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騰的家園，“高媽媽”與殘疾孩子的愛心巢

正裕

2013年早春時節(jié)，乍暖還寒。在河北省唐山市灤南縣洼里村一座普通的農(nóng)家小院里，一個“媽媽”、一群志愿者照看著39個患有腦癱、輕度智障或肢體殘疾的孩子，他們中最大的22歲，最小的7歲，在這里免費讀書、吃住，快樂地生活，構(gòu)成了一幅溫馨和美的畫卷……

深沉母愛催生“炕頭課堂”

說起愛心小院，現(xiàn)年55歲的高淑珍媽媽感慨萬千。她的兒子王利國4歲那年得了類風濕，渾身關(guān)節(jié)疼痛，不分日夜地哭鬧。病在兒身，疼在娘心。高淑珍帶著兒子輾轉(zhuǎn)北京、天津、大連等地的多家醫(yī)院，光醫(yī)藥費就花去了七八萬元，但最終兒子還是落下了重度殘疾。

到了入學(xué)年齡，坐在家門口的王利國，看到一個個孩子從門前經(jīng)過，心生羨慕，他懇求媽媽也送他去上學(xué)：“我想念書，以后要當醫(yī)生，專門治類風濕。”由于行動不便，王利國無法和同齡人一樣背著書包去上學(xué)。望著兒子渴望又失落的眼神，高淑珍的心被深深刺痛，她整夜整夜地失眠，心想，兒子腿腳不行，不能再不讀書呀！高淑珍只得安慰兒子說：“咱家離學(xué)校遠，趕明兒媽媽在炕頭給你辦個學(xué)校?！?/p>

不久，細心的高淑珍發(fā)現(xiàn)，附近村莊里也有一些因肢殘而不能入學(xué)的兒童，他們對讀書同樣充滿了渴望。當初哄兒子的一句話，漸漸成為高淑珍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念頭——在家里開個課堂，讓周圍像兒子一樣不幸的孩子都能讀書。

高淑珍至今忘不了當初“招生”時的情景。為了摸清鄰近鄉(xiāng)村輟學(xué)肢殘兒童的情況，她騎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逐村打聽。擔心得到的消息不準確，貿(mào)然上門招人厭煩，她就在打聽好地址后上門守著，直到看到那家真的有肢殘孩子進出，才上前敲門。

記不清有多少回被當成上門推銷的小販而吃閉門羹，又有多少回被不理解自己一片苦心的村里人嘲笑為“有毛病”，但高淑珍始終堅持著自己的信念：“孩子們肢殘心不殘，讓他們學(xué)點知識，長大了有個一技之長，也不至于成為社會的負擔?！?/p>

自從高淑珍有了在家辦課堂的念頭，她整天思忖著這件事。因為給兒子治病，家中已債臺高筑，她哪里有錢請得起老師啊！這時，剛剛初中畢業(yè)的女兒王國光讓高淑珍靈機一動，這不就是現(xiàn)成的老師嘛！那時，初中剛畢業(yè)的王國光因為家境窘迫放棄了中考，正準備外出打工，高淑珍的一席話給她潑了一盆冷水：“你哪兒都別去，在家看著弟弟，我再找?guī)讉€殘疾孩子，你教他們讀書認字！”一開始，倔強的女兒怎么也不愿意：“為啥非要在家憋屈一輩子？我還這么年輕，應(yīng)該出去闖蕩闖蕩，不能整天在家伺候一群孩子??！”高淑珍苦口婆心地勸說，可王國光就是轉(zhuǎn)不過這個彎兒來。

一天，趁趕集的機會，高淑珍帶著王國光去見了一個叫趙洪剛的殘疾孩子。母女倆來到一家維修店，店門口有個孩子正在玩耍，十來歲的樣子，由于幼時得過腦膜炎，留下了侏儒癥的后遺癥，身高也就七八十公分，他就是趙洪剛。王國光看了心里一酸，走過去問：“你咋不去上學(xué)呢？”“我上過幾天學(xué)，可是同學(xué)們都笑話我，欺負我，我就不去了?！薄澳悄阆肷蠈W(xué)嗎？”就這么一句話，讓趙洪剛哇地哭出了聲：“咋不想呢！我爸媽認字不多，我哪怕能上到小學(xué)畢業(yè)，也能幫我爸記賬，以后也能養(yǎng)活自己了，出門也能認得公交站牌了。”

孩子的話，讓王國光感到深深地震撼，這個比自己弟弟大不了幾歲的孩子，同樣渴望讀書?！澳墙憬憬棠阕x書認字，你愿意嗎？”一聽這話，小洪剛破涕為笑，立即拉起王國光的手說：“真的？姐姐，愿意，我愿意！”

“講課，就得一章一章講，我尋思著，有三四個孩子一起學(xué)，一講不都會了嘛，還有個伴兒?！睅滋旌?，高淑珍又找到了另外兩個殘疾孩子。1998年4月，高淑珍的“炕頭小課堂”開講了。課本是借來的舊書，“老師”就是被高淑珍硬生生“拉下水”的初中畢業(yè)年僅16歲的女兒。從此，高淑珍的家里傳出了讀書聲：“a、o、e……”兩張舊課桌、兩塊小黑板、一盒粉筆、四個殘疾孩子，農(nóng)家小院里的特殊課堂就這樣開班了。望著四雙真誠而渴求的眼睛，王國光心里暗想，既然媽媽辦起了課堂，我就一定要把自己掌握的知識，都教給這些孩子們。

大愛無邊撐起“幸福之家”

高淑珍接收殘疾孩子上課的事很快傳開了。慕名而來的孩子越來越多，這是高淑珍始料未及的。她的精力有限，家里又不大，本來就負債累累的她，突然又多了這么多張嘴，怎么辦？看著因她稍一遲疑就連連作揖的殘疾孩子家長和他們身邊既膽怯又渴望的孩子，那個“不”字，高淑珍很難說出口。有時迫不得已拒絕了實在不適合留下的孩子，她也會難受得好幾夜睡不好覺。

轉(zhuǎn)眼間，幾十個孩子的生活重擔，一下子壓在了高淑珍一家人的身上。

對于老伴王躍元來說，每年三十幾個孩子和一大家子人的口糧，全得依靠一年一季稻子的收成。錢少可以少花，但糧食少了孩子們和家里人就會餓肚子。于是，他每年不得不在耕種自家十幾畝地之外，再多承包幾塊地。農(nóng)閑時，王躍元還要到唐山市區(qū)、曹妃甸一帶去打些零工。

可老王外出打工掙的錢，總是很快就被高淑珍花在孩子們身上了。在較長一段時間里，老王都不能理解妻子的舉動。“自己一整天在外打工，回到家滿屋子都是殘疾孩子，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崩贤鯂@息著。一次，王躍元沉著臉質(zhì)問妻子：“這么多孩子要吃飯，你還能撐得住嗎？”為此，老兩口經(jīng)常吵架，老王甚至以離婚相要挾。但王躍元知道高淑珍的脾氣，她認準的事兒，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看著老伴每天起早貪黑地操勞，他也很心疼，最終只好順了她的心思。后來王躍元成了妻子的好幫手，一有空就去照顧那群殘疾孩子。

為了貼補家用，原來很少出門的高淑珍被逼著做起了買賣。她經(jīng)常天不亮就騎著自行車，馱著批發(fā)來的一些日用品去趕集，一騎就是幾十公里，集上賣不完，她就走街串巷地賣，有時因叫賣聲吵了別人，別人還會轟她。剛開始，聽到人家說的難聽話，高淑珍心里憋屈，忍不住蹲在人家門口哭?！翱尥炅藢に紝に迹褱I擦干了，還得繼續(xù)賣。家里還有一幫孩子呢，我就這么放棄，不中??！”高淑珍心里時刻裝著孩子們。

從這群患有腦癱、小兒麻痹、類風濕等病癥的孩子們住到她家那天起，高淑珍睡覺幾乎就沒脫過衣服。清晨4點多，孩子們還在熟睡，高淑珍已經(jīng)開始了一天的忙碌。孩子們吃飯的時候，她盛飯、倒水，孩子們的飯不夠了，她又手忙腳亂地再做。殘疾孩子大多行動不便，有些甚至連生活都不能自理。每晚睡覺前，她要給孩子們逐個接尿，要拍撫最小的孩子睡去，大約每兩小時要醒一次，叫愛尿炕的孩子起來小解。孩子們睡得迷迷糊糊，常常會尿到她手上身上。冬天她怕孩子們冷，就一直燒著爐火，直到深夜。等屋子足夠暖和了，再把爐灰掏干凈，然后還要打著電筒再逐屋檢查一遍。

這樣的辛苦操勞，高淑珍早已習以為常，最讓她擔心的還是孩子們生病。孩子病了，她整夜不睡覺守在旁邊，小心翼翼地呵護著。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叫村醫(yī)。高淑珍說：“別人的孩子交給我，不能出一點差錯啊?！?/p>

銀橋村尹曉蘭的兒子陳冀東患先天腦癱，已經(jīng)16歲了，脾氣很不好，也不和家人交流?？粗⒆用刻祢榭s在炕上，尹曉蘭擔心不已。聽說高淑珍的愛心課堂后，她抱著試試看的心理，把孩子送了過來。剛開始隔一天一看，怕孩子不適應(yīng)?！罢n堂里的老師對待我兒子特別細心，我就放心了，這下我就能安心地干農(nóng)活了。兩年時間，孩子胖了、開朗了，還學(xué)會了用左手寫字。當時醫(yī)生都說肯定治不好了，沒想到居然在愛心課堂出現(xiàn)了奇跡，我這心情……”說著眼淚撲簌簌地從這位淳樸的村婦臉上一串串滑落。

15歲的劉雙已經(jīng)和高淑珍生活了整整8年。她剛來的時候骨瘦如柴。由于患有類風濕，劉雙渾身關(guān)節(jié)疼痛，是高淑珍每天抱著她吃飯、睡覺?！案邒寢岆m然沒生我，卻給了我許多我母親都沒能給我的愛?！眲㈦p流著熱淚說。“要不是高大姐，現(xiàn)在沒準兒我的家庭就破裂了。在這里，老師不但教小雙讀書認字，還每天給她按摩，幫她鍛煉。看看我閨女現(xiàn)在多好！”劉雙的父親劉永宏拉著高淑珍的手雙眼泛紅，“高大姐，真是太謝謝你們了！”

高淑珍家那間當作教室的屋子里，墻壁上貼著孩子們寫的作文，字字真情——“是這兒改變了我一生的命運，我要好好學(xué)習，將來考上理想的大學(xué)，找一份好工作，來報答親愛的老師和高媽媽?！薄胺偶倭耍叶忌岵坏秒x開，這兒就是我的家……”

這句“高媽媽”、這句“家”，是高淑珍最珍視的財富。她說：“我活一天，就干一天、付出一天。自個兒愿意干的，就不能叫苦叫累?！?6年來，高淑珍先后收教了100多名殘疾孩子，從未向這些孩子收過一分錢?！昂⒆用赓M吃住上學(xué)，難道就沒有境況好一點的家庭給你捐助嗎？”有人問?！坝?，有的家長拉來大米、蔬菜，說孩子在這兒免費上學(xué)，我們自己帶點口糧吧。可我不能收。我可以收愛心捐助，但不能收家長的?！?/p>

望著旁人一臉的疑惑，高淑珍解釋說：“你想，如果這個孩子的家長送東西，其他家長怎么想，他們會在心里比較，你家送東西，我家不送，會不會虧待我的孩子；孩子也會在心里比較，他家有我家沒有，會難受。干脆我一個都不收，送來我也送回去。我寧可自己想辦法！”

無怨無悔感動眾人拾柴

剛開始學(xué)生少，高淑珍和女兒每天用自行車把孩子馱來上課，中午孩子們就在她家一起吃，晚上再把孩子挨個送回家。最遠的孩子離她家有二三十公里，每天送下來兩人都累得散了骨架。

后來，高淑珍東拼西湊用7000元錢買了輛舊面包車，讓自己的妹夫當上了義務(wù)司機。每次接送孩子，高淑珍和女兒都要輪流跟著，有兩三個肢殘嚴重的孩子，怕顛壞了得抱在懷里。由于是二手車，隔三岔五就出毛病，修車花去了不少費用，每修一回車，高淑珍都得蔫好幾天，最終高淑珍索性又把車賣了。為了孩子們少受罪，她決定讓所有的孩子全部在家里吃住，一日三餐，家里吃啥，孩子們就吃啥。

由于孩子越來越多，原來的房子根本無法容納。2004年秋，高淑珍與丈夫商量，咬咬牙從親戚處借來十幾萬元，在村委會的幫助下，用好心人捐助的磚石，在親戚的宅基地上建起了一個院落，院子里有教室、男女生宿舍、廚房、廁所。新學(xué)期開學(xué)那天，當殘童們歡天喜地走進新教室的那一刻，激動萬分的高淑珍百感交集，眼中喜悅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嘩嘩”地直往下流：“孩子們終于有了新家，有了寬敞明亮的教室！”

高淑珍的無私奉獻，感動和震撼著善良的人們。16年來，有接連不斷的志愿者來到她的“愛心課堂”當義務(wù)“老師”，他們中有在校大學(xué)生，也有已經(jīng)參加工作的年輕人，短則數(shù)周，長則數(shù)年，他們不計報酬，把愛交付給了這些殘疾孩子。正是這些志愿者們的愛心接力，讓高淑珍的愛心小院愈加充滿活力。

2001年3月，邯鄲小伙王利忠從一張包螺絲的報紙上，看到了高淑珍和20多個殘疾孩子的故事。這張報紙改變了他的命運，亦成就了他的姻緣?！耙粋€農(nóng)村婦女養(yǎng)著這么多殘疾孩子，還管吃管住，可能嗎？”王利忠當時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您是不是財力雄厚的企業(yè)家？政府有撥款嗎？這些孩子是先天還是后天的殘疾？他們都有父母嗎……”王利忠把他的疑問一股腦兒地寫在信中，寄往相隔千里的灤南縣洼里村。半個月后回信傳來，原來不但確有其事，而且已經(jīng)有人在那兒當志愿者義務(wù)教孩子們讀書了，王利忠頓時覺得自己很渺小。2002年5月，王利忠終于有機會來到了這個讓他心儀已久的農(nóng)家小院……當推開那扇破鐵門的一剎那，王利忠驚呆了：“二十幾個一瘸一拐的孩子，好奇又恐懼的眼神，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個場景?！苯酉聛淼?0多天，他跟孩子們一起吃，一起住，教他們唱歌，給他們上課，講外面的城市……

假期結(jié)束后回到單位，王利忠滿腦子都是這群孩子。他辦理了兩年停薪留職，又回到了孩子們身邊?！伴_始的時候睡不慣炕，連著幾宿睡不著覺；以前在家沒怎么做過家務(wù)，到這里伺候這么多孩子特別累；有時候半夜睡過了沒叫孩子解手，被臭味熏醒了，然后趕緊起來擦屎擦尿、換床單……我也打過好幾次退堂鼓，可聽到孩子們哥哥長、哥哥短地叫著，就舍不得走了。”

兩年轉(zhuǎn)眼即逝，王利忠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驚訝的決定：徹底從安逸穩(wěn)定的國企辭職，一輩子留在這里！這個決定，是為了這群孩子，也是為了他的愛人——王國光。同樣的愛心、同樣的理想，兩個年輕人在相處中擦出了愛情的火花，他們在簡陋的板房里結(jié)了婚。王國光回想起來，感慨地說：“這也是媽媽的信條！”因農(nóng)村的女孩兒普遍結(jié)婚比較早，當時就有很多條件不錯的人家上門提親，但都被高淑珍婉言拒絕了。后來，高淑珍干脆挑明了女兒的擇偶條件：不能嫌棄這群孩子，必須得倒插門。王國光知道這事兒后一笑了之：“我明白我媽的苦衷，我要是嫁人走了，這群孩子咋辦？而且，我也舍不得孩子們?！?/p>

“這十幾張高低床，是中央電視臺的記者們捐贈的；這兩臺電腦，是唐山的一對年輕夫妻送來的，他們說什么也不肯留下姓名；去年冬天，北京一家律師事務(wù)所出錢買來好幾車煤，解決了我們一冬的做飯取暖問題，還有那些捐款……”高淑珍流著淚說，“如果沒有這么多好心人的幫助，我也許撐不到今天?！?/p>

如今，高淑珍的愛心小院已經(jīng)成為殘疾孩子的快樂之家。灤南縣教育局在愛心小院設(shè)立灤南縣特教學(xué)校教學(xué)點，并制訂幫扶計劃，定期選派教師對孩子們進行培訓(xùn)和輔導(dǎo)?？粗⒆觽円惶焯爝M步、一天天長大，高淑珍飽經(jīng)風霜的臉龐笑得像朵花。

2013年2月，高淑珍當選為全國人大代表，9月，她榮獲第四屆“全國道德模范”稱號。獲得如此巨大的榮譽，讓高淑珍既高興又不安，她說：“殘疾孩子不僅要學(xué)到文化，更要掌握一技之長。我希望他們都學(xué)到本事，將來不僅能自食其力，還能為社會作點貢獻，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這樣的善事我會一直做下去！”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