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變繼母討要繼承權，1份遺囑PK9份遺囑拷問法理人情

侗芷

父親病故前竟與保姆領證結婚

“她偷偷和我爸領結婚證后13天，我爸就去世了，她還要繼承我爸的全部遺產，這也太過分了！徐法官，您一定要還我們一個公道。”“是啊，得不到我爸的遺產，還把我們告上法庭，還有天理嗎？”

“徐法官，事情不是他們說的那樣，我照顧老陳多年，他是自愿和我結婚的，他突然去世我也很傷心。我相信法律，您一定得給我個說法！”

以上對話發(fā)生在北京市朝陽區(qū)人民法院調解室內，負責為原、被告雙方調解的是該法院的資深法官徐斌。這場訴訟的原告叫劉菊芬，48歲，是一位單親母親，當了多年保姆。被告是一對兄妹，哥哥叫陳玉春，47歲，妹妹叫陳玉芳，43歲。提起被父親的保姆告上法庭的事情，這對兄妹就氣不打一處來。

2013年11月5日，父親陳炳強患腦溢血突然去世后的第七天，陳玉春和陳玉芳在父親的遺像前點燃香燭，紀念父親不在的第一個“頭七”。正當兄妹倆默寄哀思的時候，門外傳來用鑰匙開門的聲音。陳玉春兄妹倆十分詫異：父親已經不在了，誰還會拿著他們家的房門鑰匙？很快，門開了，走進來的是父親生前的保姆劉菊芬，這讓陳玉春兄妹倆有些意外。陳玉春對劉菊芬說：“我爸不在了，工資也給你結清了，你把鑰匙留下去別的地方找工作吧！”陳玉芳也說：“老爺子走了，你留在這里也沒意義了，還是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然而，劉菊芬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她搖搖頭說：“你們不能趕我走，我和你爸是領了證的！”“領證？什么證？”這句話讓陳玉春兄妹大惑不解。劉菊芬從包里掏出一個紅色小本本，一字一頓地說：“這是我和你爸領的結婚證，我要繼承他的財產！”

這個突發(fā)情況讓陳玉春兄妹大吃一驚。陳玉春奪過劉菊芬手上的紅色小本本翻開，看到父親和劉菊芬的合影照片上，赫然蓋著民政局的鋼印，上面顯示的領證日期為2013年10月16日。陳玉春掐指一算，劉菊芬和父親領證僅13天，父親就去世了，這結婚證來得也太蹊蹺了。

陳玉春兄妹也知道，父親生前曾動過和劉菊芬結婚的念頭，但被他們阻止了。陳炳強退休前是高級工程師，和妻子感情甚篤，自從妻子去世后，高血壓、冠心病、健忘癥等一些老年常見病纏上了他。陳玉春和妹妹知道父親此時更需要他們的關愛，他們提出讓父親輪流到他們兩家生活，但被父親拒絕了。

陳玉春兄妹工作忙，他們只好雇了個保姆照顧父親。父親脾氣不好，又有諸多病癥，家政公司派來的幾個保姆陸續(xù)都被父親氣走了。后來，家政公司又推薦了一個叫劉菊芬的保姆。劉菊芬是個下崗工人，性情溫和，而且做事認真負責，有一定的醫(yī)學知識，照顧老人特別有經驗。不到兩天，陳炳強就接納了劉菊芬，而且在劉菊芬面前表現得很溫順。

此后，陳玉春每次去看望父親，都會看到父親和劉菊芬有說有笑。一老一少相處得這么和諧，陳玉春兄妹很是欣慰。他們覺得劉菊芬雖是個單親母親，但她和父親年齡相差很大，照顧父親僅僅是因為她要掙錢養(yǎng)家，應該不會出什么問題?？珊髞淼氖虑檫h遠出乎他們的意料。

2012年9月，陳玉春和妹妹來看望父親，劉菊芬買菜去了，兩人便陪著父親說話。父親精神很好，一直在他們面前夸劉菊芬。陳玉芳順著父親的話說：“既然她把您照顧得這么好，咱就長期雇用她?！睕]想到父親突然來了一句：“我想和劉菊芬結婚！”

此語一出猶如石破天驚，差點把陳玉春兄妹雷倒。兩人反應過來后，異口同聲表示了反對。他們認為，一是父親是個高級工程師，怎么也得找個有層次的老伴兒；二是現在一些保姆心術不正，總是盤算著雇主的財產，這個劉菊芬會不會也是這種人？在他們兄妹的極力反對下，父親總算打消了再婚的念頭。為穩(wěn)妥起見，他們還把劉菊芬解雇了。

可沒想到，劉菊芬被辭退后，陳炳強非常生氣，起初他以絕食抗議，后來在陳玉春兄妹的哄勸下總算吃了點東西，但還是整天悶悶不樂，后來請的保姆也都被他罵走了。陳玉春和妹妹不能天天陪在父親身邊，怕父親出事，只好把劉菊芬又請了回來。沒想到，劉菊芬竟瞞著他們偷偷和父親領了結婚證……

保姆上法庭索要財產繼承權

在父親家里，看到劉菊芬拿出的結婚證，陳玉春兄妹倆都非常氣憤。陳玉芳斥責劉菊芬：“你要不是和我爸結婚，他還不至于死那么早呢！誰知道是不是你搞的鬼？”劉菊芬生氣地說：“我也希望你爸多活些日子，可是他有很多病，一些病也是不可控制的因素，怎么能說是我搞的鬼呢？”

劉菊芬振振有詞，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這下把陳玉春兄妹徹底激怒了。他們把劉菊芬推到了門外。怕劉菊芬再次上門，陳玉春還把父親家的門鎖換了。他們認為，劉菊芬與父親結婚，是覬覦父親的房產。

被陳家兄妹趕出來后，劉菊芬又打電話聯(lián)系過他們幾次，都被兩人態(tài)度強硬地拒絕了。無奈，劉菊芬只好將陳玉春兄妹告上了法庭，要求歸還亡夫陳炳強的全部遺產。接管此案的徐斌法官根據民事案件一般先調解的前置程序，把雙方當事人叫到一起進行調解。

調解開始前，法官希望雙方當事人平心靜氣地對待此事，最好能達成庭外和解。話音未落，陳玉芳首先表示反對，她態(tài)度堅決地說：“我們不可能和她和解，她根本沒有資格繼承我爸的遺產！”陳玉春也附和著說：“我們不但不和她和解，還請求司法機關追究她這種騙人財產的卑鄙行為！”

看到陳玉春兄妹義憤填膺，劉菊芬不慌不忙地從包里掏出一沓紙，遞給法官說：“你們看看這個就知道我有沒有資格繼承老陳的財產了?！狈ü俳舆^去一看，一共9頁紙，都是陳炳強老人寫下的遺囑，內容都一樣，大意是在他去世后，目前所住的房子和財產歸劉菊芬所有。

法官把其中兩份遺囑遞給另外兩位當事人看。陳玉春和妹妹看了父親留下的遺囑，上面的筆跡的確是父親的?？筛赣H為什么一下子寫了9份遺囑呢？而且內容一致，均是同一天所寫。法官對此也很迷惑，請劉菊芬作出解釋。劉菊芬說，那是2013年8月的一天，她正在忙著打掃衛(wèi)生，當時陳炳強俯在桌子上寫著什么。不一會兒，陳炳強就走過來遞給她一張紙，鄭重地說：“小劉，這是我給你寫的遺囑，為了你將來生活有保障，以后我不在了，這套房子就是你的！”當時劉菊芬非常感動。讓她更感動的是，患有健忘癥的陳炳強一天之內竟給她寫了9份遺囑。

劉菊芬剛說完，陳玉春便提出質疑：“我父親有健忘癥，他應該記不清他所寫遺囑的內容，為什么9份遺囑內容都一樣呢？”劉菊芬辯解說：“這可能是他內心的真實想法吧！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在一天之內寫出9份內容一樣的遺囑來?！?/p>

法官也有不少疑問，就對劉菊芬說：“你再回憶一下這9份遺囑是陳炳強老人生前自愿寫的，還是你要求他寫的？”劉菊芬毫不猶豫地說：“都是老陳自愿寫的。我平時對他的照顧周到細致，他對我越來越依賴。此前他的兒女趕走過我一次，可能是怕我再次離開他，所以他就想出了這個辦法留住我。”

對于劉菊芬的解釋，陳玉芳又提出了異議：“我爸一身的病，平時拿筆都哆哆嗦嗦的，不可能一天寫出9份遺囑，而且每個字都橫平豎直的?！标愑翊阂渤滞瑯拥挠^點：“正常人寫這些東西還得寫一會兒，像我爸那樣的身體，能堅持寫9份，打死我都不信！”面對陳家兄妹的質疑，劉菊芬顯得很委屈，她辯解道：“你爸是有病，可他也不是天天都有病，他也有好的時候呀！反正遺囑就擺在那兒，你們不信可以拿去鑒定！”

看到雙方唇槍舌劍，法官也覺得迷霧重重：一個身患多種疾病的老人，一天寫下9份遺囑，并且內容完全一樣，都是將自己價值數百萬元的房子和財產送給一個保姆。這些遺囑真的是出于老人的本意，還是如陳玉春兄妹所猜測的那樣，這些遺囑是老人在劉菊芬的逼迫下所寫？

面對神情平靜的劉菊芬，法官問道：“老人真想留住你，可以用加工資的形式，為什么非要寫遺囑呢？一套房子可是價值上百萬元??！況且寫遺囑的時間是2013年8月17日，而你們結婚登記的時間是2013年10月16日，你們還沒有結婚，他就寫遺囑把房子給你，好像不太合常理，對此你怎么解釋？”

對法官提出的問題，劉菊芬的回答仍是有條不紊：“寫遺囑時我們是沒有登記，但我們在生活中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老陳對我的依賴也是逐步增加。我離婚多年，靠給別人當保姆維持生活，老陳不想在他走后，我仍然這么辛苦，所以就把房子留給了我！”法官琢磨著劉菊芬的解釋，還真看不出什么破綻。

法官暗訪后做出合理判決

劉菊芬持有和陳炳強老人的結婚證和9份遺囑，不管陳玉春兄妹認不認同，陳炳強的房產歸劉菊芬所有似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然而，誰也沒有料到，陳玉春兄妹此時也拿出了他們對抗劉菊芬的“大殺器”——父親留下的第10份遺囑。

法官接過陳玉芳遞來的父親生前留下的遺囑，遺囑的大意是：在陳炳強死后，他名下的房產歸兒子陳玉春和女兒陳玉芳共同所有。立遺囑的時間是2013年9月29日。

看到這份遺囑，劉菊芬愣住了。陳玉芳趁機揶揄道：“你睜大眼睛看看，我們這份遺囑所立的時間比你的晚，跟我們這份遺囑相比，你那些遺囑都是廢紙！”劉菊芬沒有接話，喃喃地說：“不可能，這不可能！”

事情出現了新的變化，法官也始料不及，他問陳家兄妹：“這份遺囑是你父親自愿寫的還是你們逼他寫的？”陳玉春皺著眉頭說：“當然是他自愿寫的。那天我和妹妹去看我爸，劉菊芬不在，他拿出了這份遺囑，叮囑我們保存好。如果不信的話可以去做鑒定！”

1份遺囑PK9份遺囑，這樣的事情對從事審理民事案件多年的徐斌法官來說還是頭一次。按照我國繼承法規(guī)定，遺囑繼承優(yōu)于法律繼承，時間在后的遺囑優(yōu)于時間在前的遺囑。這樣一來，法律的天平開始向陳家兄妹一方傾斜?？吹皆媾c被告雙方互不相讓，調解難度越來越大，法官決定停止調解，擇日開庭審理此案。

然而，徐斌法官并不想草率地做出判決，因為那樣可能有違已經離世的陳炳強老人的意愿。他決定進行調查走訪后，再開庭審理此案。

隨后，法官來到陳炳強老人生前所住的小區(qū)，向社區(qū)以及老人生前的鄰居了解陳炳強老人與子女以及保姆之間的一些情況。對于陳炳強與子女以及保姆的情況，陳炳強生前的對門鄰居張志東老人說他最有發(fā)言權。張志東說，老陳的一對兒女還算孝順，老陳性情倔強，喜歡獨居，給工作比較忙的兩個孩子出了不少難題。陳玉春兄妹每周都會過來看望父親兩三次，也算盡到了子女的責任。

說到劉菊芬，張志東不由自主地夸贊起來，說劉菊芬與老陳生前非常合得來。老陳脾氣不好，氣走了不少保姆，自從劉菊芬進門后，老陳變得很聽話。有段時間，劉菊芬不知為什么離開了老陳，老陳整天魂不守舍，對兒女也不理不睬。老陳有健忘癥，有時一個人出門就不回來，孩子們怕他走丟了，就給他買些方便食品，把門反鎖，不讓他出門。那段時間，老陳胡子也不刮，臉也不洗，整個人瘦了許多。說到這里，張志東動了情。他說，有一天，他聽到老陳家的門被敲響了，就打開防盜門的小窗向外看，看到劉菊芬站在老陳家的門前，手里提著飯盒。一會兒，老陳從屋里走到門前，可房門被兒女反鎖，鑰匙他也不知道在哪里，無法讓劉菊芬進門。老陳想了個辦法，就拿來一把勺子，隔著防盜門的縫隙，劉菊芬一勺一勺喂給他吃。老陳吃完，劉菊芬和他隔著門說了一會兒話，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說著說著，張志東眼里有了淚光。他繼續(xù)說，那天劉菊芬臨走前，老陳還央求她：“小劉，你有空就來看看我，你不在的日子我過得很不好！”說著說著，老陳就哭了。最后，張志東說出了自己對劉菊芬的看法。他說在他眼里，劉菊芬對老陳是真心實意的，這樣的保姆打著燈籠也難找！后來，他見到陳玉春兄妹，還勸他們把劉菊芬請回來，不然他們的父親可就活不長了。不久，陳家兄妹就把劉菊芬請了回來，老陳可高興了。有一次，張志東還聽見他和劉菊芬一起唱歌呢！老陳精神變好了，我也替他高興，畢竟是多年的老鄰居啊！

經過一番調查，法官心里有了底。2014年1月3日，法院開庭審理了這起特殊的民事案件，并做出如下判決：鑒于原告與陳炳強結婚只有13天，根據我國婚姻法規(guī)定，雙方婚前財產歸各自所有。根據遺囑繼承優(yōu)于法定繼承的原則，由于陳炳強寫給被告的遺囑時間上晚于原告的遺囑，因此，陳炳強的房產歸被告陳玉春和陳玉芳所有。原告劉菊芬雖與陳炳強老人結婚時間較短，但對其盡到了照顧和撫養(yǎng)的義務，因此，陳炳強生前的20萬元存款歸原告劉菊芬所有。原告和被告對這一判決結果均表示滿意。

一場遺產糾紛終于塵埃落定。不過本案也有許多值得深思的地方。如果陳玉春兄妹在父親生前能對老人多一些成全，老人得到的快樂可能會更多，關于遺產的分配，也不至于鬧出這么多的事情。時下，“?；丶铱纯础彪m然已寫入新修訂的《老年人權益保障法》，但老人精神層面的需求，兒女仍無法滿足。但愿天下兒女都能重視對父母的精神贍養(yǎng)，而不是緊盯著他們的財產。

〔編輯：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