異文列表附錄于本篇后,以作參考。這里對幾個關涉全詩理解的重要異文進行辨析。
《黃鶴樓》詩的異文,最重要的是第一句,今天的通行本都作“昔人已乘黃鶴去”,而唐人選唐詩中的《國秀集》《河岳英靈集》《又玄集》《才調(diào)集》都作“昔人已乘白云去”,敦煌寫本也是如此,可知原本文字與后世流傳者差異甚大。宋代胡仔的《苕溪漁隱叢話》和計有功的《唐詩紀事》,以及多種選本,直至元代吳師道的《吳禮部詩話》都是如此,從唐至元不見有作“黃鶴去”者。到了元代流傳仙人故事,附會到黃鶴樓,就把詩句改成“昔人已乘黃鶴去”,再到清代金圣嘆《選批唐才子詩》,更推波助瀾,力主“黃鶴去”而以“白云去”大謬。這種改法為沈德潛《唐詩別裁集》所承襲,后來影響巨大的《唐詩三百首》又據(jù)《唐詩別裁集》選錄,于是“黃鶴去”實際上積非成是,為多數(shù)讀者所接受了,同時又為這首詩附加了不少仙人傳說的故事。總體而言,崔顥的《黃鶴樓》詩文字,應是敦煌寫本為正。①唐末韋莊所編的《又玄集》,題下有注:“黃鶴乃人名也?!雹诳芍S鶴即黃鶴仙人,黃鶴樓也因黃鶴仙人而得名。詩中昔人也就是“黃鶴”,故從敦煌寫本和唐人選唐詩及題注諸方面看,作“白云去”為是。
“昔人已乘白云去”如果要再加以深究的話,還可以從用典方面分析。《藝文類聚》載:“《莊子》曰: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者,而無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無圣人之才,吾教之其果為圣人也。又曰:堯辭封人曰,我以汝為圣人。曰:夫圣人鶉居而鷇食,鳥行而無跡。天下有道,則與物皆昌;天下無道,則修德就間。千歲厭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鄉(xiāng),三患莫至,身常無殃,則何辱之有?!雹蹍⒑享f莊《又玄集》所注“黃鶴乃人名也”,正好符合《莊子·天地篇》圣人“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鄉(xiāng)”的典故。施蟄存先生認為,首句是運用《穆天子傳》所載西王母贈別穆天子詩:“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遠,山川間之。將子無死,尚復能來?!雹芩撇蝗缬谩肚f子》的典故更為貼切。
有關《黃鶴樓》詩的異文,首句造成今本作“黃鶴”且逐漸積非為是者,與清初金圣嘆很有關系。他在《選批唐才子詩》中說:
此即千載喧傳所云《黃鶴樓》詩也。有本乃作“昔人已乘白云去”,大謬。不知此詩正以浩浩大筆,連寫三“黃鶴”字為奇耳。且使昔人若乘白云,則此樓何故乃名“黃鶴”?此亦理之最淺顯者。至于四之忽陪“白云”,正妙于有意無意,有謂無謂。若起手未寫黃鶴,先已寫一白云,則是黃鶴、白云,兩兩對峙。黃鶴固是樓名,白云出于何典耶?且白云既是昔人乘去,而至今尚見悠悠,世則豈有千載白云耶?不足當一噱已。⑤
金圣嘆振振有詞,言之鑿鑿,以“黃鶴”為是,稱“白云”大謬,影響后來者,如《唐詩別裁集》《唐詩三百首》都從之,以“昔人已乘黃鶴去”為首句,遂家喻戶曉,唐宋之舊本即無人問津。對此,著名學者施蟄存先生在《唐詩百話》中進行了有力的反駁:
金圣嘆這一段辯解,真可當讀者一噱。他煞費苦心地辯論此句應為“黃鶴”而不是“白云”,但是對于一個關鍵問題,他只好似是而非地躲閃過去。我們以為崔顥此詩原作,必是“白云”。一則有唐宋諸選本為證,二則此詩第一、第二聯(lián)都以“白云”“黃鶴”對舉。沒有第一句的“白云”,第四句的“白云”從何而來?金圣嘆也看出這一破綻,覺得無以自解,就說:好就好在“有意無意,有謂無謂”。這是故弄玄虛的話。這四句詩都可以實實在在地按字面解釋,沒有抽象的隱喻,根本不是“有意無意,有謂無謂”的句法。⑥
臺灣學者黃永武反駁金圣嘆道:“金氏強詞奪理,乘鶴的附會乃起于元代,而崔詩原本是白云黃鶴,四句回轉(zhuǎn),結構勻稱,第一句白云一去,第四句白云還在;第二句黃鶴還在,第三句黃鶴一去,糾繚回環(huán),用意絕妙。被金氏這幾聲恫嚇,所以清初康熙五十六年時編《唐詩別裁集》的沈德潛,在卷十三里錄的詩,變成‘昔人已乘黃鶴去’,連‘一作白云’都免了!孫洙編《唐詩三百首》是在乾隆癸未年,律詩部分參考《唐詩別裁集》不少,自然也作‘昔人已乘黃鶴去’了!至今傳誦人口,迷本忘原,待敦煌本出現(xiàn),才更確信唐人原本如此?!雹?/p>
這些異文產(chǎn)生的主要時期是明代,而推波助瀾者是清人金圣嘆。這也是明人空疏之習一直到清初的金圣嘆擴而大之的結果。我們閱讀古書,不要輕信古人,尤其不要上著名人物的當。明人有楊升庵,清人有金圣嘆,此二人不僅大言欺人,而且有假托古本篡改古書的惡習,我們這里只是提醒讀者注意,而不展開詳細論述了。
“芳草萋萋鸚鵡洲”敦煌寫本作“春草青青鸚鵡洲”,而唐宋的幾個傳世選本及他書引用都作“春草萋萋”。再考慮“春草萋萋”是用《楚辭·招隱士》之典:“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蔽覀兙涂梢源_定“春草萋萋”比“春草青青”更為優(yōu)長。此外唐詩中用“春草萋萋”還可以舉出其他例證,李玫的纂異記》曾記載一首唐詩:“春草萋萋春水綠,野棠開盡飄香玉。繡嶺宮前鶴發(fā)人,猶唱開元太平曲?!雹鄤㈤L卿《苕溪酬梁耿別后見寄》尾聯(lián):“獨恨長沙謫去,江潭春草萋萋?!币υ氯A《古怨》詩:“春草萋萋春水綠,對此思君淚相續(xù)。羞將離恨向東風,理盡秦箏不成曲。”
臺灣學者黃永武主張從敦煌本作“煙花”,他說:
李白詩《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有“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lián)P州”,相傳李白曾見崔顥此詩,嘆息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眲t李白詩中的“煙花”顯然是從崔顥詩中學來,崔詩中“春草青青”正是“煙花三月”的景象,敦煌本的“春”被改成“芳”,“花”被改成“波”以后,李白學崔顥的痕跡就無從考得了?、?/p>
考察黃氏之說,除了以李白詩作為旁證外,并無其他實證,從版本上看,除了敦煌寫本外,唐代的幾個選本都作“煙波”,而一直到清,無有作“煙花”者。我們再檢索《全唐詩》,形容春天江上景色,用“煙花”和“煙波”都有很多,難以從這些方面加以證明,故而還應以較早和較多的版本為主,仍應作“煙波”。
《黃鶴樓》這首詩將懷古思鄉(xiāng)和寫景抒情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胺疾葺螺蔓W鵡洲”一句,寫景中寓懷古之意,為千古名句。鸚鵡洲,位于漢陽西南的長江中。東漢末年,黃祖殺禰衡而埋于洲上,禰衡作過《鸚鵡賦》,后人命名其洲為“鸚鵡洲”。這是一段悲壯的歷史,也給崔顥這一聯(lián)的寫景之筆涂抹上濃重的感傷色調(diào)。
禰衡的《鸚鵡賦》是漢代詠物賦中的著名作品,賦前有序云:“時黃祖太子射,賓客大會。有獻鸚鵡者,舉酒于衡前曰:‘禰處士,今日無用娛賓,竊以此鳥自遠而至,明慧聰善,羽族之可貴,愿先生為之賦,使四座咸共榮觀,不亦可乎?’衡因為賦,筆不停綴,文不加點?!辟x的全文為:
惟西域之靈鳥兮,挺自然之奇姿。體金精之妙質(zhì)兮,合火德之明輝。性辯慧而能言兮,才聰明以識機。故其嬉游高峻,棲跱幽深。飛不妄集,翔必擇林。紺趾丹觜,綠衣翠衿。采采麗容,咬咬好音。雖同族于羽毛,固殊智而異心。配鸞凰而等美,焉比德于眾禽?
于是羨芳聲之遠暢,偉靈表之可嘉。命虞人于隴坻,詔伯益于流沙??缋龆ミ?,冠云霓而張羅。雖綱維之備設,終一目之所加。且其容止閑暇,守植安停。逼之不懼,撫之不驚。寧順從以遠害,不違迕以喪生。故獻全者受賞,而傷肌者被刑。爾乃歸窮委命,離群喪侶。閉以雕籠,翦其翅羽。流飄萬里,崎嶇重阻。逾岷越障,載罹寒暑。女辭家而適人,臣出身而事主。彼賢哲之逢患,猶棲遲以羈旅。矧禽鳥之微物,能馴擾以安處!眷西路而長懷,望故鄉(xiāng)而延佇。忖陋體之腥臊,亦何勞于鼎俎?嗟祿命之衰薄,奚遭時之險巇?豈言語以階亂,將不密以致危?痛母子之永隔,哀伉儷之生離。匪余年之足惜,愍眾雛之無知。
背蠻夷之下國,侍君子之光儀。懼名實之不副,恥才能之無奇。羨西都之沃壤,識苦樂之異宜。懷代越之悠思,故每言而稱斯。若乃少昊司辰,蓐收整轡。嚴霜初降,涼風蕭瑟。長吟遠慕,哀鳴感類。音聲凄以激揚,容貌慘以憔悴。聞之者悲傷,見之者隕淚。放臣為之屢嘆,棄妻為之歔欷。感平生之游處,若塤篪之相須。何今日之兩絕,若胡越之異區(qū)?順籠檻以俯仰,窺戶牖以踟躕。想昆山之高岳,思鄧林之扶疏。顧六翮之殘毀,雖奮迅其焉如?心懷歸而弗果,徒怨毒于一隅。茍竭心于所事,敢背惠而忘初?托輕鄙之微命,委陋賤之薄軀。期守死以報德,甘盡辭以效愚。恃隆恩于既往,庶彌久而不渝。⑩
這篇《鸚鵡賦》是禰衡一生悲劇的映現(xiàn)。其時禰衡在江夏太守黃祖部下參理文書,黃祖太子黃射大宴賓客,請求禰衡當場寫作《鸚鵡賦》,禰衡即應命而作,并以鸚鵡自比,抒發(fā)自己寄人籬下、窮愁潦倒的感慨。賦的第一部分以鸚鵡的奇姿麗質(zhì)、辨慧識機、殊智異心、比美鸞凰以寓自己的高遠志向,這與史載禰衡“淑質(zhì)貞亮”“英才卓礫”“氣尚剛傲”適相吻合。這是禰衡志向的寫照。第二部分寫鸚鵡落入羅網(wǎng)、離群喪侶、閉以雕籠、流飄萬里的情況,這也與禰衡因聲名較高,由孔融推薦被曹操任用,然因違忤曹操不為所容,遣送荊州后又被劉表送于江夏太守黃祖的經(jīng)歷基本相似。這是禰衡身世的寫照。第三部分寫鸚鵡羽斷肢殘,只好安其所安,以報效主人。鸚鵡的無奈,實際上是作者寄人籬下感慨的流露。自己棲遲異鄉(xiāng),故友皆絕,只好隨人俯仰,委順于時罷了。這是禰衡心態(tài)的寫照。
禰衡是一位桀驁不馴、尚氣剛傲、矯時慢物的文士?!逗鬂h書》本傳記載,孔融因愛才而推薦禰衡于曹操,操欲見衡,衡稱狂疾而不往。操又聞衡善于擊鼓,即召為鼓史并大會賓客,衡裸身擊鼓以羞辱曹操,后又以杖捶地大罵曹操,操于是將他送給荊州刺史劉表。劉表始甚禮之,后亦受到禰衡的侮慢,不能見容,再送江夏太守黃祖。衡與黃祖子黃射友善,在射大謝賓客時作《鸚鵡賦》。賦雖寓己之不遇,但并未帶來殺身之禍,反以其才情高揚,更顯聲名?!昂簏S祖在蒙沖船上,大會賓客,而衡言不遜順,祖慚,乃訶之,衡更熟視曰:‘死公,云等道?’祖大怒,令五百將出,欲加棰,衡方大罵,祖恚,遂令殺之?!?
禰衡是一個悲劇人物,他的悲劇與其揚名的《鸚鵡賦》也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后來人們就將禰衡被殺之江中小島命名為“鸚鵡洲”。鸚鵡洲具有一段聞名的歷史,也具有一段悲壯的歷史,還具有一段感傷的歷史。崔顥的“晴川歷歷漢陽樹,春草萋萋鸚鵡洲”在寫景的同時,融進了這一感人至深的故事,無怪乎成為千古名篇了。清人沈德潛在經(jīng)過鸚鵡洲時,作了一首《鸚鵡洲吊禰處士》,詩云:“蟻視曹公氣不摧,蘭焚玉碎劇堪哀。故人慷慨推奇士,亂世縱橫露俊才。洲沁何妨激濤浪,文章那肯辱蒿萊。只今后代經(jīng)過者,煙水茫茫酹一杯?!焙笕藢τ邴W鵡洲的感受,也可以與崔顥詩相參照。但鸚鵡洲在明末清初被江水沖沒,其附近又淤出新洲,于是將新洲名為“鸚鵡洲”,我們現(xiàn)在所見的鸚鵡洲并不是唐代以前的鸚鵡洲。
明人楊慎《升庵詩話》稱“崔詩賦體多”,確實道出了《黃鶴樓》詩的特色之一,故而我們考察禰衡的《鸚鵡賦》,是崔顥詩用典的來源。他不僅表現(xiàn)出鸚鵡洲悲壯的歷史和詩人寫景時流露的感傷情懷,還受到了《鸚鵡賦》這種辭賦體式的影響。我們知道,詩賦合流是初唐詩歌的一大特點,主要表現(xiàn)在七言古詩中,如盧照鄰的《長安古意》、駱賓王的《帝京篇》、王勃的《臨高臺》、李嶠的《汾陰行》等,都是典型的篇章。崔顥《黃鶴樓》詩不以比興見長而以賦體為多,也是唐代七言律詩初起時受古體詩影響的痕跡所在,故其中雜用古句者不少。
崔顥的《黃鶴樓》和李白的《登金陵鳳凰臺》都是千古傳誦的名篇,崔顥詩寫在前,李白詩寫在后,根據(jù)文獻記載,《登金陵鳳凰臺》既是李白對崔顥《黃鶴樓》的模仿,也是李白對崔顥的挑戰(zhàn)。我們在這里特地將這兩首詩進行比較研究。明人顧璘批點《唐音》云:“古人多能善,若太白題黃鶴樓,有‘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之句后,題鳳凰臺有詩,然亦不免蹈襲。又此詩當與太白鳳凰臺詩同看,則真敵手也?!?施蟄存先生在《唐詩百話》中,專門有一篇《黃鶴樓和鳳凰臺》,以比較崔顥和李白兩首詩的優(yōu)長:“崔詩開頭四句,實在是重復的。這四句的意境,李白只用兩句就說盡了。這是李勝崔的地方?!?有關這兩首詩,我們要進一步理解的話,還可以參考施蟄存先生的文章。但施先生對于這兩首詩的總體評價為李白詩青出于藍,我是不同意的,所以就在這里展開比較一下。
宋計有功《唐詩紀事》卷二一“崔顥”條中說:“世傳太白云:‘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遂作《鳳凰臺》詩以較勝負??植蝗弧!?計有功引用了這一故事,但對于這件事的真實性持懷疑態(tài)度。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引《該聞錄》云:“唐崔顥《題武昌黃鶴樓》詩云……李太白負大名,尚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欲擬之較勝負,乃作《金陵登鳳凰臺》詩?!?盡管前人對于此事表示懷疑,但李白曾經(jīng)模仿崔顥作詩卻是事實。紀昀評《黃鶴樓》詩曰:“偶爾得之,自成絕調(diào),然不可無一,不可有二。再一臨摹,便成窠臼?!?
李白的《登金陵鳳凰臺》詩:
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鳳凰臺,在今江蘇省南京市?!毒岸ń抵尽肪矶骸傍P凰臺,在保寧寺后,寶祐元年倪總領垕重建。宋元嘉十六年秣陵王顗見三異鳥數(shù)集于山,狀如孔雀,文彩五色,音聲諧和,眾鳥附翼而群集,時謂之鳳,乃置鳳凰里,起臺于山,因以為名……鳳凰樓在鳳凰臺上,宋元嘉中筑,有鳳凰集以為名。李白、宋齊丘皆有詩?!?
首聯(lián)溯源,曾經(jīng)有過鳳凰登臺,而今鳳去臺空,唯有臺下江水,依舊東流。與崔顥《黃鶴樓》詩的首聯(lián)相比,模仿的痕跡非常明顯,二詩都表現(xiàn)登臺或登樓之后,曾經(jīng)有過的傳說已不在,僅余空樓空臺,留給后人以惆悵感慨。只是崔顥詩“昔人已乘白云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關乎人、天、鶴、樓,從人到物,境界開闊;而李白詩僅涉及臺、鳳凰和長江,從物到物,以江之不變與臺之變化對比,直抒感慨之情,卻沒有崔顥詩蘊藉空靈。這一聯(lián)中用了兩個“鳳凰”和三個“鳳”字,讀起來不僅不覺得重復,而且覺得明快通暢、膾炙人口,但也還是體現(xiàn)出對崔顥詩用重字的模仿痕跡。
頷聯(lián)懷古,由首聯(lián)的寫景轉(zhuǎn)入對于悠遠歷史的憑吊。無論是容顏絕世的宮廷嬪妃,還是盛極一時的衣冠貴族,都成了花草下的香魂與古墓中的幽靈了。鳳凰是一種吉祥之鳥,古代往往象征著王朝的興盛,鳳去臺空,也是說明這里曾經(jīng)的繁華一去不復返了。詩由首聯(lián)自然地轉(zhuǎn)到頷聯(lián),將目光聚焦到古代的帝王后宮和衣冠貴族身上,是對千古興亡的深沉感嘆。但因李白詩過于理性,故而融入歷史傳說就沒有崔顥那樣自然。藝術手法上,李白的這一聯(lián)平仄和對仗非常工穩(wěn),而崔顥詩則前一句用了六個仄聲,后一句以三平調(diào)煞尾,顯然是為了表達一瀉千里的感情而顧不上格律的打磨。“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采用“折腰體”的寫法,這雖然不能說一定是追蹤崔顥的表現(xiàn)自然,而有意使全篇不完全符合格律,但這種現(xiàn)象也還是值得注意的。
頸聯(lián)寫景,漫天霧靄,籠罩三山,只露一半崢嶸;眼前的白鷺洲,又把二水分隔。這里需要考證幾個地名。一是“三山”,據(jù)《景定建康志》卷一七記載:“三山,在城西南三十七里,周回四里,高二十九丈……其山積石森郁,濱于大江,三峰行列,南北相連,號三山。”?二是“二水”,這里的水是指秦淮河。秦淮有二源,東源出句容縣華山,南流;南源出溧水縣東廬山,北流;二源合于方山,西經(jīng)金陵城中,北入長江。相傳秦始皇于山掘流,西入江,亦曰淮,因稱秦淮。三是“白鷺洲”,《景定建康志》卷一九:“白鷺洲在城之西與城相望,周回一十五里……‘洲在大江中,多聚白鷺,因以名之?!?這三個地名,最值得重視的是白鷺洲,因為崔顥詩寫到“鸚鵡洲”,故而李白此聯(lián)亦以“洲”來押韻煞尾,但崔詩融進了禰衡的典故,在寫景中寄寓深沉的感傷情懷,而李白的詩就底蘊而言,與崔詩相比,高下自見。從這一方面看,模仿和原創(chuàng)還是有所區(qū)別的。李白詩中的“白鷺洲”與現(xiàn)在南京市的白鷺洲公園地點并不相同,但公園是借李白詩而命名的,李白詩所寫的長江邊真正的白鷺洲,現(xiàn)在反而沒有白鷺洲公園有名。
尾聯(lián)抒懷,點出不見長安、壯志未展的失意之愁,在表現(xiàn)愁情方面也是明顯模仿崔顥詩的。李白的詩雖然也是名句,但在表現(xiàn)的自然上就遜崔顥一籌。李白的這一聯(lián)通過用典來發(fā)議論?!案≡票稳铡庇藐戀Z《新語·辨惑篇》中“邪臣之蔽賢,猶浮云之障日月也”?的典故?!伴L安不見”也是用典的,劉義慶《世說新語·夙慧篇》載:
晉明帝數(shù)歲,坐元帝膝上。有人從長安來,元帝問洛下消息,潸然流涕。明帝問何以致泣,具以東渡意告之。因問明帝:“汝意謂長安何如日遠?”答曰:“日遠。不聞人從日邊來,居然可知?!痹郛愔?。明日,集群臣宴會,告以此意,更重問之。乃答曰:“日近?!痹凼?,曰:“爾何故異昨日之言邪?”答曰:“舉目見日,不見長安?!盵21]
《世說新語》稱“舉目見日,不見長安”,而李白詩寫日被浮云所蔽,又不見長安,實際上也是寫失意后的哀鳴。從這方面看,李白詩的尾聯(lián)是刻意用典、意蘊深邃的,故成為千古名句。與崔顥詩相比,是理性增強而情韻減弱了。同時末句也表現(xiàn)出李白對于賀知章的明顯模仿,兩首詩的最后三字“使人愁”,說明崔顥的詩太高絕了,以至于以李白之天才也難以超越其毫厘。
總體看來,無論是構思立意,還是謀篇布局,李白詩都與崔顥詩如出一轍,但論立意之高遠、涵蘊之深邃、格調(diào)之渾成、語言之自然,李詩都不及崔詩。
李白還有一首《金陵鳳凰臺置酒》詩:“置酒延落景,金陵鳳凰臺。長波寫萬古,心與云俱開。借問往昔時,鳳凰為誰來。鳳凰去已久,正當今日回。明君越羲軒,天老坐三臺。豪士無所用,彈弦醉金罍。東風吹山花,安可不盡杯?六帝沒幽草,深宮冥綠苔。置酒勿復道,歌鐘但相催?!边€有一首《鸚鵡洲》詩:“鸚鵡東過吳江水,江上洲傳鸚鵡名。鸚鵡西飛隴山去,芳洲之樹何青青。煙開蘭葉香風暖,岸夾桃花錦浪生。遷客此時徒極目,長洲孤月向誰明?”方回評曰:“鸚鵡洲在今鄂州城南,對南樓;黃鶴樓在城西,向漢陽。太白此詩,乃是效崔顥體,皆于五、六加工,尾句寓感嘆,是時律詩猶未甚拘偶也?!盵22]
崔顥,汴州人,開元十一年(723)源少良下及進士第,官至尚書司勛員外郎?!杜f唐書》卷一九○下、《新唐書》卷二○三、《唐才子傳》卷一有傳。史稱他有俊才,無士行,好賭博飲酒。他向往游俠的豪放生活,也希望君王能發(fā)現(xiàn)他的才能而重用他。他希望能從軍出塞,建功立業(yè),但又有濃厚的“人生前事由上天”的宿命思想,感嘆命運無常、富貴不定。唐人殷璠評崔顥詩云:“顥少年為詩,屬意浮艷,多陷輕薄,晚節(jié)忽變常體,風骨凜然,一窺塞垣,說盡戎旅。至如‘殺人遼水上,走馬漁陽歸。錯落金鎖甲,蒙茸貂鼠衣’,又‘春風吹淺草,獵騎何翩翩。插羽兩相顧,鳴弓新上弦’,可與鮑照、江淹并驅(qū)也?!盵23]崔顥之一生未遇,當與兩件事有關,《唐才子傳》卷一記載:“然行履稍劣,好蒱博嗜酒,娶妻擇美者,稍不愜即棄之,凡易三四。初,李邕聞其才名,虛舍邀之。顥至獻詩,首章曰‘十五嫁王昌’。邕叱曰:‘小兒無禮!’不與接而入?!盵24]這些事又載于唐李肇《唐國史補》及新、舊《唐書·崔顥傳》。說明崔顥確有不拘小節(jié)的習氣,在個人的生活和家庭問題上不為時人所認可,故而為官也并不得志。
《黃鶴樓》詩是崔顥游江南時所作,芮挺章《國秀集》選入此詩?!秶慵肥赵娭褂谔鞂毴d(744),參合而推論,《黃鶴樓》詩應作于開元中。有些書記載作于崔顥卒前的一年,是不確切的。
崔顥當時被視為邊塞詩人,他的邊塞詩如《送單于裴都護赴西河》:“征馬去翩翩,城秋月正圓。單于莫近塞,都護欲臨邊。漢驛通煙火,胡沙乏井泉。功成須獻捷,未必去經(jīng)年?!彪m然談不上是一流的佳作,但也表現(xiàn)了詩人的愛國熱情與民族自豪感。
后世所傳崔顥的詩作,以《黃鶴樓》詩最為著名,此外即是其樂府小詩,而其邊塞詩卻退居其次了。樂府小詩的代表作品有《長干行二首》:“君家何處住,妾住在橫塘。停船暫借問,或恐是同鄉(xiāng)?!薄凹遗R九江水,來去九江側。同是長干人,生小不相識?!?/p>
崔顥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堪稱全才,詩歌之外,還擅長作文。然其文大多散佚,《全唐文》卷三三僅收《薦樊衡書》《薦齊秀才書》兩篇,而新出土文獻則所見有《唐故太子洗馬滎陽鄭府君(齊望)墓志銘并序》,題署:“朝散郎、試太子司議郎、攝監(jiān)察御史崔顥撰?!盵25]墓主天寶九載(750)十一月廿四日葬?!短乒示邮垮X府君夫人舒氏墓志銘并序》,題署:“左威衛(wèi)胄曹參軍廣平程休撰序,許州扶溝縣尉博陵崔顥撰銘……博陵崔顥,文章之特,托以為銘?!盵26]墓主以景龍三年(709)九月十六日卒,以開元廿四年(736)正月壬寅葬。
“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崔顥曾以一首《黃鶴樓》詩,使得大詩人李白甘拜下風,以至于發(fā)出這樣的慨嘆。宋人嚴羽譽其為唐人七言律詩第一,后人更是推為七律壓卷之作。
黃鶴樓是中國古代四大名樓之一。它瀕臨萬里長江,雄踞蛇山之巔,挺拔獨秀,輝煌瑰麗,自古以來一直是名傳四海的游覽勝地。崔顥登上黃鶴樓,即景抒情,題了這首詩。詩人站在暮色蒼茫的黃鶴樓頭,眺望煙波滾滾的長江,關于黃鶴樓美麗的傳說,引起了詩人對悠遠過去的深沉憑吊,并且抒發(fā)出自己思念鄉(xiāng)土的滿懷愁緒。短短幾行詩里,不僅洋溢著詩人豐富深厚的感情,而且氣魄宏大地表現(xiàn)了祖國山川的無限雄偉與瑰麗。詩句脫口而出,自然,宏麗,渾厚,深沉。
詩的主旨是通過仙境與人生的對比,既表現(xiàn)出熱愛自然的深情,又抒發(fā)出人生短暫的感慨。詩人登上高樓,聯(lián)想傳說中的仙人乘云而去,而今空留遺跡,自己卻不能隨仙遠游,故頓生遺憾。但眺望眼前的世界,漢陽原上,晴川歷歷,鸚鵡洲頭,春草萋萋,也非常美妙,頗堪留戀。面對如此好景,自己既不能成仙,又不能永駐,而只是天地間的匆匆過客而已,不由得北望故鄉(xiāng),愁情滿懷。故“愁”字是這首詩集中抒情之筆,也是全詩的詩眼。
這首詩寫得好和寫得巧的一個重要特征還在用重字方面,首句用“白云去”,第四句用“白云千載”,前后呼應。第二句和第三句都用“黃鶴”,而側重點不同,前者指樓,即黃鶴樓,后者指人,即黃鶴仙人,既具強調(diào)作用,又不覺得繁復。詩從樓的命名著想,借傳說落筆,以無作有,借虛寫實,既境界闊遠,又涵蘊空靈,一開頭就寫出了震撼千古的名句。接著以一去不復返”綰合前后,生發(fā)出歲月流逝而不再來、古人離去而不可見之憾。仙去樓空,唯有天際白云,悠悠千載,古今無異。人事之變異與自然之永恒,形成鮮明的對照,流露出作者對世事茫茫而無可奈何的感慨。接著由抒情轉(zhuǎn)入寫景,陽光照耀著漢陽平原,晴川綠樹,格外分明;芳草長滿了鸚鵡洲,極其茂盛。這時日已漸晚,眺望鄉(xiāng)關,渺茫不見,唯有一片霧靄,籠罩江面,也給登覽者帶來深深的憂愁。
這首詩的形式也非常奇特。前三句出現(xiàn)了“黃鶴”的重復字;第三句七個字用了六個仄聲,第四句“空悠悠”三字又用三平調(diào)煞尾,三四兩句也不完全對仗。實際上,這是一首古律參半的拗體七律,清人許印芳分析得最為透辟,今錄其說如下:“此篇乃變體律詩,前半是古詩體,以古筆為律詩,盛唐人有此格。中唐以后,格調(diào)漸卑,用此格者鮮矣。間有用者,氣魄筆力又遠不及盛唐。此風會使然,作者不能自主也。此詩前半雖屬古體,卻是古律參半。律詩無拗字者為平調(diào),有拗字者為拗調(diào)。五律拗第一字第三字,七律拗第三字第五字,總名拗律。崔詩首聯(lián)、次聯(lián)上句皆用古調(diào),下句皆配以拗調(diào)。古律相配,方合拗律體裁。前半古律參半,格調(diào)甚高。后半若遽接以平調(diào),不能相稱,是以三聯(lián)仍配以拗調(diào)。律詩多用拗調(diào),又參用古調(diào),是為變體。作變體詩,須束歸正格,變而不失其正,方合體裁;故尾聯(lián)以平調(diào)作收。唐人變體律詩,古法如是,讀者講解未通,心目迷眩。有志師古,從何下手?茲特詳細剖析,以示初學。若欲效法此詩,但當學其筆意之奇縱,不可摹其詞調(diào)之復疊。太白爭勝,賦《鳳凰臺》《鸚鵡洲》二詩,未能自出機杼,反襲崔詩格調(diào),東施效顰,貽笑大方,后學當以為戒矣。”[27]
下面我們逐聯(lián)分析,這里的文本與開頭的錄文就有所不同,是經(jīng)過我們對比選擇后再進行解讀的。
首聯(lián)是“昔人已乘白云去,茲地唯余黃鶴樓”。據(jù)唐韋莊《又玄集》所收《黃鶴樓》詩原注,黃鶴乃是黃鶴仙人,故自當乘白云而去。崔顥從“昔人”落筆,關合人、天、鶴、樓,從人到物,境界開闊。且這兩句是典型的拗律句式,屬于七言平起句式拗第五字,對句則將第五字改為平聲以補救,從而形成這一拗聯(lián)。而且這兩句的拗字都用顏色的字,“白”對“黃”,顯得非常巧妙。而首句用“黃鶴”雖也屬拗句,但拗字就不在顏色上,而在第六字“鶴”,又用下句“黃”來補救,效果就稍遜一籌了。通行本的“此地空余”,敦煌本作“茲地唯余”,“唯”是唯一,即僅剩下黃鶴樓,上承“白云去”,下啟“白云千載空悠悠”,又避免了重字,似敦煌本較通行本為優(yōu)。需要說明的是,明清以后,常將崔顥《黃鶴樓》詩附會仙人子安或費文袆事,實則此事雖有來源而并不是崔顥詩的本事。元吳師道《吳禮部詩話》云:
崔顥《黃鶴樓》詩,題下自注云:“黃鶴,乃人名也?!逼湓娫疲骸拔羧艘殉税自迫ィ说乜沼帱S鶴樓?!痹瞥税自疲瑒t非乘鶴矣。《圖經(jīng)》載費文袆登仙駕鶴于此,《齊諧志》載仙人子安乘黃鶴過此,皆因黃鶴而為之說者,當以顥之自注為正。張南軒辨費文袆事妄,謂黃鶴以山得名,或者山因人而名之歟?[28]
頷聯(lián)為“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這兩句重字用得極佳,“黃鶴”重第二句,“白云”重第一句,具有錯綜之妙。同時,黃鶴不在,白云還在,因為天上白云非止一片,千載以前,黃鶴乘著白云飄然而去,剩下的白云無鶴可載,故而頗為落寞,悠悠飄蕩在藍天之上,這是變與不變的對比。這一聯(lián)用的是古體詩句,上句連用六個仄聲,下句以三平調(diào)煞尾,體現(xiàn)了這首詩古律相間的特點。這應該不是崔顥有意為之,而是隨著詩情的流動自然形成的。這樣在誦讀時,覺得十四個字好像是一個長句,具有一氣貫下的特點,更能表達崔顥一瀉千里的感情。
頸聯(lián)為“晴川歷歷漢陽樹,春草萋萋鸚鵡洲”。這一聯(lián)是典型的對句,這個對句的妙處是地名用得好,典故也用得好,以地名、典故襯托景物,同時寄寓自己的情感,真是難得。以前,我們只注意到“鸚鵡洲”是用典,實則“春草”也是用典的,用的是《楚辭·招隱士》之典:“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倍么翰荻茧x人,更切崔顥此時游于江南、離別家鄉(xiāng)的處境,也水到渠成地引出下一句“日暮鄉(xiāng)關何處在”。
尾聯(lián)是“日暮鄉(xiāng)關何處在,煙波江上使人愁”。這一聯(lián)是抒懷,春天是最美好的季節(jié),黃鶴樓上,煙花三月,應該更是值得留戀,但作者并未如此寫,而是用“日暮”連著“鄉(xiāng)關”,引出“愁”情。全詩是隨著作者望鄉(xiāng)視線的推移而逐漸展開的:因為崔顥家在汴州,登上黃鶴樓北望就與思鄉(xiāng)聯(lián)系起來,望到的近景是漢陽樹、鸚鵡洲,遠處連著鄉(xiāng)關,但鄉(xiāng)關是望不到的,只好再回到煙波江上,愁情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這樣先虛后實,虛實結合,又由虛轉(zhuǎn)實,表現(xiàn)力就很強。
①黃永武:《敦煌的唐詩》,洪范書店1987年版,第221—224頁;《中國詩學·考據(jù)篇》,巨流股份有限公司2008年版,第28—33頁。
②傅璇琮:《唐人選唐詩新編》,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597頁。
③〔唐〕歐陽詢:《藝文類聚》卷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359頁。
④⑥?施蟄存:《唐詩百話》,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88頁,第187頁,第192頁。
⑤〔清〕金圣嘆:《貫華堂選批唐才子詩甲集七言律》卷四下,《金圣嘆全集》第一卷,鳳凰出版社2008年版,第190頁。
⑦⑨黃永武:《敦煌的唐詩》,洪范書店1987年版,第222頁,第223—224頁
⑧〔宋〕李昉:《太平廣記》卷三五○,中華書局1961年版,第2769頁。
⑩〔南朝梁〕蕭統(tǒng):《文選》卷一三,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200—201頁。
?〔南朝宋〕范曄:《后漢書》卷八○下,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657—2658頁。
?〔明〕顧璘:《唐音評注》卷四,河北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401頁。
?〔宋〕計有功:《唐詩紀事》卷二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311頁。
?〔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人民文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30頁。
?[22][27]〔宋〕李慶甲:《瀛奎律髓匯評》卷一,第 25 頁,第28頁,第25頁。
?〔宋〕周應合:《景定建康志》卷二二,《宋元方志叢刊》本,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675頁。
?〔宋〕周應合:《景定建康志》卷一七,《宋元方志叢刊》本,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568頁。
?〔宋〕周應合:《景定建康志》卷一九,《宋元方志叢刊》本,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615頁。
?〔漢〕陸賈:《辨惑》第五,《新語》卷上,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84頁。
[21]余嘉錫:《世說新語箋疏》,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590頁。
[23]〔唐〕殷璠:《河岳英靈集》卷下,見傅璇琮:《唐人選唐詩新編》,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161頁。
[24]傅璇琮:《唐才子傳校箋》第一冊,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203—204頁。
[25]趙君平:《邙洛碑志三百種》,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213頁。
[26]趙振華:《偃師新出土唐代墓志跋五題》,《河洛文化論叢》第三輯,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312頁。
[28]丁福保:《歷代詩話續(xù)編》,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590—591頁。
《黃鶴樓》詩異文對照表
除了上表列入對照的異文以外,還有幾處異文,“白云千載空悠悠”,“千載”《國秀集》作“千里”,“空悠悠”《河岳英靈集》作“共悠悠”;而“晴川歷歷漢陽樹”,“樹”《全唐詩》注:“一作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