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當媽媽杠上保姆

媽媽終于決定來深圳和我們一起生活。爸爸去世早，從我上大學到結婚生子，媽媽都是孤身一人在市里教書，可以想象她的寂寞和孤單。如今我和老公的公司風生水起，媽媽正好退休了，應該讓她來享享天倫之樂。對此老公很贊同，三歲半的女兒莫莫也很興奮，住家的保姆張姨更是十分期待。

張姨以前也是教師，在河北一所鄉(xiāng)村小學教語文。后來老公應聘到深圳，經常出差去外地做工程，女兒也在深圳上學，怕寂寞閑不住的她辭了職，一邊陪孩子一邊做保姆幫補家用，一做就是十幾年，專業(yè)素養(yǎng)非常高，照顧孩子仔細周到，粵菜做得出神入化。三年前雇傭了她后，我和老公都很滿意，如今已經給她注冊公司員工買了社保。我想，媽媽是一個細致而忙碌的人，和張姨一定很合拍。

媽媽來深圳之后，有一段時間全家確實和樂融融。直到有一天我和媽媽聊天，無意間說起了張姨從來沒有要求漲過工資的事。媽媽好奇問道：“你們每月給她多少錢？”

5500。我隨口說。

媽媽瞪大了眼睛，說：“這么多，比我的退休金高出2000塊啊?！?/p>

這也許就是接下來事情發(fā)生的導火索吧。

一晚，媽媽神神秘秘地把我?guī)У剿姆块g并關上門，低聲說：“隔壁張工家的保姆才要 3000元，2單元我們那個老鄉(xiāng)家的保姆也才要 2800，你們給得太多了?！?/p>

媽，她們做的工作不一樣。張姨又要帶孩子，又要做飯還要做家務，做了三個人的事。

“能差多少？她擦一張桌子花 10分鐘，換三塊毛巾，又慢又浪費?！眿寢屨f。這個我很清楚，而我看中的就是張姨這種專業(yè)精神：每一個門縫、門把手都會擦拭得一塵不染，地板也是用純棉的抹布一點點擦出來的。廚房更加井井有條，瓶瓶罐罐擺放很有講究。

媽，張姨做了快 20年了，有高級職業(yè)資格證。很搶手。我說：媽，你就不要太操心了，我們付得起這個價錢?，F(xiàn)在生活好了，你只管吃喝玩樂就行啦。

“你呀，就是頭腦簡單?！眿寢岦c著我的腦門說。我笑笑，媽媽是個愛操心的人，事情不會就這樣結束的。果然，媽媽開始不停地向我抱怨張姨的種種不是：

“每天中午都要午睡，懶惰。”

“我給莫莫買的衣服她不給莫莫穿，按照她自己的喜好給莫莫穿衣服，自作主張?！?/p>

“莫莫還沒吃的朱古力，她就先開封吃了，不懂規(guī)矩。”

“我讓她中午熱剩菜剩飯，她說剩菜飯對身體不好，不懂節(jié)儉。”

媽，這些我都知道，張姨這樣做也沒錯呀。午休、享用零食……這些細節(jié)當初簽合同就說清了。

媽，我們給保姆付那么高工資是因為物有所值。請相信我們作為商人的基本素養(yǎng)好嗎？你辛苦了那么多年，現(xiàn)在我就希望你能輕輕松松地享福，別操心了。

媽媽總是嘆氣說：“你呀，你們呀！”

惡婆婆對媳婦的架勢

過了兩天，媽媽跟張姨杠上了，每天起得比張姨還早，做好早餐擺在餐桌上張羅大家吃飯。張姨有些尷尬，吃完早餐趕緊收拾碗筷，媽媽起身制止道：“不用不用，我來吧?！蓖炅擞謥硪痪渲旅鼡舸?，“你洗個碗浪費多少水呀?！睆堃毯軐擂?。

張姨要擦桌子，媽媽馬上說：“放著，我來。”張姨給莫莫換衣服，媽媽擠過去說：“我來。莫莫最愛外婆了，是不是寶貝？”張姨給莫莫喂水，媽媽趕緊接過來說：“燙不燙呀？我看看?！被旧?，媽媽對張姨已經有了惡婆婆對媳婦的架勢了。老公出門前示意要我跟媽媽談談，這還用他說？張姨，你帶莫莫下去玩會兒吧。我笑著說道。張姨是個聰明人，推了小車帶莫莫出去了。媽，你這不是想趕張姨走嗎？“我來這里了，還要你們浪費這些錢干嗎？我都能做。你媽還沒老?！眿寷]好氣地說。

媽，你怎么這么想不開呢？你就不能讓我孝順孝順你，享享清福嗎？我有些生氣了，如果張姨真的走了，誰這樣仔細地照顧莫莫，誰這么認真地幫我照料家務？說句私心話，就算媽媽可以，我也不能看著她一個人做而不伸手幫忙，本來很忙的我豈不是要累死。想到這里我脫口而出：你這樣。我還要照顧你，我更累。

“我不用你照顧，我是來照顧我的寶貝外孫女的，你照顧好你自己就行了。”媽媽白我一眼，開始收拾碗筷。談判失敗，我只好先下樓安慰張姨，再另想辦法勸服媽媽。張姨反而安慰我說： “沒關系，我懂。我也是媽媽，也喜歡管女兒的事，我不會怪你媽媽的，放心吧?！边@么好的保姆，我怎么可能辭退？

丟失的耳環(huán)

我生日前夕的一個下午，媽媽的電話打到了我辦公室：“你回來一下吧，家里有點事?！?/p>

我匆匆忙忙趕回家，一推開門，看到媽媽坐在客廳里發(fā)呆，莫莫一個人在玩玩具，張姨坐在陽臺上，眼睛有點紅。

媽，發(fā)生什么事情啦？我問媽媽?！扒疤炷闼徒o我的金耳環(huán)不見了，我早上放在洗手臺上的。”媽媽沒好氣地說。

“大姐非說是我拿的，但是我都沒有看到過?！睆堃烫鹧劬忉?。

“不是你還有誰呢？我明明就放在了洗手臺上，不是你收拾的嗎？”媽媽反駁。

“是我收拾的，但是我確實沒有看到金耳環(huán)?！睆堃毯軣o奈。媽，說不定掉在什么地方了呢？再好好找找。我說。

“我都找了個遍，我洗臉的時候摘下來的，接著就是她進去收拾的?！眿寢屨f。

媽，你也不能就憑這懷疑張姨呀。鉆石項鏈、寶石戒指……張姨見過的好東西多了，她又不是第一次見金耳環(huán)。我覺得媽媽的判斷太草率?！澳悄憔褪怯X得你媽在撒謊了？”媽媽生氣了，進到臥室關了門。

“我真的沒拿，我進去的時候什么都沒看見?！睆堃陶f。我相信你，張姨。憑對張姨的了解，我相信她的人品。晚上，老公沒有回來吃晚飯，這個狡猾的家伙把矛盾丟到我一個人身上。我想找點話題緩和緩和飯桌上的氣氛，這時莫莫主動解圍：“爸爸說，國慶媽媽過生日，要準備禮物。”

張姨強撐著笑臉問莫莫：“寶寶，你給媽媽準備了什么禮物??？” 莫莫嘻嘻笑著跑回她的房間，搖晃著兩朵花出來了：“我送媽媽一對花朵耳環(huán)。漂亮嗎？”我瞧著插花的東西有點眼熟，仔細一看，可不就是媽媽的金耳環(huán)！莫莫摘了陽臺上她最喜歡的太陽花插在上面，乍一眼還真不容易認出來。

寶寶，你從哪里拿的耳環(huán)??？我問。

莫莫指著洗手間說：“我在那里撿到的。漂亮吧媽媽，我一直給你留著呢。 ”真相大白，媽媽的臉紅了，她從來沒有這樣難為情過，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找到了就好了。大姐趕快吃飯吧?！睆堃痰故呛転⒚?。

真是不好意思，小張，我錯怪你了?！眿寢尭舆^意不去。

沒事，沒事。張姨搖著手。這件事就像冬日大霧天的太陽，使得云開霧散。媽媽再也沒有挑剔張姨。但媽媽并沒有真正開心起來，她大概還在為之前錯怪張姨內疚吧，我這樣認為。

做一碗紅燒肉也好啊

有個周末我正在書房忙碌，張姨敲了敲門走了進來。

“小何，有些話，我不知該不該講？”張姨說。

我心里打鼓，不會是媽媽又挑剔張姨了吧?！澳銒寔淼倪@段日子，總是不太開心。我想我明白她在想什么?！睆堃绦πΑ?/p>

我其實也不太明白，大家過得好好的，為什么媽媽總是自尋煩惱。

“她并不是對我不滿意，而是對自己要求太高了，她總是想幫你，但是覺得什么都幫不了你。 我也是做媽媽的，當女兒什么都不讓我做的時候，心里最難過呢。你想想我說得有沒有道理吧?！睆堃陶f完就走。

我突然醒悟，是的，怎么沒有想到呢？媽媽給莫莫買了東西，我說以后不要給她買了，錢你留著花；媽媽想要拖地，我說張姨拖得干凈；媽媽想每晚給莫莫講故事看她睡覺，但是莫莫一定要媽媽或者張姨……

所有孝順的孩子都想要媽媽別操心，享清福，卻并不懂得媽媽也想被需要的心情，這正是作為家庭重要一員的存在感。小時候不管媽媽多忙都要給我講睡前故事，多忙都要抽空和我聊天，多忙都要做我最喜歡吃的菜，而現(xiàn)在，媽媽失落地認為，我不再需要她這樣做了，也不再需要她了。

腦子一轉過彎來，我馬上打開門，對正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的媽媽說：媽媽，我想吃你做的紅燒肉了。

郁郁看著電視的媽媽頓時樂不可支，又故作姿態(tài)：“你這姑娘真是長不大，專門為難當媽的。要吃紅燒肉怎么不提前說？我得早早去菜市場買最好的五花肉，五花肉不好，紅燒肉就失敗了一半。”媽媽一邊叨叨著一邊穿外套，特別有精神地出門買東西去了。

媽媽，就讓我永遠長不大，永遠讓你為我操心吧。我永遠需要你。

晚餐桌上大家都很開心，老公和張姨夸媽媽的紅燒肉做得好，媽媽笑得見牙不見眼。

晚上我對莫莫說：睡覺時間到了，我們讓外婆給我們講故事好不好？媽媽小時候最愛聽外婆講故事了?！昂煤茫蚁矚g聽?！蹦B蹦帶跳到了外婆床上。

媽媽講得很慢，故事講完莫莫也睡著了，莫莫這晚睡在了外婆的房間里。

每個傍晚，我都會帶媽媽和莫莫逛公園。夕陽下的公園靜謐而寬闊，我和媽媽坐在草地上聊天，莫莫在我們的腳邊跑來跑去。 每當此時我內心最柔軟的地方一片寧和。被愛是一種幸福，愛人更是一種福氣。當我終于坦然享受媽媽付出的愛，我亦同時付出了自己對她的愛，而她也享受到了我的愛。到最后誰也分不清這愛究竟從何而來。何必強求愛一定來自于子女，而父母只有接受呢？太刻意追求的孝順，比混到一起分不出來來自于誰的愛，并不能令人更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