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永年

路遇乞討者

這天傍晚，縣電視臺記者劉文風吃過晚飯，帶著兒子小鵬去附近的超市。走到超市前的小廣場時，看到那里圍了好多人。

劉文風走近一瞧，原來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坐在一個小馬扎上，懷里抱著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在他們面前鋪著一張白紙，上面寫著幾行毛筆字。由于隔著好幾層圍觀的人墻，劉文風看不清上面寫了些什么，但他覺得有些奇怪，這幾年假扮乞討者騙錢的事大家早已熟視無睹。今天為什么有這么多人圍觀呢？

正想著，忽然聽見旁邊有個中年婦女幽幽嘆了口氣道：“他們父女倆真的好可憐，這做爸爸的還是個老師哩！”

騙子水平越來越高了，竟扮老師在這里行乞，難怪有這么多好奇的人圍觀。劉文風拉著小鵬擠到前面，才看清紙上的字。

白紙上的毛筆字就像這個男人懷里的小女孩一樣清秀：我是一名來自貧困山區(qū)的代課老師，我愛人今年春天不辭而別跟別人來到貴地打工，學校一放暑假我便帶女兒來尋找媽媽，可是現在我們已身無分文，仍然沒有找到她。懇請好心人施舍，為我們父女湊齊八百元回家路費。好人一生平安。

看到這些，劉文風不禁鼻子一酸。因為他以前在鄉(xiāng)下也干過三年代課老師，每月拿著不到正式教師三分之一的工資，上的課卻不少。雖然教學成績優(yōu)秀，但從來沒拿過一分錢的獎金。好在幾年前，通過自己的努力，考進了縣電視臺，當上了一名新聞記者，總算從困境中走了出來……

劉文風想幫幫這位“同病相憐”的外地代課老師，但他又怕上當。雖然這男人還在白紙旁擺著身份證和代課教師證明。但這年頭招搖撞騙的人實在太多了。于是劉文風咳了一聲，問那一直低著頭的男人：“這位老師，請問你在學校里代什么課呀？既然你是有單位的，在外面遇到了難處為什么不打個電話回去向學校領導求助？”

男人這才抬起頭，滿臉漲紅地回答：“上學期我在學校教初一年級三個班的數學，下學期我跟班教初二。不瞞你說，我們父女這回出來的大部分路費都是我們校長和幾位好心的同事贊助的，現在我哪還好意思再向他們張口要錢呀！”說完又低下了頭。

真是巧了！兒子小鵬今天做暑假作業(yè)有幾道題不會做，劉文風特地去請教了他的一位老同學，解題方法就在身上帶著。這下正好可以測試一下這個人。劉文風趕快把題目拿出來，遞給男人道：“這位老師，我兒子剛上完初中一年級，這里有幾道題他不會做，請你幫忙給他看看好嗎？”

男人聽了兩眼一亮，當即接過紙條，把懷里的小女孩放到身旁，然后掏出筆，看了看紙上的題目，低下頭刷刷地寫了起來。

不到三分鐘，男人就把數學題的解析方法寫好了，信心十足地遞給劉文風道：“這幾道題不算太難，關鍵是解題方法?！?/p>

劉文風向他道了謝，然后掏出一張十元鈔票塞在了對方手里。男人連聲感謝道：“謝謝！謝謝！明后天晚上我可能還在這里，你兒子要有什么不懂的，只管讓他來問我……”

看到這一幕，一些原本心存懷疑的圍觀者也紛紛伸出援助之手，把一枚枚硬幣投進了男人面前的小鐵碗里。

眾人施援手

這天晚上，劉文風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妻子半夜醒來問他有什么心事，他笑了笑說：“我一定要幫那個代課老師一把！”

第二天劉文風就扛著攝像機，找到那個帶著小女孩行乞的代課老師。那男人嚇得趕快低下頭道：“大哥，求求你，給我留點臉面，別拍我好嗎？要不是走投無路了，我也不會帶著女兒在大街上乞討路費呀！”

劉文風趕快解釋道：“老師，你誤會了，我以前也當過代課老師，所以我一定要幫你的忙?！闭f著掏出八百元，“你現在就可以回家，但我想你先緩緩，我把你帶著女兒來這里尋找你愛人的事兒放上電視新聞，你愛人看到后，一定會打電話給我們，然后與你們父女取得聯系的……”

男人聽了，決定配合采訪。他告訴劉文風：他叫徐小根，他愛人方細妹因不滿他是個代課老師，覺得生活太苦，這才離家外出打工。后來徐小根從岳父母家得知細妹的打工地，就利用暑假，不遠千里來到這里尋找?？墒且恍瞧谶^去了，徐小根抱著女兒蘭蘭找遍了開發(fā)區(qū)所有的工廠，依然沒找到他的愛人方細妹……

拍攝采訪結束后，劉文風又主動提出讓徐小根老師帶著女兒蘭蘭搬到他們家閑置的車庫去住，還說來這之前，他已經同小區(qū)十幾位初一年級學生的家長談好了，還到教育部門備了案，明天上午就請徐小根為他們的孩子補習數學，每人每天交十元錢。這樣，許老師可以一邊教書，一邊找愛人，住宿和生活費的問題就都解決了。

徐小根感激涕零。劉文風把他們父女倆帶回了家，讓妻子下了兩碗熱騰騰的水餃。等他們吃完后，又搬出了以前用過的木板床、床單、床墊和一些生活用品，然后把他們送到底樓的車庫里過夜。

第二天一大早，劉文風又借來十幾副舊桌椅、一塊黑板、兩盒粉筆。上午八點鐘，一個臨時的數學補習班開課了。劉文風扛著攝像機，拍下了徐小根為十幾名學生上課的場景。

當天晚上，這件事就上了縣電視臺的晚間新聞?？h電視臺領導們還特別允許這則新聞在黃金時段循環(huán)播放一周。

一周之后，代課老師徐小根已在縣城家喻戶曉，但劉文風和電視臺的值班人員卻仍沒有接到徐小根愛人方細妹打來的電話。

倒是有不少初一年級學生的家長，紛紛打來電話要求讓孩子進這個特別補習班，只可惜車庫里放不下那么多的桌椅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一個星期就過去了，方細妹還是杳無音訊。徐小根懷疑她早已離開此地，不然她怎么狠得下心不見他們父女倆呢？他決定再教一個星期，然后再帶著蘭蘭回陜西榆林老家。

在平常聊天時，劉文風得知方細妹嫌丈夫每月才九百元工資，她要丈夫和她一起去外地打工。但徐小根舍不得他的學生，方細妹一怒之下不辭而別。

徐小根的教學水平，都被劉文風看在眼里，他很想勸他留下，于是說道：“依我看，你愛人出來打工，打電話告訴了家里，目的就是想讓你找到她，然后跟她在一起打工掙錢。我敢肯定，過了9月1日，她一定會主動來找你們父女倆的?！眅ndprint

徐小根知道，過了9月1日，學校就開學了，他為難地說：“可是，9月1日之前我必須趕回老家，因為那里還有兩百多名學生，他們都等著我去給他們上課哩……”

劉文風一時說不出話來。

教師快回來

幾天后的一個上午，劉文風突然抱著一沓考卷走進了車庫。他對徐小根說：“我有個朋友，是一所私立中學的校長，他們學校的數學老師出了一份試卷，我想檢驗一下你這些天以來的教學成果怎么樣……”

徐小根將考卷發(fā)給學生。一個半小時后，這場突擊考試結束了。劉文風抱走了所有考卷，說要拿回去請那位出卷的老師親自批閱。

第二天上午，劉文風不但帶回了批閱過的考卷，還帶來了一個紅光滿面的中年男人。劉文風介紹說：“這就是我的朋友，私立中學的校長李先鋒。昨天的考卷是他們初一數學提高班的考核試卷，他們的平均成績是七十八分，而你們卻達到了八十分，我們查過這十幾個學生期末考試的成績，他們的進步完全超過了我的預期。”

劉文風剛說完，李校長就上前握住徐小根的手，說：“徐老師，我一直在默默關注你，你的確是一位優(yōu)秀的數學老師！我想聘請你來我們學校教初中數學，月薪三千元，解決住宿問題，教得好年底還有獎金！”

月薪三千，這比徐小根老家的正式教師工資還高了許多呀！第一次得到這樣的評價和認可，徐小根不禁感動得熱淚盈眶。

但平靜下來后，徐小根又面露難色道：“我很感謝劉大哥和李校長對我的賞識，但我還得打電話回去問問我們校長，倘若他們能請到其他數學老師替代我，那我才能留下來?！?/p>

劉文風當即掏出手機遞給他：“徐老師，你現在就打電話給你們學校的校長，我們李校長今天親自登門，真的是求賢若渴呀！”

徐小根撥通了老家學校校長的電話，把自己來這里尋妻不遇以及劉文風好心相助的經過簡單說了，最后才囁嚅地道出李先鋒校長要聘請他在這里教學的事兒。

那邊的校長一陣沉默后，才回答道：“我現在不能答復你，明天中午十二點你等我電話吧！”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劉文風又當起了說客，說：“徐老師，你愛你的學生我很敬佩，但在哪里教書不是教呀！我敢斷定，你愛人目前還在我們縣城，只要我把你決定留在這里當老師的新聞播出去，你愛人很快就會出現在你們父女面前！”

這條件真的是非常誘惑人，但徐小根卻堅持道：“雖然我現在非常缺錢，但做人要講誠信，我要等明天中午得到老校長的答復，才能最終決定是否留下來……”

第二天中午，劉文風把攝像機帶來了，還請來了同事協助他拍攝?？斓绞c時，李先鋒校長也帶著大紅的聘書趕來了。

十二點整，徐小根再次用劉文風的手機撥通了老家中學校長的電話。沒想到，對方接到電話立刻就提出，讓徐小根趕快去網吧，找一臺有攝像頭的電腦，說好多學生都想通過視頻向他問好哩！

劉文風突然有種預感，這個校長不簡單，這一手太狠，看來徐小根不可能留在這里了！無奈之下，劉文風還是叫來李先鋒校長，然后跑上樓取來了筆記本電腦，插上電源打開電腦加了徐小根記下的QQ號碼。

五分鐘后，視頻連接上了。只見百十名衣著破舊的學生擠在那邊的攝像頭前，向這邊的徐小根喊道：“徐老師，您快回來吧！我們想您！我們都離不開您！我們的爸爸媽媽都說了，只要您回來教我們，他們愿意一起出錢給您加工資……”

徐小根的眼淚流下來了，好一會兒他才哽咽著回答：“同學們好！老師過兩天就會回去，請代老師向你們的父母說聲謝謝！”

劉文風和同事噙著眼淚拍下了這組鏡頭，李先鋒校長輕輕拍了下徐小根的肩膀，嘆息道：“徐老師，雖然知道留不住你，但我還想請你收下這本聘書，只要你哪天想回來，我們學校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

真的好想你

當晚，縣電視臺新聞節(jié)目播出了這段催人淚下的師生視頻，好多觀眾都看得熱淚盈眶。

節(jié)目快結束時，劉文風深情地呼喚：“我們多么希望方細妹能看到這段視頻，更希望她能理解徐老師的追求。明天中午十一點半，徐老師就要帶著女兒返回陜西榆林老家了，因為在那里還有兩百多名求知若渴的學生等著他??！請你一定要現身，哪怕只是來向你的愛人和女兒道個別……”

第二天中午十一點十分，劉文風、李校長，還有一些補習班的學生和家長們，一起把徐小根父女送到了長途汽車站。

徐小根放好行李后與大家一一話別，幾個學生都拉著他的手，求他明年暑假再來為他們補習數學。

發(fā)車的時間快到了，但劉文風企盼的奇跡始終沒有出現，他多想看到徐小根的愛人方細妹能在這一刻突然出現，帶給徐小根父女一份欣慰，也帶給大家一個驚喜！

時間無情地流逝，十一點半到了，司機關上了車門，徐小根把頭探出窗外，噙著熱淚向大家揮手告別。

就在這時，劉文風的手機突然響了，他剛按下接聽鍵，里面就傳來了一個女人的哭喊聲：“劉記者，我是徐小根的愛人方細妹，我看到你們了……”

劉文風趕快攔下了已經啟動的汽車，向司機大喊一聲：“快停車，還有人沒上車哩！”

正喊著，一輛黑色的小轎車攔在了客車前，車門打開，一個年輕的女人提著大包小包鉆了出來，哭喊著：“蘭蘭，媽媽跟你們一起回家！”

謝天謝地，徐小根的愛人方細妹總算在最后一刻趕到了！司機打開車門，讓細妹上了車。

看到他們一家三口久別重逢抱頭痛哭的場面，車上車下的人們都一齊鼓起掌來。車站領導得到消息后，也趕來表示祝賀，還特許這趟客車遲發(fā)十分鐘。

方細妹是飯店老板林超開車送過來的，他告訴大家：方細妹已在他們飯店打工半年多了，手腳勤快的她現在已當上領班，每月工資加到了兩千元。可最近一個月來，大家發(fā)現她的情緒很不穩(wěn)定，老一個人躲在旁邊偷偷抹眼淚。直到半小時前，林超才得知，她就是電視新聞里那位代課老師的愛人

正說著，徐小根抱著女兒蘭蘭走下車，方細妹也跟了下來，一家三口一起向大家鞠躬道謝。然后他們回到車上，又探出車窗使勁地向大伙揮手。汽車開遠了，劉文風一眾送行的人還站在原地眺望。

半個月后，徐小根從老家打來長途電話，告訴劉文風，當地教委已經為他加了工資，而且還把細妹安排到學校食堂工作。

聽著那邊徐小根開心的話語，劉文風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這么優(yōu)秀的一位數學老師，哪所私立學校不歡迎啊。沉默許久，他才回答道：“恭喜徐老師！祝你們一家平安快樂，日子越過越紅火！更盼望明年暑假你能來我的車庫繼續(xù)為孩子們補習數學……”

說到這里，他的嗓音哽咽起來。電話那邊，也傳來了啜泣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