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非
十年前,出差去某省某市,當?shù)嘏蓚€科長負責接待。科長似不善言談,我們也只能謹慎一些。午餐時,科長點了一瓶酒,見我們不會喝,稍稍猶豫了一下,也不強求,便獨酌,三五杯下肚,話就多起來了,我們也松了一口氣,知道沒被冷落。科長說,老婆是個大夫,不讓他喝酒,可是為了工作,不喝又不行,難啊。一邊喝,一面讓我們看他的手指和手臂:所有的關(guān)節(jié)都有疙瘩凸起,這是嚴重痛風導致的。我們驚呆了:你都弄成這個樣子了干嗎還要喝呢?不要命了嗎?“工作嘛,為公家嘛!”他若無其事地一杯接一杯。我們勸他不必這樣,因為如果他不喝酒,我們反而能早點休息;他這樣沒完沒了地喝,一餐飯的時間就長多了,會耽誤我們要辦的事。晚餐,他又要了一瓶酒,我們勸他注意健康,無論如何別喝了,他說:“我是想少喝一點,可是我的司機要喝酒的??!”我們聞言大驚。那個司機竟然老臉皮厚的,喝了半瓶,大模大樣地拎著剩下的半瓶,捎上科長走了!我們無話可說,司機也嗜酒,太不可思議了,但在人家的地界上,不能翻臉。后來我再也不愿去那個市,無論他們?nèi)绾巍靶枰獙谥г?。至今一提起那個市,我就會惦記:科長和他的司機還平安么?
在某縣參加活動,晚餐時一正五副六個局長陪客,客人都說“簡單點!簡單點”,主人說:“本單位招待所,不是飯店,沒關(guān)系的;大米是哪兒產(chǎn)的我不敢說,豬羊肉,雞鴨魚,都是我們局‘基地產(chǎn)的,蔬菜是基地田里拔的,也算展示展示成果!”于是先后“展示”了二十多道菜,喝了很多酒——酒是不是可以“私釀”,沒敢問。我例不能飲,也見不得土豪山寨式的吃法,局促不安。身邊一副局長,忠厚木訥,坐在那里,聽局長依例侃侃而談本地風土,一言不發(fā);我看他尷尬,主動搭腔,發(fā)現(xiàn)他說話結(jié)巴,明顯有語言障礙。奇怪,這個人怎么會在文教系統(tǒng)當上副局長的?
一會兒,局長說累了,開始勸酒,副局長的強項終于顯出。他竭力勸我喝一點,告訴我,喝一點酒對身體有好處,你就是不喝酒才生了毛病的呀,于是我只好舔一口,他則痛快地喝一杯。一會兒,他站起來,拿了一個酒瓶,繞桌一圈,依次客套并敬酒;待他逆時針回來,手上拿著的已經(jīng)是另一瓶酒了。他的表情變得生動了,話多起來了,而且非常順溜,像刮風一樣。他眼睛發(fā)亮,不停地說,喋喋不休地重復局長剛說過的風土人情,手舞足蹈,有關(guān)本地文化建設(shè)的各種數(shù)字一串串地從嘴里吐出,帶著酒氣,也不知真假。
我似乎有些覺悟:靜若呆子,醉若才子,他可能正是在這種狀態(tài)下被上司考察到的!
【以上三篇作品選自2013年12月21日、28日、2014年1月2日《新民晚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