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江春
當初我和玉珍從達孜來到尼曲鎮(zhèn)上開甜茶館時只帶了三千塊錢。交了房租,買了一車牛糞后,身上只剩了五百多塊錢。
我們的甜茶館在鎮(zhèn)上的北邊靠公路邊上,拉薩通往阿里去的公路南北走向穿過小鎮(zhèn)。每天都有跑長途的客車和貨車停下來,到甜茶館喝茶吃飯。屋里鐵皮火爐內(nèi)的牛糞火燃燒得旺旺的,藏柜上的酥油茶、甜茶飄著奶香味,藏式土坯房內(nèi)外兩間常坐滿了人。
前幾年,小鎮(zhèn)上只有我們一家甜茶館。不久,鎮(zhèn)上又有兩家甜茶館開張了,我們的生意越來越清淡。那段日子我常常夜里發(fā)愁得睡不著。一個人悶悶不樂地沿著公路邊走到鎮(zhèn)外沙丘上,然后凝望遠方。
傍晚,太陽開始緩慢地沉落到雪山的山脊后面,但它從云層放射出的金光,投在連綿雪峰上,天空的另一邊卻泛起了火紅的霞光。
有一天,一個經(jīng)常跑車在我這里吃飯的師傅,讓我把一個小包送交鎮(zhèn)政府才分配來的一個大學生,還給拿了5塊錢。我把錢退了回去說:“這點小事,哪能要你的錢,我把小包送到就是啦!”師傅把錢又塞到我手里說:“這也是別人讓我捎帶的,是你的跑路費?!焙髞恚瑤煾底邥r還是把5元錢硬塞給了我。
那時我還不明白幫人跑個腿送個東西還能收錢,錢還不少。后來,路過的師傅常給我一二十塊錢讓幫人捎東西。那年夏天,我和玉珍到拉薩八廓街沖賽康批發(fā)市場進貨,才知道幫人送東西也可以像郵局收包裹一樣收錢。于是,我也像拉薩開的“玉包子”餐飲連鎖店似的,加盟了一家快遞公司,在小鎮(zhèn)上辦起了快遞。
我們這里的小鎮(zhèn)雖然交通方便,但離拉薩有六百多公里,十分偏僻。鎮(zhèn)上夏季時河水大水電站還可以供電,可一到冬季河水少又結(jié)冰,只能靠各自買的小型發(fā)電機和太陽能照明。用電沒有保障,再加上有文化的牧民也不多。鎮(zhèn)上用電腦的人沒有幾個人。
這兩年鎮(zhèn)上陸續(xù)分配了十來個大學生,有的分配在鎮(zhèn)政府工作,有的當村官。還有七八個單位的駐村工作隊都分散在村里。鎮(zhèn)上只有一家四十平米的超市,日用品種類很少,大學生和工作隊員想方設法都在網(wǎng)上購物。原來一天只有一兩個派件,慢慢快件也就多了。甜茶館生意清淡時,我叫玉珍照看著,自己抽空送快件。收件人分散在鎮(zhèn)上的各個角落和村里,送到村里都很遠,有的地方不熟還會迷路。剛開始,我沒錢只能騎著那輛買來能發(fā)出“咯吱咯吱”聲響的二手自行車在鎮(zhèn)上和村里穿梭。牧區(qū)的流浪狗很多,常常有幾條臟兮兮的狗狂叫著攆得我氣喘噓噓的。
一次,離鎮(zhèn)上二十公里外的駐村工作隊不斷給我打電話,叫收到快件后馬上送去。等收到快件那天,正趕上雪后大風天。鉛云欲墮,漫野皆白。路上風夾帶著雪花“呼呼”地打在臉上,人凍得麻木沒有感覺,只能埋頭堅持往前騎。
對面迎來一行數(shù)十人蠕動在曠野雪地上,雙手揚起落下,身體此起彼伏,寂靜山谷響起木板摩擦凍土的聲響,混合著綿綿不絕的誦經(jīng)聲。這是磕長頭去拉薩的朝圣者。他們漸行漸遠的靈魂歌吟,喚醒了即將凍木的我。4個多小時后,工作隊隊長捧著斟滿熱酥油茶的木碗遞給我,感激地說:“達娃,你可幫了大忙,這幾天一直在等你送來的發(fā)電機火花塞呀!”他又用手將干牛糞撇了幾塊丟入鐵皮火爐里,讓爐火燒得更旺,為我烤火,然后拿出一百元錢遞給我,特別理解地說:“你大雪天及時送來火花塞,我們都不知如何感謝了,這100塊錢是應該得的,你不要嫌少收下,你們送快件也挺不容易的?!贝丝?,我的心也像朝佛人的心一樣,感到滿足而幸福。
上帝為你關一扇門定會為你開一扇窗!我的甜茶館清冷,但沒想到,快遞生意蒸蒸日上。以前牧民給內(nèi)地上學的孩子寄糌粑和風干牛羊肉都到郵局去,現(xiàn)在他們都給我打電話,我的寄費比郵局便宜不說,還上門收件,幫打包,所以訂單也多起來。
“八一建軍節(jié)”那天,我給邊防派出所李所長送一個快件。到了派出所,李所長接了快件就向我要筆簽字,我提醒說:“先開箱看一下貨吧。”他笑咪咪地說:“這是老婆給我網(wǎng)購的皮鞋......”看到李所長激動的表情,我的心也和他一樣甜滋滋的。我正要轉(zhuǎn)身走,李所長熱情地說:“達娃進來坐坐,今天我們會餐慶?!鞍艘唤ㄜ姽?jié)”,你也湊個熱鬧!”外面的雨不停地淅淅瀝瀝下著,我和邊防派出所的官兵喝著酒,唱著歌,度過了一個難忘的節(jié)日。那天我和李所長都醉了,真覺得自己就是幸福的使者。
自從我開辦快遞業(yè)務后,發(fā)現(xiàn)鎮(zhèn)上那些有點文化,錢又不多的女人,凈在網(wǎng)上淘些在我看來沒多大用的東西。她們喜歡從網(wǎng)上購買衣服,每次拿到衣服,都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反復檢查,甚至連縫隙都扒開看縫得牢不牢、針碼齊不齊。我真是想不通,她們那手癢的,一天不拿鼠標好像日子就過不下去啦。當然啦,我還得感謝她們,有了她們網(wǎng)購,才有我的飯碗,才有我和玉珍的幸福。
我阿爸年輕時是馱鹽人,他曾繪聲繪色對我說起過馱鹽的往事。他十六歲時加入馱運隊,趕上七百只牦牛,攜帶六七頂帳篷,浩浩蕩蕩,前往高寒荒涼的鹽湖馱鹽。長年累月的艱苦跋涉,使馱鹽的牦牛形容憔悴,毛發(fā)毫無光彩。我想要是阿爸還在世的話,看到現(xiàn)在從內(nèi)地買個東西,幾天就收到了,不像過去等一封平信都要等上十天半月的,那他一定感到像做夢一樣。快過年了,我在想,也給阿爸網(wǎng)購個新年禮物快遞過去,那他一定感到高興。
如果要說我的“中國夢”,那就是國家發(fā)展更好了,大伙兒更富裕,網(wǎng)購越來越紅火,這樣我的快遞生意就更好了,將來我還會再開幾家快遞門店。
責任編輯:邵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