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拖雷是本刊2013年度“草原騎手·九人聯(lián)展”欄目重點推出的一位本土實力作家,其中篇小說《叛徒》發(fā)表于2013年第10期,發(fā)表后即被《小說選刊》2013年第11期頭條轉載,隨后又入選《2013年度中篇小說》,這在內蒙古近些年也是少有的收獲。作為這篇小說的編輯,對當初的情景記憶猶新。其時恰逢十一長假的最后一天,在天津突然接到《小說選刊》編輯李昌鵬的電話,那種欣喜之情相信編輯同行們都有體會,比自己的作品獲選還要興奮。這里再次感謝《小說選刊》和它的編輯老師們。本期我們邀請了著名作家馮苓植和青年評論家張志剛針對拖雷的這篇《叛徒》進行解剖與評析。
一
在內蒙古文學界,這確實是件稀罕的喜慶事兒。由文聯(lián)主辦的文學刊物《草原》發(fā)表的本區(qū)青年作家之中篇小說,竟不但被全國極具影響力的《小說選刊》選中,且以頭條的地位給予轉載。在我的印象中,這在近二十多年的內蒙古文學界來說并不多見,難怪“一石激起千層浪”,文友們紛紛奔走相告——
這就是拖雷的中篇小說《叛徒》!
拖雷,原名趙耀東,典型的呼和浩特人。關于他用拖雷這個蒙古族名字為筆名,似乎和他景仰成吉思汗有關。拖雷乃一代天驕之幼子——即第四子,以英武神勇著稱。而古代的蒙俗和漢俗大為不同,漢俗是“長子承業(yè)”,但蒙俗則為“幼子守灶”。因此,趙耀東以拖雷為筆名,似也包涵有甘愿當內蒙古文學“守灶者”之意。至于拖雷這個蒙古名字的本來意思,據(jù)美國著名蒙古史學者杰克·威澤弗德(Jack Weorherford)考證,按漢語當譯為“灶石”。為此,從這位青年作家所選的蒙古族筆名又可看出,他不僅愿當內蒙古文學的“守灶者”,而且甘愿當那“薪火相傳”矢志不移的“灶石”。
難能可貴!但尚待觀察……
我是從去年偶爾讀到拖雷的小說作品的。一開始我只是感到這個青年作家很有“靈”性,文字功力也不錯,汲取國外的一些文學新潮也頗費過苦心。故而他的作品是陽光的,透明的,新潮的。雖然略顯稚嫩,但是充滿了誘人的青春激情。這就是他的中篇小說《陽光穿透你的身體》我最初之讀后感——感嘆時光流逝,這樣的作品我們將永遠寫不出來了。青春就是人生最寶貴的財富,即使略顯稚嫩也是最美好的。但在我讀他的新作《上墳記》之后,對他的看法又有了很大的改觀。原來他并不稚嫩,更不是只顧在青春中筆戲、在迷幻中調侃。而這個年輕人似乎還有著和年齡不相稱的“閱歷”,以及冷靜而又獨到的對生活的觀察。必要時他甚至可拋卻“玩”魔幻等新鮮玩意兒,而老到地以傳統(tǒng)的筆觸去面對現(xiàn)實。視角獨特,臨完還不忘來個歐·亨利式的結尾……記得,當時我即給他的責任編輯阿霞先生去了個電話:歡呼“起點絕對比老一代高,孺子可教也!”
“灶石”不愧是“灶石”,果然不久他便又有佳作問世了——
這便是中篇小說《叛徒》!
二
閱讀這部中篇小說,我是頗費了一番心力的。因為我一目已眇,一目尚動過手術。但我還是靠著放大鏡,興趣盎然地反復讀了兩遍。掩卷之后,我被小伙子這種對文學的探求精神深深感動了。竟不由得使我想起了魯迅先生為《彷徨》題用《離騷》的兩句詩: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但求索并不等于人人“必有所獲”,而更多的則往往是“事與愿違”。
所幸拖雷探索之路每一步都走得特別扎實……
他曾在青春系列中放蕩過,最終又調頭回顧起抗日戰(zhàn)爭中故鄉(xiāng)的這段歷史——主要是老一輩傳說中的那些人。絕非打彩碰運氣,拖雷這回苦苦的求索終見成果:正如《小說選刊》編者按語中對他小說的評價所說:“本期的頭條《叛徒》是一篇可讀性強,人物形象生動的歷史題材作品。作品塑造的一個‘土匪,在當代文學人物畫廊里委實不多見……”這個評價可夠高的!要知道一個作家能在自己筆下留下一個“人物”,就算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取得了極大的成功。但也必須指出,拖雷的成功還是得益于編者按語中最后兩句話:“好的小說植根于生活的厚壤,好的作家能夠在小說之外、飛翔在厚壤之上敘述?!?/p>
而塞外古城呼和浩特便是拖雷植根的厚壤……
完全可以這樣說,這個內蒙古自治區(qū)首府的文化積淀是得天獨厚的。它背靠大青山,腳踏土默川,遠眺著滾滾奔流的黃河水。這里既有一代天驕跨馬傲視的成吉思汗大街,又有充滿伊斯蘭風韻的回民一條街,還有清公主下嫁留下的公主府,以及眾多的藏傳佛教召廟“七大召,八小召,七十二個免名召”等等。故而,呼和浩特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在于,它那多民族的融合與和諧相處,它那各民族文化的相互包容與各自傳承。歷經近千年的滄桑巨變,最終形成了呼和浩特自己特有的民俗、民風、民情,致使一些民間故事得以廣泛流傳。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呼和浩特的舊城——即老歸化城——昔日為旅蒙商匯聚之地,茶樓酒肆極多,至今仍為說客們聊天侃大山的地兒。聊得最多的是有關呼和浩特的軼聞趣事,比如有次我就聽到一位正在講“老年間薩、托二縣出土匪”,頗令我驚訝:薩即薩拉齊,托即托克托,均為呼和浩特附近的兩個最富庶的縣,老年間怎么會以“出土匪”聞名呢?
但或許這就是拖雷寫土匪唐五的源頭……
查地方史志,老年間薩、托二縣確實“出土匪”,并且千奇百怪也絕不乏傳奇式的人物。但拖雷能別出心裁塑造唐五這樣一個另類的匪首形象,似乎還和呼和浩特一種另類民風有關。這里的人多受草原文化的影響,心胸相對比較開闊坦蕩。比如評價一個人或一件事,絕不是“非黑即白”,而是創(chuàng)造了一種“灰”的中間色彩。因而寫罵大人娃娃的話頂多也不過是“灰猴、灰人、灰圪旦、灰后生、灰老漢、灰折騰、灰拾翻”云云。很可能拖雷就是在潛移默化中受了這種灰色調的影響,在有意無意中重塑了這樣一個“灰色”土匪的形象。既不同于水運憲筆下的“鉆山豹”,又不同于曲波筆下的“座山雕”,而是“盜亦有道”的土匪頭子唐五。這或許仍然和拖雷生活的“厚壤”有關??谷諔?zhàn)爭期間的呼和浩特也很具特色:大青山里有著八路軍的抗日根據(jù)地,土默川上也處處燃起抗日烽火,薩托二縣更是人稱“匪患猖獗”,孤守在古城內的日偽軍已日漸“捉襟見肘”。這些游離的土匪便成了敵我雙方爭取的對象。八路軍爭取他們成為抗日武裝,日本人想收編他們成為漢奸隊伍……這類故事老呼和浩特人從小就聽得多了,難怪拖雷能得心應手地“飛翔在厚壤之上敘述”,并使一個另類土匪的形象躋身于“當代文學人物的畫廊”之中。endprint
《小說選刊》提醒得對?。∧贻p作家更應扎扎實實“植根于生活的厚壤之中”!
厚壤才能結出碩果……
三
而我還要特別強調的是,拖雷作品的成功也恰好見證了他個人的成長和成熟。重要的標志便是,他的中篇小說《叛徒》里似乎已包含著一種“世故”。
在這里“世故”絕非一個貶義詞……
正如現(xiàn)任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王安憶在一次作品座談會上所說:“……這個世故絕不是什么壞的意思,我想指的是人生閱歷。曾經有個作家對我講過一句話,我覺得很有道理。他說,你們年輕作家寫的作品里有很多詩,但沒有世故。寫小說要寫出詩意,但世故確實很重要……”(詳見《小說界》1985年6期228頁)王安憶三十年前尚非常年輕,就已經注意到了“世故”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重要性,難怪日后成就為當代文學的大家。
而拖雷的小說中也絕不乏自己的“世故”……
比如說,《叛徒》的一開篇對土匪唐五形象“畫龍點睛”之筆,并不是開頭那簡單的一二百字的籠統(tǒng)介紹,而是“我”去策反時土匪唐五那通“久別重逢”酣暢淋漓的“罵”。這就是別具地域性的“世故”。在內蒙古西部越是要好的朋友見面,往往越要相互先大“罵”一通。仿佛不罵就不親,不罵就難訴思念之情。顯然拖雷是深諳這別具地域色彩“世故”的,隨之便在一片罵罵咧咧臟話不斷的談吐中將唐五塑造得活靈活現(xiàn)。當然,對“我”也得寫出“世故”。如小說中所寫,唐五命“我”叫他:五哥!“我”卻堅持仍叫他:師長!最終唐五竟說:日你媽的!師長就師長吧……其中,有關“世故”的學問就更大了去了,美滋滋的滋味必定油然而生。總之,我方有我方的“世故”,日偽有日偽的“世故”,唐五有唐五的“世故”。敵、友、我“犬牙交錯”,也像是一場在“世故”上的斗法。作為一個青年作家,拖雷竟能把這些“世故”嫻熟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使整篇小說更顯得深沉厚重且又引人入勝,確實是難能可貴的。
還應指出,小說的技巧似乎也和“世故”有關……
比如說,中篇小說《叛徒》的結局,就肯定大出讀者的意料:篇名是《叛徒》,全篇也似乎在查叛徒,吊足了讀者的胃口,最終卻仍不知道誰人是叛徒……表面看來,這純屬一種寫作技巧,但實質上反映出了作家的“世故”。充分掌握讀者們刨根問底的心態(tài),一直似在“放長線釣大魚”。長線放得是特別成功,但釣上的是一個另類的文學人物形象——土匪頭子唐五!懸念照樣留著,作家卻已完成了自己的寫作初衷。
從這方面也可以看出拖雷在寫作上的“狡黠”……
而更應強調的是,絕不能把中篇小說《叛徒》的成功僅僅歸究于“世故”。差矣!拖雷是一位涉獵東西方文學極廣的青年作家,“世故”只不過是其中的一個突出“亮點”。細讀全篇,即可看出他采用了東西方多種寫作手法,在“洋為中用”上,頗顯功力。就拿小說的結尾來說,便既像中國古典式的“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又像歐·亨利式結尾的“出其不意”。
四
我已進入耄耋之年,之所以仍為一篇小說重又舞文弄墨,皆因看到了內蒙古文學在沉寂多年后群體性的崛起,而且挑大梁的多為各民族的中青年作家。就拿拖雷的這部中篇來說,不僅作者尚很年輕,而且他長期的責任編輯也很年輕。更難能可貴的還在于,團結在這位年輕責編周圍的新晉作家們也很年輕。而更令人欣喜的是,一批年輕的評論家也在加入這個以《草原》為基地的創(chuàng)作群體。比如,張志剛為拖雷中篇寫的評論《到底誰是叛徒?》就極具見地,寫得極為中肯也具有一定的深度。
我喜見這種群體性的崛起,因為它使我看到了內蒙古文學的未來。
祝賀《草原》,祝賀作者……
〔責任編輯 阿 霞〕endprint