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微微
小學二年級時的班主任,是個不怒自威的退伍軍人。平日里話不多,習慣用眼神制止并解決紛爭與事端。
對男生,他實行軍事化管理。對女生,他力推淑女教育。說話要不疾不徐,微笑要張弛有度;裙子要過膝,不許撩起下擺擦汗,不能光腳穿涼鞋;坐不能彎腰駝背,站不能含胸低頭;課外少看電視多讀書,每天練習毛筆字……
做得最好的,是和我們同班的他的女兒。我們既同情她的別無選擇,又欽慕她的與眾不同。她不是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卻自有一種說不出的美,眼中閃爍著看得見摸得著的柔軟和善意。連最搗蛋的男生路過她身邊時,都會不由自主地斂聲屏氣。
多年后,在家鄉(xiāng)的街頭,她穿一襲藍底白花的連衣裙,綰著低低的發(fā)髻,靜靜地站在那里。嘈雜如水,流到她身邊,卻自覺地繞道而行。有人和她打招呼,她輕輕地點頭,微笑致意,溫婉得既優(yōu)雅高貴又接地氣。
原來,她被打磨出來的與眾不同的美,過去叫教養(yǎng),現(xiàn)在叫氣質(zhì)。
初一時的語文老師,是個慢條斯理有著智慧的老頭兒,他懲戒我們的慣用伎倆是寫檢討。檢討的要求直接照搬作文要求:文筆要好,感情要真,題材不限,風格卻要自成一家,字數(shù)不能少于600字。最可怕的是,要一式54份——班上共54個人,人手一份。字跡要沿用書法課上的工整與氣勢。
畢業(yè)后和一干人去看望他,說起這段往事,他笑:小小少年是一塊塊璞玉,但雕琢要講究方式和技巧。寫檢討是假,練筆練字才是真。然后他轉(zhuǎn)過頭,對我說:“你的字,有蠅頭小楷的功底;你的日記,也最好看?!?/p>
原來,我們最終學會的,是不要錯過自己。
高二時的語文老師,是個憂郁的詩人。他為人低調(diào)又不羈,平時見他背影的機會比正面還要多。有一次上課講詩歌的結(jié)構(gòu)與特點,他找來了幾本自己以前寫的詩集。講臺上的他,眼神干凈明亮,有一種未經(jīng)世事的潔白,像正在做夢的少年。他一字字念,一句句寫,一段段講其間飽滿的感情、豐富的想象、和諧的音韻,以及寫詩的心境和曾經(jīng)沉睡的夢想。講到動情處,他會停下來,一言不發(fā)地看向窗外,眼神比遠方還遠。
課后很久,我心里仍蓬勃得靜不下來。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詩歌的美,它干凈清潔,美好親切,散發(fā)著夢想的味道。最難得的是,它離我這樣近,一聲輕喚便足以叫醒我,而不只是遠遠地隔空感動我。
后來,我開始偷偷寫詩,不在乎寫得好不好,不去想有沒有用,也不在意是否有人懂,愿意寫下去并能很好地寫出來,對自己而言已經(jīng)足夠。
原來,夢想是一種讓你覺得堅持就是幸福的東西。
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說過:教育意味著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朵云推動另一朵云,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謝謝你,盛裝蒞臨我的成長……
(選自《青年文摘》2013年第22期,有刪改)
美文點讀
本文作者觀察細致,善于把握住人物的精神、內(nèi)心,抓住人物的語言、動作等細節(jié)進行描寫,真實可信,又趣味橫生,很好地展現(xiàn)了人物的風采——退伍軍人的威嚴和遠見,“老頭兒”的慢條斯理和智慧,“詩人”的憂郁和動情,生動傳神。
【王文炎/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