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絲未亂

何鑫業(yè)

曾經(jīng)在火車上見過一個發(fā)絲未亂的女人，她白凈的臉，短發(fā)，穿著裙子，很得體。我是在濟南上的車，正好是她的對鋪：“請問，您也是去哈爾濱嗎？”“啊，是啊，在哈爾濱工作……”“噢，對了，我覺得您很像軍人，或者說，當過兵？”她朝我一笑，未置可否。

車過沈陽時，她掏出一本書來讀，書名叫《戰(zhàn)地護理條目百例》。車過長春，她果然換上了一身戎裝，漂亮干凈極了，發(fā)絲未亂。我和她一起下車，在下地道時分手。她問我，怎么能看出她是軍人。我說，沒別的，就是你的頭發(fā)特別整齊，一塵不染。

還有一次，在小縣城，同事急于手術，關系托到縣政府，縣長秘書讓我去找一位姓韓的外科大夫，女的，很豪爽，一定會全力幫忙。我急沖沖趕到醫(yī)院，值班的一共只有五位醫(yī)生，三女兩男，我沖著其中一位漂亮的女醫(yī)生說：“您是韓硯吧？我是林某的朋友，您幫幫我的忙，我的同事出了車禍正躺在手術室里！”這位被我稱作韓硯的人，朝我看了一眼，叫上她的助手就往五樓跑，一邊跑一邊喊：“把張醫(yī)生叫來，他在家里，趕緊叫?！?/p>

事后，同事問我，人生地不熟的，你怎么知道她是韓醫(yī)生呢？我打趣說：“很簡單，在當時的五個人里，她最漂亮！”同事說，瞎扯！我說，我也知道是瞎扯。其實當時我的直覺只有一個：她是五個人中，頭發(fā)保持得最整齊最干凈的一個——當然，事后想想也是對的，一個頭發(fā)亂糟糟的人，特別是頭發(fā)亂糟糟的女人，怎么可能是外科醫(yī)生呢，怎么給病人動手術呢，這不是要病人的命嘛！

很久以來，一直對天海佑希飾演的坊之宮美希，心存疑惑，她怎么能如此瘋狂，然后又發(fā)絲未亂呢！這直接導致我，有時候僅僅是為了看天海佑希的頭發(fā)，都會看完她的整部戲，包括她的《迷離花劫》《野球少年》《南方大作戰(zhàn)》。后來，讀到一篇文字，說的就是天海佑希，文章的題目叫《一個為頭發(fā)活著的人》，里面有這樣一句話令我印象深刻：“天海佑希在《狗神》中最漂亮的是她的頭發(fā)，它聳動著，也晃，也零零散散，卻發(fā)絲未亂……”

另一個可以和大家分享的有關發(fā)絲未亂的故事，發(fā)生在2013年，那是5月6日下午，星期三。我到杭州的新新飯店去見一個人，這個人叫龐之暉，是外交部的翻譯，見面當晚我們沒談別的，談的是陳布雷——蔣介石的秘書，起草《以空間換時間》的那個慈溪的才子。她說：“你怎么對國民黨舊聞這么熟悉，知道這么多的細節(jié)？”我說：“我把杭州的每一棟房子都拍遍了，我甚至能告訴你，陳布雷死在孤云草舍的哪一間房間里，你信不信？”她很感興趣，于是我們沒談正事，一晚上談的就是陳布雷。

后來我們熟了，無話不說，她就在MSN上問我，你怎么有這么大的膽子，敢在我們的項目之前大談陳布雷，而絲毫不談生意（當時合作的一個片子）？我說，我當時斷定你是非常男性化的女人，而我也正想展現(xiàn)我對新新飯店周邊不為人知的知識的了解。她急了，說：“什么？我像男人嗎？”我說：“別急嘛，女人男相貴，南人北相貴，這是好事??！”她說：“不要含混其事，告訴我，我哪一點像男人？拜托了！”我當然沒有回答她，人家黃金年華，春心滿滿，我說她像男人，不給人家打一頓才怪。實質(zhì)上，問題還是出在頭發(fā)上，她不擅于撓首弄姿，她甚至不撩發(fā)，簡言之，她發(fā)絲未亂。

說到“不撩發(fā)”，想起川端康成不曾公開的《發(fā)之語》，川端康成說：“……直子理應去娘家的，可她沒去，只在屋檐下弄頭發(fā)。突然，直子對太郎說：‘你說，男人喜歡女人的頭發(fā)是因為什么呢？昂？……太郎？’太郎信口開河，說：‘唔，頭發(fā)的事，問太郎就對了！’太郎徑直走了過去，撩起她的頭發(fā)，哈著氣：‘就這樣，昂！直子這下滿意了吧？’突然，直子追過來，搖著太郎的肩膀：‘說！你撩過誰的頭發(fā)？是幸子？還是由美子？昂？我問你呢！太郎！”

一個“撩”字，把女人激憤成這樣，可見頭發(fā)的力量。反過來，不擅于撓首弄姿，甚至不撩發(fā)，既是女人的自信，也是女人男性敘事的一種手段，相比肉欲敘事的女人來說，命運更可歌可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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